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惊华-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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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翩然俯身，给她行了一个北朝的礼，那是北朝男子专门向心怡女子行的礼，道：“公主殿下。爱睍莼璩”
　　　　她这才抬眸瞧了他一眼，眸含秋水，迷迷濛濛一片，雾里看花般，令人看不分明她在想些什么。却见她扬唇浅浅一笑，便拈起手指，遮住自己含笑的唇，福身对他盈盈一拜。云鬓半卷，发髻上的素色珠花簪子上面垂下来一缕缕璎珞，却静止不曳，素色百褶裙纹丝不动，连乌青的发丝如瀑泻下，也波澜不兴，她轻轻一礼毕，是这样的优雅贵气，恐怕只有出身天家帝阙的金枝玉叶自幼调教，才能养成。
　　　　触景生情，他不禁随口吟道：“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
　　　　如此绝代佳人，一时惊华，便足以颠倒他一生。
　　　　刻骨铭心。
　　　　宇文临望着窗外冰冷的月，忽然道：“这两个月来，朕一次也没有去看候妤枝，是不是做得有些过分了？”
　　　　尉迟淳于道：“陛下无需担心，太后一定会去的，她老人家……一定会为陛下解决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宇文临涩然笑道：“真的只是无关紧要么？”
　　　　尉迟淳于无言以对。
　　　　窗外凉月皎洁，泻下一缕缕薄白轻袅的月光，折进隔扇漏窗里，在宇文临轮廓优美的侧脸上烙上影影绰绰的纹路。他突然回眸眄视尉迟淳于，憔悴而苍白的笑意，从风中残烛里漏下来，冷冷的，淡淡的，“齐国长公主萧妤枝，封号为夷安。朕这段日子……竟遇见了白夷安、候妤枝……”
　　　　尉迟淳于沉吟道：“陛下，微臣下去查过了，候妤枝……是候太傅的女儿，在一年前入的宫，因其制衣水平出神入化，在短短一年之内，便从采女晋为司衣。”顿了一顿，他又道：“候妤枝，她……她与齐国长公主萧妤枝长得并不像，虽然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却是不一样的感觉。”
　　　　闻言，宇文临不禁嗤笑出声，“淳于，你误会了。朕……并未将候妤枝联系到萧妤枝身上去。候妤枝……”他心底沉如灌了铅，有了密密麻麻的束缚，不禁别过脸，将眼里蓦然溅起的千层雪浪掩在黑暗里，与此同时，他说了一句让他悔恨终生的话，“候妤枝，她岂会是齐国长公主？”
　　　　尉迟淳于垂首称是，“陛下，候妤枝当然不可能是齐国长公主。”
　　　　宇文临淡淡地嗯了一声，便道：“不过，候妤枝到底是朕的救命恩人，若没有她，朕或许性命不保，还缠绵在病榻上；也或许不会像现在这般顺利，能不费一兵一卒，就将独孤一族一网打尽。”
　　　　话毕，他滞住步伐，突然转身，一步步走向汉白玉阶上的蟠龙宝座，幽深黑曜的眸光也在瞬间变得极冷，像是灿然熠熠的灯火在刹那熄灭，徒留一室空寂，一地灰烬。





