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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与我开太平-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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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这么快便认了,谢秋盈心中一滞,只好无力地打圆场道:“棠儿妹妹是无意的,原是追着那打碎了青花琉璃盏的猫儿,那盏是我阿耶送的,棠儿喜欢得很。”
  谢映舒慢慢拢了拢袖子,冷眼看她们二人一人一语,隔了许久,外面杖责之声渐渐响起,谢映棠脸色越发惨白,他等好了时机,才慢慢起身,取过一边架上的描金牡丹夹雪帽的绛色披风,披到妹妹身上,淡淡对身后人下令道:“停。”
  谢映棠心底蓦地一松,通身力气一泄。
  谢映舒给她系着披风系带,手指修长而冰凉,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你如今十三岁,年纪愈长,却愈发怕我。”
  她咬了咬下唇,小脸低了下去,发丝垂下几缕,看不清神情。
  红烛火光噼啪一闪,谢三郎的脸色也渐渐晦暗下来。
  他道:“你或许觉得我待你过于严厉,但是,身在谢族,你当有此领悟。再过两年你若出阁,我便护不得你。”
  她悚然一惊,没由来得有些迷茫无措,抬头惶然看着兄长,“阿兄……”
  谢映舒系好了带子,垂袖淡淡站在浅色帷幄边,压边绣着碧色海天纹的云锦衣袍华贵无比,玉冠之下,容颜冷寂。
  那被打了一半的婢女忍痛在纱门后跪下谢恩,谢映棠听她们的声音带着一丝极力隐忍的颤抖,抬头看了看兄长冰冷的脸色,心也如坠入茫茫谷底。
  长到如今年岁,外界说她是谢族捧在掌心的明珠。
  可她自视,不过尔尔。
  不过是权势世族驱使罢了。
  当年长姊入宫为太子妃,如今荣登后位,因这滔天皇权威严,她与长姊那份亲情也硬生生的隔开了。
  将来,她或许也是重复的命运。
  有什么用呢?
  她是不知,阿兄所言“为她好”究竟是何意。
  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
  若振兴世族为好,为什么不许她搅入那些世族漩涡?
  若赤子之心为好,为什么偏又逼她凉薄处事?
  是时外间隔扇门被轻轻叩响,一青衣护卫快步走入,低声在谢映舒身边耳语了几句,谢映舒微微颔首,转身正欲离去,忽然脚步一顿,冷淡道:“你的西厢记我还未找你算账,如今正好一并清算清算。你既然自言甘心代下人受罚,那便将《仪礼》抄十遍。”
  谢映棠遽然一惊,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这少年翩然而去,命人紧闭阁门。
  “哪日抄完,哪日再出来罢。”
  谢映棠被罚抄书,三郎却无一丝要罚谢秋盈的意思,谢秋盈心知自己若回去了,定然也会被自己母亲给训斥一顿,所幸谢映舒不曾深究,不知谢映棠冒名顶替之事,只当谢秋盈只是纵容包庇。
  冬日甚寒,下人为了防止阁楼里的翁主染上风寒,便将地上都铺满红毡,角落里又置了暖盆,将门窗俱锁死,只开最为偏僻的一扇纱窗透气。谢映棠在案前抄书,暖意熏得人困乏,她便总不知不觉伏在桌上睡了,往常这个时候,红杏总会劝她上榻歇息。
  可这日,谢映棠醒来后揉揉眼睛,只见阁内空荡荡的,没有红杏,只有洇开了一片墨迹的宣纸。
  她拿起铜镜照脸,看到脸上也染了墨汁,只好去唤人打一盆水来洗脸。
  外面只守着一人,听闻是要水,忙装了水进来伺候小娘子,待谢映棠洗完,那人便打算退下。
  谢映棠道:“等等!”
  那人停下,躬身道:“小娘子有何吩咐?”
  谢映棠说:“红杏和金月怎么样了?”
  那人低声道:“奴才不知。”
  谢映棠咬咬唇,说:“我想见阿兄。”
  “郎君有言,小娘子哪日抄完书,哪日便可见他。”那人躬身行了一礼,慢慢退了出去。
  谢映棠听见阁门上锁的声音,在原地愣愣站了一会儿,闷闷地缩回榻上,也不愿写字,只环着膝盖神游太虚去了。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谢映棠再次醒来时,便见窗外有什么在飞。
  她走到窗前细看,才发觉是一只做工极为精巧的风筝,楼下的谢秋盈裹着红白小袄,在雪地里牵着风筝线,对她不住地招手。
  “棠儿!棠儿!”
