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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好-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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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寄吃了一惊。顾拾看她一眼,放下手中的毛巾往外走去。阮寄听见他们两人低低的交谈声; 到底说了什么她却听不清楚,心中莫名地焦躁。这么久以来,他不是一直守在章德殿; 全然不管政事么?为何前线的消息还会报到他这里?难道是极其——极其紧急的消息?
  “你今日怎么如此不冷静。”顾拾一直走出寝殿很远了,才回头批张迎,“教皇后听见了又要担心。”
  张迎摸了摸脑袋,“我以为皇后正睡着……”
  顾拾叹了口气,“说吧,前线又如何了?”
  张迎将那军报拆了封,递给他,他却推开,揉了揉太阳穴:“念给我听。”
  张迎匆匆扫过全文,道:“是叛军,过了彭城,攻沛县不克,更北上山阳……”
  “山阳。”顾拾闭着眼笑了笑,“下一个便是济阴。”
  张迎脸色并不好看,他压根笑不出来,见着顾拾的笑,他也很不能理解:“陛下您就不着急么?这叛军万一过了济阴,很快就会打到河内了啊!”
  “朕怎么不着急?”顾拾道,“可是着急有用吗?”
  张迎难受地道:“要是他们慢些打也好,北边的兵力就可以调到南方去,再不济,鲜卑那边不是已经……”
  “朝中有人故意纵敌,敌寇又怎么会慢些打。”顾拾淡淡地道。
  张迎苦着脸道:“可眼看着皇后这边也抽不开身,至少……这一个月,可不能有差池啊!”
  顾拾又笑了,“你原来还心疼着皇后呢。”
  张迎却摇了摇头,“奴婢是心疼陛下。陛下内外忙碌,既要顾着天下人的安危,又要提防朝堂上的小人,每日辛苦操劳,回来还要照顾皇后……”
  顾拾一怔,旋而笑道:“那可多谢你关心了。”说着,他便转身往回走,“皇后既醒了,朕去看看。”
  张迎忙道:“陛下,几位将军相国都在却非殿候着,等您议事呢。”
  顾拾的脚步顿了顿,“让他们等着。”
  ***
  顾拾回到寝殿之中,掀开一重重帘帷,阮寄正躺在床上,默默地凝望着他。
  她额发间汗水涔涔,嘴唇被牙齿咬得发了白,双眸却仍然十分冷定。顾拾走过去,为她捋了捋头发,低声道:“痛便说出来。”
  她摇摇头。
  “我治好你的声音,就是为了能听见你的痛苦。”他道,“我再也不要你这样子忍耐了。”
  阮寄眨了眨眼,眼睫下闪烁着晶亮的水光。他俯下身子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迫得她松开齿关,疼痛的呻…吟漏了出来。
  “孩子又在踢你了?”他柔声道,“他也急着要出来见你了。”
  他转过身去寻来刚熬好的药,轻轻吹了吹,要喂给她,她却又别过了头去。
  “阿寄。”他又唤了一声。
  她放在被褥里的手握紧了又松开。“……小十。你是不是……是不是,很久没休息了?”
