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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好-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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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猝然一惊,声音不自觉放软:“怎么了?”
阿寄看了看门口,目光有些黯然。
自己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便是那个女子在伺候他么?那个女子也就是个普通的宫女,她和自己……地位上又有何差别?自己真是迟钝,得了他点醒才反应过来,心里顿时就酸胀得发苦。明知不应该的,却还是落进他的圈套里——这世上怎么能有似他这样恶趣味的人,一定要让她吃醋才开心?
顾拾端着十二分的小心揣摩她的表情,一时却还拿不准她到底是真的醋了,还是为了什么缘由触景生情。说到底他对自己的分量到现在也不能自信,深心里好像总藏着恐惧,恐惧她所想的和他所想的其实并不是一回事。
如果她能说话就好了。他想。如果她能说话,那不论她说什么,他都相信。
她忽然抓住了他握筷的手,移到自己面前来。他一怔,而她已轻轻张着口将他筷子上的小菜咬了下来,唇齿微动,便吃了下去。
她抬起眼眸看着他,明明是个平淡如水的女人,却从那双澄净的眸子里耀出了清透的光,好像不允许他走神,更不允许他将视线从她身上稍微移开。
他被她这样夺人眼目的模样摄住了,旋而想到她今日种种莫不是因为自己……片刻间控制不住地心旌一荡,竟尔有一团火直往下冲去——
仓促间他推开了她站起身来,难以掩饰地咳嗽了几声。
她好笑地看着他,仿佛什么都明白了一般。
他低低咒骂一声,口不择言地道:“你醋,你醋我还醋呢!你跟那个柳将军,你说你凭什么跟着他进来,我瞧见的时候,我都不知道——”
忽然女子软软的身躯从身后附了上来,她温柔地环抱着他,踮着脚将头搁在他肩上,还无辜地对他眨了眨眼。
太近了,她的眼睫好像在他的肌肤上轻扫了两扫,竟让他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色厉内荏如他,总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他想他是爱她的,他想这样的女子,也许世上没有人会不喜欢。但立刻他又跟自己别扭,他想将她藏起来,不让世上任何人看见,不让世上任何人知晓她的好。
“那个柳岑,”他终于低了声气,不高兴地道,“他临阵脱逃,还把女人推上去,我可看不顺眼。”
她从善如流地点头。
“阿寄。”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摆弄着她缠在自己腰间的手,“阿寄,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能把其他事情都忘了。”
她安静地听着。旖旎的气息褪去了一些之后,便感觉到冬日的寒冷,仍旧徘徊在这死过人的殿宇之中。
“……谢谢你。”沉默良久之后,他说,“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
顾真原没料到顾拾会这样听话,他本来想了许多种法子来炮制他,谁料来不及了。
原先与他联手反郑的鲜卑经了大半年的内乱之后终于立了一位新王,新王却翻脸不认人,一口咬定顾真不是顾氏遗种,要将中原局势重新翻案。一直与鲜卑互通声气的益州羌人再度骚动起来,而关东顾氏则只管作壁上观。到这时候,顾真才发现,自己手头竟然只剩下了柳岑上交的南军虎符。至若羽林、北军、长水胡骑,早在年末的战乱中被冲得七零八落,行伍尚未来得及建好,鲜卑人已扬兵塞下。
鲜卑王族都姓檀,那新王却有个汉人的名,唤作景同。
☆、第30章
夜已深了; 未央宫的温室殿里仍沿袭着过去的习惯; 燃着千万灯烛; 亮堂得连一处阴影都没有。
顾真坐在御案前; 一摞一摞的文牒堆叠得几乎看不见他矮小的身子。他批阅了大半个晚上,那文牒却好像也没有变少,令他不由得心生气恼。
后头重重叠叠的罗帐之后; 一名身姿绰约的佳人早已等得百无聊赖:“陛下累不累?要不先歇了,明日再看……”
顾真不耐烦地道:“明日自还有明日的事要做。”
女子撇了撇嘴; “本朝自有尚书台; 是陛下不要他们。”
顾真一静,手中的笔顿住; “你说哪个‘本朝’?”
