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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剑相思-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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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上忽然响起了一阵子嗡嗡声,膝胧中隐约可见一只苍蝇,在室内绕着,随即扑向窗棂子,尽自拉个不休。

出云老和尚一声喟叹道:“蝇爱寻光纸上钻,不能透处几多艰,忽然撞着来时路,始觉生平被眼瞒……”顿住了话头,老和尚竖起了一根食指,施展“乾坤一阳神指”之力,向着纸窗上一点,赫然作响声中,已在桑皮纸上开了铜钱般大小的一个窟窿,算是为了那只无眼苍蝇开了求生之路,顿时穿飞不见踪影。是时朝阳新出,窗户中映出浅浅的一抹红光。室中二人,顿时沐浴在清晨红日,无限光彩生机里……

关雪羽像是呆住了。

“怎么不说话?”老和尚打量着他——总是提醒着自己,这样难得少年,不容他有所失足,然而“事有定数”,却又是“强求不得”,且随他去吧。这么想着,老和尚倒是不再忧虑了。

关雪羽恍然像是有所微悟,转看向老和尚道:“你看我……还能退出来么?”

“你能么?”老和尚问了一句,一双眸子直直地向他逼视着。

“我……只怕不能。”

“为什么?”

“为了……”关雪羽叹息一声,摇摇头冷冷地道:“人情,道义……总之,我……

不能。”

“这就是了。”老和尚慨然叹息一声,道,“不瞒你说,观诸你此刻眉眼,只怕眼前有一步大难……唉唉……”

“老和尚你怎么说……”

“痴儿……痴儿……”出云和尚讷讷地道,“你燕门三代争胜,铁血钢骨,无一为情所困,何以到了你这一代上,竟然这般窝囊了,敢是一蹶不振了。”

几句话说红了关雪羽的脸,虎然作势地由位子上站了起来……却也只是怒视着对方和尚,发作不得。

可不是么,虽然未必赶上与“燕”字门三代都论得上交情,就雪羽所知,打从自己祖父辈上,就与这个和尚有过来往,如非他是出家人,咳嗽一声,硬要占上“爷爷”的辈分,却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

“哼哼……怎么,我说这话你还不服气么?”出云老和尚一双蒲扇大手,在头顶上搔了几下,“小燕儿……我给你算个卦吧!”“出云神卦”,可不是吹的,关雪羽从小就知道,只是老和尚不轻易为人算就是了。倒是“燕家神算”天下知名。

“你燕家神算固然是颇有盛誉,只是碰见自己人,却有些碍事——不比我老和尚的这一手,嘿嘿……不由你不信。”说着,他这就起卦了。

只是几个黑白棋子儿,唏哩一声摊开来。端详着,老和尚的脸色可不大好看——

“我说的是吧,阿弥陀佛!这是一局险卦呀——”

“你说清楚一点吧!”

“说清了就不灵了,险,险……好险呀!”老和尚这一连三个险字,关雪羽可有些沉不住气了,伸出手把棋子儿弄乱了。

出云和尚两道长眉蹩在了一块儿,微微摇摇头道:“真教人难以相信,小燕儿——

凭你这样的身手,竟然还会……这就叫强中更有强中手……”

关雪羽转过身子来,走向窗前,伫立了少顷,就手推开了窗门,逼人的红光,立刻大肆渲染了进来,“这个人,老和尚你应该知道。”他回过身子来,盯向出云和尚,“长白山的那只老金鸡……飞来了。”

老和尚脸上,仅有的一丝笑容也消失了,“这就难怪了……”

“难怪什么?”

“小燕儿。”老和尚坐正了身子,道:“告诉我,你是否显露了身分?我是说,可有人知道,你是‘燕字门’的出身?”

关雪羽摇摇头:“除了你以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老和尚道:“你能肯定?”

关雪羽肯定地点了一下头,道:“我现在是从母姓……”

“那是姓关了?”

