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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不合-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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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糯米炒香至微微发黄,红枣蒸熟后去皮去核,一并倒到石臼里晾干,再用大杵捣烂捣匀成糊状,最后捏成一个个团子铺在草木叶上晒好就得了。
  只要不是三伏盛夏,这东西带在路上十天半月都不会坏,配水或酒一并下肚又很能饱腹,出远门的人带在路上做干粮,甚至战士行军做应急口粮都是很方便的。
  但赵荞总觉,这船家老大冯老九家的枣糯团有种说不清的似曾相识之感。
  “不愧是走南闯北的人,您这舌头可够灵,”醉醺醺的船家老大笑得有几分得意,“祖传秘方自是没有的,就是用的米好些罢了。”
  “什么米?吃着可真不错,改明儿我也买些。”赵荞随口笑问。
  船家老大摆摆手,笑容变得神秘:“那你可买不着。”
  之后没再多说什么,又闲扯些别的去了。
  *****
  酒至半酣,船家老大倒头就睡。
  赵荞与贺渊出了客舱,唤了一名船工来照应他,两人往客舱那头回。
  不过两人并没有进客舱,只是将韩灵唤了出来,三人在甲板上做吹风透气状。
  贺渊小声道:“他突然问咱们姓名,大约是存了点疑心。”
  韩灵惊得眼皮突突跳,紧了紧嗓子:“哪里露了破绽?”
  “他未必是确凿看出什么破绽,走歪门邪道提着脑袋在江湖上讨生活的人,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会警觉。他半遮半掩亮出了底,咱们却没接茬进套,他会防备是我意料之中的。”赵荞看着手里半枚枣糯团,若有所思。
  “那,他会在船上对咱们动手吗?万一他宁可错杀不愿错放……”
  不是韩灵胆小,那种人本就什么都做得出来。
  “应该不会,否则他后来就不必费心思周旋试探那么多。”贺渊冷静道。
  “船快要进原州界了,他不敢。别忘了,后头大船上还有结香他们十几号人,”赵荞也摇头,“若靠岸时咱们三个有什么差池,结香他们只要一声张,原州漕运司登船查验的官差就会将这整队船扣下。”
  韩灵又急又不解:“那他为何突然问你们姓名?”
  “大概他一到原州就会想法子给他的上家头儿带话,设法查我们身份,”赵荞想了想,“按常理,到了原州他们的人至少会盯我们几日。咱们先不能急着往松原郡去,就老实撂地摆摊说书,等他们的人撤了再说。”
  “嗯。只能这样,”贺渊颔首,又看着韩灵道,“还有不到十日就到原州,接下来我们不能再有任何异动,以免当真露出马脚。”
  特地唤韩灵出来就是要叮嘱他这个。毕竟他是三人里最懵的一个,有些事若不提前对他讲清楚,几时捅了娄子都不知。
  “好,我看你们眼色行事就是,”韩灵点点头,“那咱们现在是进客舱去么?”
  天气阴沉,眼看要下雨了。
  “你先进去吧。”贺渊瞥了瞥还盯着手中团子出神的赵荞。
  *****
  赵荞对韩灵的离去毫不关心,兀自看着手中的半颗团子咬唇思索。
  良久后,她忽然看向贺渊,没有过脑就将手中半个枣糯团递给他。
  “我觉得这团子有点古怪的熟悉感,但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先前你没吃,尝一口看看。”
  贺渊淡垂眼帘瞪着她手上那半颗团子片刻,才伸手去掰下来一点。
  他已经很小心,奈何赵二姑娘吃东西实在不讲究,竟是东一口西一口地瞎啃,任他再怎么避,掰下来的那一小块上还是有着半枚小巧齿痕。
  眼角余光羞耻而忐忑地偷瞄着赵荞,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团子的滋味,若无其事般目视前方,迎着河风站得笔直,一身坦然正气。
  “我说,你在脸红心虚个什么劲?”赵荞眼神古怪地睨着他的侧脸,“之前在枫杨渡的酒肆你不就偷吃过我剩下的饼了?”
