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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山传-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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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屏息静候的朱逢春四人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朱逢春笑眯眯地想,这件事总算搞定了一小半,也许哪一天他可以拿出县太爷的威风来,硬派这尊玉蟾蜍是姬瑶花收的定婚之礼?

只是姬瑶光那小子难对付得很,还得千万小心才是。

姬瑶花对着灯光仔细打量着手中的蟾蜍,脸上的神情飘忽不定。

墨玉入手,带着淡淡的泥土般的沁凉。

小温侯却又说道:“玉乃有情之物。你若对它不理不睬,任它自生自灭,它不过是一块顽石。要想让它生具的灵性鲜活起来,一定得时常摩挲把玩,如养宝刀。”

姬瑶花举着玉蟾蜍的手僵在那儿。

玉乃有情之物……

小温侯存心说出这么令人尴尬的话做什么?真是令人痛恨!

她的确是一脚踏进了泥潭。

她是应该立刻将玉蟾蜍还给小温侯,还是先硬着头皮拿在手中、等对付完了巫女祠再还回去?

她实在不应该贪心的。

现在只怕是已经骑在虎背上了……

后     记

一、《》之名

《》之名,原出于芥川龙之介的一篇小说。

一位大名府中,有一个可爱的小使女。大名想得到她,却不料遭到这个娇弱的小使女的拼死反抗。使女的父亲,是府上的画师,正在为大名画一幅地狱图。他苦于无法亲眼目睹火焰地狱的景象,于是向大名提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主意:用真人来演示火焰地狱。

画师没有想到,火焰地狱中出现的竟是他的女儿!

画师最终还是画完了这幅画,之后自己也死了。

留下的只有那幅地狱图。

佛家说,人生有七大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在芥川龙之介的这个故事中,求得与求不得,都令得温柔乡翻成修罗殿。

不过,借得姬瑶花一双翻云覆雨手,修罗殿是不是也可以变成温柔乡呢?

二、巫山十二峰之松峦峰

松峦峰为巫峡北岸自东而西第二峰,帽上松青柏翠,郁郁葱葱;峰顶呈半圆状,如山峰之盔帽,因而又有“帽盒峰”之名。

岁寒三友历来有“竹君子,松大夫,屈了梅花无称呼”之语。“大夫”者,医生也(偷换一下概念),故设定松峦峰弟子为巫山门的药师,一代名医。

三、巫山十二峰之起云峰

起云峰为巫峡南岸第三峰,此峰常在云锁雾罩之中,只能偶见真容,其云雾之多,变幻之奇,实为罕见,好像天下之云都是从这儿衍生而出的。故而有“起云峰”之名。据说峰下有一方水塘,是王母娘娘的七个女儿沐浴之处,称为“七女塘”。七女塘中常常会生出白云,由此布起云阵。

起云峰这种神秘莫测的气氛,比较适合用来配合巫女祠。

四、巫山十二峰之净坛峰

净坛峰为巫峡南岸第二峰,隐于岸边山后,沿小溪逆水而进,至10多公里外的丛山深处便可见。这座峰岩石相迭,多生灌木。山下有一潭,水碧如玉;峰顶有个大平台,如同祭坛,因此得名。

洒扫祭坛,往往令人想到干净美丽的女子;水碧如玉,则这女子必定别具风姿,如掌中碧玉。

飞天舞

巫山传之五

飞  天  舞

扶      兰

身如药树,百病不侵;

——药王庙礼神赞辞

魂若鲜花,岁岁芳华。

——巫女祠礼神赞辞

上篇:祭神

一、

冬阳煦暖,楚阳台的断壁残垣已清理一空,三层松木三层矮桩,搭起了一人来高十丈见方的一个平台,台面打磨得甚是光滑。平台东侧,是药王庙扎的一座松棚;西侧是巫女祠扎的一座花棚。而正上方则是巫山县令朱逢春朱大人的看台。

