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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剑相思-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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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见一个小沙弥正自拿着拂尘在门前发愣,看见了三人来到,即迎上来。

明智小和尚道:“原来是明光师兄在这里,不知老方丈打坐醒了没有?这位女……

施主要见他老人家呢!”

明光和尚单手打着问讯,向麦小乔施了一礼道:“方丈刚才已经醒了,只是到后山去了,说是姑娘来了,请自个先进去坐坐,他老人家去去就回来。”

麦小乔点点头道:“原来这样。”随向身后两个小和尚点头道,“偏劳你们了,还没请教两位小师父法号是什么?”

“这……”明智双手合十地道,“我叫明……智。”

“我叫明本,明……明本。”

麦小乔问:“你们来庙里多久了?”

“他……四年。”明本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两年。”又指了一下负责看守老方丈门户的那个明光道,“他叫……明光,来了五年。”

明光和尚双手合十地欠下身子,宣了一声佛道:“阿弥陀佛,女施主这就要走了么?”

麦小乔摇摇头,奇怪地道:“谁说我要走?”

明光听了一惊,退后一步,又自宣了声:“阿弥陀佛——小僧听方丈师父说起,说是女施主在庙里只是住上几天,不久还会走的。”

“是么?”麦小乔“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内心却赌气地想着,“老和尚还是不相信我真有从佛的心意,怪不得一直叫我念佛,连经文也不讲一句给我听。哼哼,他想我在这里只是住几天就走,我偏偏就不从他的心意……也许日子久了,他见我果然有从佛的心意,便真的收留我了,嗯!我就是这个主意。”

是时,庙堂里传过来几声云板声音——和尚们用膳的时间到了。

明智、明本两个小和尚双双躬身合十告辞,麦小乔道了谢,即走进出云和尚的禅房。

山上天黑得快,这会儿工夫,四周已现出了沉沉暮色,明光小和尚燃起了一盏油脂松灯,奉向案上,麦小乔才发觉到桌上陈着一巨幅新写的字,墨迹新干,想是出自出云老和尚的手笔。

明光小和尚低头看着,喜道:“呀!老师父又写字了,却不知是写些什么?”

小乔走过来就近细看,阅读之下,虽不甚明白,却感觉到老方丈不愧是有道的高僧,这篇“偈言”,真个海阔天空,有一代大禅的家风。

留偈写的是——

coc1“此事楞严尝露布,梅花雪月交光处,一笑寥寥空万古,风瓯语,迥然银汉横天宇。

蝶梦南华方栩栩,诞诞谁夸半干虎,而今忘却来时路,江山暮,天涯目送飞鸿去!”

coc2

小乔一念再念,只觉得字里行间,无限气势,真正是掷地作金石之鸣,一代大禅大解脱的手笔,这就无怪乎禅家比丘,有伫足泊化的一桩公案了。

明光小和尚眯缝着两只小眼,一个劲儿地眨着,仿佛是不能意会,眼巴巴地望向小乔求解。

麦小乔摇摇头,微似汗颜地道:“别看着我,我也不能全懂……不过,啊呀!莫非是老方丈这次坐关,悟出了什么,倒像是一副已经解脱了的样子……那倒是值得恭喜呢!”

她拿起灯来,细细地又看了一遍。

老和尚这幅字,写得是龙飞凤舞,真正叫人爱不忍释。

一只素蛾恰于这时自外投入,扑翅向灯之际,不慎堕入油中,随即为火焰所燃,滋滋作响。

小乔呼了一声,忙伸指搭救,蛾虽救出,无奈身沾灯脂,早已燃成焦炭。

明光小和尚双手合十连连道:“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麦小乔一时只管看着那烧焦了的蛾尸发呆,不自觉地涌出了一滴热泪,直到她陡然觉出时,两粒晶莹泪珠,已籁籁跌落,相继落在老和尚书就的字纸之上。

“唉,我这是怎么啦?”

抬起了腕子,揉了一下眼睛,只觉得最近自己像是变得很是脆弱,动不动就是想哭。

明光小和尚显然有所惊,直着眼道:“姑……姑娘你哭了?”

