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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入画卷-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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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嫣将情报输送回来,依赖的也是翟家主多年以行旅大西域道为名,在整个天山数千里的广天漠地中,建立起来的那丝丝缕缕,微不可闻的“细作道”。所以,翟羽才是秦嫣的直接上司,而翟容只能作为整件事情的旁观者,甚至很多时候,连旁观的资格都没有。
他不知道,她在扎合谷会不会被欺负?他不知道,她有没有长高?是不是又变漂亮了?还有……他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他走入这座青瓦大宅的重重屋宇,走过梧桐树庇荫的长廊,在一片蝉噪声中,停在一栋老窗攀爬着常春藤的屋子前。敏锐的听觉,能够让他听到里面有数十人,在悉悉索索做着什么。
有人将门打开,里面分成三大间,进门处是个大堂。
大堂四角放着冰山,每个冰山旁边是一柄巨大的浅绛山水半页屏扇,在侍女们纤手的拉动下不停旋转,将徐徐凉风送入大堂屋内。
但是,大堂屋里依然显得热火朝天,挥汗成雨。
二十来个年龄、相貌、甚至民族都各不同的书生打扮之人,他们正在忙碌地处理着一堆堆卷帙,摊开一张张详细的舆图,不停记录测算着什么。
另外一间门半开着,可以看得出来里面是叠放资料的库房。有负责运送文书的官吏,在来来去去走动着。
他被引入左手一间。
稍微走入一步,一股熟悉的茶香,就让他嘴角微微挂起笑意:“哥!”
翟羽从案桌上抬起头,也是笑容绽开:“宜郎,那边坐。”
翟容行礼就座。
翟羽道:“一年没见,长高不少了,也结实了。在西域没少历练。”
翟容低下头笑了笑,兄长眼里他始终是孩子。
翟羽分了一杯茶给他,翟容接过浅酌:“还是哥哥的茶好喝,北海门师兄煮的茶,茶沫都见不到。”
翟羽笑道:“长大了,会夸哥哥了。”
翟容脸上在笑,心中则在猜测着兄长将他传回河西,是什么意思。他的目光从兄长手边的涂金银茶炉,扫到错金铜虎笔山上,最后落在他面前一堆写满了文字的竹简。翟羽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拨弄着那些排列整齐地竹简,他知道这是兄长的习惯,说明这里有他费神之事。
此处是设在河西的承启阁分部,翟羽已被擢升为承启阁在河西的正辅史。翟羽一直主持西域方面细作的事情,而秦嫣是其中一个。这些日子以来,翟容因资历低,被排挤在承启阁的核心事务之外,虽然在西域辗转无数回,奈何这是个浩大的广阔天地,与唐国的细作线并不能遇上。
翟容道:“兄长,有件事情我不打算瞒着你。”
“你说。”
“我加入了‘曲全盟’。”
翟羽这么多年了,已经对他的所作所为没什么好置喙的,垂下羽睫:“这曲全盟是以曲求全的意思,听说是常年闭关的几位武学修行大德们研磨出来的法子。由年长的前辈,将毕生功力传给一些年轻人,以进入西域对付巨尊尼。”翟羽道,“如同要将一个装满水的瓶子,强行装入另一只瓶子。稍有不慎,或者两只瓶子本身略有不相容之处,便会双双碎裂。”
翟容说:“兄长说的是。十几位老前辈散尽功力,辞世仙去。我们同辈牺牲的更多。我只是运气好。”
翟容抬起眼睛看了一下自己的兄弟:“你如今的功力到了何种程度?”
“我想,至少当年夕照城上的昔阳巴莱、俐偲毗,目前应该不是我的对手了。”
翟羽抚膺叹息:“母亲要是活着,知道你如此折腾自己的身子,不知多伤心。”
“大唐至上,巨尊尼必除!”翟容道,“中原唐人,绝不受任何恶势力胁迫。兄长。”
翟羽点头:“大唐至上,巨尊尼必除。”
翟容问道:“兄长传我来此处,有何事相商?”