  谢映棠既惊且喜,双眸涌起一波水亮明光,她咧嘴笑出声来,露出一排白糯糯的细牙。
  两个小姑娘没高兴多久。
  谢秋盈很快便被三郎没收了风筝,赶了回去,隔了三日,她又带了新的风筝来找谢映棠,底下人依旧将此事告知三郎,于是半日后,谢映棠正在写字,便听见推门声,谢秋盈拖着包袱站在门口。
  谢映棠眨了眨眼睛:“你怎么来了?”
  谢秋盈耷拉着脑袋,“我也被关了,与你一道作伴。”
  谢映棠想了想,身子往一边挪了挪,笑道:“过来坐罢。”
  谢秋盈展颜一笑。
  两个小姑娘在一起,总算不那么寂寞了。
  可后来又被关了三日后,两人都慢慢感受到深闺寂寞了,坐在一起唉声叹气。
  谢秋盈纳闷道:“三堂兄为何独独对你这般严厉?”
  谢映棠仰头望天,“他就是与我过不去。”
  谢秋盈沉默一会,又说:“要不……你还是去抄书吧?”
  谢映棠也沉默了。
  交齐十遍《仪礼》,已是两日后。
  拖拖拉拉被关了半月,谢映棠早早梳洗完毕,便点了数名侍女跟随,径直往谢映舒的书房去。
  这日无雪,云后初阳半露,冰雪逐渐消融,露出一片青绿瓦片,高墙阁楼参差伫立,放眼望去,只觉置身春雪消寒图之中,泼墨的红白,拨动心上的一泓清水。
  穿越拱门,沿抄手游廊行了几步,便看到远远的一簇梅花前,一个清隽背影立在那儿。
  谢映棠的视线被吸引过去,脚步微缓。
  那人正低头看着在雪地上扑花的猫儿。
  ……是他。
  谢映棠终于停下。
  身后侍女不由得出声唤道:“小娘子?”
  她看着这一人一猫,身子不受控制,竟挪也挪不动。
  可那少年已听见人声,转过身来,一眼便望见了被簇拥的小姑娘。
  还是那般容色妍丽,稚嫩可爱。
  成静不由得展眉一笑,抱起雪地上的猫儿,朝她走了过来。
  她见他近身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这才屈膝行礼。
  成静抬手一礼。
  她动动眉睫,看向他怀中猫儿,不由得微微诧异道:“半月不见,冬冬竟长肥了这么多。”
  “是有孕了。”
  她面露惊奇,拽着衣角迟疑道:“我可以……摸摸它么?”
  少年扬唇一笑,“自然。”
  她便伸出右手,轻轻摸了摸冬冬毛茸茸的脑袋,这只猫儿极有灵性,前爪搭在少年手臂上,尾巴摇个不停。
  小姑娘眼睛亮亮的,成静低眸看了看她,忽然问道:“那日宴后,三郎可曾罚你?”
  她一惊,收回手来,仰着小脸看着他,“大人知晓了我的身份?”
  “翁主那日与公主一道出席,三郎中途离席,前后联系起来一想,便知大概。”少年想了想,微微抱歉道:“三郎性子果决,我一时未将他劝下。”
  她咬了咬唇,“实在不是故意瞒着大人。我阿兄罚我,也与大人无关,是我行为莽撞了。”
  他失笑道:“无碍。”说罢,又道:“时辰不早了,在下先告辞了。”


第6章 剪舌
  谢映棠待辞别了成大人,便领着一干侍女匆匆往三郎书房去。
  她命人留守屋外,自己拿着抄满的一整本书,蹑手蹑脚地进了屋。
  窗前晨曦撒落,三郎正端坐在案前写字,头也不曾抬一下,淡淡道:“我便是这么教你的?”
