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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不合-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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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贺大人来时,原被安排在前头与礼部张敏直大人同住。张老上了年岁好养生,歇得早,贺大人担心回去晚了吵到他,下午就让中庆过来与咱们右隔壁院儿的王大学士换了住处。”
  听起来合情合理。赵荞再“嘶”了一声,闭着眼咬牙又问:“对了,你方才怎不叫醒我?就任我在门口睡步辇上?”
  “贺大人不让啊!”阮结香无辜抿笑,“我想背您进来他也不许,说您下午与使团的人比了水连珠,肩上肯定肿了,若用背的,压着伤处会很疼,只能打横抱进来。我想也对,就打算抱您进来,可贺大人又说,从院门口进到寝房那么长一截路,怕我半道手上没力将您给摔了。”
  这话对阮结香来说简直轻蔑至极。
  她好歹是信王府家生一等侍,打小习武,成年起就在赵荞身边担近身武侍之职。
  虽不敢说功夫多么了不得,但抱个纤纤软软的赵荞还是十拿九稳的吧。
  “……我就说那我找旁人来帮忙吧,他还是不同意。我请他帮忙吧,他说逾矩冒犯不合适。最后就成了他同我们几个一道杵在那儿等您醒了。”
  “嗤,就他事多。”赵荞嘀咕一声,唇角稍稍扬起。
  阮结香小心觑着她的脸色,低声道:“二姑娘,贺大人是不是想起来了?”
  “怎么可能?”赵荞扬睫看向她,百感交集地翻了个小白眼。
  若贺渊已经想起她来了,哪还会同谁废话?
  他自己就动手将她抱进来了。
  *****
  翌日没什么重大仪程,主要是昭宁帝与帝君会同群臣与茶梅使团协商盟约中的条件细则。
  这就不需赵荞凑人头了,于是她一觉睡到巳时初刻,才懒搭搭起身梳洗妆扮去赶赴午宴。
  午宴座次仍与昨日相同,那茶梅小国舅仍在她斜对座。
  小国舅昨日被贺渊黑手一顿闷揍,接着又被赵荞十一发水连珠专打木人眼睛恐吓,真格算是身心俱创,白面透着淡淡惨青,整个人颓得灰扑扑,再没胆贼眼溜溜瞎看了。
  少了恶心人的目光滋扰,这顿午宴赵荞吃得有滋有味,偶尔眼角余光瞥见左手座的贺渊,却见他始终目不斜视,便也不打算自讨没趣与他交谈。
  午宴过后,协商国事的人继续去协商,无所事事的人便自行安排。
  原本沐霁晴等人约赵荞去赛马,可她右肩疼得厉害,实在没精神玩乐,便让赵渭和大家去玩,自己乘了步辇回去继续睡。
  就这么稀里糊涂混过了在行宫的第二日。
  *****
  昭宁二年元月初九,午宴过后,茶梅使团在鸿胪寺官员的安排下启程返回京中的鸿胪寺官驿。
  这几日,使团与昭宁帝就盟约中的条件已捋出大致眉目,但他们需在鸿胪寺官驿内再候数日,待元月十六各部开府复印、昭宁帝行大朝会与百官进一步推敲共商后,结友盟之事才能真正一锤定音。
  使团返城,随驾前来参与接待使团的宗亲臣属也陆续往京城回,圣驾自也摆开仪仗回銮。
  奉圣谕上了八马金龙舆的赵荞有些忐忑,不明白昭宁帝为何单独唤她来同乘,连帝君都被打发去登了别的车驾。
  在辚辚车轮声中,赵荞终于按捺不住,硬着头皮发问:“陛下这是,有吩咐?”
