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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观双侠 (多情浪子痴情侠)-第1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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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观更不延迟,次日便带着辛武坛兄弟和百花门人悄悄前往苏州。他自十三岁仓皇离开苏州后,就再也未曾回来过,杭州离苏州不远,他做百花门主时曾在杭州住了五六年,却从未有勇气回来。此番重回家园,竟已是十年以后的事了。他见到城中青石街道、酒楼小店、小桥流水,处处景物依稀相识,不由得触景生情,不敢多看,径去找地方下榻。
方平替他在城里最名贵的迎宾酒楼订了房,赵观这名字此时已响遍大江南北,他不能用原名,便化名为沈月卿,自称是杭州富商。他待在客店之中,让方平出去城里探听消息。傍晚时方平回来,说起城中诸事,赵观才知情风馆烧毁之后,在原地另起了一家茶馆,当年的“风月潇湘”三大名院只有弄月楼犹存,现在最红的院子反是天香阁。方平又道:“据帮中兄弟说道,崇明会的一个大管事,叫做奥可福利斯的,常上天香阁坐,跟那里的头牌姑娘方苓很要好。”
赵观哼了一声,说道:“信神的人也上院子嫖妓么?”方平道:“这奥可福利斯不是神职人员,听说是个荷兰和中国混血儿,是本地出名的美男子。他回荷兰做生意不成,欠下一大笔债,因此留在了苏州。他和这儿的神父颇有交情,靠了这关系在崇明会领职。”赵观点头道:“我们这次来不可打草惊蛇,不如就从天香阁下手。”
迎宾酒楼的大掌柜见赵观衣着讲究,出手豪阔,不敢怠慢了,亲自来他房中问候接待。赵观向他问起城中出名的青楼,掌柜的听出他有意在青楼撒下大把银子,登时殷勤起来,说道:“沈大爷,您是外地人,不清楚咱本地情况,待我为您说来。今日苏州最出名的姑娘,要数天香阁的方芩方姑娘了。这位方姑娘号称天下第一名妓,有道是:‘娇而不矫,媚而不昧,艳而不厌’。这十二字评语,是苏州大才子马平山所下,大家都说再贴切没有了!”
赵观点头道:“真有这般好法?我倒想见见这位天下第一名妓。”掌柜的脸露难色,说道:“方姑娘的约期很满,怕要等到一个月后才见得到她的面。除非…”
赵观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说道:“我明儿晚上便去拜访方姑娘。”
掌柜的见他出手阔绰,连忙陪笑道:“是,是,我这就去为沈大爷安排。”
次日晚间,赵观穿上宝蓝褂子,坐轿子来到烟水小弄的天香阁。天香阁的老板娘夏嬷嬷此时年纪已老,换作石阿姨主持。石阿姨也已有五十出头,犹自打扮得浓妆艳抹,亲自出门来迎接沈大爷。赵观看了她的模样,心想:“这些老嬷嬷装扮得和妖怪也差不多,我小时候看惯了,倒不觉得。”
石阿姨满面堆笑,请他来到一间花厅里坐了。赵观环望四周,心想:“这小厅的布置倒也雅致,和我们情风馆当年不相上下。”过不多时,一个丫鬟进来道:“方姑娘来啦。”
但听玑珠清脆,珠帘拨处,一个丽人款步走入,向赵观盈盈一福。
赵观起身回礼,说道:“方姑娘不用多礼。小生沈月卿,得见姑娘芳容,幸如何之。”
方苓抬起头来,两人目光相交,都是一呆。赵观心想:“这姑娘好面熟!我定在哪里见过。”他定了定神,请方姑娘坐下,自己才坐了,旁边的丫鬟上来斟酒,两人对饮了一杯。