  他一怔,失笑:“我休息了的。”
  她又摇头,“我醒来时,你总是在,照料我……我还以为你荒忽朝事,若不是刚才张迎找你……我不知道,我睡着时,原来你还在忙碌……”
  顾拾将药碗放下来,微笑道:“照料你是我的本分,打理国事也是我的本分。”
  阿寄不再说话了,只是将头脸朝向床的内侧,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
  她想自己终究有些莫名其妙。每回醒来时看见他就在身边,她的内心既喜悦又满足,可与此同时,又为着这份喜悦与满足而感到了罪恶。
  “阿寄。”他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可能要失败了,阿寄。”
  她的心一颤,抿紧了唇没有应答。
  顾拾看着她的侧脸,苦笑了笑,“阿寄,你不想说话便好好休息罢。我去一趟却非殿,待回来了同你一起用膳。”
  很久之后,房栊静了,垂帘亦不再飘,阮寄慢慢地转过头,这一殿寂寥无人,帘外隐隐约约是宫婢的身影,更远的窗外有鸟雀拍了拍翅膀栖息枝头。
  柳岑渡江之后,一路势如破竹,一定是朝中有人与他通消息……那人一定地位极高,掌握前线军情,且还不受人怀疑……
  脑海中又回响起顾拾曾经说过的话。
  “……如此一来,造成的结果就是他放纵了柳岑,令我朝与柳岑形成两分天下的格局……”
  “……我便借钟嶙之手先平定了各方叛乱,再看着他和柳岑拼个两败俱伤,这是最快的法子……”
  混乱的言语,最后全成了一团嗡嗡然的声音,让她头痛起来。两败俱伤……要他们两败俱伤,现在不正是机会?钟嶙已亲去了前线、不得不迎战柳岑,小十现在就可以号令其他已然平定的各州……北地兵马大约也已集结完毕……
  那如此看来,泄密给柳岑的人岂不就是——
  腹中陡然剧痛,她再也想不清楚,只觉连心脏也绞痛起来。她往前吃力地挪了挪身子,想去够床头的那一碗药,手在触碰到药碗的瞬间却脱了力,“哐啷”一声清脆的响,瓷碗碎裂在地——
  “殿下?皇后殿下?!”
  “来人啊,快来人!”
  “请御医,快去请御医!还有——去禀报陛下,皇后她——”
  ***
  下邳,山阳,济阴,河内……雒阳。
  舆图上的一座又一座城池被叛军拿下,隔着薄薄的纸张,顾拾仿佛都能看见连天的烽火。
  却非殿的书室,五六名文臣武将围着这张图,长吁短叹。
  “雒阳不似长安有险可守,河南是天下腹地,一马平川,敌军易于深入……”尚书令钟屿开了口,又顿住。
  其他几人都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在责怪皇帝当初草率决定迁都。但皇帝就坐在上首看着,他们到底谁也没有接话。
  前将军顾满却反驳道:“长安便是据崤函之固又如何?还不是被南皮侯单刀直入?”
  钟屿争道:“本朝总不能同郑逆一朝相提并论……我的意思是,如今军情紧急,人心也涣散了,便如沿线这些城市,都不费柳岑一兵一卒,是他们自己投降的!这样一来,朝廷还有何颜面?还不如先保全实力,上兵伐谋,其次伐交……”
  “你说清楚。”顾拾突然开了口,殿中众人一怔,俱看向他。他目光冷静地凝望着钟屿,“你说清楚,如何伐谋,如何伐交?”
  钟屿抱拳道:“是。伐谋伐交,便是不妨先答应了柳岑的要求,去同他周旋一二,为北地诸郡的兵力调来中原争取时间。若陛下不放心,也可以先循行长安,坐镇西北……”
  顾拾蓦地冷笑了一声。
  钟屿错愕地住了口。
  顾拾狭长的眉眼里光芒冷冽,他低垂眼帘,嘴角是一道淡漠的笑,“循行长安?当初郑嵩挟朕迁都长安之际,也是如此说话。不就是要朕做一条丧家之犬?”
  钟屿脸色一白,“陛下!”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陛下,微臣绝无此意……”
  “那你的三弟呢?”顾拾冷冷地道,“你的三弟,朕的大将军,他有没有此意?!”
  钟屿惨白着脸抬起了头,“陛下……”
  “朕知道你可以与钟将军通消息。”顾拾站了起来,容色凝重,“他将自己的族人看得很重,你若好好劝他,他一定听从。当今天下纷纷,群雄逐鹿,朕亦不过暂保传国之玺——”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无不变色。顾拾顿住,清淡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每个人的脸——
  见识过权力的人,都长了一副一模一样的脸孔。
  他自己,是否也和他们一样?
  十八年了,自己也不过是在权力的污泥中生长出来的肮脏东西罢了。
  “钟尚书,”他慢慢地道,“请你转告令弟,他即使有心御座,总也要先平定天下……”
  突然间,平空里,响起一声冷哼。
  铁靴之声纷至沓来,众人惶然回头,竟见殿门大开,他们以为已奔赴前线的大将军钟嶙正披甲佩剑,一步步往前走来!
