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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有紫宫宠-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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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傍晚,太后吐血,太医验出太后服用的野蜂蜜中含有烈毒。数不清的精甲侍卫将眷瑷殿里外包围,不允任何人进出。
  突发的一切像安排好的阴谋,排山倒海般扑来。这样精准的时机,若说不是人为布局,未免自欺欺人。
  空旷的大殿里,我努力回想司徒鄞说“一定解决我们之间的隔阂”时的神情,可无论回想几遍,除了眷眷深情,再无其他。
  如果这真是他的棋,那么野蜂蜜中的毒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会拿自己生身母亲的性命作赌?
  如果他真的有什么计划,如何会不事先与我说明,而让我在这里平白着急?
  他那日问我可想出宫,是想让我出宫游玩,还是扳倒哥哥之后,要将我这罪臣的妹妹逐出宫门?
  我闭上眼,竭力捕捉司徒鄞流露的痕迹,然而每次想到的都是他的笑。
  狡猾的、可爱的、苦涩的、温柔的……再真不过的笑容。
  整整三日过去,殿外重兵围守,铁戈凛寒,殿内人心惶惑,悄无声息。
  司徒鄞再没露面,连带现今哥哥如何,太后如何,贡银又如何,即使迢儿再耳通八方,坚守严密的眷瑷殿亦透不进一条消息。
  原来,从云端一瞬跌落泥途的滋味是这样。
  那人送的凤钗犹在鬓间,臂上疤痕犹未消褪,那些哄我吃药发汗、待我体贴入微的过往犹在眼前,一切还未烟销云散,怎么就面目全非了?
  司徒鄞,是真是假,是局是情,你总要给我一句话……
  枯坐了一日后,我豁然起身,抹干颊上泪痕,疾走到屏隔后的书案前,将一应物件扫落在地,向外高喊:“快,拿地图来!”
  “小姐,什么地图?”迢儿带着哭音,大抵见我赤脚散带的样子,以为我神志不清了。
  “哭什么!”我皱眉,“褚国的地形图,还有中原大地图,都拿来。”既然想不明白,多想也无益,总要做些眼前的事,好过坐以待毙。
  “是。”应声的是秋水,这个时候反而属她最镇定。很快,她取来两幅羊皮卷纸,又端来两柄烛台。
  迢儿反应过来,怔怔蹲下去拾捡拂落的茶具碎片。
  我拉起她,语气急躁道:“不用管那些了,来,帮我展开。”
  秋水和迢儿将图轴展开,中原各国差互错落的山川现在眼前。
  在中土,褚国虽称霸一方,却并非一枝独秀。褚居边北,四周错落着几个人丁稀疏的小国,靠着终年给褚国进贡免受战火屠戮。位居西南的未国同样如此,有着足以与褚国抗衡的国力与兵力,哥哥驻关,防的便是未国。
  未国蠢蠢欲动这么多年,却始终不敢进犯,也是出于对长路跋涉和粮草运给困难的考虑。这样一来,原本并不强大的岱国夹杂在两国之中,便成为极其重要的一枚棋子,也奠定了中土三国鼎立之势。
  岱国向我们进贡,褚国为它提供护佑,这便是盟国间的互利双得。一旦进贡的皇银莫名失窃,岱国很可能转投未国,这就等于给未国搭了一条通行无阻之路,褚国便岌岌危矣。
  理清了这些,再想司徒鄞的话,不由好笑自己的天真——他怎么可能轻易解下哥哥的兵权,西南那样一片虎狼眈踞的形势,倘若大将军不在,他的稳固江山还要不要了?
  那么他说的话,是在骗我了?
  眼眶又要发酸,我连忙摇头赶走无谓的念头,当务之急,是找到贡银。
  不管是未国还是岱国动的手脚,甚至是褚国中有人动了心思,银子总归是在褚国境内丢失的,这条线索理不清,哥哥的嫌疑便洗不清。
  将大地图扔在地上,又把褚国地图展开,就着荧荧灯火,我仔细审视上面每一条曲折路线。
  凝默良久,我放弃地转向身边的人求助:“你们谁知道,岱国送来的皇贡经由哪条路线送进宫里?”