“你又看见了?”

说了这句话,她就把头转向一边,向后窗外眺望出去,却为了小小一只飞蛾的死,憧憬着人生的苦短,由此而触发了所谓的“慈悲”。

“呀——”禅房的门被推开来,胖嘟嘟的明法和尚,手上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姑娘原来在这里,我还当是师兄跟我闹着玩儿呢,吃饭了。”

他一面说,随即把一盘素餐搁在几上,合十而退。

麦小乔看着明光道:“小师父你不吃么?”

明光说:“小僧早已用过了……姑娘请吧!”

说完合十指自退出。

麦小乔倒真是有点饿了。

今天的饭菜一如往常,并无特别,只是看过去却像是特别的香——一碟黄芽白菜,一碟山笋素菇,一大碗黄米饭,香喷喷的直冒着热气。

麦小乔便不客气地全数都送进肚子里,须臾明法进来收抬碗筷,见饭菜吃得如此干净,颇为惊喜地看了她一眼,原来小乔才来山上最初两天,心事重重,无心茶饭,送来饭菜,不过略略沾唇而已,怎么端来怎么端回去,明法小和尚看在眼里,心中甚觉痛惜,只当她女孩子家食量天生的小,却没有想到今天她竟然胃口大开,大碗饭菜吃得涓粒不剩,心中自是高兴,当下欢欢喜喜收起碗筷道:“姑娘吃饱了没有?还要不要?”

麦小乔不大好意思地道:“够多了,已经撑得慌了。”

说着便微微一笑,低下了头去,不再去接触对方那双眼睛,一个大姑娘家吃这么多,怪不好意思的。

明法小和尚嘻嘻地笑道:“我们住持帅父很关心姑娘的身子……他说姑娘练过武,有一身好本事,练武的人一定得多吃,可是连天来,姑娘你却吃得这么少……还当是你有病了呢!”

麦小乔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小和尚把碗筷收起到托盘里,又去一旁冲茶侍候,麦小乔过意不去地阻止道:“喂!

你可别这样,我可不是朝山进香的客人,我还打算在这这里一直住下去呢!”

明法端着一碗茶进退不得,一脸的憨态道:“这……”

麦小乔一叹道:“既然已经泡了,就放下来吧……记住下回别再拿我当客人就是了。”

明法应了一声“是”,搁下茶,又要双手合十,十根指头对了半天,才算整齐了,这才合十一拜,告辞出去。

麦小乔忍不住“噗”地一笑,又绷住了脸,心里由不住忖着,为什么这些小沙弥个个看来都是傻里傻气的,简直是不经事故嘛!

转念一想,心里顿时明白过来,如其说这些小和尚憨态可掬,倒不如说他们一个个不失赤子之心,浑金璞玉,一片纯真朴实,就好比是一块未经雕磨的美玉,约过无上佛法点化之后,来日必将大放光明。人不可貌相,海水岂能斗量,却是不能小看了他们哩!

经此一悟,麦小乔顿时收起了先时对他们的玩笑之心,改以无比虔诚。

禅房里,隐隐透着一缕淡淡的藏香气味,耳边上却又闻得笃笃木鱼声音,敢情和尚们的晚课时间又到了。

麦小乔站起来在佛堂里踱了几步,偏偏老和尚此刻仍未见转回,她显得有些迫不及待,用手指无聊地在桌面轻轻叩着。

夜风轻启,哗啦一声,揭开案上经卷,她的眼睛也就无意地看见了卷上文字。

“佛言,‘善哉阿难,汝等当知,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生死相续,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用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轮转,汝今欲从无上菩提,真发明性,应当直心酬我所闻。十方如来,同一道故,出离生死,皆以直心……’”

妙矣!好像专为说给她听的,便不由自主地再看下去。

“文殊,吾今问汝,知汝文殊,更有文殊,是文殊者,为无文殊?”