  “没心虚。那次也不是偷吃,是帮忙吃,”贺渊纠正了她的说法后,又补充道,“我脸红是因为要下雨了,闷的。”
  在赵荞焦灼等待答案的目光注视下,面红耳热、故作正直的贺渊总算将那口团子咽下。
  他眸心湛起危险星芒,嗓音稍凛:“是‘松原碎雪米’。”
  “松原碎雪米”是松原郡当地特有米种,仅极小范围的特定土壤才能种植,产量也不高。
  但它口感极佳,最重要的是食用后饱腹感极强,且有医家佐证,长期食用这种米的人较常人更为耐寒,在前朝时就是举国有名的食补珍品。
  “武德元年起圣谕就诏令这种米专供北境戍边军,每年上贡进京都不得超过百斤之数,”贺渊抿了抿唇,“民间若有私贩者,斩立决。”
  赵荞心中大骇。难怪她觉熟悉。这种米,她在宫宴时吃过几回。
  连皇宫内城都只宫宴时才舍得享用、偶尔被拿来犒赏有功之臣的军需米,竟被一个船家老大拿来做了简陋干粮。
  去年松原郡与北境戍边军联名向京中报捷请功,称抵挡了吐谷契的一次越境偷袭,当时神武大将军府曾派人往松原郡查证属实,并未看出异状来。
  这就更可怕了。
  或许,北境戍边军,与其驻地所属的松原郡,两者必有其一是野马脱缰了。
  又或者是……两者狼狈为奸。
  赵荞看着手中剩下的团子,严肃发问:“内卫在原州有你能动的暗桩吗?”
  她从不盲目逞能,既事情已牵连到北境戍边军,就算接下来再探到什么消息,靠江湖手段也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贺渊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到原州后,会有人火速将这消息传回京禀给陛下。”
  “那我就放心了,”赵荞举起手中剩下的那点团子,故意惹他,“既材料那么金贵,丢掉太浪费了。为公平起见,不如我俩一人一半?”
  贺渊看出她笑眼里满是逗弄之意,没好气地白她一眼:“别胡闹。要下雨了,赶紧进客舱。”
  “我哪里胡闹了?夫妻分食一个团子又不是什么荒唐事,”赵荞慢悠悠跟在他身后,促狭轻笑,“我以为你已经很适应‘赵门贺郎’的身份了。”
  贺渊先时在船家老大面前很不要脸地暗示人家,“他家夫人是个纵欲无度的人”,赵荞可是小鼻子小眼地给他记着账,这会儿没正事了就故意窘他来着。
  被她闹得头顶快冒烟,贺渊回头轻瞪她。
  她眉眼斜斜上挑,笑得不怀好意地举起手中的团子:“要我喂你吗,夫君?”
  “不必,你吃它……”贺渊倏地咬住舌尖,转身迈开大步,落荒而逃。
  都怪这小流氓那声“夫君”唤得太让人身临其境,他差点就脱口而出——
  你吃它,我吃你就好。


第37章 
  那天夜里,贺渊做了个古怪的梦。
  梦里他站在城墙上; 远远看着底下搭台子说书的赵荞。
  梦境中的天气似乎是春日; 她一袭杏色春衫站在三尺说书台上; 不施粉黛而眉目如画,弯弯笑眸顾盼生辉。
  她抬手醒木往长条案上一拍,张扬恣意地挥开手中折扇; 开口便如珠走玉盘; 霎时揽去所有人的目光。
  城墙上的贺渊听不清她在讲些什么; 望着她绘声绘色说书的笑模样,只觉漫天春晖全落在她一人身上。
  身旁有个面目模糊的人在他耳畔道:看清了吧?这就是那位大字不识几个的信王府二姑娘,是你没脸没皮缠了半年,又不惜与人大打出手才争来的!你一靠近她就喜不自胜,心爱她得不得了!
  他心中有个声音又急又冷地否认:别胡说。请问我能看上她哪一点?不会的,没有的事。
  下头那说书台上的赵荞仿佛听到他的心音; 忽地旋身面对他的方向,微仰起明丽芙蓉面,轻夹眼尾斜斜飞来一个极其挑衅的媚眼儿; 以口形道——
  那,你脸红什么呢?
