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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鸡三啼-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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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据桌以坐,两侧左右,簇拥着几个武弁,面前桌上摆着几样应时的干鲜,同桌更有两个女眷,一家人喜气洋洋。
老远看见孟小月来到。
展飞熊由位子上大步跨出,赫赫笑道:“果然是你,孟兄弟,我没看错吧,来来来……
这里坐,坐!”
身边人早为他设下了一座位。
孟小月抱拳唤了声:“展兄……是你……”
“来来来……我给你引见引见,见过你嫂子,这是你的侄女小英一一”
座上妇人少女,早已起身相迎,裣衽为礼。
孟小月忙自还了大礼,即为展飞熊按在了座上,嘻嘻笑道:“那晚以后,一直就记挂着想要去看你,总是事情忙抽不开身子,正打算今天大年初一,跟你嫂子去给你拜年,接你到家里来玩玩,想不到你也来看戏来了,这是从哪来呀?”
“从裘老先生那儿来,随便走走……”
“啊……”
听说他从裘家出来,展飞熊虚应了几声,便不多说。
“兄弟!”展飞熊重绽笑脸道:“郭王妃已经告诉过你了吧!兄弟,你要升了。”
孟小月怔了一怔,才自省得他指的是三姨娘,后者刚刚拜封为如意鄂妃,原来她娘家姓郭。所谓的“高升”应是指自己即将到天卫营当差的事了。
当下一笑抱拳道:“王爷已对我说过,全赖展兄你的保举,怕是我……干不好,有辱了王妃与老兄的美意。”
“嗳!”展飞熊说:“你怎这么说?还有什么你干不来的?啊!这件事既然王爷已对你亲口说了,那就一定错不了啦!兄弟,你就等着上任吧,哈哈……”
大笑了几声,他转向身边妇人道:“这就是我常给你提起的孟兄弟,嘿!他那一身功夫,可是好样儿的,以后有他帮着我,我可就放心大胆的干了,什么也不怕了!”
妇人笑盈盈地噢了声:“叔叔……”只是上下地向他打量不已。
展飞熊又说:“王爷可曾交代你些什么没有?”
孟小月说:“有的,要我写篇自荐呈上去。”
展飞熊嘿嘿笑了两声,连连点头道:“这是要重用你了,我们王爷是出了名的爱才,等着瞧吧,你的委任令不出十天,一定下来,到时候愚兄给俄摆酒贺喜,好好地乐他一乐!”
说到这里,台上戏曲已到了尾声,却是人群里微微有了耸动,大伙不再面向戏台,却纷纷转过身来,向着看窗正面的王爷夫妇欢叫不已。
展飞熊展眉笑道:“怎么着,王爷、王妃这就开赏打钱了?”
原来宫中习俗,每年立春,皇帝与后妃拾欢罢歌舞之后,每有打赏金钱之赐,这习俗沿自盛唐开元天宝,流传至今。所谓的:“仙曲教成慵不理,玉阶相簇打金钱”(唐司空图诗),即是指此。
本朝开国至今,各帝争相侈奢,自不会错过这个与民同乐的把戏,各王公大臣私寓变相沿俗,于每年辞岁后,常作金钱打赏之乐。
今日之事,楚王朱华奎新承圣眷,三姨娘更得“如意鄂妃”之赐,一时皆大欢喜,这个岁尾的金钱赏赐,更是少不了的。
消息远传,皆大欢喜,才致会聚集了这么多人。
但听得王爷身边一声断喝道:“王爷打赏!”
即有两三个宠婢。现身窗栏,于各方欢呼声里,各就身边早已备好的钱箱,将红毛绳穿就的崭新钱串大把抓起抛出。
一时满场欢呼.各人争相拾取。
钱串坠地,溅洒得各处都是,大呼小叫声里到处沿地拾抢,却以仆妇丫鬟小儿居多。
王爷朱华奎临窗而至,看到这里,只乐得哈哈大笑起来。
台上女伎唱起了“金钱子”的宫词:
“九重天銮降神仙,
岁舞分行踏锦筵。
嘈杂一声钟鼓歇,
万人楼前拾金钱。”
好一番欹欤之盛,令人无限赞叹!
