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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风雷-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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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江府古称江州,府治又称浔阳,唐时更名为德化。德化城扼彭蠡之口,临大江之滨,三面环水,背倚庐山,地势险要,易受难攻。不但是江运大埠,也是兵家必争之地,拱卫江南的要津。
天赐与周天豪算是旧地重游。几天前匆匆而过,无暇逗留,现在终于有了闲情逸致。安顿下行李宿处,两人结伴信步逛出北门。一来游览此地名胜,而来排遣抑郁的心情。
行到浔阳江边,只见白水茫茫,江风瑟瑟,草枯叶黄,禽鸟绝迹。周天豪大为扫兴,说道:“我看这浔阳江也没什么奇处,一片树林,几荡芦苇而已。贤弟刚才说他如何如何出名,当真耳闻不如目见。”
天赐笑道:“大哥有所不知。单论这里的景致的确没多少可观之处。只因几百年前有一位大诗人白乐天,他写的一首诗叫做《琵琶行》,后世广为流传。上有‘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的字句,这里也就随之出名了。”
周天豪摇头道:“那白乐天我也曾听人说起,却不知为何如此有名。”天赐道:“他所以有名是因为他写的诗词脍炙人口,更因为他有一付悲天悯人的襟怀。他生于大唐盛极而衰之时,诗中道尽了世事的不平,黎民的苦难。比如: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做地衣。再如:一从深色花,十户中人赋。还有:食饱心自若,酒酣气益振。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读之使人泪下。他写这些诗为的是:唯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可是满朝公卿但知歌功颂德,曲高和寡,弦断无人听。”言罢叹息不已。
周天豪哂道:“诗词这玩意我可弄不懂。一个落魄文人,发几句牢骚,平常得很,不值得大惊小怪。”
天赐暗想:“大哥一介武夫,我与他谈论诗词歌赋,岂不是对牛弹琴吗!”笑道:“白乐天可不是落魄文人,他的诗词也不乏豪放之作。比如他的《李都尉古剑》便非常有气势。”随即吟道:“古剑寒黯黯,铸来几千秋。白光纳日月,紫气排斗牛。有客借一观,爱之不敢求。湛然玉匣中,秋水澄不流。至宝有本性,精钢无与俦。可使寸寸折,不能绕指柔。愿快直士心,将断佞人头。不愿报小怨,夜半刺私仇。劝君慎所用,无作神兵羞。”
白乐天之诗大多文辞浅白。周天豪肚里没多少学问,却也明白了七八分。大声叫好,赞道:“好个可使寸寸折,不能绕指柔。好个愿快直士心,将断佞人头。大丈夫该当如此。”
天赐遥指不远处迎风招展的酒旗,笑道:“大哥,你看那所酒肆,取名乐天,大约就是由白乐天而来。”周天豪笑道:“管他什么乐天不乐天,有酒便好。咱们去喝几杯。在山里转了三四天,滴酒未沾,真把我憋苦了。”两人加快脚步,直奔酒肆而去。
在酒肆要了几样简单的酒菜,两人把酒临江,放谈豪饮,真可谓人生一大快事。酒至半酣,周天豪旧事重提,再次邀请天赐前去武林盟。天赐婉言谢绝,托辞武功太差,欲寻一个清静的去处,好好下一番苦功。自从结识了周天豪,天赐对武林盟本来深具好感。只因为陆鹏一事令他难以释怀,好感便大打折扣。却不便对周天豪明言。
周天豪深知天赐的脾气,既然打定主意,劝也无用。他不知天赐的武功源于鼎鼎大名的醉仙玉罗刹,只当其师籍籍无名。嘱咐天赐另访名师,如果只是闭门造车,只怕不会有多大的成就。天赐也不说破,含糊称是。