“关雪羽……燕雪。”老和尚念着这两个名字,除了一字相同以外,实在没有什么关联。

“隐得好。”老和尚点头道:“以你母亲那一身能耐,配得上你燕家了,姓关也不丢人。”

“老和尚,你问我这些干什么?难道我‘燕’家在武林中还结有厉害的冤家不成?”

“怎么没有?”

“是谁?”

“哼哼……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你——”关雪羽往前边踏进了两步。

像他这等身怀绝技的人,举手投足,俱见功夫,一经着怒,内力便会情不由己地自然现出,此刻却也不例外。随着他前进的身势,那股子无形的力道,直袭当前,劲道之强,把老和尚一络子山羊胡子都吹歪了。

“呵呵……好小子……好小子……”老和尚一个劲儿地眨着眉毛,单手直竖,干脆宣起了佛号来了,“无量寿佛,阿——弥——陀——佛——”

关雪羽停下脚步,恨恨地咬着牙。他知道自己气也是白气,老和尚不想说的,就是用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休想让他吐出一个字来。怒气既去,叹息一声,他无可奈何地在一张竹椅上坐下来,看着老和尚苦笑了笑:“好吧,咱们不谈这些,既然你什么都不说,这一趟我算是白来了——”

“你没有白来,”老和尚一双眸子炯炯有神,“最起码我能给你消灾抵祸。”

“消灾抵祸?”关雪羽晒道:“说来听听。”

出云和尚点点头道:“从现在起,你留在我这里,七天以后就天下太平了。”

“你是要我七天之后再离开?”

“对了……”

“不行,”关雪羽冷笑了一声,“理由刚才我已经说过了……罢了,我原想拖你下山,助我一臂之力,现在看来,希望渺茫。”虽然如此,他仍然还存着万一的希望,眼巴巴地看着和尚,“你是知道的,我的‘铁胎功’功力不足,抵不过他的‘黑手穿墙’……”

“岂止是黑手穿墙?”老和尚冷漠地插了一句。

“所以……如果你肯出手助我,凭着你的那一手‘玉琵琶’,加上我燕家绝技,哼哼……就算他再厉害,也不是我们的敌手。”

老和尚冷冷一哂道:“阿弥陀佛,老袖是早已跳出红尘之人,这件事你莫要把我算上。”

关雪羽愣了一下,点点头道:“很好,我总算认识了你这个人了。”

老和尚又宣了一声佛号,才道:“你我今日处境不同,不能一概而论……小燕儿,你莫要扰乱了我老和尚的心境。无量寿佛——”念时手捻念珠,眉头轻耸,竟自闭上了眼睛。

关雪羽呆了一会儿,想到即将遭劫的麦家大小,不禁一时心情紊乱,面前忽然现出了麦小乔的影子……她那双深邃却不失天真的眸子,正自向自己注视着,白皙的脸上,竟失去了笑容——敢情竟是一张待死的脸。一刹那,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论交往,不过是数面之缘,不到什么深的感情。即使与麦老爷麦玉阶,也不过是一次谈话的交情,犯得上管这个事么?况乎是这等以性命相搏之事。然而,偏偏就是压不住心理上这股子激动的情绪,除非自己是个不思不想的木头人,否则,有血有肉的一条汉子,这口气是忍不下去的,更逞论什么仁义侠情了。

即使在日光的正射之下,他那张睑也过于苍白了。

心里的激动,热血沸腾着,几乎像是要喷了出来。越是这样,看着老和尚的那种事不关心的神情,就越加可恨,真恨不能跳起来狠狠地踢他一脚——“燕字门”在武林中独树一格,向以“性功”见长,这种“性”实在是“性命之性”,升华了也就是佛道界所标榜的“无性”之性。那是“苦修”之后才能常见的成果,一旦成功,七情六欲难犯其身,殊不容易。燕雪(关雪羽)在这一门家传功力上,自信已有几分火候,素日受益颇多,然而今天……

老和尚其实没有入定,炯炯目神,透过细开的两道眼缝,直直地打量着对方这个年轻人,对方的一举一动,包括肚子里想的,也逃不过他的这双“法眼”。“阿——弥—

—陀——佛——”平白无故地又再宣了一声佛号,“这件事看来你是管定了?”