女子自知失言,但想及皇帝一直是最宠爱她的,便不由得恃宠生骄:“本朝就是本朝嘛,陛下的大竑朝!陛下不要为这些事情劳神了; 妾在这里呢……”
顾真将笔一掷,站了起来。女子连忙撩开纱帘; 喜动颜色:“陛下……”
顾真却并不理她,只走到帘外冷声道:“大半夜了不必留这许多灯,朕不是郑老贼,朕没做过亏心事。”
外间几名宦侍连忙应了; 过不多时,灯烛一盏盏地熄灭了下去,只留了寝殿里数枝青玉灯; 温和柔顺地亮着。
顾真看了看床上的女人,又回头看了看御案上的文书。鲜卑威胁边塞,各地牧守坐拥一方兵马却都只管扯皮,朝中大臣除了袁琴孙望和他带来的几个武人之外剩下的全是从亡靖一路走过来的老狐狸……他当真不是个做帝王的料,他讨厌这些不能用杀人摆平的事。
他隐约觉得自己不能太依赖袁琴,所以将尚书台的事务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可到了这时候,他却又很不高兴地发现自己是离不开袁琴的。
“你回去吧。”他说。
龙床上的女人一愣,“什么?”
“今晚朕不睡了。”顾真面无表情地道,“召袁先生过来,朕有事要议。”
女人一骨碌从床上下来,语气在委屈中加重了些:“陛下就这么信任袁先生,不怕他有朝一日背叛您?”
顾真揉了揉太阳穴,也许是被说中了,他没有反驳,只是低低地道:“滚。”
***
几次朝会之后,过了年关,天气便回暖了。
正月的元会上,顾真宣诏,封安乐公顾拾为齐王,还圈了齐鲁滨海之地一应地送给他,以示圣眷。与此相应,鲜卑那边的动作似乎也缓和了几分,两边的将士隔着长城传消递息,最后决定了和谈。
有了上回郑嵩的教训,顾真对这次和谈留了一万个心,如今境内多事,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异族面前露怯。而素来足智多谋的袁琴此刻则只坚持一个法子:拉拢顾拾,不择手段地拉拢顾拾。
于是齐玉堂殿里陈旧的用物都换了一过,仆从多了两番,甚至还送来了——
张迎。
顾拾看着站在门口扭捏不前的张迎,神色间好像并不意外,只是向一旁的石兰掠了一眼,便对张迎笑着招手道:“好久不见了,伺候冷宫里的滋味如何?”
伺候冷宫里的滋味当然不好,从张迎的面色就可以看出来。见了顾拾,他委屈得跟什么似的:“若不是皇上要我过来,郎主您怕是都把我忘了吧!”
顾拾笑道:“不敢,你可是我的大功臣。”
张迎一扭头:“不跟您说了,阿寄姐姐呢?”
顾拾面色一沉:“想什么呢?”
“——阿寄姐姐!”
冰消雪融,隔着钩起的纱帘,阿寄着一袭淡绿春衫,拢着披帛楚楚地立在窗边,闻言朝张迎轻轻一笑。
张迎想扑上去撒娇,顾拾伸出一只腿来绊倒了他——
“哎哟!”张迎苦着脸揉腿,“郎主您怎么欺负人呢!”
顾拾居高临下地一笑:“你当我死的?”
张迎悻悻,阿寄忍不住走上前来拉了下顾拾的袖子,颇有求恳之色。顾拾哼了一声,这时候奉皇令特来送礼的中常侍李直在前堂里安排完毕了,过来向顾拾行礼,见到这女子,心下一转便也明白了她是什么人,连忙上前奉承:“这位便是外头传言的那位让殿下舍身相救的美娇娘吧?这不见不知道,原来真如仙子下凡,与殿下站在一处,真是一对叫人眼红的璧人!”