  而他身后竟有数百卫兵,俱都小跑着抢上台阶,在他身边飞快地展开,将这殿中内室团团包围!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更新哇咔咔!

☆、第60章 

  “钟嶙!”大将关泷失声喊道; “你不是已去了徐州——”
  “我去徐州; 好让你们将我钟家一网打尽?”钟嶙挑了挑眉; 看向正前方的顾拾; “陛下命我平定天下,不就是这个算盘?兔死狗烹的事情,我可见得多了。”
  顾拾却笑了; “可如今这兔子不但没死,还快要将主人咬死了。这种时候; 你即便是狗; 朕也不会杀你啊。”
  “你——”钟嶙厉声道,“你让我的人在外边浴血奋战; 自己却纵敌深入,这时候反倒来假惺惺!”
  他终于露出了愤怒的表情。
  众人无不在想,原来这钟将军,也是有表情的啊。
  钟嶙的手放在了剑柄上; 他看见周遭的侍卫全都警惕地上前一步,他有些想笑。
  他曾经以为; 即使自己什么都不是,但凭着本事,凭着谋略,凭着忍耐; 他总可以一步一步往上爬,直到成为人上之人……可直到如今他才知道,这些尸位素餐的人; 他们从来不曾把他放在眼里过!
  “嗯?”顾拾睁大眼睛,半晌,笑出了声,“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是我——纵敌?”
  “若不是朝中有人纵敌,柳岑如何渡得了长江!”钟嶙冷冷地道,“我本在长江边上摆好了阵势,他决计无法北上——”
  “但我们也不能南下,对不对?”顾拾截断了他的话,“若不是他突然渡江,你原想与他拖到几时,钟将军?拖到徐扬二州的百姓死绝,还是拖到朕向你屈膝下跪?”
  钟嶙咬着牙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又何须你来指手画脚!北地援兵迟迟不往南下,你留着他们,不就是用来收拾我的吗?是你,你不肯给我活路!”
  顾拾望着他,许久,叹口气。
  兵戈森严的殿宇中,没有人说话,这一声叹息就像一片羽毛轻飘飘落在了地上。
  “朕若是让北地援兵南下,你是不是又要怨朕不容你立功?”顾拾静静地道,“你自己心里到底转着什么心思,你敢说出来吗?”
  隔着数丈距离,两个人的目光交错了一瞬。钟嶙只觉冷汗浸透了手心,几乎令他抓不稳剑柄。
  从小他就知道,这些门第大族,不需要费一文钱、耗一条命,就可以盘踞高位,高枕无忧。而他这种人,只因了出身寒门,就只能从最底层的一个小小兵卒做起……
  从靖到晟,他花了大半生的时间在沙场拼杀,最后也不过是得个守城的北军校尉。只靠血肉军功是没有用的,权力,他必须拥有权力——
  他心里到底转着什么心思?他只是想要再进一步,更进一步……所以他留着柳岑,用敌人来要挟皇帝,不断给自己加码……可是到了最后,他到底想要什么?
  权力的顶端,也无非就是那个御座了吧?
  ——啊,是了。
  纠结再多也是无用的,因为这条路从来都没有分岔口。
  打从当初在北阙上刺出那一剑时,他其实就已经想清楚了啊——
  若不要那个御座,他这么拼命岂不是给别人做了嫁衣?!何况他早已被这个皇帝给算计了不是吗?!
  他抬起手,三百亲兵长剑出鞘。
  殿中几个文官抱头鼠窜,武将则都聚拢在顾拾周围,顾拾身后的侍卫们也都哗然拔出了剑,严阵以待。
  “柳岑将入河内之际,你却来与朕闹兵变?”顾拾怒极反笑,“钟嶙,原来你的见识也不过如此而已!”
  钟嶙面色不改,高高抬起的手猛地斩落下来。
  ***
  “皇后?皇后!”
  阮寄勉强睁开双眼,朦胧的视阈里几张焦急的面孔,与她靠得最近的是御医程钰,彼冷静地道:“殿下,你坚持住,切不可再昏过去。”
  阮寄尚没有听懂,茫然地转过脸去看他身后的宫婢。宫婢忙道:“殿下,皇子就要出世了!殿下您忍着一些,听御医的话,我们已让人去禀报陛下了!”
