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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缠铃-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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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怀中的明欢这样迅猛地转了一圈后,非但不怕,反而大感兴奋,高兴得尖叫起来:“喜福!喜福!再来一次未?”
那捕头身子盘旋,轻巧地落子地上,却未恼火,微微一笑,抬了抬手,示意放行。他放行,云寄桑却不肯走了,勒了下马缰,随口问道:“这位捕头连问也不问,就放我们过去,不怕放走了奸人么?”
王捕头抱了抱拳:“岂敢,王某不才,却也知山东指挥使司衙门的军马不是谁都能骑的。这位兄弟想必是邢大人麾下的将士?”
“将士不敢当,在下倒是在邢大人身边参赞过些军务。只是向来有职无衔,也算不得公门中人。”云寄桑没想到这王捕头如此精明,竟然从马匹身上猜出了自己的来历,只好微笑答道。
王捕头微微一笑:“兄台既能以超然身份参赞军务,必定身负大才,据王某所知,邢大人身边具有如此身份的仅只数人而已。而年纪又如兄台如此年轻的更是只有一人。敢问足下可是姓云?”
“不敢,正是云寄桑。”云寄桑却没想到自己名气有这般大,连这小小的捕头竟也有所耳闻。
“果然是云少侠!义丰县捕头王延思见过云少侠!”王捕头显得甚是激动,深施一礼后,又大声招呼手下的差人一起过来见礼。
云寄桑忙不迭地下马搀扶:“王捕头,寄桑年轻学浅,如何当得了如此大礼,快起来!各位请起!”
王延思慨然道:“云少侠和瞿无劫大侠在高丽浴血奋战,屡破倭寇的英风伟业早已传遍天下,凡是在江湖上混过几天的,哪个没听过云瞿双杰的大名。没想到王某福缘不薄,今日得见真颜,真是三生有幸!”
云寄桑这些年来身在高丽,不知这些年来大明举国上下无不心系着这支远在高丽的大明远征军,胜之则喜,败之则忧。大明将士的一举一动,更牵挂了无数大明百姓的心。壬辰之战胜利之日,朝野震动,举国欢庆,大明远征军大破扶桑军的事迹,旋风般传遍神州大地。不仅文人墨客大加歌颂,江湖中人也额手相庆。云寄桑和瞿无劫在远征军中号称大明双杰,乃数一数二的青年豪杰,王延思岂有不知之理。
客气了一番,王延思便问道:“不知云少侠此去是……?”
“哦,我的一位长者就住在离这不远的平安镇,再过三天就是他老人家的六十大寿,我这是去给他祝寿的。”云寄桑答道。说着,他的目光便落在了那具尸体上,“王捕头,这是……”
王延思叹息道:“这便是让王某头痛不已的难题了……云少侠请看!”说着,快步走到那尸体身边,将那尸体一翻。
“啊!”明欢尖叫一声,转过小脸,扑到云寄桑怀内。
云寄桑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温言安慰着她。也难怪明欢害怕,眼前的这具尸体临死前的表情实在太恐怖了。整个人的四肢完全扭曲着,双目高高凸出,且眼球上翻,露出的几乎全是眼白,双颊紧收,口唇大开,嘴角流涎,舌头僵直伸出。那样子就似被什么东西将生命从他的躯体中硬生生地抽了出去一般。自起霸山庄死香煞一案来,云寄桑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情形,也不由心中暗惊。
“喜福未,欢儿好怕,咱们走,好不好嘞?”明欢一个劲儿地将小脑袋向他怀里钻着,哭哭啼啼地道。云寄桑将她搂紧了些,安慰道:“欢儿别怕,一个死人而已。你不是将来要做女侠的么?看了尸体便怕成这般,将来如何在江湖上行走?”
“云少侠,依你看来,这人的死因如何?”王延思沉声问道。
云寄桑翻身下马,将明欢放下,走到那尸体近前。他先翻起尸体眼皮看了看,又撬开尸体的嘴看了一阵,眉头微皱:“七窍无血,尸斑正常,舌齿无碍,双瞳清晰,不似中毒身亡。身上可验出伤痕么?”
