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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关东-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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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猛禽问得急。

问得冲。

问到要害。

小红却答非似问,答得漫无边际。

于是铁手就说:“要是袭总管和众当家的都在这儿,我门跟小红聊天,不如还是直接向袭兄请教好了。”

袭邪咀角牵动,算是斜斜的笑了一下,‘找不想防碍你们,可是小红怕。”

“怕?”猛禽对这袭邪本一直就看不顺眼,“有什么好怕?”

袭邪咧齿一笑,像野兽觅着了它的猎物时掀了掀牙。“她也许怕的是你身上的味道,她不想你的死味传了给她,”

猛禽一甩头发,像猫在暴怒时也膨胀了尾巴,“我看她们的是你:跟你在一道像八辈子撞了邪。”

小红忽然说话了。

她的声音很小。

也很颤。

她的双颊红彤彤的,连语音也像一颗落地弹跳的鱼丸:

“我是伯,我是不想说话。是我要袭大总管他们陪着我的。”

猛禽登时脸绿得像琅汗,只咬牙甩尾要说什么,铁手已温声道:“小红勿怕,我们是捕快差役,一切依法处理,秉公行事,你有什么话,尽说无碍。”

小红脂红了脸,像两片鲸发红,手放在袖中,不安的扭绞着,袭邪十分诡异的干笑两声,副堂主孙家变却道:

“铁捕头,小红就是知道你们是刑部的捕役,才不敢一个人进来的——你们在朝廷,民间,好歹也是个公差,吏官,大可作威作福、张牙舞爪,但在江湖,武林好汉眼里。你门不过是鹰犬,爪牙,狗腿子。大家都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铁手一笑道:“这也怨不得人,是我们同僚里确有许多不成的东西。”

猛禽怒哼一声。

铁手瞄了小红一眼,总把眼光投向墙上,微微“哦”了一声,神情似十分惊异。

他的神情使刘猛禽一时忘了发作。

袭邪和猛禽都随他目光望去,只见对着摇红常坐的妆台墙上有一幅画,画的是一位女子,画边上还题了几行子。

只见平素向有定力的铁手,看了这画,竟兀自走过小红身侧,负手青画,仰首无语,意似痴了。

猛禽一向没什么感情。

他最怕的是有情。

情对他而言是一种妨碍,也是一种伤害。

可是而今他看了画中的女子,也仿佛恍惚了一下,恍恍忽忽的失落了什么似的,惘然了一阵子:

——螓首、杏唇,犀齿、远山眉,衣襟微落露酥乳,人在粉红骇绿中,空窄红靴步雪来!

(天,竟有那么美的女子!)

他没见过这女子,可是一看这画,就使他生起下一种前所未有,如同洪荒猛兽的欲望:

(此生要是没遇着这样子的美人,就不算真正活过!)

袭邪却是见过这女子的。

依稀往梦似曾见……

画中的她,依然是秋彼,云发、玉面、杨柳腰,遥看汉水鸭头绿,花开不如古时红!

至于铁手,仿佛也绘画中的美色:萍颊、英指,英蓉脸震注了,画中的女子似从占远里遥遥行来,步步莲花、一摇腰肢一瓣开。

三人中还是铁手先会过神来,长吸一口气道:

“这想必就是孙摇红孙姑娘的肖像了吧……?”

袭邪点头。

猛禽听了,对铁锈无由的憎恨起来。

可是他旋又发现了一件事。

铁手不错是一直看那幅画,就像苍蝇钉在蜜糖上不肯去。

画中的确是美女。

不过铁手似不止看画,至少,是志不在此。

——他还看字。

画旁题的字。

字写得很逸。

很洒。

他看得很专神,心里不知在想什么,小红偷偷瞥去,民觉这伟岸汉子飘泊的心仿佛没有岸。

刘猛禽注意到了,袭邪当然也发觉到了:

那美人图右上侧题:

“花落送摇红”

在左下侧曾题了两行略作更动过前人的诗:

“此情可待成追击,

只是当时太怆然。”

欲题没写人名,却画了两道欲振待飞的眉毛。

在看这幅画的时侯,三人神色都颇为一致,那是对那画中美人作了一次艳遇,谁都喜欢画中女子那耐人寻味的美;但在看这幅画的题字时,三人的神情不一:铁手是惊喜追回,如见敌人;猛禽是乍然省觉,正细察蛛丝马迹;袭邪似有悔意愧色,巴不得桂在那儿的是他自己的一幅自画像。

还是铁手先行打破了沉默:“好画。”

袭邪干涩地道:“这是一幅应该是一早除下来的画。

铁手道,“好一个美人。”

猛禽涩声道:“——这该当就是摇红姑娘吧?”