  众人面面相觑。
  是了,我是急糊涂了,这等机密大事,他们常年在宫里的人怎能知晓?
  秋水见状,出去把所有丫鬟太监聚到跟前,压低声音问:“娘娘问话,有谁知道岱国皇贡运送路线是哪条,知道的说出来,有你的好处。”
  小许,一个小太监瑟缩地站出来,手臂当举未举僵持胸前,好不窘迫。
  我霍然看向他:“你知道?”
  “回娘娘,奴、奴才娘舅家有位亲戚是走镖的,有一次无意听得别人说起,酒后又说给奴才听。所、所以……”
  意识到自己的神态吓着了他,我轻叹一声,缓和了面色:“可以确定吗?”
  “应、应当没错……”
  “好,你说来——识字么?”
  小太监腼腆道:“些许识得一些。”
  “那你过来,在地图上画下。”我将朱红的狼毫向前一递,恍觉手腕轻轻发抖。
  小太监傻愣愣地站着,不知接笔。迢儿此时也定下神,揉揉通红的眼,轻道:“让你画你就画呀。”
  他这才拘谨接笔,走到烛火前,先是仔细地看了看地图,而后小心翼翼画下一条蜿蜒的红线。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小路子。”说话间小路子画毕,轻轻放下笔。
  我看着那道红线,“路公公,烦劳详细解释一下。”
  “啊……”小路子又惶恐起来,先是眨眼,又是抿唇,显得不知从何说起。
  我不催促。
  无人催促,整个大殿噤若寒蝉。
  良久,小路子抬起袖筒抹了抹汗,手指一处道:“这里是边关瑶城,就是、就是……”
  我接口:“是钟将军镇守之处。”
  “是——瑶城正北是阳明谷,此处地势狭窄,道路崎岖,素有天险之称;过了谷便有官道了,直通腹地荩眬;之后出荩眬入拓衿……”
  “拓衿?”迢儿插口:“那不就是洛城的邻城?”
  “是的,贡品会从拓衿直运到洛城,这是最便利的路线了。”
  我沉吟,“若是这么重要的路线,知道的人绝不会很多。”
  小路子猛摇头,“不多不多,绝不会多,奴才的亲戚也是偶然听闻,奴才、奴才也是偶然才……”
  “路公公不必多疑。”我安抚他,表情再次凝重。
  宛如人身血脉的红线映在眼里,汩汩跳动。
  迢儿轻轻的怯声中透着焦虑:“小姐,我们现下很被动,得想法子见皇上一面。否则,即使知道了路线图,又有什么用?”
  我却摇头,指尖落在阳明谷。“岱国的贡品中有一半是军队的粮饷,这是众所周知的。所以每年当贡银传进国境之时,哥哥便直接扣下一半,好处是既节省了国库下拨的时间,又防止中间有贪官中饱私囊。而后哥哥会亲自护送贡品,过地势险要的阳明谷,在官道交接后,便返还瑶城。”
  “也就是说……”迢儿眼里放光。
  秋水紧接着道:“只要查过交接时银子的记录,便知道将军有没有私扣贡品。”
  “而将军是万万不会的!”迢儿激动得拍了下手。
  我冷笑:“这么简单的事,一目了然,既然拖到如今这地步,谁还会在意钟辰是否真的有罪?”
  迢儿脸色又白了,“小姐……什么意思?”