  皇子?
  仿佛在脑中的一记重击,她在混沌中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腹部,而后才反应过来那剧烈的、一阵一阵拉扯着心脉的疼痛,原来还在持续。她颓然地倒回枕上,慢慢地点了点头,道:“程伯父……”
  程钰道:“我在。”
  “不要去叫陛下。”她虚弱地道,“不要让陛下……分心……”
  “哎呀来不及啦!”那宫婢却插了话,急得都要哭了,“陛下惯常是最疼皇后的,不告诉他的话,岂不是更让他挂心么?”
  不……可是,万一他有他的打算……我岂不是……要给他拖后腿?
  阮寄还想说的,却怎么也说不出了,一阵突然袭来的剧痛令她咬住了牙——
  程钰出去,又几个稳婆进来,人影交错,话语喧喧,她光是让自己不要痛昏过去便费尽了力气,再也顾不上其他的事情了。
  ***
  南宫,却非殿。
  从外面看去,只见守备森严,日光耀映着刀光,怎么也看不出来殿内正在发生一场厮杀。
  钟嶙的三百亲兵与顾拾的一百羽林卫短兵相接,在这不大的房栊间杀得满地血泊。关泷和顾满左右护卫着顾拾往外逃,钟嶙却自己执剑追了上来。
  “陛下!”张迎站在门外大声喊,小小的个头逆着光,身后是战成两方的甲士,“陛下,奴婢带羽林营来救驾了!”
  钟嶙的脚步顿了一下。羽林营?他如何会提前抽调了整个羽林营?
  他难道未卜先知——
  心下微微发凉,殿内陷于混战,殿外埋伏的兵力此刻也正被张迎带来的羽林营牵制住,再这样打下去未免夜长梦多,他必要想个法子才好——
  “陛下!”
  突然间,血腥气弥漫的战局中混进了女人的哭喊。
  顾拾终于抢奔出了殿门,正立在高高的台阶之上,身前站着几个刀尖沾血的护卫。他转过头去,见那无数级台阶底下,一个瘦弱的宫婢哭得全身脱力瘫坐在地,钟嶙的人正将两把长剑横在她的脖颈。
  那是……顾拾皱起了眉。那似乎是阿寄殿里的人。
  钟嶙见了,心下一舒,脸上不由得浮起了笑意。
  还是赶上了嘛。
  长日将尽,云影微微,冷肃的宫殿前,砍杀声渐渐地消歇了。
  众兵士分列两边,而顾拾与钟嶙则在阶上对面而立,长风拂过他们的衣摆猎猎作响。
  顾拾微微眯起了眼睛,“钟将军,朕本不想这样对你,是你当先出手的。”
  钟嶙冷笑一声,“有何差别?”
  顾拾垂下了眼眸,轻轻一笑,“确实无大差别。只是朕方才同令兄说的话,句句发自肺腑。”
  “那你的肺腑也太不值钱。”钟嶙随口道,“这世上谎话最多的便是皇帝,你道我还会相信?”
  “即或不信,又何必铤而走险?”顾拾笑道,“当年郑嵩可忍了三年,到他逼朕禅让之际,朝中无一人有异议,那样才是最稳的招数。而眼下你突袭宫禁,时机稍纵即逝,一不小心,可就遗恨千古了。”
  “你以为我只是突袭了却非殿?”钟嶙盯着他的笑容,自己亦阴沉地笑起来。
  阴云在空中缓缓移动,直至遮蔽了夕光,将顾拾的容色变得晦暗难明。
  “陛下!”就在这时,台阶底下的宫婢瑟瑟发抖地尖叫起来,“皇后——我是来向您禀报——”
  “她是来向你禀报,皇后临盆的消息。”钟嶙转过头使了个眼色,押住那宫婢的士兵长剑落下,径自割破了她的喉咙,鲜血喷溅上天,“有些吵。”
  顾拾不再笑了。
  他望向钟嶙身后的兵士。殿内三百,殿外却不比殿内更多,约计也是三百,而钟嶙的亲卫队伍,他记得应是千人……
  怪不得,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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