　　　　　第二章：和衣拥被不成眠（十）
　　　　　更新时间：2013…11…1　15：11：58　本章字数：1708

　　　　这夜，候妤枝应约去了卿夫人居住的寂月阁。爱睍莼璩
　　　　意料之中的，寂月阁是一座锈迹斑斑朱漆剥落的老旧宫殿，荒草连天，衰寒迹重，古木森冷。殿内没有过多的宫婢内侍，只有随侍在卿夫人身旁的宫女莲婉，还有两名年老体弱的内侍。
　　　　见她恭候在外面，一名内侍连忙将她引进阁内。
　　　　她不禁笑道：“劳烦公公了，只是妤枝一直有一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公公，能否为妤枝解答？”
　　　　那内侍道：“候姑娘请讲。”
　　　　她道：“据我所知，卿夫人是在天泰六年被遣入这掖庭之中的，这二十年来，卿夫人本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出去，却一一被夫人拒绝了。为何……为何卿夫人宁愿待在这人迹荒凉的掖庭，也不愿出去呢？”
　　　　那内侍顿住步子，他淡淡地瞟了妤枝一眼，只道：“夫人性子冷淡清和，并不喜掖庭外的喧哗人间。”话毕，便不再言语。
　　　　妤枝不由得垂首敛眉，跟着那内侍亦步亦趋，素色裙裾划过一片又一片死水，在空中漾出数点涟漪。
　　　　夜冷雾薄，轻风寂寂，扑来一阵又一阵幽寒的风，吹得那侍者手里的轻纱烟萝盏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飘荡不停。盏中烛火凄淡幽黯，忽地绽开，忽地收拢，蓬开的光芒明灭不定，也照得眼前的路明暗不清。待那侍者带着妤枝转过几座假山障子，眼前豁然开明，莲婉穿着一身碧衣翠裳，含笑凝望着她。
　　　　她连忙俯身向她行礼。
　　　　莲婉扶起她，亲切地拉着她的手，将她迎入室内，笑道：“可算把候姑娘盼来了，娘娘已经在里面等着你了。”
　　　　掖庭二十四殿，皆是周后宫内最荒凉萧条的宫殿废阁，一派死气沉沉，不过进了这寂月阁，到还有几分生气。内室不大，家具陈设却还齐备，装饰布局也都朴素简单、干净整洁。她进ru其中，便见卿夫人着了一袭朱砂霞交领长裙，端坐于檀木椅上，正漫不经心地呷着茶水。
　　　　她俯身向她行礼，“夫人万福金安。”低首的瞬间，她瞥见卿夫人华美的凤翼丝履在潋滟烟霞色裙摆下若隐若现，素白的缎面，却赫然盘着一只振翅欲飞的金凤凰，好似正在浴huo涅槃，就快要破空而出，翔舞九天。
　　　　她不禁暗自一惊，即使如今龙去鼎湖，恩移宠离，卿夫人也依然没有忘记自己当初的高贵身份，为尊天下，世间女子，难以企及。
　　　　卿夫人见她如此多礼，连忙向她招招手，笑道：“候姑娘，快快过来坐。”
　　　　她轻轻颔首，便在下座坐下了。
　　　　卿夫人又与她说了一些体己话，便招来莲婉。莲婉手中捧着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宫笺匣子，另一名内侍端着一摞泛了黄的书。卿夫人命他们将东西放下，便让他们下去了。偌大的一个内室，就只剩下她与卿夫人。
　　　　夜色靡靡，晚风寒瑟，吹得阁楼外数盏风灯摇曳，摇曳之下连室内的烛光也开始扑朔晃动，扑了几缕光芒落在她身上，一片影影绰绰。不知过了多久，卿夫人将宫笺匣子打开，取出一个更小的攒心锦盒，温柔笑道：“我与候姑娘一见如故，相识便是缘，如今你要出掖庭了，我没有什么好的礼物送给你，便将我珍藏了十五年的旧物赠予你。”