关雪羽用坚毅的目光代表了回答。

出云和尚喃喃道:“汝负我命,我还汝债,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千百劫,常在缠缚。”睁开眼睛,直直地逼视向对方。

关雪羽不禁为他凌锐的眼神,惊得一惊,下意识地为之目逃,少顷,他又把目光回到了老和尚脸上。

“小燕子,听我说,这件事不要去管吧!”他竟是一片“苦口婆心”,奈何少年人不为之所动。

“让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吧!”老和尚几乎在哀求他了,“你可知你大伯父燕子青老快客,那只左臂是怎么断的?”

“那又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与这件事固然无关,只是却似给你一个告诫。”

关雪羽沉沉地出了一口气,老实说这当口,他实在是没心情再听这些了。

老和尚却偏偏装作不知,兀自不厌其烦地继续说下去:“四十一年前,不……四十二年了吧!”他点点头,“四十二年前,一个落雪的夜晚,你伯父管了一件闲事,为了救一个不愿出家的小尼姑……”

“那是我的大伯母,女飞卫石明玉。”

“不错,是石……明玉。”老和尚冷冷地说,“对方是出了名难惹的青竹塘主无耳老尼,她好不容易收了你伯母这个得意弟子,欲将她一身武学,尽数传授,偏偏你伯母竟无意出家……整天哭哭啼啼,你伯父燕子青为此抱不平,竟自轻易地向老尼下了战书,那一日我正与你祖父在堂上对弃,你伯父来了,他们父子的几句对话,我如今还记得。”

关雪羽默默地注视着,要领略他的弦外之音。

出云和尚轻轻哼了一声道:“他父子一番对答之后,你祖父说无耳老尼不易招惹,你伯父竟然不予理睬。你祖父问他燕家绝技‘七十二式燕子飞’会了多少?你伯父答说全都会了,你祖父遂命他当堂演来。”

关雪羽怔了一怔,这倒是他以前像听说过的,却也有几分置疑:“且慢,难道你亲眼看见?”

老和尚莞尔一笑,点点头道:“问得好,你燕家绝技自是不容外人窥视的,即使我这个出家人也不例外,我知趣地避开了。”

关雪羽点点头,这才有几分道理。

“我回来的时候,你伯父显然已表演过了。”老和尚说,“你祖父竟然让他去了。”

“那是因为我大伯父果然已精通了我家绝技?”

“不然,”老和尚冷冷地说,“你祖父当时告诉我说,你大伯却连一半的火候都没有。”

“那——为什……么又……”

老和尚的手势,止住了他的发问——

“你祖父继续与我下棋,”和尚接下去说,“下了一半,他老人家停子不发,待看他时,竟自落下了泪来。”

“这又为什么?”

“唉!”和尚道:“我当时佛门功业不深,也自迷离,见你祖父伤心落泪,不免问故,你那祖父乃告我道,你伯父此一去,凶多吉少,苟能不死,也必将落得‘断臂’而归的奇惨下场。”

“啊——”关雪羽不禁呆住了。

老和尚叹息一声,赞叹道:“你祖父真不愧是一代剑客,料事如神,当然,这全与他知彼知己的精湛武功造诣有关。”微微顿了一下,老和尚接下去道,“在我追问之下,你祖父才说你伯父七十二手燕子飞绝技之中,有十二手欠熟,十一手方自入门。这还不说,其中有一手最重要的,竟与他往日传授完全背道而驰,你明白我的意思——那是‘走火人魔’——练左啦!”

