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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风雷-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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坛主围着几名军官狠斗。曹谦却不在其中,想必是让天赐一刀砍伤,留在城里将养。几名军官都身上挂彩,情急拼命,背靠背围成一团,舞起刀剑拼死抵抗。地上躺着两名军官的尸体,都是被那瘦小汉子一剑穿心而亡。
何绣凤却不出手。她对几名属下深具信心,站在山路的东首观战。山路的西首是玉笛郎君韩玉郎,玉笛插在腰间,负手而立。这两人一东一西,阻住众军官的逃路。杨左使战至油尽灯枯之境,脚步虚浮,出招无力。他心中焦灼,仰天长啸,声传数里。可是在此荒郊野外,无论如何也呼唤不到帮手。何绣凤得意万分,嘲笑道:“杨大人,你再鬼哭狼嚎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你昨日的威风到哪里去了?你爱多管闲事也应该仔细想想,闻香教岂能任人欺侮。”
杨左使怒道:“姓何的妖妇,休要猖狂。杨某今日寡不敌众,一死而已。你们闻香教杀官造反,来日朝廷必发大军征剿。到那时天下虽大,也无你何绣凤容身之地。”他一开口说话,拳招立刻就缓下来。田煜清樊护法乘势一阵疾攻,形势更加危急。
何绣凤格格笑道:“杨大人的如意算盘的确不错。可今天的事情没有人会知道。我这些兄弟不会乱讲,你那些手下到时候也开不了口。要说只能到阎罗王那里说了。我的杨大人,你以为自己是谁呀?你这一死还不如死只蚂蚁,没人会当会事。刘大人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他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咱们替他除去眼中钉,他只会拍手称快,说不定还给咱们记上一功。杨大人就认命了吧!”杨左使怒不可遏,拼尽全力,杀招连发。田煜清樊护法抵挡不住,步步后退。何绣凤却不着急,又笑道:“杨大人死得不甘心是不是?谁让你不识时务,处处与咱闻香教为敌。让你活在世上,闻香教永无宁日。是你自己找死,别怪我心狠手辣。”
天赐暗自诧异,忖道:“原来这其中还有许多隐情。杨左使不过偶然伸手管了件闲事。闻香教全身而退,并无伤损。何绣凤何必要冒天大的风险,必欲除之而后快?难道闻香教有什么把柄落在杨左使手中?闻香教高手尽出,潜来江南,究竟有何图谋?”算起来双方都是他的仇人,最好你杀我我杀你死光死绝。但昨日杨左使秉公执法,不徇私情,天赐便对他有了几分好感。现在又得知他与刘进忠不睦,好感更增三分。究竟是否出手相助,一时拿不定主意。
正在此时,西边山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銮铃声,一骑飞驰而来。马上乘者白袍儒巾,正是东方梅。她经昨日的一场变故,游兴大减,不愿再做逗留。今日一早便动身东来,不想在途中巧遇闻香教杀人行凶。
拦在西边路口的是韩玉郎。他并不认得东方梅,更不知她是绝顶高手。见有外人闯入,便横身拦在马前,喝道:“滚回去!”扬起大袖迎面击去。恶战中的杨左使见到东方梅,大喜过望,仿佛溺水者抓到一块木头。叫道:“东方少侠,你来得正好。这群恶贼要杀官造反。”话没讲完,田煜清樊护法又是一轮疾攻。杨左使只好凝神接战,闭口不言。
东方梅涉世不深,并不明白其中内情。得知恶贼杀官造反,便有心相助。韩玉郎出言无礼,见面就打,更令她恼怒。满腹不快全出在韩玉郎头上,娇喝道:“狗头该死!”从马鞍上飞跃而起,半空中长剑出鞘。剑光如匹练,当头劈向韩玉郎。白衫飘动,好似一只穿花蝴蝶。剑气森森,又似一头扑向猎物的雄鹰。