“宜郎,这些都是秦娘子传来的,但是我们用了很多人力,来配合其他地方查到的星芒教讯息,始终无法得到有效的结果。”翟羽道。
翟容说:“这条线并不是能派上用处的?那就让若若回来。”口中如此说,心中却知道不可能如此简单。
翟羽道:“不是,是有用的。你来看这条,星芒教……‘天、地、草’……草芽,这些话语应该跟秦姑娘说的草字圈有关。”
翟容将手中的竹简掂量来掂量去,说道:“兄长,这些东西送进来的时间、地点可都有记录?”
“都有,誊写在竹简上是为了方便翻看。”翟容命人将秦嫣以各种方式送过来的消息原件都送过来。在上面都标注了收到的时间和地点。
翟容翻检着,道:“同样的地点,为何要按照不同的时辰,分送几片?”
翟羽问道:“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翟容道:“她采用这种方式,是让我们将这些看似无效的碎片,经过某种排列,组成什么。”
翟羽点头。
翟羽道:“我们试过很多排列方式了,没有合适的方式。想让你过来看看,毕竟你们两个曾经很熟悉。”
翟容继续翻着那些竹简和散写在各种布头、帛碎上的文字,开始根据他对秦嫣的了解,一条条罗列起来。
窗外的知了十分烦人。
这个上午,他都在不停寻找着那些零碎文字里面的关联。
正午时分,翟羽让人切了甜瓜,上了午膳。兄弟俩对面吃了一顿十分简约的饭菜。拌了苣菜,虾子白菘,还有一尾水鱼汤,撒了胡麻的米饭,显得很清淡。
“哥哥把管娘子也带到沙洲来了?”翟容吃了几口,吃出了敦煌翟府管娘子的味道。
“你的鼻子真灵。”翟羽挑了一条碧绿的苣丝,“成叔和管娘子成婚了。”
翟容道:“啊,还没准备礼物!”
“不用了,老夫老妻你羞到他们了。”翟羽道,“管娘子一直念着双林,如今算是放下了。”双林叔和成叔年轻时候是老家主的贴身护卫,管十一娘子在翟府婢女中是长得很出挑的,俩兄弟还很是争夺了一番,最后双林抱得美人归。在敦煌护城战中双林战死。过了那么多年,成叔总算是守得花开二度。
“还有,琴娘去世了。”翟羽道。
翟容一怔,一年多前他曾见过琴娘的容貌,当时已经很可怕了:“此事一直想问问你,琴娘是中毒了吗?为何是那般容貌。”
翟羽摇头道:“不是,据她自己所说,是天生如此。”
“怎么会有人天生如此长相?”
翟羽道:“她是西域硁谷的夜瞳族人,这个族就是如此,年轻时都很美貌,年长了便会变得干枯如骷髅。”他本来还想说些什么,想到琴娘已经去世,死者长已矣,就不再对她的所作所为多说什么了。他只说道:“琴娘是你嫂子的侍女,当年陪她一起在陆镇里生活了多年,后来跟随到我这里,一生也算孤独无依。你替我留意,如果还能遇到他们夜瞳族的族人,把琴娘的后事告知一下。”
翟容点头,问:“这夜瞳族人如此生就异象,应该人不多吧?想来他们都该趁年轻貌美之时,早早嫁了别的族人,否则待到年长色衰,岂不可怕?”
翟羽摇头:“不,他们年长之后,虽然面容枯槁,但是眸生异象,可以摄人心魂。”
翟容筷子一顿:“哥……”
既然那些夜瞳族人可以摄人心魂,那么,翟羽让琴娘生活在翟府那么多年,她对他会不会有什么控制呢?