关雪羽发出了幽幽一声叹息。

出云和尚道:“就因为如此,你祖父乃断定他必将落败在这一招上,而且他更推算出无耳老尼将以何种剑术来对敌,并且其中何一手招式来取胜——于是判断的结果,你伯父即使躲过了咽喉,也难逃失臂的下场。真正为他说中了,老和尚生平从来也没佩服过人,你祖算是唯一令我佩服的一个人,到如今,我仍是自愧不如。”

关雪羽苦笑了一下,道:“这么说,我祖父就错了。”

“为何?”和尚一本正经的样子。

关雪羽道:“既然他老人家早知道如此,就不该让我伯父前去冒险。”

“嘿嘿,说得好,说得好,阿——弥——陀——佛——”

关雪羽言出,立刻即有所警,心里大为震荡,敢情“姜是老的辣”,想不到老和尚还有这么一手,以古谏今,当下垂头深思不语。

老和尚讷讷地道:“事后你那祖父说,他果真要强留你伯父,并非不可,只是日后必将为你伯父所不谅,他亦难逃清议……而且也破坏了你伯父日后与你伯母的一段良缘。

当然,这其中还有更深一层的理由,包括你祖父为化么不亲自出手……然而,这些都是题外之言,与今日之事显然不相干了。”

关雪羽看了老和尚一眼,这一霎,他心情乱极了。

老和尚点点头道:“你大伯的一生,就因为失了一臂,整个的毁了,日后虽然蒙你祖父破格造就,最终学成了绝技,但是较之你父亲独得燕家门真传的盖世身手,可就差得远了。”

微微一笑,老和尚那对精华内蕴的眼睛深深注视过去:“我与你们家称得上是三代论交了……小燕儿,就算我托个大吧,你燕门绝技不现江湖已近十年了,你父亲何以‘青燕峰’闭门深居,永世不出,你母亲又为何长伴青灯,看破红尘,晚年向佛……这些你可明白?是否与波谲诡异凶险的江湖生涯有关?你父亲是错了,不该要你来投奔我的。”

关雪羽冷笑道:“这又为什么?”

老和尚摇摇头,“为什么?我也得管得了你呀!”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关雪羽站起来,又走向窗前。虽然阳光正灿烂,这里却“高处不胜寒”,飕飕的寒风吹过来,脸上就像是被针扎那般的疼痛滋味,他强自压抑着那颗激动的心,一言不发。

“小燕儿,让我再来问你一句话,好吧?”背后传过来老和尚的声音。

关雪羽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气忿,一想到麦家全家大小,他真的在这里挨不下去了。

“你就问吧!”

老和尚冷森森地一笑:“你自信较之当年你大伯父身手如何?”

关雪羽缓缓地回过身来:“要亲眼一看么?”

老和尚摇摇头含笑道:“那倒不必,你是在笑我看不懂是吧?”

关雪羽哼了一声道:“你素知我父子的为人,他如果认为我武功不足,是不会让我下山的。”

老和尚点点头,相信这确是真的。“那么令堂那边呢?”

“家母那一边却是更为严格,但是我总算勉强也通过了。”

“嗯——你母亲可有什么关照?”

“没有。”关雪羽接下去道,“她老人家确是爱子情深,竟然偷偷把燕家家传之宝‘金燕护心宝甲’交给了我。”

“阿弥陀佛,”老和尚低低的宣了一声佛,“这么说,你们燕家的‘铁胎神功’,你还没有练熟罗?”

关雪羽点点头,道:“不错,我刚才已经告诉过你……如果我有十成的火候,今天也就不来看你了。”

“无量寿佛,小燕儿,你可知那只长白金鸡的厉害?你知道……么?”

“我当然知道。”

“你显然还不太清楚。”老和尚目光湛湛地看着他,“此人六岁从师,练洗骨易髓之功,全身上下兵刃不进,更不怕拳脚肉掌加害,如果你的铁胎功练成了,也许还可与其一较长短,但如今,你显然已非其敌。”

关雪羽呆了一呆,他只知那只老金鸡“黑手穿墙”功十分了得,却不知对方还有这一门功夫。然而,不知怎地,他心里却是一直燃烧着与他一见高下的火焰——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强者”心胸了,更何况这其中还包藏有“侠义”二字。“你也许还不十分清楚。”老和尚习惯性地又宣了一声佛,“阿弥陀佛,我再多告诉你一些吧,这人姓过名叫龙江,出身黑龙江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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