韩玉郎目睹如此轻功剑术,心中微惊,拔出腰间玉笛,向剑上迎去。剑笛相碰,发出悦耳的鸣响。玉笛是件宝物,坚逾钢铁,分毫不伤。东方梅知道遇上了高手,借势再次跃起,人不落地,从韩玉郎头顶飞过。长剑疾如闪电,又削向韩玉郎后脑。韩玉郎倏然回身,又将这一剑封开。东方梅两招无功,收拾起轻敌之念,攻势更为猛烈。步走蛇形,招招进逼。长剑倏发倏收,快似灵蛇,剑风凛冽,势不可挡。韩玉郎落于下风,一时之间竟无法扳回颓势。他心中暗惊:“这小书生是什么来历?年纪轻轻,居然身怀如此武功,看样子还在咱江南八仙之上。”
何绣凤心细如发,一见东方梅便看出她是位姑娘。见韩玉郎守多攻少,步步后退,何绣凤醋意大盛,娇笑道:“玉郎哥,难道你又动了怜香爱玉之念。为什么不下杀手?”韩玉郎得知对手是位姑娘,又听到何绣凤的嘲讽,心中又羞又怒,叫道:“绣凤,这时候你还有心开玩笑。这小丫头扎手,快来帮忙。”
何绣凤胡言乱言,东方梅更为恼怒,剑招愈发凌厉。韩玉郎遮挡不住,形势危急。何绣凤顾不得吃醋,拔地纵起,一跃数丈,从山路的东首直飞到西首,扑向东方梅。两只长长的衣袖抖起,真气贯注,就如两根铁柱,击向对手后心。东方梅蓦然转身,剑似矫龙,翻滚腾跃,荡开何绣凤的衣袖。剑气森森,击破护体神功,直刺何绣凤前胸。何绣凤尝到对手的厉害,不敢再存轻视之念,慌忙纵身后跃。韩玉郎缓出手,又揉身而上,玉笛敲向东方梅后脑。东方梅武功原在何绣凤韩玉郎之上,如果单打独斗,稳操胜券。但何韩二人名列八仙,亦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联手出击,实力不容轻侮。即知对手厉害,便立意缠斗,一前一后,你进我退,轮番攻击。东方梅剑法虽利,却伤不得他们。
三人缠斗了数是招,东方梅的剑招渐渐缓下来。她毕竟年轻,心浮气燥,后劲难继。何韩二人见缠斗之法见效,转守为攻,长袖飞舞,笛影幻化,齐向东方梅攻去,很快便抢得了上风。就在此时,锦衣卫军官又有两人中剑身亡。余下的几人遍体鳞伤,只能作负隅顽抗。杨左使气喘如牛,挥汗如雨,同样狼狈不堪。
天赐目睹东方梅势危,对她的恼意渐渐化为怜惜。毕竟两人有过交往,东方梅出手制住他完全是出于误解。她年轻识浅,有心可原。况且杨左使也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官,不能见死不救。心意一决,天赐从背囊中取出弓箭,飞身跃出竹林,大喝道:“住手!”
众人酣战正紧,谁也缓不出手。何绣凤眼角余光望去,只见半山腰上那人左弓右箭,神威凛凛,正是令她痛恨的神箭天王李涣然。何绣凤大吃一惊,虚晃一招,跳出战团。娇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李兄弟。咱们缘分不浅,又见面了。”又向手下教众道:“弟兄们,先都停手。给李兄弟一个面子,听听他有何话讲。”闻香教众人立刻住手。杨左使压力一除,手足酸软,无力再战。东方梅持剑而立,凝神戒备,不明所以。
天赐笑道:“多谢何仙子看得起李某。仙子现在可以走了。”何绣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奇道:“李兄弟,你这是弄的什么玄虚?昨天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李兄弟原名李天赐。锦衣卫害死令尊,这姓杨的是锦衣卫的指挥左使,就是你的杀父仇人。这小姑娘昨天也出手伤过你。你为何要带他们出头?难道有意与咱闻香教过不去?李兄弟,听我一次劝告,莫多管闲事。你我之间的过节就算揭过了,从今而后闻香教把你当朋友。”何绣凤惧怕天赐箭术,又不甘心将杨左使等人放走,故而委屈求全,言辞十分客气。
天赐道:“仙子此言差矣。李某与锦衣卫之仇是私,不能因私仇而忘公义。仙子以众凌寡,已经大错特错。复欲杀人灭口,连这位东方兄弟也不放过。李某既然遇上,岂能置之不理。请仙子赏我一个薄面,放他们走。咱们之间的过节留待以后在算。至于与闻香教交朋友,仙子虽有此心,李某却不敢高攀。”
