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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花铃-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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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咯”地一声轻响,高髻道人道:“你再掀上一掀!”

南宫平手掌一反,抓起棺盖,高髻道人霍然转过身来,瞬也不瞬地望着他的手掌,只见他手掌抓着棺盖,却久久不见向上托起!

一时之间,两人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之声怦怦作响,而入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的一双手掌,微微颤抖,两人甚至还能看到对方的额角,已隐隐泛出汗珠!

突地,南宫平大喝一声,手掌往上一扬,棺盖应手掀开一一浓云狂风之下,绝岭孤脊之上,一具黝黯沉重的棺木,棺盖半开,两条衣袂飞舞的人影,木立如死,这景象正是充满了阴森恐怖之意!

高髻道人额上汗珠洋详而落,面上神色阵青阵白,口中喃喃道:“这……这……她……她……”语声颤抖,再也说不下去,山风吹入棺木,阵阵呼啸作响,而——棺木空空,哪有一物?

南宫平目光冰冷,面色铁青,手掌紧握剑柄,突地暴喝一声:“你这欺人的狂徒!”反手一剑,向高髻道人刺去!

高髻道人失魂落魄地望着这具空棺,这一剑刺来,他竟然不知闪避,全如未见,嘴唇动了两动,似乎要说什么,但只说了“棺中必……”三字,南宫平盛怒之下刺出的一剑,已将他咽喉之下、左肋之上的要害之处刺穿,鲜血泉涌,激射而出,刹那之间,便已将他惨碧的道袍,染红一片。

鲜红加上惨碧,道袍变为丑恶的深紫,高髻道人牙关一紧,口中惨嗥一声,翻手反抓住长剑锋刃,自骨节间拔出,身形摇了两摇,指缝问鲜血滴滴落下,目中光芒尽失,黯然望了南宫平一眼,喉结上下动了两动,断续着嘶声说道:“你……你终有一日……要……要后悔的……”

语声嘶哑、悲切、沉痛而又满含怨毒之意,虽是三峡猿啼,杜鹃哀鸣,亦不足以形容其万一。

南宫平面容苍白,全无血色,身形僵木,全不动弹,目光呆滞地望着高髻道人,只见他语气渐渐衰微,双晴却渐渐突出,眼珠渐灰渐白,眼白却渐红渐紫,最后望了南官平一眼,手掌渐松,嘴唇一张,身躯微微向左转了半圈,“噗”地倒到地上!

接着,又是“噗”地一声,南宫平手掌一软,棺盖落下,他失神地望着地上的尸身,然后又失神地望着掌中的长剑,最后一滴鲜血,自剑尖滴落,长剑仍然碧如秋水!

他只觉心头一软,几乎忍不住有一种冲动,要将掌中这柄利器,抛落万丈深渊之下,然而,他却始终忍住,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心中反反复复地在低念着一句话:“我终于杀了人了……我终于杀了……人了!”生平第一次,他体验到杀人后的感觉,也体会出杀人的感觉原来竟是这般难受!

望着地上鲜血淋漓的尸身,他只觉头脑一阵晕眩,胃腹一阵翻腾,此人与他仅是初次见面,他们甚至连彼此问的姓名都不知道,而这条陌生的性命,此刻却已伤在他的剑下。

他茫然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又转回头,茫然托起地上的棺木,迎着扑面面来的山风,也不知走了多久,他蹒跚来到苍龙岭尽头,却又茫然顿住脚步,口中喃喃道:“我该将他的尸骨埋葬的……”突地放足狂奔,奔回原处,地上的血渍仍在,但是——那神秘、奇诡而又可怜的高髻道人的尸身,此刻竟然不知去向。

山风在耳畔呼啸,白云在眼前飘舞,南宫平茫然立在这山凤呼啸、白云飞舞的孤脊上,耳中却什么也听不见,眼中什么都看不见,良久良久,他目光方自投落到那冥冥寞寞、深不见底的万丈绝壑中去,然后便将胸中的痛苦与忏悔,都化做了一声悠长沉重的叹息。

他口中虽无言,心中却在暗自析祷,希望那被山凤吹下绝壑的幽魂,能够得到安息,又不知过了许久,他只觉高处风寒,身上竟有些寒意,于是他手托棺木,回转身,走下苍龙岭,山腰处,风声渐息,寂寞的华山,便更加寂寞。

他紊乱的心情,却更加紊乱,除了那份对死者的杆悔与痛苦之外,他心中还有着许多无法解释的疑团!令他最思疑和迷惑的是,他直至此刻,还猜不透这具看来平凡的紫檀棺木内,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多少秘密?