这宦官突然窜到自己眼前来,阿寄吃了一惊,她平生未受过这样的谀辞,红了脸不知如何应对,只能求助地看向顾拾。顾拾清咳两声,冷冷地道:“仔细着说话。”
“是,是!”李直立刻给自己掌嘴,但还是忍不住对阿寄道,“日后还要请姑娘多多担待!奴婢这里还有个信儿要透给姑娘——”他凑上前来,挤眉弄眼地压低了声音,却又刚好让一旁的顾拾能听见,“陛下在思忖着给齐王殿下纳妃呢……”
阿寄一听便知道他背后的意思,移开了眼光,也不作什么回应。李直讨了个没趣,却还是弓着身子等她发话,哪晓得顾拾道了句:“劳公公费心了,可惜她说不了话的,她的事便是孤的事,你同孤说便行。”
李直惊愕地直起身来:因了安乐公为她的那一跪,这女子在外界早被传得天花乱坠了,哪晓得竟然是个哑巴?李直是从前朝宫廷里过来的,还记得两朝宠妃秦笑的模样——他觉得这世上的男人都应该喜欢那样的女人,能说会笑,随手一个动作都是风情万种,而不该……至少不该是个哑巴吧?
顾拾看了他半晌,走过来挡住他打量阿寄的视线,微微地笑道:“孤送中贵出去。”
李直连道不敢,千恩万谢地告退,顾拾礼数周全地恭送他离去,又将殿中众婢仆屏退了,才回转身来,朝阿寄沉默地笑了笑。
张迎毕竟还有几分眼力见儿,待人都散去了,才凑上来巴巴地道:“殿下?”
顾拾眉心一跳,“不要这样叫。”
张迎摸着脑袋笑了笑,“郎主。”
顾拾“嗯”了一声。
“郎主,您可知道奴婢在掖庭那边伺候的是谁?”张迎笑眯了眼,“您一定猜不着。”
顾拾压根不想理他,揽着阿寄便要转身入内。
“哎哎——”张迎急了,“是秦贵人啊,秦贵人!”
顾拾顿住脚步,他不认识秦笑,只约莫听过一些风言风语。“她为何留在冷宫里?”
“她不在冷宫还能在哪里?”张迎理所当然地道,“不过奴婢还听闻,她就是长安城大乱的那一夜,在钟楼上敲丧钟的人。”
顾拾静了一会儿,“明白了。”看见张迎得意的模样,忍不住去敲他的脑袋,“你啊,不要得意忘形。之前的事,多亏了你;往后我和阿寄,总还需要你多多担待的。”
张迎赧然道:“郎主说哪里话来……”
“殿下。”外边忽然有人通传,“袁先生奉旨来看您了。”
阿寄一怔。方才李常侍不是已经传过一遍旨意了,为何又来了一个袁先生?疑惑地望向顾拾,顾拾却柔声道:“你先进去休息。”又给张迎递了个眼色,张迎终于得了机会亲近他的阿寄姐姐,带着阿寄就往里走。
顾拾走到后殿,仆从已都退下了,只袁琴一个人负手立在殿中,抬头看堂上的香案。
“这香案供的是谁,却不题名字。”见他来了,袁琴也不行礼,只淡淡地道。
香案上的瓜果还是顾拾曾经偷过的,但他并未细看过。闻言望了过去,果然既无灵位也无画像,一盘瓜果摆放得很是莫名。
顾拾想了想,“那或许是哪位前朝的宫人,偷偷为孝冲皇帝做的拜祭吧。”
袁琴的袖子抖了一下,又痉挛地抓紧了。顾拾盯住了,他从未见过袁琴流露出这种失态的模样。
只除了……只除了他母亲自刎的那日,说出那句话时……
袁琴回过身来,面上换了一副微淡的笑容:“在下新得的消息,道是那鲜卑新王如今三十余岁,年少的时候曾在靖都雒阳为质。孝冲皇帝对他不错,让他入了太学,所以他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也难免认识一些老臣。”
“所以他才会帮我们?”
“所以他才会帮我们。”袁琴欠了欠身。
顾拾笑了笑,“朝代都改了两回,才想起来旧日的恩主。看来这鲜卑人的话,也不大能相信。”
袁琴微蹙眉,“也不尽然如此。您知道,鲜卑内乱已久,大约檀景同也是自顾不暇……”
“他想要什么?”顾拾打断了他的话。
袁琴静了静,“眼下尚看不出来,他也不明说。只是鲜卑击败匈奴以后已不同以往,益州羌乱连年十分危险……在下只怕他要同我们……分一杯羹。”
顾拾听了,却好像心头轻松下来,“分就分吧。”
袁琴不能理解地看着他,“殿下!”