  正经场面上打机锋绕弯子这种事她不擅长的,索性开门见山。
  “对,”昭宁帝转头看向她,眸底噙笑,“有个紧要差事,朕反复斟酌了好几个信得过的人选,最终还是觉得用你才最为稳妥。或许有危险,也或许会让你为难。看你愿不愿,不勉强。”
  赵荞垂眸,稍稍转念后就点了头:“陛下请讲。”
  “你都还不知是何事,应这么痛快,不怕朕推你下火坑?”昭宁帝半真半假地笑瞪她。
  “大哥说过,您登基以来看似一切顺利,其实难处很多。外人不知,在某些事上您真正能信能用的人其实有限。若还有旁的人选比我更适合,您不会找我过来的。”
  昭宁帝早年为储君就坚持革新,大刀阔斧清除旧时积弊,导致不少守旧势力对她心怀不满。
  她登基至今,背后大大小小的暗流涌动从未真正平息过,这帝位坐得半点不轻松。
  赵荞认真地回视她:“再深的道理我就不懂了。反正大哥教过,我们这些与您血脉同源的宗亲,既享了赵姓尊荣,就得担负赵姓的使命,没什么愿不愿的。”
  昭宁帝微微颔首,笑意更深:“阿澈他,当真将你们几个教得很好。”
  *****
  “阿荞,邻水刺客案的事,你知道多少了?”
  昭宁帝语气很温和地发问,却将赵荞惊得绷紧了皮:“我没违背圣谕主动打听!都是从各地坊间闲言里零零碎碎琢磨出来的,就知道一点点而已……”
  “知道你没主动打听,”昭宁帝笑睨她一眼,“否则你那归音堂早被查封了。”
  赵荞松了口气,照实回禀:“猜到刺客是怎么携带兵器进了戒备森严的邻水城。还感觉,事情似乎与利州那头的……嘉阳公主,有点关联。”
  “以往小瞧你了,你那归音堂竟不是胡闹着玩的,”昭宁帝望着面前侃侃而谈的小堂妹,满面欣慰,“那你又为何觉得,事情与嘉阳有关?”
  “从邻水摆驾回京后,您立刻派我大哥与贺大将军去了利州,”赵荞有些沮丧地垂下眼睫,“我不确定我想得对不对,我很希望是我想错了。”
  她真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永远见不到赵家人同室操戈的惨事。
  昭宁帝轻笑出声:“猜对一半。邻水刺客案是有人做局,故意留下线索将矛头引向嘉阳。若朕真的上当,对嘉阳起了疑心先下手为强,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应当就是你成王兄。然后是你大哥。”
  可惜,那些人并不懂他们这代赵家儿女抱团开创盛世的决心。
  *****
  话说到这里,赵荞终于有机会问出困扰了自己两个多月的疑问。
  “陛下,邻水刺客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贺渊为什么会伤成那样?金云内卫又为何遭了重创?”她眼中浮起水雾,抿了抿唇忍住颤颤哭腔,“我可以知道吗?”
  “自然是要让你知道,你要去办的那件差事,与邻水刺客案多多少少有点关联。”
  昭宁帝叹气:“对方裹着混乱奔逃的观礼百姓,将皇城司卫戍‘放了风筝’。”
  当时五十名刺客突然出现,频繁切换“化整为零’与“零合而一”的攻击队形,在人群中快速迂回变位。
  又裹了手无寸铁又惊恐四散的百姓为肉盾,皇城司卫戍既无法摆开阵型,弓箭队也因投鼠忌器而不敢轻举妄动。
  这种时候,贺渊带领擅长近身搏杀的金云内卫接手,区区五十名刺客,原本应当很好解决。可是——
  “那些刺客,服了‘斩魂草’。”
  赵荞揉着迷蒙泪眼,眉心深蹙:“那是什么东西?”