方苓微笑道:“贱妾早听城里人说,沈大爷是今世潘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赵观听她一口纯正苏州腔,语音温柔,这几句恭维的话语说得恰到好处,显然是个极为熟练通达的妓女,当下微笑道:“方姑娘号称天下第一名妓,才是闻名不如见面呢。”
他向方苓的脸庞打量去,但见她秀眉弯弯,一双眼睛水灵灵地极为有神,心中疑惑:“看她年纪也不过二十出头,美是很美,但怎地这般眼熟?她进天香阁时,我应还在苏州,我却不记得天香阁的小姑娘中有这般出色的人物。”
但听方苓问道:“沈大爷初来苏州,对本地有何印象?”赵观随口答道:“好得很,好得很!人家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这几日在城内外四处盘桓冶游,才见识到太湖烟波缥缈的景致,城里小桥流水的风韵。”
方苓问道:“沈大爷都游了些甚么地方?”赵观随口道:“去了太湖边上的万佛石塔,也看了灵岩山寺、虎丘、狮子林等地。”
方苓道:“然则烟水小弄,沈大爷可是第一次来?”赵观微笑道:“第一次来,便能见到天下第一名妓,也算是三生有幸了。方姑娘叫我月卿便是,不用大爷不大爷的。”
方苓道:“这个怎么敢当?”赵观笑道:“有甚么不敢当?这是我的规矩,我在各处青楼,姑娘们都以名字称我。谁坚持叫我大爷的,我就不去照顾她的生意了。”
方苓微笑道:“月卿有这样的规矩,贱妾不敢不遵。”
第十部 修罗面目 第二百七十七章 青楼旧识
不多时,仆妇开上晚饭来,五样小菜,都是苏州当地出名的菜肴,简单而精致。二人在灯下把酒闲谈,甚是欢洽。方苓乃是苏州当红名妓,约期早排得满满的,当晚另有数个约会。石阿姨进来添茶倒酒时,暗示了她两次,提醒让她早去准备。赵观心中有数,吃完了点心,便说晚上还与朋友有约,起身告辞。
方苓送他出门,说道:“今日和月卿谈心,真正开怀,唯憾时间太短,不能尽兴。请月卿一定要再来看我。”
赵观笑道:“就怕方姑娘太忙,没空见我呢。”
方苓忙道:“月卿快别这么说。”伸手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只要你有心,我一定想法子抽出空闲来陪你。”
赵观知道这是一般妓女留客的伎俩,但这方姑娘的神态却显得甚是诚恳,似乎语出真心,半点没有虚情假意之色,便笑着点头,心中越发觉得她看来十分面熟,但见石阿姨等在一旁送客,便告辞出去了。
却不知方苓也觉得这沈月卿十分眼熟,心中满是怀疑。她那夜应酬归来,回到房中,梳洗卸妆之后,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等到丫鬟婆子都睡熟了,她心中一动,悄悄下床,翻箱倒柜,从旧时衣物中翻找一阵,找出了一方棉布手帕。她望着那帕子,眼前隐约浮起一张俊俏的孩童脸庞,心中怦怦乱跳:“难道是他?不,情风馆早烧毁了,他怎么可能还活着?但算算年纪,他也该是这么大了。唉,我在胡思乱想些甚么?一定不是他。”
她多年来招呼客人,对男子的俊丑雅俗、高矮肥瘦早已不放在心上,只要是客人都得殷勤相待,哪由得她选择?今夜与那沈月卿饮酒畅谈,他面容俊秀,谈吐诙谐,神态亲和,在在都令她不由得倾心,只盼能够再次见到他。但身为青楼女子,又怎能挑选客人?你想见他,他却不想见你,也是莫可奈何。方苓想到此处,不禁满腔烦恼愁苦,抚摸着那方棉巾,旧恨新忧涌上心头,多年未流的泪水又滚滚而下,湿了一片枕头。
幸而次日早上,沈大爷又下帖子请方苓晚间侍宴。石阿姨喜上眉梢,立时替她推掉了原已排上的约会,说道:“阿苓,我已跟人打听了,这位沈公子可是杭州大富商,出名的浪荡子。你若能钓上这条大金龟,可是你的造化。此后三年,包你金源大开!”