  她忙站直了身子,乖巧地唤道:“阿兄。”
  三郎搁下手中之笔,淡淡看向她,示意她将东西拿上来。
  谢映棠忙递上抄书成果,嘀咕道:“我都会背了……”
  “那小娘子可得多谢我。”三郎随手翻了几页,倒是笑道:“这字大有精进,你虽平日顽皮了些,可在这字画诗赋之上的才能,再多过几年,便能上朝与诸公讨教了。”
  谢映棠兴奋至极,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奉承道:“我是阿兄的妹妹,如何能丢了脸去?”
  这话听得三郎心头大悦。
  三郎合上书,随手掷于案上,示意她坐,一面沉吟道:“这几日,可有想清楚了?”
  “略通大概。”谢映棠道:“阿兄之所以恼我,并非仅仅因为唐突撞见外男,阿兄是恼我行事过于畏缩?”
  三郎拿过案上折扇把玩,漫不经心道:“说来听听。”
  “妹妹见到外男,避无可避,更该拿出我族的气度出来,而非一昧躲避,只想着……”她悄悄瞄了瞄阿兄脸色,才迟疑道:“……只想着,阿兄会罚我。”
  三郎眉梢重重一挑,蓦地一合折扇,以扇柄敲了一下这丫头脑门,冷道:“胡思乱想!”
  他看着就这么凶?
  谢映棠委屈极了,捂住额头,瞅着他。
  三郎终是缓和了神色,只好淡淡提点道:“你确实应拿出世族与翁主的气度,我们的母亲是大长公主,家家十六岁便敢在朝臣跟前谈笑自若,你若避无可避,便无需再避,克敌制胜,方为上策。”
  谢映棠想了想,好奇地问道:“阿兄在朝中,也是克敌制胜吗?”
  三郎看向这小姑娘,少年忍不住一哂,原本冷冽的面容霎时冰封千里,他嗓音低沉,道:“朝堂之上的事情,比这要复杂得多。临阵能克敌,是上策。可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之策。”
  谢映棠懵懂地点了点头,由衷赞道:“阿兄似乎很厉害。”
  三郎瞧她一眼,敛了笑意,淡道:“厉害与否,你个小丫头懂什么?”
  谢映棠嘻嘻一笑。
  三郎指了指桌上的琉璃盏,道:“走的时候,记得把此物捎上。”
  她眨了眨眼睛,大喜道:“阿兄送我的?”
  “成静送你的。”
  谢映棠心底微微一跳。
  成大人?
  似乎……成大人好像说过,会再赔她一个琉璃盏。
  谢映棠看了那物,见纹路精巧,质感上佳,青色淡淡晕染在盏底,在微暗的光影之下,仍透着一层隐约的莹亮之感,极为通透纯粹。
  谢映棠捧起那琉璃盏端详一番,惊讶道:“此物……比我原先的还要好上许多,成大人出手竟这样大方?”
  “宫中之物,焉能不好?”三郎拿过案上书册,淡淡道:“麻烦事已毕,翁主还是早些回去罢,抱着你的盏,切勿到处说是谁送的。”
  她嘻嘻一笑,这小姑娘笑起来之时,糯齿细白,显得分外娇憨可爱。她心底因为这小小的礼物开心了不少,忙抱过那琉璃盏,转身又要走,走了一半又赶紧回来对三郎行了个礼,做到无可挑剔之后,才蹦跶着跑了出去。
  谢映棠将琉璃盏递给身边的侍女,慢慢穿过拱门,一离开三郎的院子,便蹦蹦跳跳地往往公主府的方向跑去,预备去给母亲请安。
  随身侍女一路提醒着她要注意举止端庄,被却被某个撒欢的小姑娘无视了个干净。
  还好一路上不曾撞到旁人。侍女一边擦着冷汗,一边紧张地注意四周。
  行至僻静处,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什么。
  谢映棠脚步一顿,转过身去,朝身边人招了招手,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向那处。
  是一处落了雪的假山。
  高大草木掩映之下,那处十分隐蔽。
  侍女不解其意,细听才觉出有稀稀疏疏的声音。
  似乎有人藏在那处。
  四下无人,天地裹素,西风扑面,寒意也顺着靴底的薄雪慢慢渗上来。
  那侍女慢慢白了脸色,身处这样荒僻之地,总没由来得让人有些发慌。