  贺渊猛地惊醒。
  他缓缓坐起来,挫败似地以手指重重梳过自己的发顶,屏气凝神好半晌,才转头偷瞪旁边那个沉睡的身影。
  她自上船后,每晚都这样用披风从头将自己蒙住,只在口鼻处留一丝丝缝隙做呼吸用。
  借着舱门口那盏小马灯的微弱光线; 透过那一丝丝缝隙,贺渊清楚地看到了她秀气的鼻尖,以及线条柔软的唇。
  轻微绵甜的呼吸声轻易压过了客舱内此起彼伏的鼾声,蛮横霸道地清晰蹿入他的耳中,扰得他愈发心烦意乱,分不清是梦是醒。
  总觉下一刻她就会突然笑嘻嘻促狭一句,又在脸红什么啊,赵门贺郎?
  贺渊烦乱地捂住发烫的耳朵,胸臆间有不可名状的羞耻、愧疚、痛楚,又夹杂着甜蜜悸动。
  怎么梦里是你,醒来也是你!过分了啊,赵、大、春。
  *****
  廿一下午在后舱喝酒过后,船家老大没有再单独找过赵荞,赵荞也没再刻意接近他。
  有时在甲板上遇见,双方还是会热络笑谈几句,但都是东拉西扯些不痛不痒的闲谈,谁也不再提旁的事。
  之后的航程里,多时赵荞都待在客舱,与陌生船客们磨嘴皮子磕闲牙。船客们都是寻常人,话题无外乎民情风俗、家长里短、乡野逸闻之类,她却总能津津有味与人搭上茬,从天亮聊到天黑都不闲腻味。
  实在没得聊时她就信口开河调戏贺渊,时不时将他闹得个面红耳赤又无计可施,她便乐不可支笑得东倒西歪。
  仿佛又成了京中传言里那个成天没正形的赵二姑娘。
  韩灵对此很是费解。
  虽自出京以来短短十余日,他对赵荞已大有改观,深觉她并非京中传言那般纨绔草包,但对于她近来的许多行为还是很困惑。
  有时他与贺渊一道在甲板上吹风透气时,忍不住会嘀咕两句。
  “千金之子,贵在持重修身,讷言敏行、擅思慎独、求知上进、克己循礼,”韩灵摇头叹息,“她真是一样不沾边。我有时实在看不懂她在做什么。”
  贺渊神色淡漠地看着河面:“早同你说过,她做事看起来乱七八糟,其实有她自己的一套道理。等到她觉得该向别人解释时,自然会说。”
  他明白,这些日子赵荞没心没肺地成天与人瞎扯淡,没事就招惹他,其实是因无法消解心中紧张与焦虑的缘故。
  眼下苗头既已隐隐指向守护国门的北境戍边军,不管她之前那些推测是对是错,事情都已上升到极其严峻的层面,一招不慎就可能酿出大祸。
  他懂她的如履薄冰。也懂她不甘轻易示弱,不愿让人看出她暂时无措无助的那点心思。
  所以他也没有贸然劝解宽慰,只由得她借由与自己胡闹来稍稍宣泄心中重压。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不着痕迹地惯着她。
  反正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惯到得心应手的地步了。
  *****
  昭宁二年元月廿九清晨,船行半个月水路后,在原州叶城南河渡码头靠岸。
  原州漕运司官员核验了几艘货船上的货物,又一一检查船客们的路引名牒后予以放行。
  检查完路引下了船,赵荞偷觑到后头果然如预料那般有“尾巴”,便伸手去扯贺渊衣袖:“欸,你……”
  后头有个急匆匆前行的人挤了赵荞一下,她稍稍踉跄,原本是要去扯贺渊衣袖的手却莫名揪住他的腰带。
  贺渊也在电光火石间环臂护住了她的腰背,扶她站定后倏地松开怀抱,垂眸瞪人:“你看看你手放哪儿了?”