何绣凤目光瞟向东方梅,脸上现出神秘的笑意,说道:“原来李兄弟为的是她。兄弟真是个多情人,到处都有相好的姑娘。在九江府有一个吕小姐,现在又有了一位东方兄弟。明天不知又会搭上哪家姑娘。”天赐笑道:“就算是吧!李某的薄面仙子万万不能驳回。”
听到他二人的调侃,东方梅心中大怒,叫道:“胡说八道!谁同你……,哼!”她本想说谁同你相好了,只是这话却不便出口。何绣凤笑道:“李兄弟,人家可不领你的情。”天赐脸色一沉,说道:“救不救人是我的事,谁要她领情。仙子莫再拖延,否则别怪李某无礼。”
何绣凤心中暗恨。她畏惧天赐的箭术,却不愿就此退去。那使双剑的汉子大为不忿。在纯阳庄天赐神箭退敌,他只是听人说过,当时并不在场。对天赐神箭之威便有些怀疑。听天赐大言不惭,不将闻香教众高手放在眼里,他早就耐不住了。叫道:“臭小子,不识抬举。”挺剑向山坡上冲去。何绣凤急叫道:“王护法,不可卤莽!”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天赐有意立威,正好拿这王护法开刀。穿云箭离弦而出,快如闪电,正中王护法小腿,洞穿而过。王护法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从半山腰上滚落下来。
一箭之威,令在场诸人凛凛自危。东方梅杨左使知天赐武功平平,正在暗自奇怪,何绣凤为何对他如此畏惧。如今方识得厉害,心惊之余,又有几分庆幸。
天赐大笑道:“看在何仙子面上,饶他不死。一箭穿股,以儆效尤。谁敢再上,我要射穿他的咽喉。”何绣凤只觉后颈上冷飕飕的,强挤出一付笑容,说道:“李兄弟,多谢你手下留情。”她对天赐的箭术十分忌惮。在纯阳庄上方大逵一掌未能击伤天赐,何绣凤便以为他身负奇功,一时摸不清底细,不敢轻举妄动。事到如今,只有先行退去,另做打算。向手下教众一挥手,一行人抬起受伤的王护法,铩羽而去。
杨左使目送闻香教众人远去,扫视遍地锦衣卫军官的尸体,心中暗叫侥幸。向天赐抱拳为礼,说道:“李公子解围之德,杨某铭刻在心,来日必有所报。”天赐笑道:“杨大人太客气了。区区小惠,何足挂齿。”杨左使蓦然黑脸一沉,说道:“不过私归私,公归公。杨某职责在身,不敢因小恩而忘大义。下次见面仍要出手擒你。”
天赐正色道:“杨大人铁面无私,令人相敬。李某今日救你,正是为此。锦衣卫乃朝廷重器,为奸贼所把持,为祸天下。幸而尚有杨大人如此忠义之士,使刘进忠那贼子有所顾忌,不敢妄为。如今朝政腐败,天下将乱。大人身居高位,此正用武之时也。望大人善察忠奸,明辨是非。切莫为奸贼所用,令天下人失望。”
杨左使大为动容,黯然无语。良久方道:“可叹,可叹!可惜,可惜!公子真乃杨某知己。若非朝廷重犯,咱们倒可以结为挚友。”天赐笑道:“就凭大人这句话,咱们就算是朋友了。好朋友贵在知心。从今而后,大人所至,李某避退三舍,决不与大人朝面,以免大人为难。”杨左使目放奇光,说道:“好!久闻兖州李知府忠义之名。今日有幸得见其后人,当知所言不虚。李公子,你的金石之言杨某将永铭在心。令尊的冤屈杨某愿为一尽心力。”
天赐心中大慰,抱拳道:“多谢杨大人,李某告辞了。”又向东方梅道:“东方贤弟,后会有期。”东方梅被冷落一旁,心里正不是滋味。叫道:“谁是你的东方贤弟。你这骗子,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对你心存感激。下次见面,要你好看。”
天赐今日出手,多半是为了救东方梅,不想好心不得好报,被她斥为骗子。他被锦衣卫追缉,随时都有杀身之祸。对东方梅有所隐瞒,也是人之常情,并非有心相欺。却被东方梅误解至深。天赐黯然叹息,说道:“东方姑娘,君子绝交,不出恶言。你我总算相识一场,蒙你不弃,称我一声李大哥。你虽恨我入骨,我却不能忘记这段友情。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重逢。我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东方梅杏眼一瞪,说道:“有什么废话就讲好了。自称什么大哥,也不知害臊。”