一只手撩着雪狐皮袍子的下襟,一只手搓着两个玉核桃,王府大管事高大爷这个神态还真够上眼。
今天是年初五了。
到各处去回拜了个年,匆匆又赶了回来。
这几天王府各处上上下下大开赌禁,他这个大管事领头设局、开宝。麻将牌九、掷骰子,凡是赌的玩艺儿,他无所不精,几天下来,赢的着实不少,一想着下午这个局面,他是打心眼儿里乐得慌,哪能不赶紧回来?
他所住的那个西跨院精致的小小阁楼,此时此刻,早已挤满了人,都是些各府的仆役小厮,婆子丫鬟,乱嘈嘈的总有百十来口子,把个四开面的小小堂庭挤得满满的,转动皆难。
两大张八仙桌子拼在一起,天九骨牌早砌好了,性子急的人注子都下上了。
别瞧这些人平日挣钱不多,省吃俭用,可在赌上还舍得下,二三十道门子,有下五钱的,还有一两的,一圈下来进出总得好几十两银子,也只有他高大爷有这个台面,罩得住,进出个几百两银子,面不改色。
“大管事的来啦!快吧,大家伙熬不住了……”
说话的是“二管事”李兴——小脑袋瓜,一身缎子讲究衣褂,留着两撇八字小胡,在说话之前,必然习惯性地挤动一下那双三角眼。
高大爷哈哈一笑,一面脱下他的皮袄罩甲,由家里人伺候着给他换上了舒适宽松的衣裳,探着一双袖子,这就在当中主座上坐了下来。
“下吧,多少不拘,这两天我可是手气大兴,不怕输,就只管下……看着吧,保定我是大小通吃!”
高大爷哈哈大笑着往手心里“噗!”地吹了口气,一把抓起了桌上的骰子,看看各门上钱都下满了,“嘿!”的一声,把手里的骰子掷了出去。
“老七!”
他这里刚开了“门子”,却由外头挤进来个人气呼呼的直来到跟前,正是王爷跟前的那个体面当差小五子。
“大管事您先歇歇吧,王爷招呼,要您这就过去一趟!”
小五子脸上罩着一层神秘,笑得极不自然。
“这……”
一听是王爷招呼,他不由愣住了。
“王爷招呼我?这个时候……”
“可不是……”小五子过去附在他耳朵边上说了几句。高老大可就坐不住了,脸上又红又白地瞧着二管事的李兴说:“你先给我稳着,我去去就来!”
说完这句话,他即刻站起来,由家人侍候着穿戴整齐,同着小五子匆匆出了堂屋。
“是怎么回事?”高老大边走边问:“沈知府来又关我什么事?”
小五子缩了一下脖子,有气没力地说:“详细情形我可不知道……好像是什么王府里闹了贼……什么的,反正王爷很不高兴……”
“啊!”高大管事吓得立刻站住了脚:“会有这种事?怎么我会一点都不知道?……
这可是糟了,大年下的……”
小五子“哼”了一声,哈哈地说:“要是真有这么档子事,我倒是想起了是谁呀!
八九不离十儿,没错儿,准是他!”
“是……谁?”
“那还用问?”小五子冷笑道:“除了姓孟的那个小子还会是谁?”
“你说是小孟?”
高大管事立刻摇摇头接道:“不能、不能,你可别胡扯,怎么会是他?”
“那还错得了?大管事的您想想呀……”小五子说:“咱们府里上上下下可都是老人了,什么时候出过事了?这小子一来就出事,不太玄了点吗?”
高大爷没有吭声。
小五子又说:“您再想想这小子有一身好功夫,平常又住在赏心小苑,仗着有三娘娘庇护他,谁也不敢招他惹他,不是太可疑了吗?”
高大爷“哼”了一声,看着前面的小五子,想到了前此他为孟小月打伤吐血的一段过节,不用说,这个小五子自是对孟小月怀恨入骨,伺机报复应在情理之中。却是这些话多少也引起了他对孟小月的疑心……
“先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说吧!”