大祭之期未到,闻得赌斗之讯、从四方赶来的信徒,不过十之三四,但是西都山自山脚至楚阳台,早已经是人头攒动,一眼望去,当真不虚“人山人海”这句话了。

站在药王庙这一边的信徒,很明显男子居多,这隆冬季节,不少土人仍是光头赤脚,腰间所佩的长刀,均无刀鞘,随着他们的行动,在冬阳中寒光闪闪。

朱逢春向坐在左手边的小温侯解释道:“这些土人,世居山中,山中藤蔓丛生,头一天开出的路,第二天就可能被藤蔓淹没,没有长刀,寸步难行;山中蛇虫猛兽又多,有刀在手,才能护身,所以土人无论男女,从会走路时就要拿刀,不用刀鞘,也是方便随时出刀。须知猛兽扑来,可不会给你从容拔刀的时间。”

他喟然叹道:“老杜曾有诗云:峡中少年绝轻死,少在公门多在水。这是说巫山一带男子的骠悍轻死。又有诗云:土风坐男使女立,男当门户女出入。巫山一带的女子,风气所习,自幼出入山中,小至樵采负水,大至贩卖井盐,强悍之气,委实不逊于男子。”

小温侯望向巫女祠这边众多的女信徒,见那些蛮女果然也个个身佩无鞘长刀。即使是汉装女子,一眼望去,也绝不似汴京女子的文弱风范。

遥望着山上山下的攒攒人头与人群中的闪闪刀光,小温侯皱起了眉:“这样混乱的场面,稍有不慎,一夫倡乱,万夫作乱,阎罗王和韩起云是否控制得住?朱五你可要有所准备才是。”

朱逢春微微一笑:“土人虽然蛮勇,对药王和巫女却是敬若神明,不敢有半点违逆。所以今天你尽可以放心坐在这儿看两虎如何相争。不论谁输谁赢,我们都是稳赚不赔。”

每年春节大祭之时,药王庙与巫女祠信徒的械斗,都死伤惨重。

不过,一个巴掌拍不响。

只要能够将其中一方的信徒挡在巫山县城之外,料他们想斗也无从斗起。

这一条釜底抽薪之计,可真是费了大家无数苦心啊。

说到此处,朱逢春又郑重地加了一句:“小温,看今天的情形,你可千万不要插手。你的身份不同,若是胡乱帮手,让巫女祠或是药王庙认为你和我有所偏袒,麻烦可就大了。千万记得,咱们是坐山观虎斗,万万不能亲自动手去打老虎!”

坐在小温侯左手边的梁世佑“哧”地一笑:“朱五,如意算盘不要打得太响。万一药王庙和巫女祠打成平手,两方信徒都可以入城参加春节大祭,只怕今年会斗得更凶!”

朱逢春叹口气道:“你说姬瑶花会让他们打成平手吗?”

他们已经多日不曾见到姬瑶花了,不知道她最近究竟在忙些什么。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姬瑶花绝不会对今日的赌斗袖手旁观。

而若是她插手……

梁世佑向小温侯低笑道:“小温,你送给姬大小姐那尊辟毒蟾蜍,可真是如虎添翼噢——原来姬大小姐至少还忌惮着巫女祠的毒虫,不敢乱跑;现在可好,百无禁忌,飞得人影都不见了,我看你可——”

小温侯一肘撞在他左肋之下,梁世佑痛呼一声住了嘴。

朱逢春遥望着西都山下的滔滔江水,喃喃自语般说道:“阎罗王和韩起云怎么还不来?”

二、

药王庙与巫女祠两批人马是堵在城门口了。

一列道士一列药农簇拥着阎罗王乘坐的滑竿自药王庙中出来,沿路抛散着细细的松枝。

一列道姑和一列蛮女簇拥着韩起云乘坐的小轿,重帘低垂,四角饰以鲜花,自巫女祠出来,沿路抛散着各色花瓣。

两队人在城门相遇。

城门逼仄,不能容两队人同时出城。

谁都不肯后退一步,于是就僵持到现在。

抬轿与抬滑竿的人已经换了两次肩。

日头已高,越过对面山岭,也越过高耸的城墙,射入城内来。

阎罗王看看日色,终于忍不住自滑竿中坐起身来,提高了声音说道:“韩师妹,这样下去,我们两人都到不了楚阳台了。”

韩起云在轿内冷冷答道:“罗师兄若是心急,不妨先让一步。”

阎罗王长笑道:“韩师妹既然尊我一声师兄,少不得我这个师兄要拿出师兄的身份与尊严来,先行一步了!”