　　　　　第二章：和衣拥被不成眠（十一）
　　　　　更新时间：2013…11…1　15：11：59　本章字数：1539

　　　　她站起身来，道：“夫人，万万不可。爱睍莼璩妤枝只是一介贱婢，怎能收下夫人珍藏了十五年的旧物？”
　　　　卿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便幽幽叹息道：“长夜漫漫，冷宫雾浓，一如往前肃杀，我不知，还要在这里待上多少年呢。这件旧物，如今我留着也没有什么用了。候姑娘，我并不轻易赠人东西，只是看你与我年轻时有几分相似，便心生欢喜。”她别过眼去，望着明月清辉烙在地面上的一抹抹折枝花纹，道：“这件旧物虽珍贵无比，却着实无人可继。我在掖庭待了整整二十年，见过无数多的宫女妃嫔进进出出，却没有一位宫女或者是妃嫔像你那般肯安于现状，处于逆境依然能屹立不倒，甚至直面残酷人生。古语有云：青天白日的节义，自暗室屋漏中培来；扭转乾坤的经纶，自临深履薄处得力。所以我想，候姑娘，你不是一般的女子，你一定会出去的。我赠你此物，是希望能在日后帮上你的忙。你不要推辞，你一定担当得起如此珍贵之物。”
　　　　闻言，妤枝心中一阵感动，忍不住跪倒在地，磕首道：“夫人，妤枝坚信，夫人终有一日也会从这掖庭出去的。妤枝会替夫人暂时保管这件珍贵之物，待夫人重新出去的时候，妤枝一定将其还与夫人。”
　　　　卿夫人将锦盒递给她，笑道：“你打开来看看。”
　　　　她颔首，接过那小巧精致的攒心锦盒，打开一看，居然是一颗冰清玉润的宝珠。鸟蛋大小，极细腻的玉质，极光素的玉面，圆似满月，光润浅晔。宝珠呈琥珀色泽，里面有精心雕琢的飞天玉女，气杂慧馨，茵蒀容与，纤纤素手中玉缎飘飘，好似迎风而舞，绰约身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妙曼不可方物。
　　　　这是？
　　　　她直愣愣地望着锦盒中的宝珠，脑中思绪万千，蓦然有灵光一闪而过，她抬起头来看着卿夫人，不可置信地问：“夫人，这……这可是隋侯珠？”
　　　　卿夫人颔首道：“没错，就是隋侯珠。”
　　　　她震惊地抬眸，就在那一瞬间，心底好像被一双手揪紧了般，身子有些发软，双脚几乎快要站立不住。
　　　　隋侯珠本是齐国镇国之物，却在十七年前，齐国被陈国攻下二十座城池后，父皇为避免亡国的危险，将其献给陈国国君。
　　　　随候珠与和氏璧，皆为世间至宝，以随和并称。人间有传：得此二者，得天下。所以陈国国君在父皇献上隋侯珠后，便欣然允诺不再攻打齐国，撤兵回朝。隋侯珠换来了齐国十几年的太平，却在献给陈国后，不知所踪。后来有传闻说陈国国君将其赐给了太子慕徵，并穷尽一生的力量去寻找失踪了几百年的和氏璧，意欲统治天下；又有传闻说陈国国君将其赐给了他平生最爱的女子，从此隋侯珠便遗落在陈国宫廷中，敛尽光华，煌煌沉寂。
　　　　她的出生，昭示着齐国亡国之兆；却有隋侯珠，将齐国免于其难。而在十多年后，不知其踪的隋侯珠竟又流于她手上。
　　　　这该是怎样一种缘分？
　　　　她强忍住泪，哽咽道：“夫人，如此至宝，妤枝不能收下。”





　　　　　第二章：和衣拥被不成眠（十二）
　　　　　更新时间：2013…11…1　15：11：59　本章字数：1420

　　　　她强忍住泪，哽咽道：“夫人，如此至宝，妤枝不能收下。爱睍莼璩”
　　　　卿夫人怔了一下，美艳动人的脸不禁黯淡了几分。她伸出手来支着颐，绣有鸾凤的朱砂霞袖摆滑了下去，露出皓白的腕子来，腕子上面戴着一只雕刻精致的木镯。那只木镯，远看与妤枝的木镯很像，细看，却还是有很大的差别，尤其是在纹路上。
　　　　妤枝心下讶然，面上却不动声色。
　　　　卿夫人垂下美眸，隐去了眸底蓦然腾起的黯淡光泽，道：“你拿去吧，就当帮我暂时保管。若是……若是我终身都被囚禁在这掖庭之中，你便在适当的时候，将这隋侯珠献予适合的人。隋侯珠，和氏璧，得此二宝者，得天下……”她突然笑出声来，道：“这天下之势，久分必合，一定会出现一个绝顶的人，囊括四海，并吞八荒，统一天下，若你遇上了，你便把隋侯珠献予他吧。”
　　　　妤枝磕首道：“是。”
　　　　卿夫人又指了指搁放在案几上的那几册泛了黄的卷轴，凝眉笑道：“我年轻的时候，也同候姑娘一样喜爱读书。来到这掖庭寂月阁之后，我终日无所事事，便重新拾起了古书典籍，追溯到诸子百家源流。每日阅读，不求甚解，均有所得，便执笔记录了下来。这几册卷轴，是我这二十年来从古籍中提炼出来的精华，其中包括史学、吏治、财赋、典礼、舆地、艺文……还有一些不成篇章的古诗曲赋。”她站起身来，缓缓扶起她，潋滟烟霞色裙摆在空中摇曳生姿，“这件礼物是我毕生所得，也许对于你来说，不太贵重，但却是我竭尽一生心血得来的。候姑娘，我将这两件礼物赠给你。不管你的未来如何，梦想如何，我都希望，我能看到你走向辉煌光明的那一刻。”
　　　　她愣愣地望着卿夫人，止不住泪如雨下，“妤枝与夫人素昧平生，却能得到夫人如此厚爱，妤枝感激不尽，一定不会辜负夫人的一片期望。”
　　　　卿夫人眉眼含笑，“我相信你。”
　　　　她离开的时候，卿夫人又叮嘱了她几句，她说：“我虽然一直居于掖庭之中，不问世事。对外面的情况，却还是了解一二的。候姑娘，如今宇文临重新掌握政权，他必定会严厉肃清后宫。皇后被废，宇文临就只剩下三夫人与九嫔，其中正德夫人杨丽华是个不容小觑的角色，独孤意死后，她的父亲隋国公杨坚，势焰绝伦，而她也一直宠冠六宫，无人可比。杨丽华身边的张令仪张婉茹却是个没有脑子的主，趾高气扬，一无是处，只知欺软怕硬，却不知收敛自己，总有一日，她会作茧自缚，掘出自己的坟墓来。另外两位夫人与九位嫔妃，都不足为惧。若宇文临要重新立后，杨丽华得胜的几率大概有八成。所以，候姑娘，你出去了，一定要懂得内中厉害，审时度势，选择对的人，做对的事。”
　　　　她颔首称是，便退出寂月阁。
　　　　出了寂月阁，她在沁水亭畔枯坐良久，怔怔地望着手心中的那颗光芒浅晔的宝珠，突然就落下泪来。