  “我手放哪儿,我自己会不知道么?要你说?”赵荞憋着笑意红了脸,小心翼翼地将手挪开,“这是个意外。但你也没吃亏啊。你想想,我只是揪到你的腰带,可你却摸到……”
  她这些日子在船上有事没事就爱找茬在口头上调戏他一番,已经习惯成自然。
  而贺渊也从初时的面红耳赤被磨砺到如今的波澜不惊,有时甚至会稍稍还以同样颜色。
  “我手摸到哪儿我自己不知道?要你说?”他淡声回嘴。
  “哟,照你的性子,这种时候不是该红着脸说‘抱歉,一时情急,冒昧唐突’?”赵荞斜眼笑睨他,“贺七啊贺七,你变了。”
  贺渊没好气地白她一眼:“近墨者黑。”
  都是被这小流氓带坏的,她还好意思提。
  眼见他又想落荒而逃,赵荞小跑上去扯住他衣袖。
  贺渊僵硬止步,却没回头:“你还闹?”着恼沉嗓之下藏着点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
  赵荞松开揪住他衣袖的手,抿唇正色:“不闹了。我是想说,后头有尾巴从船上跟下来了。”
  “知道,”贺渊回眸,眉梢疑惑上挑,“要我去灭口?”
  “当我疯了吗?”赵荞好气又好笑地瞪他,“我初次到原州,一时不知该往哪里落脚。内卫在此地既有暗桩,想来你对这里比我了解些。有没有哪里是既能让他们跟,对咱们来说又安全的地方?”
  贺渊回眸与她四目相接,颔首应道:“去城北折柳客栈。”
  *****
  折柳客栈在叶城城北客栈最集中的几条街巷中,外观看起来与周围大多数中等客栈没什么区别。
  连揽客小二热情吆喝的话都与隔壁客栈小二没太大出入。
  也就门口那两柄交叉悬挂的桃木剑看起来稍稍特别些,但也并不会太过突兀。
  为免身后的尾巴起疑,赵荞眼珠滴溜溜一转,扬声笑道:“唔,你这小郎君还算乖巧,知道要心疼自家夫人的。”
  贺渊自然懂她这话是说给后头的人听的,可看着韩灵、阮结香等人暗自忍笑的模样,登时只觉由内而外地不自在。
  “你话可真多,赵、大、春。”
  虽众人都知这是赵荞路引名牒上的假名字,还是当初赵荞自己想出来的,也确实如她所言符合说书班主的身份。
  可这么猝不及防听贺渊一字一顿地唤出来,莫名别扭又好笑,阮结香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你名字起得文雅又怎么样?再好也只是区区赵门贺郎!”
  赵荞懊恼嗔瞪贺渊一眼,迈开步子气哼哼进了客栈。
  客栈掌柜是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少妇,装束干练,笑容亲切。眼见进了位气呼呼的娇客,她笑意不改,热情地招呼着。
  可等到赵荞身后一众呼啦啦全涌进门后,掌柜在看清贺渊时眸心倏地闪过些许讶异,接着笑容就淡了下去。
  原州是水、陆两道皆汇通南北的枢纽之地,这叶城做为原州的州府又自古是声名遐迩的重镇,商旅往来频繁,相关规制也比别处齐全。
  除漕运码头有官员稽核路引名牒外,入住客栈时也需将路引名牒出示给店家掌柜验看过目。
  阮结香将所有人的路引名牒都放到柜台上。
  初时掌柜看得也不算细致,大致扫一眼官印后就合上放到旁边。唯独拿起赵荞与贺渊那本时顿了顿。
  “难怪先前进门时听到亲亲热热拌嘴呢,”她抬起头来,笑盈盈冲赵荞颔首,“原来是一对恩爱伉俪。”
  “咳,我就那么个德行,让掌柜的见笑了。”赵荞略抿笑唇,总觉这掌柜虽看着自己在说话,眼角余光却频频瞥向贺渊。
  眼神还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
  赵荞心中暗忖,贺渊脱口定下这间客栈,按常理来说,这掌柜的即便不是担负着使命隐藏身份的金云内卫暗桩,至少也是协助伴侣完成暗桩使命的内卫眷属。
  那她会认识贺渊,也不算太奇怪的事。
  可这种人通常都要先接受极其严格的训练,即便认出是自家左统领大人亲临,在双方没有相互表明身份之前,神情举止不该流露半点异样,这是暗桩行事最起码的准则。
  赵荞回头看向贺渊——
  神情淡漠,无波无澜。这才是正确的范本啊。
  随店小二去往房间安置之前,赵荞的目光淡淡扫过掌柜的髻上那枚分花纹素木簪,心中咯噔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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