他右手一挥,神农鞭霍地抽向抬轿的两名蛮女。

但是小轿中突然飞出一只小小竹篮,套在了鞭梢上,竹篮被鞭头劲风击得粉碎的同时,篮中无数小虫也漫天飞了起来,迎了劲风扑向阎罗王。

阎罗王左手扬起,洒出一片药粉,回鞭在空中抡起一个大圆,将药粉挥散出去,漫天飞虫被逼在了丈余开外,一边说道:“韩师妹,你知道我并不想和你动手。”

轿中的韩起云道:“你不是不想动手,只是不敢动手罢了。我就不信,你和小温侯恶斗一场之后,还有力气和我斗!这还只是一篮飞蠓,我看你应付起来就已经很吃力了。你若再不让路,别怪我再放出两篮来!”

阎罗王叹口气,嘬唇长啸一声。

城外也传来一声长啸,似是在与他应答。

韩起云怒道:“你还想找帮手?”

话音未落,小轿中已飞出更多虫豕。

一名离阎罗王较远、药粉效力不能及的道士惨叫一声捂着脸滚倒在地。

然而晴空中蓦地出现无数只白鹤,越过城墙翩然落下,长颈伸缩之间,飞虫纷纷落入鹤嘴。

小轿中立刻传出尖锐的短笛声,被白鹤追得惊惶失措的飞虫,一阵风似地投入轿中。

韩起云的声音既惊且怒:“阎罗王,你居然请了聚鹤峰的于观鹤做你的帮手?”

聚鹤峰之得名,便在于无数白鹤常年聚居在此,每日早晚,鹤群出入之际,江面上遮天蔽日,蔚为壮观。聚鹤峰弟子日习日见,代代相传,与鹤群狎熟,传到于观鹤这一代,甚至于能够引领鹤群来往于巫山之中。

鹤群本是飞虫的克星,于观鹤也是巫女祠最忌惮的对手。

只是于观鹤其人,清高自傲,向来不与其他弟子来往,韩起云的确想不到阎罗王会请动他来帮忙;更想不到以阎罗王的傲慢,也会请人来帮忙。

要请动本是与巫女祠河水不犯井水的于观鹤,阎罗王肯定还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他肯低声下气地去求于观鹤,为的只不过是要打败巫女祠、打败她。

他肯对别人低头,为什么就是不肯对她低头?

轿内的韩起云咬紧了嘴唇。

阎罗王看不见她的表情,笑答道:“于师兄,请你召回白鹤吧。”

城墙上一人朗声长笑,随即传来清亮入云的长啸声,鹤群舍不得这些美味,徘徊了好一阵,方才飞上天空。

一身道装的于观鹤飘然而下,背负长剑,手持拂尘,三缕清须随了微风轻轻飘动,俨然一位仙风道骨的世外高士。他身后还跟随着两名眉清目秀的年轻道士,也都背负长剑,手持拂尘。

论年纪,于观鹤是他们这一辈弟子中最年长的一个,不过他善于保养,精于修饰,看上去反倒比阎罗王还要年轻许多,

于观鹤面向小轿,竖掌打了一个问讯,微笑道:“韩师妹,好久不见了。恕两位师兄得罪,先行一步了。”

韩起云冷冷说道:“不知于师兄是为了什么要站在药王庙一边与我巫女祠作对?”

于观鹤一笑:“韩师妹言重,于某何德何能,怎么敢与巫女祠作对呢?不过是因为曾经欠了罗师弟一个人情,所以才应邀前来,在罗师弟的身体复原之前,替他看着点儿罢了。待到罗师弟复原之后,于某自然会离去。”

以阎罗王着手回春的医术,于观鹤欠他人情自是情理中事。而且这个人情想必大得让于观鹤面对阎罗王的邀请时说不出一个“不”字。

无论如何,与巫女祠作对,总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吧。

韩起云目送他们扬长而去,蓦地一掀轿帘,向着长街一侧的一幢小楼高声叫道:“伏日升,你出来!”

一袭宝蓝长衫的伏日升,自小楼上飞掠而至,停在轿前,含笑道:“韩师姐有何吩咐?”

韩起云盯着他说道:“方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今天你若不想个法子打发掉于观鹤的那群白鹤,我们就别想赢药王庙!”