两人谈兴正浓,忽听一个大嗓门叫道:“他娘的,这是什么鸟酒,比醋还酸。快给老子换过。”酒肆之中,人品最杂。客人借酒闹事,司空见惯,两人也不以为异,继续饮酒闲谈。谁知那边越闹越凶,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几个大汉围着一名酒保拳脚相加,那酒保被踢来打去,象个练功的沙袋。酒肆中的酒客却都噤若寒蝉,无人敢上前劝阻。
天赐愤愤不平,就想出手打抱不平。周天豪却看出些端倪,一把扯住天赐,低声道:“贤弟莫管闲事。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来路?”天赐道:“大哥认得他们?”周天豪道:“看装束他们一定是闻香教的徒子徒孙。”天赐双眉一扬,说道:“闻香教便能胡作非为吗?再不管就要出人命了。”
周天豪脸上泛起神秘的笑意,说道:“别担心,不会出人命的。这才刚刚开始,正主还没有到。贤弟如果贸然插手,一场好戏就看不成了。咱们只管喝酒,过一会儿自然有人来收拾残局。”为天赐斟满一杯,笑道:“贤弟,我敬你。”
果然不出周天豪所料。天赐这一杯酒尚未饮下,只见一个酒保领着一伙人匆匆赶到,为首者是一个消瘦的中年人。惹事的众大汉见来了正主,立刻停手。天赐只当双方就要争斗起来,不料他们居然客客气气,各自抱拳为礼。天赐初到江南,听不懂本地土语,也不知他们讲了些什么。一场风波最终虎头蛇尾,惹事者付帐出门去了。
天赐莫名其妙,问道:“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周天豪道:“这是江湖人在争码头。他们没打起来,出人意料。这老狐狸名不虚传,真有两下子。”天赐更加不解,问道:“什么是争码头?老狐狸又是何人?”周天豪道:“争码头说白了就是抢饭碗。你知道这所酒肆是何人的产业?”天赐失笑道:“大哥扯到哪儿去了。小弟以前从未来过九江,就算来过也不会理会这些闲事。”
周天豪道:“这家酒肆的主人大名鼎鼎,在江南称得上屈指可数的厉害角色。贤弟听说过江南八仙九怪吗?这家主人便是江南八仙中的赛纯阳吕道玄。”天赐道:“就是方才那中年人吗?我看他半点仙味也没有。”周天豪笑道:“就凭他,只配给吕大侠提鞋。他不过是府城中的地头蛇,姓齐,名字稀奇古怪,我也懒得去记,只知道他有一个雅号叫做八面玲珑。”
天赐笑道:“我想他的大号多半是齐得月。”周天豪诧道:“齐得月?不错,就是齐得月。老弟难道能掐会算?”天赐道:“古人诗云:八面玲珑得月多。这位齐老兄为人一定十分圆滑,左右逢源,总能捞到许多好处。就象一所房子,窗户开得宽敞,得到的月光自然很多。”
周天豪笑道:“这比喻恰当之极。这小子本来默默无闻,不知道走了什么门路,居然投到吕大侠门下。这几年春风得意。他感恩图报,对吕大侠的事也十分尽力。”
天赐道:“吕大侠取名道玄,想必是一名道士。”周天豪笑道:“他当年的确是道士,仗剑云游天下,颇具侠名。可是凡心难断,现在已经在九江府安家落户,娶妻生子,只能算是假道士。”天赐道:“他既然自号纯阳,必然与那传说中的吕纯阳一般,是位游戏风尘,不同流俗的高士。怎么开起酒肆,做上买卖了?”周天豪道:“这便是我说的饭碗。他虽然以神仙自诩,却不能吸风饮露,点石成金。又不能学黑道中人,夜走千家,拦路行劫。不想法子弄钱,岂不把老婆孩子都饿死了。”
天赐听的津津有味。周天豪谈兴更浓,又道:“他在九江府设码头做买卖不妨,闻香教却视如眼中钉肉中刺,非要赶他走路不可。照理说闻香教势力庞大,无人不惧。可吕大侠也非弱者,在江南武林交游甚广,朋友众多。二虎相争,必有一场好戏。今天的冲突齐得月虽然摆平了,可事情还不算完,明天只怕又有麻烦上门。”