  “用长在雪山深处的几种草提炼,服用后至少六七个时辰无痛觉,只要没缺胳膊少腿没死透,任刀斧加身也面不改色再战,”昭宁帝郁郁稍顿,“利州的金凤雪山就有能炼‘斩魂草’的东西。恭远侯沐家暗部府兵世代镇守金凤雪山边境,他们的敢死前锋迎敌时,就有服食斩魂草的惯例。”
  嘉阳公主赵萦从沐家手中接过利州军政大权时,自也同时接过了“斩魂草”的秘密。
  这就是对方给昭宁帝下的套。
  “当时在场的人都不知世上有这种东西,见他们如此,只当鬼神阴兵,百姓乱成一锅粥。毫无防备之下遭遇这样诡谲的刺客,又要力保百姓不失,”昭宁帝缓缓闭上眼,沉重叹息,“金云内卫只能‘以命换命’。”
  金云内卫常规为九人一队,贺渊共带了五队人随驾前往邻水,刺客也在五十人上下,按说人数上是旗鼓相当的。况且内卫最精于近身搏杀,一人拿下三五个刺客都该游刃有余。
  就因为斩魂草的缘故,内卫最终战损近乎一比一。
  三十五人捐躯,两人致残,五人重伤。
  这是内卫建制以来最惨烈的一次伤亡。以身许国,不负君,不负民,英魂昭昭。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武德五年春正式进入内卫,是贺渊一手带出来的,那年冬天在溯回的冬神祭典,也是贺渊带着他们完成了第一次历练。都很年轻,十六七岁,就是你这般年纪。”
  从今往后,他们也将永远这么年轻。再也不会长大了。
  昭宁帝自己是带过兵的人,非常能理解这件事对贺渊来说是如何挖心掏肺的痛楚。
  她似乎感同身受般按住心口,甚至连自称都变了:“我不让人打探此事,就是怕有人在他面前漏了口风;故意让林秋霞放他尽可能长的休沐,也是为了不让他过早接触内卫卷宗。”
  赵荞莹莹双目已起了淡淡红雾,她死死咬住手背,泪珠连绵不绝无声滚落。
  “阿荞,让着他些,别怨他不记得。若不是忘掉了那些人、那些事,他从昏迷中醒来时,或许就已经活不下去了,”昭宁帝满眼痛意地望着泪流满面的赵荞,伸手轻抚她的发顶,“他不懦弱。任何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的人,都能理解他为什么遗忘……”
  因为那道“以命换命”的命令,是贺渊亲口对那些年轻人下达的。
  虽然他也和他们一样毫不犹豫地冲向那些诡谲可怕的刺客;
  虽然他也和他们一样以身为盾、血迹斑斑将慌乱失控的百姓护在身后;
  虽然他那道当机立断的死令,在那个时刻是唯一且正确的选择。
  可那些年轻人,那些他一手带起来的下属同僚,都死了。
  而他,还活着。


第26章 
  若赵荞当真只是个混迹街头的寻常痞姑娘,以她一惯的性子大可硬气顶嘴:理解归理解; 尊敬归尊敬; 同情归同情。可公私两论; 凭什么就该是我让着他?
  但她不是寻常姑娘。她姓赵。
  在世人眼中,像她这样的皇亲国戚,出身尊贵又得宽纵; 不必担负寻常人会经历的辛劳、困顿、烦恼、沉重; 再加上她平常又是个不受委屈不吃亏的暴脾气; 自当比天底下大多数人都活得痛快恣意。
  可世间大多事,都是一体两面的。
  她虽没有寻常人那些负担,却生而注定会面对许多寻常人不必面对的责任与束缚。
  她大哥说的那句“既享了赵姓尊荣,就得承担赵姓的使命”,从来不是冠冕堂皇的大话。
  皇帝陛下这句“让着他些”,就是信王府二姑娘必须的担当之一。
  一个于国于民有功的幸存英雄; 姓赵的都该让。
  良久,赵荞缓缓抬起手背,重重抹去满面泪痕。
  “本来也没怨他什么。之前韩太医说不要逼着他去想; 我在他面前就没提从前事了。太医官们还说了些什么?”
  “太医院推测,因为当初他带着那群年轻人到溯回城完成首次历练,也在那时与你结下不解之缘,他脑中关于你的记忆与那群年轻人很难不相关。所以他的脑子在选择了封起这段记忆保护他时,就连你也一并‘封起来’了,”昭宁帝缓缓道,“据说这种失忆通常不是永久的; 若能容他些时间循序渐进一点点记起,对他来说最为稳妥。”
  昭宁帝对这个说法还是比较认可的。
  她经历过复国战场上的铁血烽烟,自己就是个从死人堆里爬起来擦干眼泪继续活下去的人。
  所以她知道,时间是个能治愈许多伤的好东西。
  “好,我不与他为难,让他自己慢慢缓过劲,”赵荞吸了吸鼻子,“可是得先说好,若要我憋憋屈屈与他就地成亲,那我不肯的,他也不会肯;若是要我离他远远的……”
  “想什么呢?真以为皇帝陛下就能为所欲为?”昭宁帝捏捏她的脸颊,“《戚姻律》中可讲得清清楚楚,‘婚姻之约全凭双方自愿,任何人不得以胁迫威压促成他人婚事’。若朕按头强令你与贺渊就地成亲,贵府那位‘捧起法条律令就六亲不认’的王妃殿下,怕是得头一个跳起来将朕弹劾到满头包!”