寻了处幽静的山林,他将掌中所托的棺木,轻轻放到虽已渐呈枯萎,却仍柔软如苗的草地上,掀开棺盖,看了一眼,棺中的确空无一物,他仔细地再看了两眼,只觉这棺木外观虽大,棺内却显得甚为浅窄,在那深紫色的木板上,似乎还有几点似乎是油渍般的污痕,不经细看,绝难察觉。

然而,纵是如此,他仍然看不出,这棺木有丝毫特异之处。

他以手支额,坐在树下,树上的秋叶,已自萧萧凋落,使得这寂寞深山中的初秋天气,更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意,也使得这初秋天气中的寂寞少年,平添了几分凄凉心境!

他苦苦思索着这些他无法解释的疑团,竟忘去了探究他的同门兄妹为何直到此刻还未下山的原因,伸手入怀,取出了那条淡黄的丝绢,也触及了那只不知是太多的愚笨,抑或是太多的智慧方自使得它自撞山石而死的山鸟那冰凉的羽毛。

于是他悲哀地、自嘲地微笑了一下,握紧丝绢,取出死鸟,展开丝绢,那苍劲而熟悉的字迹,立刻又在他心底引起一般冲激的悲哀浪潮,他合上限帘,叹息一声,再张开,只见上面写的是:“余一生虽杀人无数,然所杀者无不可杀之人,是以余生平虽然可日无憾……”

南宫平为之长叹一声,他仔细地体会这“无憾”两字其中的滋味,暗中不禁长叹自语:“这两字看来虽平凡,其实却不知要化多少精力,忍耐多少痛苦才能做到,而我呢!……”

他想起方才死在他剑下的道人:“我伤了此人,心中能否无憾?”他也想起那道人方才的言语,“师傅他老人家一生无憾,怎会做出他口中所说那样的事!”

于是他信心恢复,宽然一笑,接着下看:“然余无憾之中,亦有一事,可称遗憾……”

南宫平心头一冷,立即下看:“十余年前,武林中盛传一人,劣迹昭彰,余心久已深恨之,适逢其人又伤余一友,是以余仗剑而出,将之毙于剑下,然事后余却知此事实乃余友之错,而那平素恶行极多之人,于此事中,反是清白无辜,是以余……”

下面的字迹,突地为一片鸟血所染,再也看不清楚!

南官平方自看到紧要之处,此刻自是急怒交集,但鸟血已干,纵然洗去,字迹亦将模糊不清,他剑眉双轩,双拳紧握丝绢,呆呆地愕了半晌,心中突又一颤:“难道这片血迹,是自师傅他老人家身上流出的!”

一念至此,胸中热血倏然上涌,倏然长身而起,只觉满怀悲激,无可宣泄,方待仰天长啸一声,目光突地瞥见那只鲜血淋漓的死乌尸体!

一时之间,他不知是该大笑三声,抑或是该大哭三声,颓然坐回地上,目光凝注死鸟,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只得跳过那片血渍,往下接看,乌血的下面,写的是——“是以余将此人交托于汝,望汝好生看待于她……”

南宫平双眉一皱,诧声自语:“她……?她……她是谁?”愕了半晌,再往下看:“临行匆匆,余亦不能将此事尽告于汝,然汝日后必有一日,能尽知其中真相,余往日不能善于待汝,亦是余生平一憾,唯望汝日后戒言戒恶,奋发图强,勿负余对汝之期望!”

这寥寥数十字,南宫平反来复去,竟不知看了多久,只觉这淡黄丝绢上的字迹,越看越见模糊,吹在他身上的山风,寒意也越来越重!

“临行匆匆……”他口中喃喃自语,“难道……难道师傅他老人家真的死了么?……”于是,两行热泪,终于夺眶而出。

悲哀,加上怀疑,这滋味的确令他无法忍受,“日后必有一日,能尽知此事真相……”

但这一日,何时方至?“余往日不能善于待汝,亦是余生平一憾……”他伸手一拭面上泪痕,仰天呼道:“师傅,你老人家一直对我是极好的,我也一直感激你老人家,你老人家难道不知道么?”