“仵作已经验过了,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
“不是外伤,又不是中毒的话……”云寄桑沉思着,左手的拇指和中指不住地轻轻揉搓。这本是他思索时右手的习惯动作,自从失去右臂后,便改为左手来做了。
“莫非是急病致死?”王延思试探着问。
云寄桑摇了摇头:“从死者奔走的步伐上看,他奔跑的速度极快,不像是身怀重病的人。而且他四周的雪地上也没有任何挣扎过的痕迹,分明是在一瞬间毙命的。”
“依云某看……”云寄桑声音低沉地道,“此人倒像是遇到了什么极为恐怖之事,被活生生吓死的。”
“吓死的?”王延思顿时变色。
“王头儿,难道是……”一个捕快忍不住低声道。
王延思手一抬,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王捕头你看,死者显然是夜间行经此地……”云寄桑指着不远处雪地上的灯笼道,“死者的灯笼落在数百丈之外,而足迹在这数百丈之内明显偏大,显然是在进行急速奔跑。其间足迹几次混乱不堪,雪地狼藉,这分明是他在心慌意乱之下,跌倒所致。试问一个人好好地走着,无缘无故地,怎地便突然急奔起来,而且心神不宁到几次跌倒?”
“莫非是他见到了什么……”王延思双目中精光一闪。
“不错,那定是有什么东西令他惊恐之极,乃至突然间便扔下灯笼,拼命奔跑之故。”云寄桑断然道。
“可是,究竟是何物能令死者如此惊骇万分,雪夜急奔,几度摔倒,甚至被活生生地吓死呢?”
“是啊,究竟是何物呢?”云寄桑轻叹道,抬头向远处望去。
皑皑白雪弥漫天际,大地空旷如梦,只留下了寥寥几趟纷乱蜿蜒的行人足迹。几十丈外,便是一片疏林,上面似乎结了累累的冬实。
云寄桑向那疏林方向缓步行去,脚步踩在近膝深的雪中,颇为吃力。突然,他的身形一顿,僵立在那里。那树上结的哪里是什么冬实,分明是无数个铜铃密密麻麻地用红线挂在枝丫间。
“这是……”云寄桑深吸了一口气,凛冽的空气直入胸腔,刺激得他那本已受伤的经脉,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
王延思犹豫了一下,看了看两边,压低了声音道:“云少侠,你可听过鬼缠铃这三个字么?”“鬼缠铃?”云寄桑勉强抑住了咳嗽的冲动,摇了摇头,却仍旧望着那片疏林一动不动。
脑海中,刚刚的那个小铃铛在北风中孤单地摇着。
王延思欲言又止,沉默了一阵,终于叹道:“非是王某难以启齿,而是此事太过诡异,怕是云少侠也难以索解。这天寒地冻的,别耽误了你的行程,云少侠还是快些上路吧。”
若是四年前的云寄桑,必定会好奇心大作,非要寻根问底弄个明白不可。可此时他历经大变,早已心灰意冷,只是点了点头,又收回目光,望了那具尸体一眼,便抱起明欢,催马去了。
一个衙役脸色突然一变,向王延思道:“王头儿,在平安镇三天后过六十大寿的,那不就是……”
王延思一抬手,没让他继续说下去,望着云寄桑远去的背影,这位捕头若有所思,神色变幻不定。
云寄桑默默地望着眼前空蒙的天空,脑海中不断盘旋着那个小小的铃铛和那具可怕的尸体。突然又哑然失笑,想到:我还想它们作甚?如今我已是废人一个,功力丧失大半,连自己也照顾不好,又哪有余力管这些闲?又看看自己怀里受了惊的明欢,心中一阵爱怜,忖道:“我也不求什么了,若能将明欢抚养成人,云寄桑此生便足矣。”
此刻,胯下的马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轻快地踏着雪花奔上了一个小小的高坡。云寄桑只觉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辽阔的平原上,几缕淡淡的炊烟点缀下,一个古老的小镇卧佛般静静地在他的面前沉睡着。
“平安镇……”云寄桑轻轻地道。
“喜福,这叫系平安镇未?”明欢听了他的话,精神顿时一振,“镇上可有果果无?”