方苓不去答理,傍晚时细心上了妆,在镜中前后端详良久,才坐小轿来到太湖边上的观月亭。她只道沈大爷请客,岂知亭中只有他一人,微觉惊讶,又不由得暗暗欢喜。
赵观见方苓淡扫蛾眉,一身粉色纱衣,手中罗扇轻摇,仿若天人,忙起身相迎,请她坐下,微笑道:“方姑娘今夜美若天仙,我一介凡夫俗子,不多喝一点酒,可不敢和仙女攀谈了。”说着亲自在两只杯中斟了酒,端过一杯请她喝。
方苓谢过喝了,红晕上颊,更增娇艳。赵观与她闲闲攀谈起来,鼻中闻着她身上的体香,飘飘欲仙,但见她一缕秀发被湖风吹散,便伸出手去替她整理鬓角,轻抚她柔嫩如脂的脸颊。方苓只觉全身都要溶化也似,低下头来,轻轻靠在他怀中。
赵观微微一笑,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心道:“天下第一名妓,果然名不虚传!姿色绝俗,柔媚万状,不失其雅,直让人未饮先醉。我百花门下有这许多院子,其中姑娘能跟她相比的却实在数不出几个。”
方苓趁着微醉,从怀中取出昨夜找到的那张棉布帕子,轻抹额上汗水。她见赵观似乎并未注意,微感失望:“我在胡思乱想甚么?怎么会是他?就算是他,也早该把我忘怀了,又怎会记得这方帕子?”便要将棉帕收回怀中。
赵观却早已留神,微笑道:“方姑娘,恕我直言,这帕子跟你的一身装扮可不大配称啊。”方苓脸上一红,说道:“我临时给带错了的,月卿不要见怪。”
赵观伸手接过手帕,翻来覆去地观看,认出是自己旧物,心中一动,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她!京城大官之女,被两个御前侍卫捉来烟水小弄兜售,逃进我情风馆,我一路乘青帮粮船送她回到京城家中。大官之后,怎会堕入风尘?”说道:“你知道这帕子让我想起甚么?”
方苓道:“月卿请说。”赵观道:“这帕子跟你之不配,便如金枝玉叶充做扫帚,千金小姐操持贱役。”
方苓听了,心中猛然一酸,泪水不由自主地噗噗而下。她为妓多年,从未在客人面前失态,赵观这两句话却令她无法自制,泪流满面,自己也甚觉吃惊,忙转过头去,想要掩饰,却说不出话来。
赵观心中雪亮,轻轻握住了她的双手,低声道:“我知道是你。周姑娘,我是赵观。”
方苓顾不及擦干眼泪,睁大美目向他瞪视,犹自不敢相信,颤声道:“真是你?我…我只道你已死于火灾了,原来你竟仍活在世上!”
赵观微笑道:“乖乖含儿妹子,你的好哥哥福大命大,怎会那么容易便死了?那两个无锡泥娃娃,你还留着么?”
周含儿心中再无怀疑,忍不住投入他怀中失声痛哭,彷佛要将十年来的委曲痛苦都在这一哭中倾诉道尽。赵观柔声安慰,听她断断续续地说出父亲下狱、母亲病死、卖身风尘的经过,心中也不由得为之酸楚。
周含儿哭了一阵,心头才舒服了些,抹泪抬头,望见赵观体惜慰藉的眼神,心中又是温暖,又是感激,倚在他的怀中低低抽噎,耳中隐隐听到他的心跳夹杂在湖畔的风声之中,脸上发热,身上不自禁打了个寒颤。赵观脱下外袍替她披上,让她坐在自己膝头,一手搂着她,一手轻抚她的头发,说道:“周姑娘,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第十部 修罗面目 第二百七十八章 浪子之诺
赵观道:“快别这么说。你年纪轻轻,怎能对人生如此绝望?来,你告诉我,你最大的心愿是甚么?我一定尽力替你办到。”
周含儿抬眼望着他,眼中又蓄满了泪水,说道:“我最大的心愿?我哪里还能有甚么心愿?”
赵观叹道:“你不肯说,我又怎会知道?那你告诉我,你最常梦到甚么?一个人心底最盼望的事情,往往出现在梦境里。”
周含儿眼望湖水,悠悠地道:“梦么?是了,我常常梦到一日下午,跟一个小姊姊在家里玩新娘子的情景。也不知是不是真有这件事?我记不清啦。那时有个李家姊姊来家里玩,带我偷偷跑进爹的轿子里,玩新娘子的游戏,她让我头披红霞,身穿彩衣,坐在花轿里去往新郎家,还让我拜天地,进洞房。你一定要笑我啦,风尘中人,还做这等梦,那不是自找苦吃么?”说着不禁又流下泪来。
赵观听得心中难受,热血上涌,说道:“周姑娘,我明白了,你想光光采采地做新娘子。你若不嫌弃我,便让我娶你回家。你要坐花轿,披红霞,穿凤袍,一切都照大家小姐出闺阁的规矩办。怎么样?”