他茫然地用自己的手掌,在浅浅的草地上掘了个浅浅的土坑!

然后,便将那只死鸟,仔细地埋葬在这浅浅的土坑里。

他纤长而苍自的手掌,都已沾满了褐黄色的泥土,上坑拍平,一声叹息,他任凭泥土留在手掌上,口中却又不禁喃哺自语:“我与你终是有缘,是么?否则世界如此之大,你怎会偏偏落入我的手掌里?这土坑虽浅,但已可为你聊蔽风雨……”

一声沉重的叹息,他倏然顿住语声,因为他心中突地想起了那被他一剑刺死的道人,那一具碧绿的尸身,今后岂非将长久暴露于无底的绝壑中,永恒的风露下,于是他以纤长的手掌,划开面前那一片青青的山草,正如他冀望以他无形的利剑,划开他心中的积郁。

青草虽分,积郁仍在,他黯然阖上眼帘,冀求这份黑暗的宁静,能使他心中杂乱的思潮澄清,于是一层沉重的疲倦,便也随着眼帘的落下,而布满到他全身,为着今晨的决战,“止郊山庄”的门人弟子,昨宵已彻夜未眠,何况南宫平刚才与那高髻道人一番苦斗,更耗尽了他体内所有的真力!

生理的疲倦,使得他心理的紧张渐渐松弛,也使得他身心进入一种恬适的虚无境界,也不知过了多久……

西山日薄,晚霞满林,黄昏渐至,树林中突地发出“咯”地一声轻响,那平凡而神秘的紫檀棺木,棺盖竟缓缓向上掀了开来——宁静的山林中,这声响虽然轻微,却已足够震动了南宫平的心弦,他霍然张开眼睛,正巧看到这一幅骇人的景象——无人的棺木中,竟有一双莹白如玉的纤纤玉手,缓缓将棺盖托开!

南宫平这一惊之下,睡意立刻全被惊散,只见那棺盖越升越高……

接着出现的,是一绺如云的秀发,然后是一张苍白的面庞。

满天夕阳,其红如血,映在这张苍白的面庞上,竟不能为她增加半分血色,南宫平纵然胆大,此刻却也不禁自乙底升起一阵寒意,沉声道:“你……你是……谁?”他虽然鼓足勇气,但语声仍在微微颤抖。

棺中的绝色丽人,此刻已自棺中缓缓长身而起,她那纤弱而动人的美丽身躯,被裹在一件正如她面容一样纯白的长袍里,山风吹动,白袍飞舞,她身躯竟似也要随风飞去,然而她一双明媚的眼睛,却有如南宫平座下的华山一般坚定!

她轻抬莲足,自棺中缓缓跨出,袍袖之下,掩住她一双玉掌,一步一步地向南宫平走了过来,她面上既无半分笑容,更没有半分血色,甚至连她那小巧的樱唇,都是苍白的,空山寂寂,骤然看见了她,谁都会无法判断她来自人间,抑或是来自幽冥!

南宫平双拳紧握,只觉自己掌心俱已冰冷,气纳丹田,大喝一声:“你是谁?”方待自地上一跃而起,哪知这棺中的绝色丽人,突然地轻轻一笑,柔声说道:“你怕什么?难道你以为我是……”再次轻笑一声,倏然住口不语。

她语声竟有如三月春风中的柳絮那么轻柔,那般令人沉醉,她那温柔的一笑,更能令铁石心肠的人见了都为之动心,她所有自棺中带出的那种令人惊栗的寒意,刹那之间,便在她这温柔的笑语中化去。

南宫平目光愕然,只觉她这一笑,竟比叶曼青的笑容还要动人,叶曼青笑起来虽有如百合初放,牡丹盛开,但只是眼在笑,眉在笑,口在笑,面庞在笑而已,而这棺中丽人的笑,却是全身、全心全意的笑,就连她的灵魂,都似已全部浸浴在笑的涟漪中,让你的呼吸,也要随着她笑的呼吸而呼吸,让你的脉搏,也要随着她笑的跳动而跳动。

但笑声一止,南宫平却又立刻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寒意,他再也想不透这具平凡的棺木中,怎会走出一个如此不平凡的人来。

他脚下移动,终于霍然长身而起,现在,他已与她对面而立,已毋须仰起头来,便能清楚地望见她的面容,于是,他立刻恢复了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信与自尊,再次低喝一声:“你是谁?”喝声已变得极为镇定而坚强!