  我摇头。
  我不知其中有何隐情,只知这样一顶不干不净的帽子,除了他,没人扣得下来。
  司徒鄞,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外面突然传来叩拜的声音,随即,殿堂大门訚然打开。
  一团凉风涌灌进来……
  翌日,我身着百蝶穿凤裙,头戴八宝簪珠钗,跪在朝堂之上,群臣之前。
  跪在我身旁的是久违的哥哥,身上还是未来得及解下的战袍。他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锐如刀锋。尽管此刻我们兄妹二人狼狈如厮,但也只在此刻,我真切地感到兄长就在身边的安心。
  司徒鄞神情陌然地坐在龙椅之上。陈公公宣读圣旨时,我一直注视他,他却从始至终没看我一眼。
  “……罪臣钟辰监守自盗,即日起革除将军之职,解除兵权,押入天牢等候发落。娴妃钟氏包庇兄长,有失德行,即日废除妃位,逐出宫门。”
  宣到这里,哥哥一动膝盖,是长身而起的架势。
  我死死按住他,对他摇头。
  哥哥眼里似有泪光,隐忍看我半晌,终是颓然跌于地上。
  我面无表情地抬头,司徒鄞的嘴角不经意勾起,露出谋算之中的笑意。
  那一日我记得,是八月初三。


第39章 兵行险招
  随胥筠一行人走进拓衿城这一日; 是个风朗云疏的好天气。
  拓衿与京城比邻,自是重镇; 不但过城门时受到执戟守卫的严查细盘,放行前还惹得其中一个守卫狐疑地看过来好几眼。
  也难怪扎眼,我们这一群人,头一个胥筠便风姿皓爽,若换上贩夫走卒的短打; 反而招疑; 索性玉冠轻衫; 也算公子本色。我则不便着女装同行; 换了一套男子衣袍,也不知能瞒过几个人的眼睛。
  “哎; 终于到了啊。”胥筠身边的侍僮方唐惬意地伸个懒腰; 见主子微微嗔目; 连忙收敛形骸。
  “呵呵; 年轻人就是精神好啊,骑了一路的马; 我这把老骨头都快跌散了!”
  说话的是五都刺史赵丹青; 他是位武官,也并不老; 还不到不惑之年,性格端的豪迈。
  “赵大人若不时常以长者自居,恐怕更能获得佳人青睐。”
  胥筠笑着接口,把至今尚未娶亲的五都刺史说得面上一红。随即他哈哈一笑; 压低声音道:“复尘也变风趣了,只是出门在外人多口杂,大家还是以名相称吧。”
  “是我失虑了,赵兄。”
  我勉强笑了笑,宫里的阴霾和吃紧的边关并没有使他们颓丧不振,还能谈笑风生。
  胥筠微微移步过来,轻声问:“娘娘在想什么,从刚才起就一直眼不离微臣?”
  他的神情诚恳,那声“娘娘”,实没有半分嘲讽之意。
  ——那日,皇上当朝宣旨,惊动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老祖宗疼我,拄着龙头金杖移驾朝堂,无论如何都要保我清白。
  那天,我第一次在司徒鄞眼中看到为难,趁此机会,如素也跪出来替我求情,一时间场面纷乱。
  当我以为事情出现转机的时候,司徒鄞冷冰冰的声音从龙座上传下来:
  “身为一国之君,朕不可能徇私枉法。既然皇祖母开口,娴妃,朕给你两个选择,其一,如朕之前所言,其二,朕可以给你一次表清白的机会,许尔与钦差大臣出宫查案,限时半月,若届时无果——人头落地。”
  真是好一句“人头落地”。
  我从往昔中回神,嘘出一口气:“都说了以名相称,大人心中礼法太重了。”
  胥筠淡淡一笑,我察觉自己话中矛盾,讪笑着闭了嘴。
  赵丹青左右看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先去客栈吧,一路颠簸,大家都该歇歇脚。”
  许是阳光毒辣,到客栈时已有些昏昏欲睡。订下了房间,胥筠亲自把我送到二楼天字号房,语声一如既往地有礼:“折腾一路想必累了,姑娘且好好休息,余下一切无需担心。”
  他叫一声“姑娘”,我便低头看一眼身上的长衫。对着一个男子装扮的人叫姑娘,还如此一本正经,也就此人做得出来。
  面对这张守礼的脸,我终是抱怨不得,应了一声,推开房门。
  关门的时候,胥筠又唤了一声“姑娘”,似有话想说。
  我哭笑不得地转身:“复尘,你我都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我已经不是皇妃,你无需多礼,况且……”我眼神飘忽,“多礼,也并不能救我的命。”
  胥筠眉目一凛,“在下没想到姑娘会答应……为什么?”
  我轻叹,摇了头只道:“记得吃饭叫我。”轻轻阖上门板。
  躺上床,反而午睡不着。尽管面对复尘强作轻松,但我明白他想问:为何要答应司徒鄞的条件,出宫查案?
  为什么在逐出宫门和人头落地之间,我选择了后者?