高大管事心里还真犯嘀咕,三脚并两步地同着小五子来到了东珠楼——王爷的寝宫。
过年的气氛还那么深……
满院子都是爆竹之后的红色片碎纸屑,与地上积雪红白相映,十分醒眼。
东珠楼前早已搭起了牌楼,张灯结彩,气象一新。
王爷此刻在楼下“召贤馆”大厅会客。
高大管事一径来到馆前,只见负责王爷近卫的李铁池等数人,闲走厅下。
彼此都是熟人,见面抱拳互道恭喜之后,李铁池拉了他一把,转向一角,小声关照说:“老高,你可小心着点儿,今天的情形不大妙,主子兴头儿不好!”
“又是怎么回事?”高大管事弄了个一头雾水。
“现在说也说不上!反正你进去就知道了。”奇*书*电&子^书李铁池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小心回话,可别顶撞了!”
“这个当然……”
里面已报了他的名字。
一个当差单手打着帘子,大声道:“大管事的,王爷招呼您进去呢!”
高大管事应了一声,拍拍身上,理了理头上的巾帻,迈步而入。
堂屋里生着两盆炭火,金丝猴、豹皮铺陈,点缀得一派富丽堂皇。
王爷朱华奎着便服居中而坐,下首的沈知府,白皙高颀,一身四品穿戴,正襟危坐,倒也气势轩昂,文采斐然。
磕头问安之后,待将站起。朱华奎咳了一声,指着沈知府说:“见过沈大人!”
“大人……”
大管事的待要叩头如仪,却为沈大人快步下位搀起:“大管事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要照平日,仗着王府的威望,他眼睛里还真不大瞧得上对方这个四品的知府,见面打上一躬已是难得,更别说磕头问安了。沈知府达练人情,当着王爷也不敢实受对方的大礼参拜。
高大管事站是站起来了,却不敢向王爷正面直视,垂着头。表情不大自然。
“你这个差事是怎么当的?糊涂透顶!”朱华奎圆睁着两只眼厉声道:“我这个王府倒成了贼窝了,你是干什么吃的?混账东西!”
打从跟王爷干侍卫头子起,直到如今,这么多年,还极少见王爷当着人前,如此声色俱厉地向自己喝斥。
高大管事既惊又怕,当着各人面前,脸上尤其挂不住,真恨不能有个地缝让自己钻进去,跟从王爷久了,当然知道主子的脾气,那就是在他盛怒的时候,无论如何不能出言辩白,只能听着。“是……小人该死!”
说了这句话,后退一步,自动的便又跪下了。
朱华奎用力地拍着椅把子:“这是什么事!大过年的你给我来这么一手?你不要脸,连着我也面子上下不来……你说说,你该不该死!?”
这么一说,下首的府台大人也坐不住了,慌不迭由位子上站起,深深打揖说:“王爷息怒,是下官冒犯了……下官太冒失了……”
“关你什么事,你坐下……”
“是……”沈知府作了一揖,才敢就座。
看着沈知府这个样,朱华奎才自警觉到自己的火气太大了,停了一下,口气略为和缓地道:“要不是沈大人来说,我还真不知道,外头已闹成了这个样,你这个王府大管事,知情不报,该当何罪?你说!”
高大管事脸上一阵子红一阵子白,王爷盛气之下不敢顶撞,只把一双眸子,向沈知府望去,“这件事……小人诚是不知,请府台大人明示……”
“大管家多多包涵……事情是这样的……”沈大人转向王爷抱拳道:“这位管事先生也许并不知情,容下官向他说明,王爷万请暂息雷霆……”
“好好……你跟他说清楚了!”
“下官遵命……”沈大人转向高管事道:“事情是这样的,这几天地方上一连发生了好几起失窃的盗案,本府所属各县衙门,已尽全力缉拿……终是拿不着这个胆大包天的正经主儿……”
高大管事的“哼”了一声,跪着说:“这又干王府何事?大人又怎么断定这个贼藏在我们王府里?”
“大管事说的极是……”沈大人抱拳赔着一张笑脸说:“本府也不敢莽撞,这件事是经过几次三番的仔细追查,并且有人三次亲眼看见……”
高大管事不等说完,便顶撞道:“三次亲眼看见?哼哼……这个人是谁?”