云寄桑知道她口中的‘果果’指的是所有她崔大小姐可以下肚的零食,便微笑着点了点头:“有啊,老师家的炒松子可是香极了,我小的时候,常常瞒着师母偷吃呢。”
“原来喜福和明欢系一样的未!”明欢闻言顿时高兴起来。
“一别十余年,不知老师他老人家可还安好……”云寄桑叹道,催马向着此行的目的地奔去。
寂寥的天空下,平安镇正静静地等待着他。

第二章  重逢
离镇还很远,隐约间云寄桑便听到了几声铃音,若有若无的,夹杂在风中,有种淡淡的凄凉感觉。
明欢耳尖,听得清楚,便拍手道:“喜福未,有铃铛响叻。”
云寄桑面色沉重,策马缓缓而行。离小镇入口近了,只见一座高高的牌坊立在那里,“平安镇”三个金字早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
云寄桑猛然勒住缰绳,定定地抬头望着。
他怀里的明欢也随着他的目光,惊诧地望着那座牌坊。
高高的牌坊上,赫然挂着一个个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的铜铃。
这些铃铛新旧不一,形态各异,有的小如指甲,有的大如灯笼。所有的铃铛毫无例外地用红线挂在牌坊上,林林总总,有数百个。
所有的铜铃都刻着云寄桑在林中见到的那张鬼脸——似哭非哭,似怒非怒,似喜非喜,似笑非笑。
云寄桑静静地望了一阵,默默地催马从牌坊下穿过。灰暗的天空映衬下,数百铃铛仿佛攀附在牌坊上的恶毒,静静注视着他们通过。
突然,一阵寒风吹过,它们仿佛在瞬间全活过来,叮叮当当响成一片。似乎是一群邪恶的精灵喧闹地讨论,诅咒着猎物们将至的厄运。
明欢似乎也感觉到了那诡异的气氛,又畏怯地向他的怀里缩了缩。
小镇静静的,没有任何生机,放眼望去,只有一片孤冷的青灰色。几乎所有的房屋都门户紧闭,告示牌上缉拿采花大盗李流芳的告示破败不堪,在风中瑟瑟发抖。大街上空空荡荡的,偶尔有一两个行人,也行色匆匆,神情呆滞,老远便避开他们,仿佛两人是洪水猛兽。
“喜福,他们怎滴啦?好想怕明欢未?”缩在云寄桑怀内的明欢忧心忡忡地道。在她小小的脑袋里,生怕身为异族人的自己给亲爱的师父带来什么烦恼。一直以来,她便本能地讨好着她接触的任何一个汉人,而那些汉人似乎也都非常喜欢她。可这里的人们似乎有些不同,难道说,自己在他们的眼中真的是个话都说不清的小妖怪吗?
“这不是明欢的错啊……”云寄桑爱怜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只不过,这里的人似乎都害怕着什么……”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一户人家的正门上。
那扇贴着两副破烂春联的木门上方,用红线挂着一个小小的铜铃。
究竟是什么?让这个自己记忆中曾经生机勃勃的小镇充满了惊恐和不安?马儿慢慢地踱着,云寄桑的心思也在默默起伏。
穿过了一座小桥,马儿在一座府第门前停了下来。高大的府门上方挂着深黑的匾额,上面镌刻着“魏府”两个金漆大字。
府门半开着,一个老家人正蹒跚地在府门前打扫着积雪。
云寄桑抱着明欢下了马,将她放在地上,向那个老家人走去。
老人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到来,依旧慢慢地挥动着长长的扫把。
“魏安……”云寄桑轻声道。
老家人缓缓转过头来,愣愣地看着他,眼中露出迷惑的神色。
“不认得我了吗?”云寄桑微笑道。
“你是……”魏安犹豫着。
“我是云寄桑啊!”云寄桑看着老人依旧想不起来的样子,便提醒道,“小桑子……”
“小桑子!是小桑子,不,不……是云少爷啊!快来人!云少爷回来啦!”魏安惊喜地高声道。