“如是,世尊。”

“文殊答言,‘我真文殊,无是文殊,何以故?若有是者,则二文殊,然我今日,非无文殊,于中实无是非二相。’”

“佛言,‘此言妙明,与诸空尘,亦复中是……’”

这几段经文对小乔的启发性很大,她便坐下来,以手支颐,细细思索起来,一时似悟非悟,心里想着:“嗯!我只当出家是再容易也不过的事了,谁知道佛学敢情竟是如此博大精深,看来就是舍身从佛,作一个四大皆空的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啊!”

由是心里着实恐慌起来。

她忖道,怪不得老和尚一直不肯给我说“三皈依”,也不要我剃落头上这“三千烦恼丝”,看来我确是顽愚不堪,连几行简短的经文偈语也是看它不懂,这便怎么是好呢?

心里这个愁呀……

翻过正面,见棉纸标签,书写着“大佛顶首楞严经”。

其实这部经典,在佛法中并非必修正经,被认为是佛经中一部富于戏剧性的著作,但是它的结构却极严谨,由于这部经乃出自荒唐的武则天女帝时代一个和尚的口述,因此千百年来,为人屡屡挑剔,这就犯了“依人不依理”的从学大忌,那便是“邪人说正法,正法也成邪,正人说邪法,邪法也成正”大错特错的观念了。

其实综观起来,印度的佛经,又有几部不是出诸于口述呢!就连孔老夫子的《论语》,又何尝不是出之口述?至于道教中的必修经典《老子》一书,更是秦汉时代的集体创作,话似乎扯得太远了。

麦小乔看了看封面,记下了经名,便又翻回来琢磨着先前的那几段文字。

她原本冰雪聪明,悟性又高,几经推敲,果然便为她悟出了其中的哲理,于是自个儿深思起来。

从个中的哲理想到了“实体”,而“轮回”“宿业”更是千万年来人们永不会解开的一个死结,她可就越想越糊涂了,最终在慨然一叹之后,合上了书。

“我太渺小了,太浅薄了,如何能尽透这个中深奥,最好能找些浅显的来看看才好。”

一念之兴便站起来,踱向一旁。

老和尚不愧是饱学之人,四壁经书浩瀚,汗牛充栋,其中却并非全是佛家经书,也有属于“人世”之作。

她自幼出身于富宦之家,虽是书香世家,却不曾念过多少书,这是她最大的遗憾,每见人家学富五车,心里直觉地便生钦佩。

这一卷《民妇吟》便吸引了她,就手抽出来,灯下展开,见民歌一首——

coc1“有所思,

乃在大海南,

何用问遣君?”coc2

耸一耸眉尖,这才是对了她脾胃的东西。

coc1“双珠玳瑁簪,

用玉绍镣之。

闻君有他心,

拉杂摧烧之,

摧烧之;

当风扬其灰。

从今以往,

勿复相思,

相思与君绝!”coc2

啊呀!可真说到了她心眼儿里头去了,正是“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

那“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更像是刺到了她心里的痛楚。”

眼泪在眸子里打转,再看下文:

coc1“鸡鸣犬吠,

兄嫂当知之,

妃呼豨,

秋风瑟瑟晨风飕,

东方须臾高知之。”coc2

敢情这是一首汉朝民妇的民歌,歌名“有所思”。叙述当时弃妇心声,历历如绘,而生活与现实毕竞是不可分,是以当“鸡鸣犬吠”天亮之时“兄嫂当知之”,还是得快起来吧!”“妃呼豨”一句更说明了“唉……苦命的人哪,我还要去喂猪呢!”

歌词里的声声凄凉,深深感染着此一刻的麦小乔,她本至情中人,更不禁为之一掬同情之泪。

“关雪羽,你这个忘情的人……怎么就见异思迁了呢?”