天赐恍然大悟,说道:“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争码头。大哥的确见闻广博。”周天豪道:“咱们江湖人吃的就是这碗饭。江湖上有扯不清的恩怨纠葛,为名为利谁也不甘落于人后。其中如果有一点弄不明白,就别想再混下去。”
两人正谈得兴浓,周天豪忽然轻轻一捅天赐,低声道:“贤弟,快看那人。”天赐抬头望去,只见店门外又踱进一个锦袍中年人。中等微瘦的身材,面上油光发亮,一双小眼睛炯炯有神。手掌几乎有一尺之长,青筋暴露,十分惹人注目。
天赐暗想:“此人莫不就是吕道玄?”问道:“他是何人?”周天豪道:“他是纯阳庄的大管家欧振岳,人送绰号抓破天。大力鹰爪练得出神入化,武功只在我之上,不在我之下。”天赐暗自吃惊。他对周天豪的武功十分钦服,却不料纯阳庄的一个管家居然也如此了得。怪不得能与江湖三大帮会之一的闻香教一争短长。
那抓破天欧振岳一进酒肆就发现了周天豪,远远地抱拳为礼,声音宏亮,说道:“周老弟,久违了。光临九江也不到舍下坐一坐,是不是看不起我欧振岳?”周天豪与天赐起座相迎,笑道:“小弟来得匆忙,两手空空,只怕欧兄不欢迎我这不速之客。”
欧振岳目光落在天赐身上,问道:“恕在下眼拙,这位少侠高姓大名?”周天豪道:“这是小弟新交的朋友。”天赐怕他随口道出姓名,泄露身份,抢先道:“小弟李涣然。”涣然二字并非杜撰,而是他的表字。涣为伏羲六十四卦之一,上巽风下坎水,风行水上,以象君子。男子成年之后方有表字。天赐刚刚年满二十,这名字一向少有人知,故而坦然道出,不虞被人识破。周天豪只当他报的是假名,心领神会,将几乎脱口而出的李天赐三个字又咽回肚里。
欧振岳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号,料想不是什么成名人物,也就不放在心上。说道:“幸会幸会!”又向周天豪道:“咱哥俩多年不见。愚兄忝为地主,自当请老弟喝两杯。”向酒保又要了一副杯筷,三人围方桌坐下。
周天豪道:“欧兄是个大忙人,怎么有空出来闲逛?”欧振岳苦笑道:“还不是为了小公子。庄主一年中给小公子请了十几位西席,每一位都留不上十天半月,就要卷铺盖走路。最后这位更干脆,只一天便被庄主打发走了。”
周天豪道:“吕大侠待人并不苛责,想必这十几位西席先生都是误人子弟的庸碌之辈。”欧振岳道:“这些老先生是否有学问,我是外行,说不出个所以然。不过据说他们都是本府的饱学大儒。可庄主却认定他们只会舞文弄墨,没半分真才实学。”
周天豪笑道:“望子成龙,人同此心。吕大侠自然也不例外。”欧振岳道:“可不是。今天又让我进城去请先生。可人家知道了庄主的脾气,谁愿意来碰这个大钉子,自然全都摇头。我算是白跑了一趟。”
周天豪心中一动,笑道:“欧大哥,小弟为你引荐一人如何?”欧振岳道:“周老弟与我一般,斗大的字识不得一石,难道也与什么举人秀才有交情。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此人能蒙周老弟青眼相加,定非寻常的酸丁腐儒。”周天豪笑道:“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我这位李兄弟。”
欧振岳奇道:“是李老弟?你没有搞错吧?我看李老弟这身量,一定是使枪弄棒的好手。如果说他会耍笔杆子,只怕无人相信。”
周天豪不能说破天赐的身份,胡乱吹嘘道:“欧大哥走眼了。这位李老弟是货真价实的秀才出身,兖州府有名的大才子。论学问不知比那些所谓的饱学大儒高上多少倍。你的运气来了。”
欧振岳目光一亮,说道:“原来李老弟文武双全,失敬失敬!”他对天赐的武功并不看重,却因天赐是一名秀才,心里有几分佩服。
天赐道:“周大哥过誉。学问谈不上,多读了几本书而已。”他说的越平淡,欧振岳越认定他不同凡响,说道:“李老弟不必过谦,我相信周老弟不会信口开河。”周天豪笑道:“我周天豪的朋友当然错不了。李老弟学识渊博不说,武功同样出类拔萃。虽然没有学过什么了不起的绝艺,根基却非常扎实,两臂有上千斤的力道。欧大哥外家功夫虽然登峰造极,单论力量只怕也比不上李老弟。”