　　　　　第二章：和衣拥被不成眠（十三）
　　　　　更新时间：2013…11…1　15：12：00　本章字数：1459

　　　　宇文临掌权之后，亲自将自己的生母穆夫人迎上太后的宝座，为尊天下。爱睍莼璩候妤枝以前曾为穆夫人制过衣裳，故而有幸见过她几次。穆太后是一个极美的女子，即使已经老了，她依然美得惊心动魄，红华曼理，丰姿绰约。嬉太后当年拼命打压她，甚至把她的儿子控制在掌下，怕也是有几分嫉恨她的美貌罢。
　　　　想到马上要见到这个温柔妩媚的尊贵女人，妤枝微微攥紧了手心，就如攥紧了心脏般焦灼。
　　　　进ru懿和宫，殿内的布置却不如妤枝想象中那般奢华富丽，而是一切从简。
　　　　嘉木披庭，花繁水媚，一路的桂花引起了妤枝的兴趣。
　　　　日光倾城，洋洋洒洒倾泻下来，薄薄斜光到晓穿疏影，落下一片粼粼波光在树荫下斑驳成群。薄翠摇曳，桂花淡黄的浪蕊在细碎的熠熠光晕中颤抖着，清风拂过，便飘下满枝的芬芳。望着这满庭桂花雨，妤枝突然想起南齐成片的花圃，深红浅白，玉叶腾芳，一步步行过，罗袜香尘染惹。
　　　　领她们进来的宫女一身碧罗裙，娉婷如风，她道：“候司衣，容妹妹进去通禀一声，太后这时，恐怕正在小憩呢！”
　　　　妤枝颔首，低目敛眉，“有劳妹妹了。”
　　　　待到那宫女走远了，画蓉才惊叹一声，“想不到太后娘娘竟如此喜爱洁白净恬的桂花。”
　　　　妤枝皓白的下颔轻轻扬起，露出优美脖颈上细小如青玉的经脉，“花团夜雪明，叶翦春云绿。风影清似水，霜枝冷如玉。桂花虽细碎繁小，成群簇拥在一起，却有一种雍容大气之美。那种美，不同于牡丹的国色天香，也不同于菊花的孤芳自赏，更不同于梅花的欺霜傲雪，而是一种隐逸高洁之美，情疏迹远，淡然蕴集，清和冲淡。”
　　　　画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候姑娘说话，总是这般让人摸不着头脑。”
　　　　妤枝浅笑，眼角眉梢荡漾着一抹淡淡的柔媚风情，“传说月宫因有一颗桂花树，而变得愈加清寒薄逸，玉兔银蟾争相守护，嫦娥天帝争先依偎，景盛至此，真是令人神往不已。”话毕，她瞟了一眼躲在暗处的宫女，又笑道：“画蓉，你本不需懂得这些，只要记得，桂花是最高洁矜贵的一种花，从不与群芳争艳，便足矣。”
　　　　妤枝低低的声音刚落下去，那进殿通禀的宫女便折了回来，道：“候司衣，太后这边有请。”
　　　　再一次见到穆太后，妤枝着实吃了一惊。
　　　　那个高贵的女人，只着了一袭素衣，她鬓发高高挽起，别了一支凤钗。钗凤口含三串圆润东珠，珍珠摇曳，泛起点点细碎的金色流光，映在她眉间，更衬得她眉目清冷，柔媚风情不减当年。
　　　　妤枝敛袂行礼，玉醉曼静静立在穆太后身旁，见候妤枝行礼，她向她善意地点点头，便退下了。





　　　　　第二章：和衣拥被不成眠（十四）
　　　　　更新时间：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