  “小娘子,我们还是快些走罢……”侍女小声劝道。
  谢映棠不以为然,倒不觉得吓人,只生了一丝好奇顽劣之心,打手势示意身边人噤声,自己蹑手蹑脚地往那处走去,意欲好好瞧瞧,是哪个不长眼的,居然敢在她面前鬼鬼祟祟。
  她屏住呼吸,悄悄靠近,从那高大乔木之后绕去,慢慢探出脑袋瞧。
  这一眼,便看见雪上鲜艳的血迹,和一团血色之物。
  谢映棠蓦地一惊,小脸唰得惨白。
  她身子吓得僵直,不知该如何动弹,目光不受控制一般,慢慢上挪。
  一个人跪在那儿,满口是血,浑身抽搐着。
  两个男子死死擒着他,一人手上拿着染血的剪刀。
  “啊——”
  谢映棠吓得尖叫。
  那两个男子闻声一惊,抬眼便见一个华衣的小娘子站在那处,花容失色。
  远处侍女正在观望,被这一声吓得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小娘子——”
  “小娘子您没事吧——”
  谢映棠直觉血遽涌至头顶,两腿发软,一口气竟没能提上来,眼前一黑,便往后狠狠栽去。
  侍女飞奔过去,忙将谢映棠从雪地上扶坐起来,不住地唤着“小娘子”,见怎么唤也没用,便纷纷开始哀哀抽泣起来,为首的侍女大声吩咐道:“快快去找三公子!”一面招呼其他人将谢映棠搀起,小姑娘此刻已晕厥过去,双眸紧闭,睫毛轻轻颤抖着,脸色也时青时白,任她们摆布着。
  婢子们一想平日三郎的雷霆手段,只觉此命恐怕不保,此刻只能尽量挽救。为首的侍女起身怒视那两名男子,目光扫过地上血腥之物时,脸色也白了不少,强撑着斥责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谁让你们在此处做这等血腥之事?惊着了端华翁主,不要命了不成?”
  那两个男子这才知晓这晕倒之人是谁,对视一眼,惶恐地跪了下来。
  侍女们扶着小娘子,急得几欲撞墙寻死,才走了几步,身后渐渐响起软靴踏雪之声,少年清冷的声音响起,“发生了何事?”
  侍女回身,见恰巧是之前与小娘子说过话的成大人,忙噗通跪倒在雪地里,哀哀哭求道:“大人!我家女郎受惊晕过去了,她身子骨弱,求大人快快想办法……”
  少年垂袖而立,衣袂上的银丝纹绣十分华美,衬得风骨清逸淡漠。
  他闻声皱眉,不解其意,待目光掠过跪在雪地里的男子,和那满口是血之人之后,眉眼倏然冰寒。
  成静振袖大步走了过去,低低道了一句“冒犯”,从侍女手中接过谢映棠,一手穿过她腋下,再勾起她膝弯,将小姑娘打横抱起,大步沿着小路,往三郎院中折返而去。
  怀中的小姑娘身子极轻,小脸贴在他的胸口,轻轻挣了几下,溢出几声痛苦的低吟。
  他脚步更快,一边冷静地吩咐身边侍从道:“你去通知三郎,让他直接带了大夫来我房中。”
  侍从领命,飞奔而去。
  成静低眼看了看怀中之人,冷冷抿了唇。
  谢映棠只觉自己沉浮在一片黑暗之中,浑身似被包裹着,眼底猩红一片,铺天盖地都是血腥味。
  心跳如擂鼓,几乎要蹦出胸腔去。
  她挣扎着从黑暗中醒来,只望见了一人光洁的下巴,低低呢喃了一句:“成大人……”
  他脚步微微一滞。
  她头脑混沌一片,口齿不清地呜咽了一声,“别看……有舌头……”
  说罢,再也支撑不住,小手一垂,再次晕了过去。
  她晕过去的一霎,成静已跨入了自己的居室,将她放在了软塌之上。
  不一会儿,谢三郎大步而入,通身气势寒冽,目光倏然与成静相撞,又轻轻划了开去。
  两人不动声色。
  身后的大夫快步上前诊脉,又拿出药箱中的银针,以小火炙烤之后,扎入谢映棠身上几处穴位。
  谢映舒冷冷看着。
  四下婢子跪着不敢动弹,屋内烛火轻摇,一方静室内分明透着暖光,却随着谢映舒的到来,透出一股肃杀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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