欧振岳抚掌赞道:“妙极妙极!如果聘请李老弟为西席,一定能令庄主满意。不知李老弟意下如何?”天赐暗道:“周大哥是有心人。这个去处的确不错,即能定下心练功夫,又能结识武林人士,广益见闻。”当下笑道:“欧大哥厚爱,小弟岂敢推辞。”
了结一桩心事,欧振岳十分快慰,频频向天赐敬酒。三人酒足饭饱,已是黄昏时分。天赐因为要回城取行李,便约定明晨在纯阳庄相会。欧振岳千叮咛万嘱咐,兴冲冲回庄复命去了。
天赐与周天豪送走欧振岳,出了酒肆,步行返城。将到北城门之时,忽听身后马蹄声疾,十余骑快马如飞而至,横冲直撞。驰到两人近前,开路的背剑骑士大叫道:“赶快让路,当心小命。”两人慌忙闪避。十余骑快马擦身而过,险些撞上。马蹄击起沙土,溅了两人满身满脸。
忽然一名骑士回转马头,叫道:“周天豪,原来是你。”天赐抬头看清,只见那人是个艳丽无俦的少年女子,披着雪白的斗篷,不染纤尘。紧身的骑装衬托出纤腰丰臀,身材美极,撩人遐思。吹弹得破的小脸紧紧板着,柳眉带煞,杏眼含威,薄怒之中别有一番风韵。身侧有八名佩剑侍女护卫左右,似众星捧月一般。
周天豪慌忙上前施礼,赔出笑脸,说道:“属下周天豪参见小姐。”那女子道:“龙首交待的事情,你办妥了没有?”周天豪扫了天赐一眼,嗫嚅道:“这个,这个……。”那女子叱道:“什么这个那个。龙首传下令谕寻找李公子,大家忙了一个多月,一点眉目也没有。你却有闲情逸致吃酒闲逛,把龙首之令当做耳旁风。瞧你这付德性,脸红得象涂了鸡血,酒气冲天,十里外都闻得到,真是丢人现眼。”
天赐暗道:“这女人好没道理,喝几杯酒也算丢人现眼。幸亏师父不在这里,否则有你的苦头吃了。”周天豪却不敢流露出半点异色,恭恭敬敬道:“属下有下情回禀。”那女子怒道:“我不想听你什么下情,我要知道李公子的下落。”
那女子同伴中有一位青年男子,骑着一匹毛色纯白的高头大马,面如冠玉,眉目俊朗,白衫飘飘,矫矫不群。他见周天豪受窘,催马走上两步,说道:“贤妹莫为难周兄。那位李公子避祸远走,必然隐姓埋名。人海茫茫,何处寻找?这事只能靠机缘,不能责怪周兄不尽力。”
那女子怒气立刻消去了大半,嫣然笑道:“既然龙三哥讲情,就饶他这一遭。”向周天豪道:“还不快谢过龙公子。”周天豪却不领情,面露不屑之色,草草一抱拳,傲然道:“多谢龙三公子。”那女子柳眉一竖,说道:“周天豪,我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如果还找不到人,你知道有什么后果。”
龙三公子对周天豪的敌视并不放在心上,轻摇马鞭,微微一笑,神态甚是潇洒。目光落在天赐身上,却忽然停住了。上下打量,仿佛很有兴趣。那女子向天赐投过轻蔑的一瞥,小脸寒意更盛,说道:“什么样的人交什么样的朋友,这厮也一定不是好东西。下次再让我撞见你与他一起吃酒鬼混,决不轻饶。”说罢纤手一挥,小蛮靴轻敲马蹬,率众侍女扬长而去。
目送这一行人去远了,天赐问道:“大哥,她们是什么来历?”周天豪道:“那女子是龙首的大小姐。那男子是卧龙山庄的玉面神龙龙在渊。”天赐惊道:“原来是卧龙山庄的三公子。卧龙山庄是一个黑道帮会,司马小姐为什么要与他混在一起。”
周天豪叹道:“我看这并不奇怪。那龙在渊武功深不可测,又生得一表人才,风流倜傥,能言善道,专会讨姑娘家的欢心。小姐也许让他迷惑住了。唉!但愿是我猜错了。如果真有其事,这段冤孽就不知将来如何了结了。”
天赐笑道:“这位司马小姐脾气不小,真让人不敢领教。”周天豪摇头叹道:“大小姐武功已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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