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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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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沉黑,幢幢雨幕倾落,激战毁折了方圆数十丈的竹林,仅余廖廖几根年头久的粗竹被狂风卷动,如神灵巨大的长鞭抽拧,长空老祖杀气腾腾,拖着黑铁大步追近,暴烈的内劲扑天盖地而起,如要掀翻天地。
  忽然之间,苏璇的身形空了,他似乎变成了一缕烟,一盈雾,或是别的什么无形之物,绕上了半空抽舞的粗竹,刹那间一泓剑光到了眼前,速度快得令人不及交睫,长空老祖腾挪避过了心口,腰际一凉,他抚了一把血淋淋的腰际,脚步微跄,一时难以置信。
  苏璇也是冒险一试,他功力不足,突不破长空老祖的劲墙,以凌虚步加上玄一无相心法,借助巨竹被风扭弹的自然之力,居然弥补了不足,成就了空前的一击。
  长空老祖晃了一晃,发出惊天动地的长吼,如巨兽横冲直撞而来。苏璇避了数下,身畔的粗竹尽被长空老祖斩断,他无从借力,只好掠向他处。长空老祖疯魔一般追击,雷电越落越密,轰得两人所过之处一片焦黑。
  劲力的寒气与雷电气息交迭,苏璇的力气行将耗尽,雷电近乎贴身而落,甚至能闻到发尾的焦糊,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纵近一根粗竹,勾住竹梢借势一掠,剑分九星飞夺而出。
  长空老祖一眼看穿,黑铁劈挥,剑光忽然猝变为他从未见过的一势。这一势名为天道昭彰,剑意孤勇无回,凝毕身劲力于一击,是天道九势中最为凌厉的一势。
  闪电将一切照得通明,剑光凝粹了千重锐意,如至高天道,威凌于万物而不可夺,同长空老祖的刚劲正面相撞,激劲与惊雷同时炸响,整个竹林都起了风啸。
  苏璇重重的飞跌开去,他的肋骨数根断裂,左臂传来尖利的剧痛,白森森的骨头支出,口鼻鲜血横流,耳畔嗡嗡作响。
  黑铁摔在了数丈外,长空老祖一动不动的站着,明灭的雷光映出了他粗壮的身影,一把长剑嵌在他的胸膛,位置略略偏离了心口,并不足以致命。
  一线之差,却决定了双方的命运。
  苏璇精疲力尽,数处重伤,连逃走的力气都没了,眼看着风吹得长空老祖乱发拂卷,凶魔抬起头,现出一抹戾寒的笑,握住了剑柄就要拔出。
  一刹那似乎停滞了,一道粗亮的紫电划破长空,不偏不倚的击在剑柄上,雪白的弧光燃亮了长空老祖的身体,无法形容的惨嚎传彻了竹林。
  苏璇被光耀得双目刺痛,视野一片雪白,好一阵什么也看不清,只闻到焦糊的烤肉味弥散,令人几欲呕吐。
  雨势转小,雷声逐渐隐去,肆虐江湖的凶魔倒下了,阵法的异象也开始结束。
  零星的雨滴拍在脸上,带来一种冰凉的抚慰,剧痛似乎变得可以忍受,苏璇恍惚的合上眼,在泥水中放松肢体,彻底瘫软下来。