周含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许久,才缓缓摇头,说道:“赵公子,你有这心,我便一辈子做你的奴婢,也无怨无悔。但…但我不能误了你。石嬷嬷不会轻易放我走的,再说,许家的大公子想要娶我做妾,正跟石嬷嬷谈价钱,怕是已谈妥了八九成啦。许家在苏州财大势大,很不好对付的。我不要你卷入这纠纷。”
赵观不让她再说下去,凑过去亲了一下她的额头,紧紧握着她的双手,微笑道:“含儿,天下没有甚么事能难得倒我。你若信得过我,我一定好好的将你迎娶回家。”
赵观十七八岁在杭州做百花门主之时,便得了个护花使者的美号,对女子的温柔体惜天下无人能及。周含儿听他开口做此允诺,不禁深受感动,一颗芳心就此牢牢牵系在他身上。
她那夜回去天香阁后,躺在床上思前想后,回忆咀嚼着赵观的每一句话语,心想:“他对我到底是真心的,还是虚情假意?”
她听闻过许多风尘姊妹受骗上当的故事,哪家英俊潇洒的公子少爷在追求姑娘时使足了劲儿,甚么山盟海誓、生死不渝的许诺都说得出口,然而一旦玩腻了,便将姑娘一脚踢开,将过往的许诺全数忘却,让姑娘失望心碎,痛不欲生。她将赵观的棉布帕子紧紧攥在手中,心中只想:“他是这样的人么?他是真心的么?他会对我好么?”
不知如何,她内心深处对赵观已有了十二分的信任;或许因为她仍牢牢记着幼年时赵观冒险千里送她回家的那段往事,或许宿命之中早已注定,赵观便是那个能够再次将她带离烟水小弄,脱出风尘,让她回家的人。
此后二人继续交往,日渐亲密,赵观对含儿万分疼爱,无微不至,并在她身上花下大把银子,三天两头送上各种精致昂贵的首饰衣物,直将石嬷嬷乐得阖不拢嘴。
在此同时,赵观让一个青帮弟子假做信奉天主教,常去崇明会中听神父布道传福音,接近会中众人。赵观不愿打草惊蛇,一切行事极为隐秘,让其余百花门和青帮众人都留在苏州城外驻扎,不得号令不可入城,以免引起崇明会的疑心。
他和周含儿的关系一日好过一日,周含儿对他亲近爱慕、感激尊重,直将一腔柔情都投注在他身上。赵观对她也甚是信任,将自己的身世、母亲的血仇、报仇的计划都一一告诉了她。周含儿一心要帮他,每当崇明会的大管事奥可来见她时,她便使尽风情,用尽手段,从他口中套问崇明会的内情。
奥可原本对她神魂颠倒,一心想得到她的一夜,便无事不告。如此一个月过去,赵观从含儿口中得知越来越多关于崇明会的事情;他知道会中大多是从荷兰来的传教士,还有不少从荷兰逃亡出国的土匪要犯之类,在此避祸,也有如奥可这般在国内做不成生意的失败商人,来到异地另谋生存。会中并有一群称为“本信”的信徒,都是中国人,他们住在崇明会中已有十多年,平时很少露面,只专心修炼。赵观猜想这些人多半便是修罗王隐藏在苏州的手下,便请含儿去探问关于这些本信的事情。
这晚奥可来找周含儿,周含儿装作心情不好,要奥可说些有趣的事情来逗她开心。奥可便说了一些荷兰的风车、河道等风物,周含儿摇头道:“风车么,我们这儿也有的,我们还有水车呢。河道么,苏州到处都是,有甚么稀奇?”
奥可急了,说道:“那我要说甚么才好?”周含儿嘟起嘴道:“我怎么知道?除非你跟我说些在这儿见到的新鲜事儿,说不定我会开心些。”
奥可搔着头,忽然眼睛一亮,说道:“有了,有了!最近有一批新的本信教徒加入崇明会,每个都长得很古怪。”周含儿心中一凛,却啐了一口,笑道:“甚么长得很古怪?你对我们中国人总是心存偏见,我才觉得你长得古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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