翟羽知道他在疑惑什么:“她没有对我下手,她只是在等青莲回来。”他微笑着,“青莲将她留下来,就是防着我有异心,另娶他人。”
翟容也忍不住笑了:“嫂子还挺小气的。”
那时候秦嫣还误会过,琴娘喜欢翟羽,原来是嫂子留下来的眼线。他的笑容很快淡去,嫂子留下的眼线都已经去世了,嫂子还没有回来。如今西域这一线都是翟羽在布控,而兄长到底在其中做了什么?他想,若能有机会找到嫂子的踪迹,他一定尽力将她带回来。
当下,他换个话题:“兄长,这些文字被拆碎得如此凌乱。这应该不是若若做出来的事情。”那丫头那般笨拙。
翟羽心领神会:“是长清?”
那个在秦小娘子满是崇拜和感激地描述中,无比强大,无比聪明的哥哥,从两人心中出现。虽然秦娘子没有描述过他的音容笑貌,可是那名胡僧的睿智淡然,处变不惊的形象,还是非常清晰的。
“长清……”翟容想了想,想到秦嫣说过,每次她回去兄长都要她将所见所闻悉数相告,翟容抬起头:“哥,我想起了什么。”他丢下筷子,快步走回书案边,回头请示自己兄长:“我可以在竹简上动笔吗?”
“可以。”翟容道:“本来就是让人誊写出来,方便排列用的。”
翟容以笔蘸墨,在竹简上描描绘绘,将时间地点都做了一定的排列。
茶雾缭绕中,翟羽在旁边一边拿着甜瓜吃,一边等着他将两百多片竹简摆放出个结果来。
翟羽看着自己兄弟,他已经弱冠之年了。
翟家曾是昆仑玉商,父系有外族血统,翟容吹遍了西域风沙,依然肤色白皙。只是脸上的轮廓变深了,一言一笑,眉若墨绘。翟羽曾经担忧过他长相过于出众,不适合做真正深入西域的密谍。就连他自己也是以坐镇中军为主,并不深入前线。
但是翟容学会了易容之术。
这两年,他亲自以身体丈量西域的数千里河山;学会了那里三十多个国家的语言、习俗;以不同的身份,在西域做下了不少事情。他如今在西域的渗透,远远超过翟羽手下其他人在西域渗透的十几年积累。
翟羽听说,兄弟在焉耆国结交异族,帮一个十几年前已经逐出此国的小部落,重新执掌王权。
还听说,他在天山北麓与那几个白鹘卫,降服了天山北面响马六十二路,那什么天山领主就是他们六个人。
又听说,疏勒国受到图桑帝国阻隔交通,他以狼群过境将图桑国驻扎在疏勒国旁的三个部落,逼退回了都墨城西,北漠狼王据说也是他……
兄弟的十八九岁,比他自己那时候嚣张多了。翟羽想。
案桌前,俯首案牍的翟容,不停地在翻弄着那些词句,忽然,他的两只手如同推花摧柳一般,将手中的数十根竹简一阵摆放,只见那些竹简渐渐被他排出新的秩序来。他的目光锁在那些文字上,渐渐明白了长清的用意。
午后有些闷热,翟羽以手支颐,朦胧中有些困倦。
兄弟的声音忽然打破了这间屋子的宁静:“哥,这是你们的不是。”翟羽道:“何来如此说法?”
翟容慢慢放平手中的竹简:“你们不让我介入若若的事情,她兄长很愤怒,所以跟我们玩这个障眼法。”
长清是将他和若若之间所共同经历过的事情,作为排布文字的方式。也就是说,眼前这两百多片竹简,只有充分了解他们之间互动才能破译出来。这是一件对他而言非常有利的事情。
翟容决定,跟长清隔空联手,利用这件事情,真正介入星芒教之案。
第96章 归逃
翟容指着被他重新排列过的竹简; 道:“这一段,长清写得很清楚,星芒教分为‘天、地、草’三圈。苍天为上; 黄土为下; 中间承载着是草字。”
他的手指拨动着:“这一段,‘牧刀人’掌管下的刀奴并非星芒圣教所倚重的杀手集团; 只是对初入星芒教的幼童们,进行某种筛选的一道关口。”
“筛选?”翟羽抬起眉; “筛选什么?”
“你不知道?”翟容探究地看着看着翟羽; “你不是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线索吗?你也不知道?”