这一刻里、猛禽和袭邪的语调竟是那么样的接近,连他们本身都略有惊疑。

袭邪答(他已尽量报回了平静的语音):

“她确就是摇红姑娘。她人还遇险在山上耗着呢!然而这儿听说来拯救她的人就只管看画赏美。”

猛禽冷笑,他当然听得出袭邪语带讽嘲:“你放心,今儿我们先到这儿查个明白,明儿你不提咱也必上泰山救摇红杀铁锈去!”

话一出口,旋又想到会不会给袭邪小觑了:以为他见了摇红是美女才情急要去,便补了一句反噬的话:

“——反正,在这儿穷问也没个水落石出,不如上山把究凶极恶的挫骨扬灰,把该救的弄回来再作追究!”

由于“山君”孙疆外号正是”灰飞烟灭,挫骨扬灰”,刘猛禽逮一句袭邪可一时硬受不下,也冷哼道:

“真要找出真相,不止用问,也要用心;若说有尾巴的就是狗,满街放着贼不迫,却光拿耗子,抢猫的饭吃,那只能算是只不要脸的禽兽而已!”

刘猛禽刷地一甩发尾“你——!”

铁手忽问:“画中的确是美人,只不过,画画的也确是妙手,不知他现在人在哪里?”

袭邪木然道,“我不知道是谁画的。我只知道请两位来是救小姐杀凶徒而已。”

铁手宽和的道:“这你放心,我们不会迟过明日就赴泰山去——只不过,你怎知道他们仍在山上……”

袭邪道:“下山的路都给我们封死了。”

铣手道:“下山有很多条路。”

袭邪道:“只要能下山的路,都有我们的人——要不然,也声相爷派来的高手。”

铁手皱起了铁眉:”蔡京的人也来了?”

袭邪道:“摇红本来迟有半个月就下嫁蔡家了。”

铁手道:“你们的人能截得往铁锈吗?”

袭邪道:“纵截不下,他若突围,也一定得悉;何况。他给堵死在一两处了。

铁手:“好极了,泰山太大,不好找,一定要有熟路的人……”

猛禽道:“关东虽大,但我了如指掌。”

铁手:“你是熟路,还得熟人。”

袭邪:“我也会去。”

铁手:“你不是要坐镇大本营吗?”

袭邪似脸有忧色(还是惧色?):“我跟你们一道去,不热,恐怕堂主会亲自出马了。”

铁手:“听说孙子灰一早已率人卜山,围剿铁锈了?”

袭邪唇角牵动,也不知他是在冷笑,还是在不屑。

猛禽余怒未消:“为一个‘山枭’,一言堂可算是倾巢而出了,要还来个全军覆灭,那可真,嘿嘿……铁锈带着那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逃亡,也可谓是风光无限在险峰了”。

袭邪忽道:“你们应承明儿上泰山救人的事,我会禀报山君,这儿先行代谢。”

说罢,他向铁手拱手,看也不看猛禽就带着小红离开了“飞红居”。

小红走前,还看着铁手。

铁手微笑。

小红眨眼。

眼很灵。

猛禽却别首望着铜镜,目不转睛、

——也真奇怪,一个以他那么个长相的男子,理应不致如此喜欢揽镜自照的。

除非他以为自己很漂亮。

候袭邪等人一走,“一言堂”的副堂主“半边脸”孙家变便过来把铁手,猛禽二人,“请”出“飞红居”,离开“绯红轩”,安排往在“一盐院”的客房里。

铁手和猛禽也私下交换过一些意见:

“这儿既然啥都问不出来,不如还是上山救人来得有效。”这是猛禽的看法。

“还是问出了些端倪来了咱们也不算白跑这一趟。”

铁手则很满意。

不过他也有补充:”看来,一言堂里暗潮汹涌,内里的人事倾轧不少,孙疆为人又贪又狠,像头怒虎饿狼,只怕招他的忌的人都不好过,没好下场。”

猛禽冷笑道,“——不过,像这种贪似饿狼的家伙,一定会有不少人故意去犯他的忌。”

说着,他身上又充溢着极其浓烈的死味来。

铁手微微笑了,他发现,这年青人也有他可爱,激越的一面,所以他拍拍对方瘦窄的肩膊,说:”不过贪狼也有好处,一个人若不是又贪又狼,只怕还真做不了事,至少成不了大事。”他宽容的又追加了一句:

“不过,幸好你不是跟孙堂主做事。”

猛禽仍冷腔、冷颜,冷冰冰的说:“——那我宁可跟你一起办事。”

说完这句话,他脸上才有了笑意,终于有了笑意。

终于两人都笑了。

风过处,院子里的花颤着艳红。

然而,这长尾青年身上充溢的“死味”并未消散。

二、小红劫

越夜,死味就越浓。

——看来,这“一言堂”里平素是死的人多,大概是落难应共冤魂语、厉魄夜唱孙家诗吧,这儿虽软被厚枕,雅致富丽,但总令人感到鬼气森森,邪气侵入。

可能,只因长尾刑捕刘猛禽就在他房里之故,只要这个人在,死味儿就特别浓烈。

也许就因这缘故吧,所以铁手特别打了几个呵欠,舒了几次懒腰。

奇怪的是,猛禽原本对铁手就极之瞧下顺眼,但一路下来,似对铁游夏已渐改观而今一入一言堂,尤其是会过一言堂孙疆以降的第一号高手袭邪之后,对铁手仿佛就更具好感了,除了在餐膳后说过“去走一走,探探一言堂虚实,看它是不是真个龙潭虎穴”,就出去了片刻之外,其余时间。居然就在铁手房里闲聊了去,还探问铁手手上侦破的几件赫赫有名的案子,其中包括了铁手名震襄樊的一件大案:

“杀人王”陈海兽终于在铁手的铁怔如山。艰苦追缉下就逮伏法。

——陈海兽是个古怪的人,他犯法杀人,不为名,不为利,甚至也不为报仇雪恨。

他喜欢迫人自杀。

他一直在写一本书,书中记载的就是人各种各样的死法、死相,应怎死才最快,如何死才最轻松,怎样死才最痛苦,何种死法才不知不觉……他就喜欢研究这个。

为了要“好好的”观察这个,他不惜常迫人自杀——用各种方式“杀兀自己”,包括用针刺耳膜、蚂蝗噬死、蜜蜂蜜死。甚至是一啖一啖的自食其肉,种下各种病毒让对方染病至死。

这一切,他都从旁细心观察,详加记载,竟视为平生乐事。

他是个胖子,可是武功极高,如果他要迫死那个人,那人也只好死了。

因为除死无他。

也因陈海兽的武功太高,而对武林中人抱待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之态度,他迫死的多半是无告平民,所以一般武林人不愿惹他,官府里也没多少人敢出来治他——先得惹了他,反而变成了他笔下记录的“死者”之一。

可是,铁手就冲着这个,找上了他。

当然,铁手当时还年轻,要制裁这个人,也的确不容易:

但不容易的事就是有挑战的事。

——铁手本就喜欢做难做的事、惹难惹的人!

他惹上了“杀人王”。

制伏了陈海兽。

——此役不但使他名动襄樊,更使他获得同道百姓的景仰。

刘猛禽也听过此役,他央铁手说出追捕交战的始未,经不起猛禽的苦苦央求,铁手是追述了一些往事,这长毛尾青年也听得津津有味,死气四溢。

直至铁手呵欠懒腰,表示送客了,这猛禽一般的青年,总不能赖着不走,于是这才告辞,回到他的隔壁房去。

他一走,死味的确好似是消散了许多。

他这头才走,铁手立即长了灯蕊蜡焰,自襟里掏出一张纸:

一张字条。

字笺上有图。

字只有几个:

“小姐留下飘红小记给你。”

其他是图。

绘得极其草草。

铁手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绯红轩”的地图。

他很快的就找到了图上用朱笔圈了个围圆之所在:

那儿速写了两个字:

“紫微”!