  苏璇足足躺了半个月才能移动,他自行接了骨,靠着怀里的草药嚼抹,仗着年少的生命力硬熬下来,整个人瘦了几圈,两三个月后才算彻底愈合,万种艰辛着实难以言表。
  算来下在阵中耽了大半年,苏璇对各种异象研透了,剑术上的进益十分惊人,而今强敌既去,他有余暇就琢磨出阵之法,一日叶尖的水珠坠入洼中,让他突然顿悟,阵中时常风雨大作,却少有积水,定有排水之法,按八门之属,汇水之地或许就是生门所在。
  此念一生,苏璇立即引发雨雷,观察积水去向,不多时就寻出了方向,然而走了数里就来回在一地打转,显然中了障目之术。他索性将手探入积水,感知细微的流向,闭目循之而去,不出半里再张开眼,赫然见竹林深处隐着一个巨大的地穴。阵中所有积水化作悬瀑,顺着地穴的石壁倾落,在穴底汇成一个方圆百丈的水潭。
  苏璇下去探了一圈,水潭连着暗河,流入一个庞大的溶洞,洞内阴风阵阵,伸手不见五指。
  溶洞蜿蜒极远,苏璇不清楚里面有什么,也不知通向何方,陷入了困局。
  留在阵中至少还要等二十余年,冒险入洞则有可能变成无人知晓的枯骨,两种都难以抉择,直至苏璇一日捉了潭中的鱼煎烤,发现鱼脂极厚,熬油封入竹筒,搓破衣为索心,竟然制成了一只火筒。
  有了光,苏璇有了冒险的决心。
  他集了足够的火筒,做了一个灵活的竹筏,备了一捆野笋当干粮,撑着长竿驶入了溶洞。
  庞大的洞穴似一张黝黑的巨口,一点点吞没了天光,四周越来越暗,只余筏上一星昏黄。洞中不时有生物飞过,无数蝙蝠密密倒挂在洞顶,巨大的钟乳形态各异,有如巨钟,有如狮象,有如船桅,奇特而幽暗。
  苏璇渐渐失去了感官,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饿了他就啃几口笋,河水尽了就弃筏步行,最后火筒行将用尽,他深一脚浅一脚的摸索,终于在深远的地洞尽头寻到了生机。

  春日的泉水蓄满清潭,倒映着明灿的阳光,犹如一泓摇晃的碎金。
  灵鹫宫的弟子对美景早已司空见惯,锁宫之后一切无波无澜,汲水的弟子踏着石径来去,全未觉察水中有细小的气泡涌动。
  气泡越来越多,水中泛起了泥沙,终于有个女弟子发觉了异样,讶异的望向潭心深处,忽然一声哗响,所有人都惊住了。
  一个人猝然从潭心钻出来,窒息般吐出几口水,剧烈的咳喘。
  那是个瘦得脱形的少年,肋骨线条分明,身上唯有一条破烂的布裤,他甩去发上的水,眼皮微微颤动,仿佛在适应外界的光,好一会才睁开,怔怔的看着四周。
  泉水清澈,池畔碧柳细柔的枝条轻拂,白石阶旁种着姹紫嫣红的山花,犹如世外仙境般美好。
  唯一不妙的是池边有男有女,个个神情愕然,几把雪亮的长剑直指,险些挨上了他的鼻尖。