棺中人秋波如水,上下瞧了他两眼,忽地“噗哧”一笑,柔声道:“你年纪虽轻,但有些地方,的确和常人不同,难怪龙……龙老爷子肯放心将我交托给你!”

南宫平一愕,暗暗忖道:“将她交托给我……”他立刻联想到那幅淡黄柔绢上的言语:“……是以余将此人交托于汝,望汝好生看待于她……”他方才所惊异的问题:“她是谁?”此刻已有了答案:“她”便是此刻站在他身前的这面容苍白、衣衫苍白、一身苍白的绝色丽人!

然而,对于其他的疑窦,他仍然是茫无头绪,他暗中长叹一声,突地发觉天地虽大,有许多事却偏偏是如此凑巧,那淡黄柔绢上最重要的一段字迹,竟偏偏会被鸟血所污,这难道是苍天在故意捉弄于他!

只见这出自棺中的白衣丽人眼波带笑,柳腰轻折,缓缓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轻轻伸了个懒腰,仰首望天,自语着道:“日子过得真快,又是一天将要过去了……唉,其实人生百年,又何尝不是弹指便过……唉,古往今来,谁又能留得住这似水般的年华呢?”

她语气之中,充满了自怨自艾之意,根本不是一个如此艳绝天人的年轻女子所应说出的话,而像是一个年华既去的闺中怨妇,在叹息着自己青春的虚度,与生命的短暂!

夕阳,映着她秀丽绝伦的娇靥,南宫平侧目望去,只见她眉目间竟真的凝聚着许多幽怨,显见她方才的感慨,的确是发自真心,他心中大为奇怪,不禁脱口道:“姑娘……夫人……”

棺中丽人忽又一笑,回眸道:“你连我是姑娘,抑或是夫人部分不清楚么?这倒奇怪得很!”

南宫平干咳两声,讷讷道:“我与……阁下素不相识……”

棺中丽人道:“龙老爷子既然将我交托给你,难道没有对你提起过我?”

南官平双眉微皱,脑海又自闪电般泛起那幅淡黄柔绢上的字迹——“十余年前,武林中盛传一人劣迹昭彰……”他心头一懔,暗暗忖道:“难道她真的便是那高髻道人口中所说的,冷血妃子‘?”心念一转:“但那‘孔雀妃子’十余年前已享盛名,于今最少也该三十余岁了!她……”目光抬处,只见这棺中丽人,犹在望着自己,眼波晶莹明亮,面靥莹自如玉,看未看去,最多也不过只有双十年华而已:他赶紧逼开自己的目光,只听棺中丽人又自轻轻笑道:“我问你的话,你怎么不回答我呀?”伸手一抚她那长长披了下来、几乎可达腰际的如云秀发,又道:“你心里一定在想着一些心事,是不是在猜我的年纪?”

第三章 柔肠侠骨

南宫平面靥微红,垂首敛眉,但口中却正色说道:“不错,我此刻正在想着你的年纪!”

棺中丽人幽幽长叹了一声,道:“我的年纪,不猜也罢!”

南宫平微微一愕,却听她接口又道:“像我这样年纪的人,实在己不愿别人谈起我的年纪了!”

两人相距,不及三尺,南宫平垂首敛眉,目光不敢斜视,心中却不禁大奇:“这女子年纪轻轻,为何口气却这般苍老?”口中亦不禁脱口说道:“你正值青春盛年,为何……”语声方了,这棺中丽人突地自地上长身站起,伸手一抚自己面靥,道:“青春盛年?……”她话中竟充满了惊诧之意。

南宫平皱眉道:“双十年华,正值人生一生中最最美丽的时日,你便已这般懊恼灰心,莫非是心中有着什么难以消解的怨哀忧郁?”

他一直低眉敛目,是以看不到这棺中丽人的面容,正随着他的言语而发出种种不同的变化。

他只是语声微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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