——便是“满山红”旁、“绯红轩”前,那棵伤痕累累的紫微树下!

(那几埋了何物?)

(小红在大家都注视墙上挂画之际,把这字条递了给他。有什么用意?)

(“飘红小记”是什么东西?)

不管是什么事物,也不理是龙潭虎穴,铁手在决心以发现壁上美人图引开袭邪、猛禽等人注意力,取得这弱女子手上字条之际,已决心“查明这一言堂”中到底发生了的是什么事,解开他心中存疑已久之述。

他决心要跑这一趟。

生死不计。

月明。

风清。

铁手在洗手。

他很认真、仔细、温柔、顾惜地在水盆里于干净净的洗干净了他的手。

他的手本来不洗都很干净,干净得连只留半分的指甲也全无半点污垢,但他还是十分仔细、温柔、爱惜、谨慎的一再洗干净了他的一双手。

然后他又用一块干净的布,揩干净了他的手。

他打开了窗。

便看见了明月。

他长吸一口气,闻到了淡淡也郁郁的花香。

他忽然想起摇红:一向长住在“绯红轩”里的姑娘,岂不是常常嗅到这种花香,夜夜闻到这样飘忽的幽香……?

——像这样一朵花般娇艳的女子,却落在禽兽一般的家伙手里,今夜,在泰山上的柔弱女子,恐怕不易渡过吧?

他这样想着时,已抹净了他的手。

房里只剩下了一盆清水。

他的人已不见。

窗台微晃。

房中的水仍清清。

直至水面上又晃现了一条人影:

这人在水面上一出现,仿佛连水都像是感染了他的黑,像一滴墨汁注入清水一般的“化”了开来。

水黑如夜。

水面上的人影一晃而过,他别过头去的时候仿佛还闪过了一条黑黝的虎尾。

房里的水仍很清。

清得像照向天庭的一面照妖镜。

一出房间,进入“一言堂”的布防的范围,铁手已躲过三路暗桩五处埋伏,就像黑夜里一棵会高速移动的树,分外感受到在这危机四伏的“一言堂”内杀机重重,步步惊心,甚至月为之寒。风为之厉。

但他仍坚持。坚定、坚毅地往“绯红轩”追潜过去。

——小姐留下飘红小记给你。

(什么叫“飘红小记”?)

(为什么要留给他?)

他一定要找到小红,或觅着小记,来弄清楚这件事:

再大的劫难他都不怕。

因为惟有苦难才能迫出伟大,愈是历劫的人生,愈见生存的意义。

他是个沉着稳定的人,但沉稳不代表他不敢冒险。

他的“沉”是在于他不急不嚣、不动声色;他“稳”是在于他胸有成竹、能当重往。

但他可不伯犯难,不怕历险,更不怕失败,所以他才从事捕快这吃力不讨好的行业,就算失败也更能衬托出成功的美。

——盖若以捕快衙差行仗义持正之事,要比江湖上任侠之上替天行道还多制时。更不易能有所为。

因而他才知易行难,偏选择了这要命的行业:

要不然,谁是侠?谁是盗?谁忠谁好?还有谁来主持公道!

——公道有时就像是一场忘情的花香,总要让懂得欣赏她的人才能分外体会那解人的香是来自花的心。

而今铁手却没有访花的心情。

他来探案。

——如果白天他是在明查,那么今晚的他则是在暗访。

他终于到了那棵紫微树下。

凭着花香。

花香为记。

凭着风声,他在黑夜里全无声息。

仗着月色,他发现树下有一处松士。

他立即往下挖掘:

在这当几,他似完全不再珍惜他那双漂漂亮亮、干干净净、大大厚厚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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