  ……



   第18章 长相忆
  琅琊由来灵秀,风流人物辈出,亦有不让帝王都的繁华。城南为世族大家云集之地,朱门相接,高楼连苑,楼栋富丽堂皇,奢华绚烂,丝毫不逊于金陵的钟鼎之家。
  其中一座府邸与周边的宅邸相近,一色的朱漆看不出特异,唯独门口两只半旧的石狮显出了不寻常,狮子眉心镶着核桃大的一抹浓翠,居然是上好的祖母绿。
  狮座篆着开阳二字,少数有眼识的才知道开阳是前朝宫名,这一对石狮为前朝宫中旧物,等闲谁敢轻用,此间的主人却随意摆在门口。幽绿的宝光格外引人,过路的都忍不住瞧上几眼,也有起了邪念的,然而一见门前府卫剑甲锃亮,威风凛凛,八分邪心顿时消了六分半,再一看门上的匾额,登时缩头而走,再不敢动张望。
  原因无他,这座华宅正是琅琊王府,里面居住着琅琊一地身份最为尊贵的人。朱门内锁着数重深院,楼堂亭轩式式雅致,既有疏朗平阔,也有修廊曲桥,峭石如峦,姿态各异,无不典秀风流。
  其中一苑花木繁茂,正当春好,树下一位银发老妇倚坐软椅,安然欣赏园景,数名使女在一旁恭敬的侍立,石案置着玉壶春茗与象牙莲花果盘。
  一位娇美的少女穿过满庭芬芳而来,身后随着几名侍女。
  老妇人一见她就漾起了笑,对着少女抬起手,少女快步近前握住,倚着老妇坐下。
  老妇人仔细打量少女的脸庞,满是慈爱道,“奴奴刚回来时瘦得可怜,这两日终于长好了一些,最近睡得如何,可还有做恶梦?”
  话语虽是问她,老妇人的眼神已经扫向她身后的人,一名侍女屈膝禀报,“回老夫人,小姐近日夜里安稳,睡得香甜。”
  少女扶着老妇人的臂膀,“祖母不必再担心,我一切安好,就是想问姐姐那边可有消息?”
  老妇人一个眼色,周边的使女都退了下去,而后才开口道,“你姐姐去太晖观上过香,并未询出别的消息,那位救你的恩人既未留下名字,想来不图回报,你也不必总悬在心上。”
  少女的眼睫失望的垂下来,抑不住心中的惆怅。
  犹记得当时醒来,她惊讶的发现一路相救的少年不见了,自己到了荆州城外的太晖观,身边全是女道士。不出半日祖母和姐姐来了,惊喜交加的将她搂在怀里痛哭。在她失踪的这段日子里,祖母焦虑牵挂,几乎老了十岁,姐姐也忧心憔悴了许多。
  观中一位年长的女冠出面相迎,自言是观主素月真人,称洪水破城之日在道观旁拾到了她,未料她受水浸过久,忘却了许多事,直到昨日才想起家人所在。一番说辞宛然如真,家人当面也不深问,致谢后将她接回了柯府。
  要不是清晰的记得一路来的点点滴滴,她险些真以为在观中做了一个长梦。
  返家后她对姐姐和祖母遍述经历,两人听得心惊肉跳,祖母直念佛号,事后向太晖观捐资重修神明金身,却一再叮嘱她忘却所有,不可对外人言及半分。
  然而那个少年是真实的存在,在她心中,少年比神明更真切。是他舍命自凶徒手中将她救出来,拼着流血重伤,历尽艰险送她回家,自己却凭空消失了,连一声致谢都不曾听闻,更不知是否平安。
  朦胧的雾气笼罩了双眸,情窦初开的少女第一次尝到了牵挂的滋味,一颗心酸楚惘然,不知怎的就想流泪,“我想亲口谢谢他。”
  老妇人看她的神情,哪会猜不到原因,爱怜的拥住她,“世上的人千千万,有些仅有见一次的缘份,你记得这份恩情,在神佛前多多祝祷,就算是还报了。”
  一想到或许再见不到,她更伤心了,隐秘的思念又无法宣之于口,含泪低下了头。
  老妇人无声的轻叹,刻意将话岔开,“威宁侯府的薄侯夫人近期来访,要在琅琊住一阵,奴奴陪着祖母款客如何?”
  琅琊王丧妻后未再续娶,身边侍妾虽多,并不适宜世族间的酬酢,但凡身份尊荣的女眷来访,少不得要由阮氏祖母出面款待。
  “不了,近一阵疏了练习,先生要我多练字。”少女悄悄拭去泪,同时想起来,“听说哥哥向先生告了一个月的假,也是因这位夫人来访?”
  老妇人霭然而答,“不错,同来的还有威宁侯世子,你哥哥与他年岁相近,自然要作陪,近期都不能同你玩耍,奴奴只怕会有些寂寞。”