伏日升含笑躬身:“是,谨遵师姐训示!”

目送韩起云一行离去,伏日升方才收起笑容,沉吟不语。

三、

楚阳台前,先到一步的阎罗王已站在台上。

于观鹤轻摇羽扇,坐在药王庙的松棚之中,松棚之后的那片树林,因为栖满白鹤,已经望不见树枝。

城门前的争斗,早经众人口耳相传传遍了西都山,药王庙的信徒精神大振,一群采茶娘领头唱起了采茶调,洋洋自得地夸耀着药王制茶、驱病延年的种种神效。巫女祠这边,正在踌躇不决之际,韩起云的短笛声远远地自山下传了上来,笛声尖锐古怪,刺得人耳鼓生痛,采茶调立时乱了节拍。好在只得一两声便已停住。但只这一两声,已足够激起了巫女祠众多信徒的勇气,趁对方阵脚打乱之际,一群洞蛮齐声唱了起来,一边唱一边用长刀在山石上敲着节奏。

那群洞蛮,嗓门大得出奇,歌词虽然听不懂,只这歌声,已经震得人耳中轰轰乱响。

站在朱逢春身后的一名年老衙役,俯身过来,低声解释道:“大人,这群洞蛮,都是喊山郎,所以才有这么大的嗓门。”

巫山之中,水深岭高,村寨之间,不但来往不便,就是互通信息,也是千难万难。所以才有了“喊山郎”这么一种人,一个寨子中只要有一个喊山郎,不须爬山涉水,便能够向邻近几个山头的寨子传送消息。

朱逢春听那衙役解释完毕,哑然失笑。这也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小温侯也失笑道:“边关之上,宋辽两国,虽然多年不曾交战,两军士兵隔阵对骂却是常事。若让这么一批人去骂阵,想必可以骂得对方不敢出头。哦,他们唱的是什么歌?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那衙役的神情有些尴尬,含含糊糊地答道:“山野小调,不雅得很,不敢有辱小侯爷的这个……咳……贵耳……”

朱逢春和小温侯互相看看,心中也明白了几分,当下一笑带过,不再追问。

此时韩起云的小轿已经到了巫女祠的花棚之中,韩起云翩翩飞上了平台。巫女祠的信徒立时欢声雷动。

韩起云著一身蓝底白花土布苗装,头上身上,披挂的银饰当真是琳琅满目,左手中挎一个小小竹篮,篮上也盖着一方蓝底白花土布,不知那方土布之下,究竟藏着多少虫蛇。

若非她出现在此时此地,看起来只不过是寻常一个身形窈窕、引人遐思的漂亮苗女。

韩起云举起右手轻轻掠一掠鬓发,摘下面纱,慢慢转过身来面对着众人。

西都山上,刹那间静寂下来。

梁世佑不觉叹了口气:“艳若桃李,冷若霜雪,这句评语除了她只怕再没人当得起了。却原来巫山门的女弟子,个个都如此出色。汴京城中的美人,同她们比起来,就算姿色稍胜,也总差了那么一点儿气韵。”

朱逢春警告地瞪了他一眼:“梁二,别多嘴,韩起云可不是能够让你随随便便评头论足的那些汴京美人!”

阎罗王注视了韩起云片刻,方才拱一拱手,说道:“韩师妹,日已近午,开始吧?”

韩起云冷冷地看他一眼:“自然。”

他们两人同时旋身扬手,松枝与花瓣飞扬开来,在平台上划出了两个大圈,将那松木平台堪堪分成两半。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飞掠过自己的棚中。

棚中蓦地响起鼓声,林中白鹤被鼓声惊得振翅飞起,在空中盘旋不下。

西都山上万千人群几乎在同时放声高歌:“请神罗喂——神来哎——”

歌声在峡谷中回荡。

涛涛江流之声,也被这歌声盖了过去。

在歌声与鼓点之中,药王庙与巫女祠的祭神之典,头一次在同一个地方开始。

小温侯的眉头皱得更紧:“原来他们是以祭神之典的成败来赌斗——无影无踪的东西,这个胜负可怎么评判?”

朱逢春注视着台下兴奋得近于疯狂的人群,苦笑道:“这些乡民,自有他们一套说法。祭神如神在,只看哪一方最能够让他们感受到神祗的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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