“大管事承问,”沈知府咳了一声:“这人是敝府衙的三班捕役向冲,向头儿……”
“是他!?”高大管事点点头说:“我认识他!”
王爷哼了一声,唤着他的名字道:“高庆麟!”
高大管事才知自己的失态,慌不迭垂下头来。
沈知府咳了一声,转向王爷道:“请王爷恩准下官召唤向冲晋见回话,还有……请赐高管事站起来说话……”
朱华奎点点头答应,再向高管事吩咐说:“站起来吧!”
高庆麟叩头站起,心里的别扭可就甭提了。
外面已高声宣道:“传向头儿!”
向冲早已侍卫中庭,闻声进来叩头。
“武昌府三班捕役,小人向冲参见王爷、大人——”一面各自叩了个响头。
沈知府大声说:“当着王爷金驾,向头儿你要小心说话,王府的高大管事在这里,你只把所见所闻,据实回报,小心着回话,知道吗!?”
“小人……知道……”转向高庆麟直腰抱拳,不自然地笑笑道:“高爷……您好!”
沈知府说:“给王爷磕头,你站起来吧!”
这是对手下的特别恩典。
向冲遵命又磕了个响头,才敢站起,垂首后退到与高庆麟并位而立。
高大管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抱拳说:“向头儿,这又是怎么回事?”
“高爷您多包涵……”向冲低声下气道:“事情实在是兜不住……才敢冒犯……”
高大管事冷冷道:“不是前几天在东城头上还见着了你吗?向头儿你或是公事太忙,当时什么话可也没有说呀!”
言下之意,似在责怪对方的不懂交情,这种事应该私下给自己打声招呼,说明了就得了,何至于请出府台大人,尤其更不该惊动王爷,简直太不懂过节,不落门槛了!
高庆麟眼睛里直冒红光,恨不能把眼前向冲一口生吞下去。
向冲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这人瘦高的个头,两肩高耸,大手大脚,黄脸膛,扫帚眉,一脸的风尘事故,一眼即能看出,天生的六扇门里出身,是干捕快的这个行当的。
这个向冲,在武昌地面上可是响当当的人物,一身功夫也是好棒的,干他们这一行,能爬到抚台衙门三班捕头这个位置,可以说是已到了头了,往后再无发展。说白了不过是个皂隶头儿,也和高庆麟一样,充其量是个奴才头儿,却因为仗着抚台衙门这块招牌,在地方上极吃得开,又因为他这三班捕头的差事,负责着地方上的绢私治安,情形可就更非寻常,黑白两道上都得买他的面子,走到哪里,都风光八面,像今天这个窝囊场面,诚然还不多见。
“高爷有所不知!”
当着王爷与抚台大人面前,向冲可不敢言语花哨,语涉轻薄,只得实话实说。
“这个贼忒也大胆了,仗着住在王府,弟兄们不敢冒犯,他就为所欲为,还伤了我们的人……最后竟然连抚台大人的府上也失窃了,才会……”
这话不啻明白地告诉高庆麟说:不是兄弟不讲交情,实在是上面先问下来,才不得不实话实说。
一听抚台大人府上也失了窃,高庆麟才自不吭声,转而怒哼一声:“什么贼这么大胆?竟敢公然进出王府?老弟台你看清楚了?”
向冲摇摇头说:“这人是蒙着脸的,功夫极好,尤其是轻功,高来高去,没有人能跟的上!”
高庆麟冷冷地说:“这么说,你是没有看见他的脸罗?”
“这……是这个样!”
“那么,你亲眼看见他进出王府?”
“这……个……”向冲点了一下头:“他走的是王府的方向,这附近没有别人居处……
所以,小弟大胆猜想,他是掩藏在贵府上。”
听到这里,一旁的沈大人怒声道:“向冲,你可仔细着回话,把话说清楚了!”
“是——大人!”向冲躬身抱拳道:“小人确是看清楚了,他进出的八道楼子,是王府的禁区!”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追下去看个清楚?”
“小人追下去了!”向冲苦笑着道:“只是王爷禁区戒备森严,没有进出的腰牌,不得擅自出入……小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擅自闯进……”
“你就该投帖求见,把这事向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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