“我只当你至情不贰,是一个专情的君子,谁知你……”

转念再想,自己实在与关雪羽也没有见过几次面,如非心有灵犀维持波此间的默契,只是从表面上看来,这感情未免过于薄弱了。

她的眼睛自书面上缓缓离开,凝视向一处,思虑的极致,便构成了清晰的画面,画面中的人物无疑的便是关雪羽了。

于是乎“麦家祠堂”的首次邂逅,种下了深挚的一点情因,继而“竹林夜步”,更见到了他嶙峋的风骨,接下去自己曾误会了他,误会他怕死贪生,事实证明自己错了。

老金鸡的出现,证明了关雪羽的仁心侠骨,他有情、有义、有仁、有爱、有勇、有智……

正是因为这些,才赢得了小乔的一颗芳心。

她简直没有理由去怪罪他,怀恨他……为了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感情吗?那样,她未免表现得又太自私了。

“他难道与凤姑娘不是理想的一对儿么?”

两个人本事都这么大,同属武林世家,相貌相当,况乎凤姑娘更有情有恩于他,救过他的命,这样的一对,该是最理想不过的了。

她的心可真是杂乱极了,有如乱红丛中的秋千,一忽儿荡起来,一忽儿又落下去,皎亮的双瞳在思及这些问题时,忽然变得迟滞了。

她总是在思索着一个问题……

关雪羽岂能负心于己?他那样的人焉能会负情于人?她永远也忘不了彼此在凝视时,透过对方那双俊朗神采的眼睛所传达过来的“缓缓激流”,这“缓缓激流”四字看似矛盾,其实甚为恰当,那种微妙感受,也只有当事者自己心里有数了。

麦小乔正是太过坚信透过对方缓缓激流目神所传递过来的“默契”与“挚诚”,乃至于自认为终身有托,种下了终身不贰的痴心。然而,无论如何,她却没有想到,半途之中又杀出了一个凤姑娘来,这凤姑娘胆大妄为,好不害羞。

想到这里,心里就像是燃了一腔烈火地难耐——其实这凤姑娘她却也恨她不来。这一切也只有怨自己的命,夫复何言?

想着想着,只觉得无限气馁,简直不知道如何排遣才好,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正待合上手里的书,却似觉得身边仿佛立着一个人的影子。

她霍地转过身来,不由得吓了一跳:“啊!”

敢情不知什么时候,出云老和尚竟然已经回来了,看他那般从容姿态,显然已经在那里站了半天了。

“大师父,你来了很久了?”

“嗯,有一会儿了,阿弥陀佛!”

说着和尚身形向前移了几步,欠下身来,把适才小乔所阅着的一卷《民妇吟》取在手,看了一看,微笑道:“姑娘看这书写的可好?”

“啊……”麦小乔怪不得劲儿地道:“我只是随便翻翻而已。”

她既决心出家,便该一心念佛,读经,此刻的涉猎别物便证明她犹有凡心。

老和尚看在眼里,自然心里有数,随即在一具蒲团上跌坐下来。

“阿弥陀佛,姑娘来此已有多少日子了?”

“有五天了。”

“可曾习惯这寂寞的沙门生活?”

“我觉得很好。”麦小乔随即接下去道,“我今天来看你,正是想要问老师父你什么时候为我正式持戒,说三皈依?”

“呵呵……”出云和尚微笑了一声道,“姑娘你还没有弄清楚,在你没有具备出家的信念与资格以前,老衲是不会为你剃度与说三皈依的。”

麦小乔皱眉道:“怎么样才算叫具备出家的信念?难道我来这里是闹着玩儿的吗?

还不算是有信心?”

“不然,不然……”老和尚摇着头道,“在我看来,姑娘之决计要剃度出家,只是一时激动,而非出自本心,在老衲来说,这便不敢苟同了。”

麦小乔娥眉一挑,不胜气恼。

她这里话还未曾出口,却发觉到老和尚笑得那么神秘,一念忽兴,她随即垂首不再言语。

老和尚那个微笑,如其是微笑,不如说含蓄着深深的责备之意:咄!你还要嘴硬么,一个出家的人,岂能如此气概、闻过则怒乎?

想了想,终是不肯甘心。

轻轻一叹,麦小乔几乎是哀求地道:“老师父,我生性要强,我已经决定了的事,是不容更改的,你还是依了我好。”

“你是说要尽快皈依佛门?”

“是……”麦小乔道,“这个愿望我一天达不到,我一天就不能安心……老师父,你就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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