顾拾笑笑,“袁先生,我同你不一样。什么天下苍生、家国大计,在我这里都是放屁。我只要保护我想保护的人,杀了我想杀的人——剩下的东西,袁先生,你要拿走,也都可以的。”
这是在与袁琴交代底牌了。袁琴愈听愈觉心在下沉——他为何要这样说?他知道了吗?他知道了多少?
顾拾回看他一眼,“鲜卑的使团大约何时能到?”
☆、第31章
顾拾与袁琴两人商议到很晚; 待从后殿出来时; 已是更深露重; 薄凉的月色覆在早开的梨花上; 纤细透明的花瓣在寒冷的春风中飘摆。走过几重风铃送响的回廊,外厢的仆从都睡了,却见寝殿里还留了一盏灯; 在暗昧的帘帷底下,沉默而温顺地亮着。
少年的心好像被什么拉扯了一下; 既疼; 又潜生了柔软的期待。他不自觉加快了步伐进去,灯火荧然; 案前的阿寄正背对着他在读书,好像并未听见他进来。
顾拾玩心上来,蓦地窜到她面前去摆了个鬼脸,谁料对方仍然一动不动; 他拧着眉仔细一看,原来她竟睡着了。
她一手撑着头; 一手还拿着书册,双眸微阖,长长的眼睫在烛光中微微颤动,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 柳眉蹙了起来,苍白的肤色里透出倦容。
顾拾一点点地将那书从她的手里抽出来,翻了翻; 却是一册老旧的《礼经》,不由哑然失笑,想自己真是请了个女夫子。旋而又莫名觉得骄傲,他的阿寄出身书香门第,学通五经,比他自己可是强多了。
他放下书,将手环过她的腰,悄没声息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身子骤然失重之下她却立时惊醒,双手下意识地抱紧了他的脖颈,而后才反应过来,眨了眨柔倦的眼温顺地看着他,好像在说:你回来了。
他笑了。
也许这只是一个很寻常的夜晚,一个微冷、有花、吹拂着春风的寻常的夜晚。但他的笑容却那样地真实而夺目,连带着这个夜晚仿佛都有了温度和触感,她的脸在他衣襟上蹭了蹭,小心翼翼地藏好了自己的小欢喜。
他将她放在床上,俯身亲了她一下:“是我吵醒你了。”
她摇摇头,手悄悄地伸出来,牵住了他的衣角。
他在床边坐下,为她将散发捋了捋,她实已睡得有些迷瞪了,却强睁着眼睛依依地看着他不松手。这数月以来,他得了自由,却也愈发忙碌,她虽是每晚都留着灯,却也经常等到困倦也等不到他回来。她看见他的眼角也隐着淡青的疲倦,心疼地伸手抚了抚,又低下头,自己往床里边躺了过去。
他笑笑,自去洗漱,而后回来,悄然吹熄了烛火。
身边的床褥微微一沉,少年的身躯覆了上来,瘦而结实的胸膛贴上了她的脊背。她安下心来,闭了眼,便听见他低缓的声音:“阿寄。”顿了一会儿,“那什么纳妃的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本来屏了声息听他说话,听见是这句却愣了一下,旋即失笑。李直白日里那句话她都要忘记了,偏他记性好,劳累了一整日之后还能提起这茬来煞风景。
顾拾仔仔细细地听着她的气息,感觉她像是笑了一下,又摸不清她的想法,不免忐忑起来,“眼下顾真也只能听我的,他不能随意给我塞人。而况,而况我……我已经有你了。”
我已经有你了。
话未出口时便觉舌上干燥,想收回已没了余地。原本该说得更坦荡、更潇洒一些的,偏偏在这昏暗的床笫之间,声音都发了颤。而又因为她不能以言语回答,顾拾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埋怨,心里放空了一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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