翟羽望着他。他也不清楚; 这个兄弟在这两年里,到底打探到了什么。
翟容很快就没有深究下去,继续往下翻着竹简:“这一段; 在牧刀人的眼中,自己御下的刀奴们便如羊群中的羊,随时可杀可灭。”他微一怔忪,若若就是那只要被杀的羊……
他对翟羽道: “你再看; 长清说,他们每个刀奴都要修习一种名为破妄功的功法,从他的描述来看; 应该就是若若所谓的心法。”
他道:“这里说的是白骨错裂手,应该就是你那张‘鬼尸图’上所显示的手法。以长清之所见,其实并没有哪个刀奴可以顺利达到。”他叹气,“真是; 连练的是什么都不告诉他们,若若能活那么大,简直是……”
翟羽不禁站将起来,局促数月都毫无进展的星芒教,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出现了那么大的突破:“你是如何排出来的?”翟羽坐到书案对面,去看翟容的排布。
翟容道:“这一段的排列方式来自于《玄黄十九遗拾道》,里面是第五十六运。这是当初我们脱离夕照大城时,推算出来的阴阳上下棋子排布。”他的手指在剩下的竹简中拨拉着,“这一段还是比较容易找到的,余下的竹简排列我需要回到敦煌,回忆我们曾经去过的地方,做过的事情。可能解开这些竹简排列的关键,就在那里。”
翟羽的凤目里情绪复杂,很明显,长清通过这种方式,使得整个云烟计划,和翟容牢牢捆绑在了一起。
翟容脸上笑容收住,看着自己兄长:“将近两年了,你们不让我介入‘云烟’计划,可是你们忘记了,若若最信任的人只有我。现在长清感觉不到我的存在,他在委婉地拒绝为我们提供消息。”
这一年多来,他同小纪他们这些白鹘卫一起在西域修炼。
他们练阵法,练武功,他们要在罡风血雨中磨砺出自己真正的锋芒。
他们深入西域,进入各个小国探查。驰骋大漠需要的不仅仅是武学境界,连纵并横也很重要。
他疯狂地完成着承启阁交给他的各种任务,他以最狂烈的方式如同一根粗大的铁锲子,深深嵌入了西域三十国。为了能够进入云烟计划,他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翟羽无可奈何:“这个长清到底是什么人?有朝一日一定要见一见。”
翟容拿了一张浅黄色的细绢纸,将竹简上已经破解的内容誊写着,漫不经心道:“哥哥莫急,你们会以亲家的身份见面的。”
见翟羽没有声音,他抬起眉,额头有轻微的抬头纹:“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不希望我和若若在一起。当初你给她那枚玉佩,哄得她那般开心,她要是知道你有这个心思,一定会伤心的。”
翟容抄完手中的文字,将竹管笔搁在笔山上:“你们手中有什么讯息,也要让我知晓。否则剩下的我就不去破解了。”他好整以暇地道,“方才我跟你讨论过,为何同样的地点,她要选择不同的时间分批送讯息呢?哥哥,除了让我们能够重新组合以外,长清还透露了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消息。”
翟羽都惊讶了:“什么消息?”
翟容道:“长清在告诉我们,星芒教对他们兄妹的信仰并无怀疑,他们在传送消息时是自由的。也意味着他们自己也有离开星芒教的本领。”翟容将绢纸卷成卷帙递到翟羽手中,“所以,我很放心若若的处境。”
他挑起眉,威胁的意味很明显:“我说辅史大人,若若的安全有长清负责;而你若想要我进一步破解长清的消息,必须跟我有所交换!”
经历了这一年多的大漠铁血,他的眉峰上积淀起了年少时没有的潇洒犀利。此刻目露狡黠之气,显得分外有震慑之力。
翟羽长叹一声:“还以为你长大了,变听话了。原来是更加不听话了。“
翟容豁达地笑了笑:“哥哥,有我替你分担,你就不要什么都自己扛了。”他拍了拍翟羽的肩膀站起来,“我出去走一走,腿都坐麻了。”
翟羽看着他伸个懒腰走出屋子,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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