  威宁侯府是开国三候之一,作为武侯世家,至今荣宠不衰。
  不过这一代的威宁侯子息艰难,晚年才得了一子,取名景焕,落地就请封了世子,从小着人教习弓马,强健筋骨,事事宽纵宠爱。薄景焕少年时已极有主见,在府内呆不住,喜欢四处游历,这次还是薄侯夫人舍不得放爱子远行,强拘着一同来了琅琊。
  薄景焕爽快大方,颇有世家的豪气,到哪里都能结交新的友伴,来琅琊王府没几天已经熟如自家,不是放马泼蹄治游,就是邀宴欢聚、投壶射覆为戏。
  一群人连日喧闹,隔苑的少女知道兄长在款待客人,已是习以为常。这日午后练字累了,她与侍女取了羽毽玩耍,不巧足下一歪,羽毽飞过墙头,落到隔院伴墙而生的一棵梧桐树上,恰恰坠入一只鸟窝,吓得母鸟儿扑棱飞起,急气的啼叫。
  墙边传来年轻人的笑谑,墙头爬上来几个人,口中嚷道,“这是谁踢的毽,可比我投壶还准。”
  一不留神惊了客人,少女脸一红,遥遥敛袖施了一礼。
  逾墙本是失礼,世家子之间玩闹惯了,都不甚在意,待见隔院居然是个玉雪般秀美的少女,顿时都成了哑子,目光再转不开。
  作为东道的世子阮凤轩也上了墙头,他是个活泼的少年,望一眼笑了,“是我妹妹,怎么这般不小心,这就叫人给你取下来。”
  话音未落,一个矫健的青年纵身而起,抄住树枝一攀一探,取出羽毽抛过墙头,不偏不倚的落在少女足前。
  一帮世家子哗然喝彩,“薄世兄好身手。”
  取回羽毽的正是威宁侯之子薄景焕,他生得轮廓方棱,眸如朗鹰,习惯了成为友伴的中心,被赞捧得心头正悦,见少女一怔,拾起羽毽定定的看着他,问出了一句话。
  “你也会飞?”
  少女的声音清悦柔和,如春风拂过贝铃,众人一时都失了神,唯有阮凤轩大笑起来,“什么会飞,薄世兄是习过武的。”
  薄景焕作不在意道,“一点江湖功夫,强身健体罢了,不算什么。”
  少女的双眸仿佛被点燃,忽而亮起来,玉颊透出淡淡粉红,似初雪覆落了三月桃花,望得薄景焕心头怦然一跳,竟有些恍惚。
  阮凤轩早已折服于这位新交的世兄,兴冲冲道,“薄世兄可是身怀绝技,上次我亲眼所见,西城的几个流痞一轰而上,他以一敌众转眼就打发了,根本不须要侍卫。”
  一言引得世家子纷纷赞起来,薄景焕该谦上两句,却忘了回应,眼中唯有少女蕴满希望的美眸,微张的樱唇,以及比丝乐更动听的轻语。
  “江湖是什么?”
  天真的问话带来了一刹那的安静,阮凤轩刚要笑话妹妹的幼稚,忽然薄景焕扬声道,“江湖是王法所外之地,有许多奇人异士的传说。”
  少女忘形的踏前了一步,一个世家子猝然抢声,“不错,比如神兵的故事就极有趣。”
  一旁的友人取笑道,“这个我也听过,不正是前几日薄世兄所述?”
  一群人无不失笑,对答话者的心思心知肚明,纷纷揶揄调侃。
  薄景焕从容大方的倚在墙头,宛如随意道,“此类故事多不胜数,没想到大家有兴趣,正好投壶累了,歇一歇再玩,阮小姐若是有暇,不妨与令兄一道,我再讲几个。”
  梧桐树下安静了,惊起的飞鸟回到了巢内。
  羽毽和投壶被弃置一旁,关于江湖的故事取代了嬉闹,充盈了春日的下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副本刷完,苏小璇开始混江湖啦,
  下一章呆呆的小阿落出场。

  ……



   第19章 生如芥
  苏璇立于街市之中,商贩的吆喝混着车马黄尘扑面而来,有一种别样的亲切,仿佛回到了下山之初,除却身边多了几个人。
  俏丽的温白羽在他身侧,娇娇的一蹙秀眉,“这样吵闹,空气又如此污浊,比山中差远了。”
  一旁一位年纪稍长的红衣女子笑着接道,“哪能与宫中相比,不过既然出来走一趟,增些见闻也好,宁芙呢?”
  一个黄衫女郎在后方的摊子流连,片刻后付了帐,拿着盒子喜孜孜的行来,“温师妹、宁樱师姐,这头花的样式不错,我买了几枝,你们挑一挑。”
  温白羽没好气的呛了她一句,“我不要,宁芙师姐瞧外边什么都好,别忘了这里已是凤阳,给旁人看了笑话,还以为是哪来的土包子。”
  宁芙被说的讪讪,不自在的收了盒子。
  苏璇踱开几步看街市另一头,佯装什么也没听见。
  当初在地洞内蜿蜒盘绕,出来的地方居然是灵鹫宫的心腹之地,惹出了不小的动静。
  掌门温飞仪经过反复问询,确定长空老祖死于古阵,又得知他来自正阳宫,待他极为亲切,不仅赠衣赠银,开启了闭锁的山门送他离开,还给了一桩请托——护送温飞仪的爱女温白羽往凤阳拜见枯禅大师,与在大师门下学艺的爱子温轻绒相会。
  苏璇本想回山一趟,然而受了灵鹫宫厚待,不得不应下来。
  温白羽年仅十六,锁宫之后才出生,从未离开过父母。温飞仪怕路上不便,安排了宁樱与宁芙两位女徒照料,不过温白羽毕竟是掌门娇女,出门在外碰上不顺意的时候,对自家师姐也不客气,还好一路太平,没出什么波折,顺顺当当入了凤阳城。
  温白羽犹在责备,宁芙默不作声,宁樱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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