  信王妃徐静书可是都御史府的金字招牌,捧起法条律令就心如磐石,管你皇帝陛下还是太上皇老子,就没她不敢弹劾的人。
  可她有个毛病:谁也搞不懂她究竟算胆大还是胆小。
  什么人都敢据理力争地弹劾,可每次当众庭辩都忍不住要发抖。
  赵荞“噗嗤”一声破涕为笑,以浓重的鼻音咕囔道:“我嫂子才不会‘跳起来’弹劾。全京城都知道,徐御史总是颤着腿庭辩的。还有,她不爱听人称她‘信王妃殿下’,请您称她徐御史。”
  “是是是,就你们信王府这一脉专出古怪苗子,”昭宁帝食指抵住额角,无奈笑叹,“总之,也没要你非得如何委屈自己去迁就贺渊,就是想说,别怨他,也别闹太僵。这事,你俩都不容易。”
  “好。若他许久都想不起,那我也不怪他,”赵荞轻轻咬了下唇,“但,要是他始终没能再喜欢上我,我不会一直等他。这样,算让着吗?”
  昭宁帝斩钉截铁:“算!若他一直像现在这样别扭地对待与你的事,那你大可换个人喜欢。”
  有心逗她开怀些,昭宁帝做沉吟状,开始胡说八道:“若你气不过,到时给你封郡主,哦不,公主好了,按皇律可以有一个驸马两个侧郎呢。办个大宴,叫知根知底信得过的各家送他十几二十个英俊美貌、品行上佳的小公子来。你脾气大,咱们挑善解人意、性情温驯的那种……”
  “十几二十个英俊美貌、品行上佳的小公子,我挑走一个驸马两个侧郎,那剩下的就归皇帝陛下?”赵荞红着泪眼斜睨她,“内城要添‘丁’是好事,待会儿我就告诉帝君陛下这个喜讯。”
  “方才讲那些话的人可不是皇帝陛下,”昭宁帝霎时正色,严肃地目视前方,“是你堂姐赵絮随口吹牛呢,咳,切勿信谣传谣啊。”
  *****
  哭也哭了,笑也笑了,正事还没说完。
  赵荞使劲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鼻音浓重:“对了,您究竟派给我什么差事?”
  “哦对,方才没说完。虽目前很多线索都指向利州,但朕相信嘉阳没有问题。”
  可正如她方才那句戏言,即便身位皇帝陛下,也不是当真就能为所欲为、独断专行的。
  她自己可以仍坚持相信那个当初曾有机会与她并列储君候选人的异母妹妹,可面对众多证据面,朝臣们就未必了。
  武德朝时,她与嘉阳公主赵萦、成王赵昂曾一度是同列储君候选。三人各出一母,在世人看来必有手足相残的血战才会分出胜负。
  可外人并不清楚,他们三人对大位权柄从来都是“君子之争,揖让而升,下而饮”。
  他们十几岁时就同在尸山血海前发过誓,要各尽其能,永不内斗,携手让破碎山河重回锦绣,要再造一个许多人为之慷慨捐躯却不能亲眼见证的繁华盛世。
  “世人眼中帝王不该如此天真。但他们不会懂,正因为赵家始终有人不肯丢掉这点赤子之心,大周才会是如今的大周,”昭宁帝仰面向着碧空苍穹,笑容骄傲又干净,“阿荞,我信嘉阳。但我得拿出实证,让忠耿朝臣们放心。”
  赵荞哦了一声:“所以,您派我大哥与贺大将军去利州,是为了在朝臣们面前不显对嘉阳堂姐盲目偏袒,又能让暗中布局的那些人以为您上当了?”
  谁都知信王赵澈与鹰扬大将军贺征一文一武,是昭宁帝最信任倚重的左膀右臂。惟有派这两人,才足够分量麻痹暗中做局的人。
  “聪明,”昭宁帝以食指点点她鼻尖,“禁‘希夷巫术’的事听说了吧?他们卖的那种号称能使人‘刀斧加身、血流如注都不觉疼痛’的诡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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