天赐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东方姑娘,你涉世未深,不明真情,我不怪你。李某绝非你心目中的无耻之徒。是是非非,我也不欲多言。你只要随便找个人去打听,就能明白我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流落江湖,被人煎迫至斯。傻姑娘,你已经不是三岁幼童,遇事当有主见,切莫人云亦云,为他人所用。那枚穿云箭是件宝物,其犀利足以洞金裂石,就留给你做个纪念吧!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言罢返身钻入竹林,失去了踪迹。
东方梅望着他远去的方向,黯然出神。细细品味他的言语,心中略动。拾起地上的穿云箭,箭上兀自带着血渍。想起相识后他的所言所行,想起他今日不计前嫌,仗义相救,无论如何也不似奸邪之徒。对方才恶语相伤微觉后悔,想追去问个清楚已经不及。她掏出绢帕,擦净穿云箭上的血渍,收入囊中。暗道:“李大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是应该找人问问了。他说的对,不能人云亦云。这杨左使只怕不会说实话,我要多找几个人去打听。”
第十二回 人似秋燕来有信 事如春梦了无痕
天赐江湖阅历不足,管过闲事一走了之,自以为万事大吉。不知改变装束隐藏行迹,很快就让闻香教盯上了。闻香教此次大举潜入江南,有所图谋,出动了大批人手,在各地广布眼线。何绣凤铩羽而去,心有不甘,将天赐的相貌装束传书各处暗探,命他们严密监视。天赐的行踪,很快就被何绣凤获悉。幸亏她对天赐深怀戒心,以为他武功甚强,不敢贸然出手。天赐尚未遇上麻烦。
这一日天赐行到常州府无锡县境。无锡古称有锡,周时便有此邑。县城之西有锡惠二山。锡山在周秦年间盛产锡铅,因而得名。汉兴而锡竭,有锡更名为无锡。后逢王莽之乱,锡复出,又更名为有锡。后有樵子于山中得一铭文云:有锡兵,天下争;无锡清,天下宁。果然,汉光武帝平定天下,锡又竭,有锡复为无锡。一座山关乎天下兴亡,确实有些荒诞无稽。但从中可见世人对太平盛世的向往,对安宁生活的憧憬,包含着多少在战乱中家破人亡者的辛酸。他们无力与天命抗争,只有在幻想中寻找希望。
传说归传说,但锡山所产的锡铅对争雄天下的诸侯们的确举足轻重。“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这是屈原《九歌》中的词句,描写了楚国将士奋勇杀敌的场面。可是为何楚国将士却要操吴戈?在东周之时,吴国所产的兵器犀利甲于天下。当时的兵器以青铜铸成,青铜是在铜中熔入锡铅。而锡山处于吴国,吴国兵器之犀利与此并非没有关系。但兵器精良,并不能无敌于天下。吴先灭于越,后灭于楚。一国兴亡,在德而不在力。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真令人可发一叹。
红日西斜,明月东升。天赐错过了宿处,只好连夜赶路。融融月色之下的远山翠竹,田野河湾,分外清新安详,如诗如画。天赐心神俱醉,疲劳全消,只盼着就这样走下去,一直到天明。
天色渐渐暗下来,一抹乌云遮住了月光。淅淅沥沥,下起蒙蒙细雨。雨丝轻柔,似雨非雨,似雾非雾,沾衣欲湿,吹面不寒,与北方的狂风疾雨迥然不同。天赐向农家购买了一顶竹笠,遮挡风雨。跨过了一座江南特有的圆形石桥,转过一片竹林,眼前出现了几点昏黄的灯火。几栋小屋,高挑的酒旗迎风招展,是一个乡村小店。天赐大喜,加快脚步赶过去。
天色已晚,店中酒客寥落。靠东首的小桌边坐着三名客人。上首是一个中年大汉,身躯魁伟胖大,一部虬髯根根暴竖,双目开合间精光四射。凳边斜倚着一对板斧,刃宽被厚,状如车轮。打横相陪的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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