  不得不认,这的确是一招险棋,如若我看不清局势,钟家满门会在我的轻许间毁于一旦。
  也许,我会选择什么,早在司徒鄞意料之中。
  宫中消息闭塞,出宫后才知,贡银已查明丢失在拓衿境内。之所以赖上哥哥,因他往年皆是护送贡银至荩眬交接,今年却在拓衿交接,便出了岔头。
  我疑惑哥哥今年为何违例,胥筠告诉我,近日拓荩城交处常有流寇为乱,钟辰为免贡银出错,才多送出一程。
  可笑尽忠职守,结果适得其反。
  临行前,被允许去天牢见哥哥一面。
  钟辰单独囚禁在一处,身上虽是囚服,英气依稀不弱,表情镇定到让人怀疑,他已在囚衣下藏好了利剑,只待时机成熟便杀出去,来个血溅皇城。
  不过我伸手摸了一摸,根本什么都没有。
  “你个傻丫头,真以为你哥这么不怕死?”钟辰被逗笑,无奈地揉了揉我的头发。一刹之后,他狠狠搂紧我,咬牙切齿地骂:“你是傻瓜吗,牺牲自己云云,觉得很伟大吗!”
  “哥,喘不上气了……”
  钟辰不肯撒手,一颗接一颗的热泪砸在我肩头。
  这么多年,他只会流血,何曾流过泪?
  我紧咬牙关,默默承受着哥哥的,和我自己的心痛。
  “我不会死,我们都不会死。”伴着铁链锁上牢门,我声色铿锵。
  叩门声惊醒梦觉,竟不知如何睡熟了。
  我揉着眼开门,胥筠看到我的样子有些愣,我随即清醒过来,抬手拂过乱掉的头发,有些脸热,“咳、饭好了?”
  “好了,请下楼吧。”他声里带笑,当先转身开路。
  一桌四人按次而坐,面前摆得方正的碗筷都不曾动过。看此等架势,若非顾忌旁人,恐怕他们会垂首肃立一边,等我来便齐声高喊“娘娘请用膳”!
  我心下过意不去,低声道:“实在不必如此拘礼,怎好劳烦大家等我一个?”
  赵丹青夹了一片水煮肉过来,爽声笑道:“公子尝尝,用这肉片蘸上辣椒酱,再卷上一口白饭,送进嘴里大嚼,嗯,那才叫一个香呢。”
  说着,他自己先咽起唾沫。
  胥筠摇头失笑,我不客气,蘸了辣椒一口送进嘴里,却顷刻被辣得大咳。
  不知谁递来一杯茶,我抢过连喝几大口,才平息了舌上的麻辣。
  赵丹青一拍脑门,“啊呀,忘了这口你可能受不了!”
  方唐嘻嘻笑起来,语气中带着少年特有的朝气:“赵大哥你这是‘日啖白肉三百斤’了,旁人怎么学得来?”
  “三百斤,那还不给人撑死了!”赵丹青挤眉弄眼地接口,大家哈哈大笑,一顿饭吃的尽欢。
  我却清楚,他们的笑里有一半是做给我看。如今贡银的踪迹毫无头绪,司徒鄞给的期限也不宽泛,想必每个人心里都有压力。
  果然晚上刚打过一更,一楼天字客房的油灯便点上了。
  客栈敞厅中,尚有三两酒客手捧孤樽月下浇愁,我站在房门外,看着映在窗纸上的数个黑影,幽幽叹了口气。
  “谁!”屋里警惕地叫了一声。
  我连忙出声道:“是我。”
  方唐来开门,却只搪在门边,犹疑着不让我进去。
  赵丹青的叹声传出来:“罢了,让小女娃娃进来吧。”
  进屋坐定,满屋子的人沉默不语。
  各有所思、各有所指的目光刀子一样戳进我的胸口,让我无地自容。诡异的静寂中,我起身,艰涩开口:
  “钟了很明白,钟了一介女流,不应该妨碍各位查案缉凶。但我只想尽一份力,毕竟这件事牵扯到我哥哥……”
  “并非如此。”胥筠露出一贯安定人心的笑容,“姑娘多心了。不让你参与是在下的意思,我等男儿在此,岂有让姑娘劳心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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