“您还是叫我小桑子好了,我喜欢听您这么叫。不见外……老师他还好吗?”云寄桑笑道,将马匹和青驴的缰绳交给闻讯赶来的小厮。
“唉,老爷这些年的身体不比从前了,不过幸好有夫人照看着,所以还算硬朗,就是精神头儿没那么足了,饭量也减了。这几年也再没出过远门,折腾不起了啊!云少……小桑子,快里面请吧,老爷要是知道你来了,准高兴得多吃几碗饭。”老人唠叨着将云寄桑引向府内。
“老师续弦了吗?”云寄桑问道。他在师从魏省曾治学时,魏省曾遭遇了丧妻之痛,他与元配何氏感情极深,感念亡妻下多年来一直未曾续弦。想不到这次回来竟又有了夫人。
“可不,新夫人的心性是极好的,对咱们下人那是一点儿说的都没有。就是这十里八街的也没少受咱们夫人的恩惠。整个平安镇,一提夫人,谁不挑大拇指?老爷这可有福喽!”魏安提起夫人,顿时兴高采烈。
云寄桑也暗暗为老师高兴。他曾听从公申衡,追随魏省曾修学长达两年,感情融洽如父子。听到老师晚年得如此佳妻,心中怎能不快。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府门口的上方。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赫然也挂着一个鬼脸铜铃。“魏安,那是什么?”他终于忍不住问道。
魏安脸色一变,诺诺道:“那是……没什么,小孩子闹着玩的。”
说着,魏安告罪一声,自行进去通禀了,留下云寄桑和明欢两个人在庭中静候。
“小孩子么……”云寄桑望着那铜铃,陷入深思。
“喜福,喜福,那是什么?”明欢拉着他的手好奇地问这问那。奇#書*網收集整理
云寄桑对魏府的格局极为熟悉,多年不见,心中犹自感到亲切。便放下心头那诡异的铜铃,四下打量起来。
魏府乃是背河而建,当地的沙湾河是一条滦河的分支,正穿过平安镇,将镇子隔为南北两端,一座五丈长的石桥将小镇连为一体。魏府在石桥的南端,这边没有什么民居,除了魏府,便是县衙以及不远处的云端寺。魏府虽是民宅,却因为魏省曾乃当世大儒,名重士林,所以厅堂足有五间九架,这已是二品大员才能住的格局了。
“那是洗烟阁,我跟随老师修业时,就住那里。看到北边那个小亭子了么?那是兰雪茶舍,每逢深冬雪夜,老师总是带着我们一众弟子烹茶赏雪,谈诗论道……”说着,云寄桑的目中露出缅怀之色,随即吟道,“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
“才有梅花便不同。”一个苍老的声音接道。
云寄桑霍然回身,一个身着青襟棉袍,头戴眉公巾的老人正笑吟吟地站在那里,眼中尽是欢喜之色。“老师!学生云寄桑见过老师!”说着,云寄桑深施一礼。
魏省曾满脸欢容,随即脸色一变:“幼清,你的手……”
云寄桑淡淡地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右衣袖:“沙场征战,难免如此。比起千千万万葬身异域的将士,学生已是幸运了。”随即漫吟道,“生为百夫雄,死为壮士规。黄鸟作悲诗,至今声不亏。”
“如此老夫便心安了。”见云寄桑不以残身为碍,魏省曾微微点头。
“喜福?你们在说啥地呢?”明欢可怜兮兮地拉了拉他的衣襟,问道。显然,刚才他和魏省曾的对话对于这个初习汉文的小女孩儿来说太困难了。云寄桑微微一笑,向自己的老师介绍了明欢的身世。
“好啊,想不到幼清现在也收起徒弟来了!不错,是个可爱的孩子!”魏省曾展颜道,“跟我到书房里坐坐,里面可有一个惊喜等着你呢!”
惊喜?喜从何来?云寄桑心中迷惑,却不敢多问,跟老师进书房。
书房里格局朴素,淡雅宜人。墙上挂着一幅刘松年的溪亭客话图和怀素的草帖。花梨木书案上,摆着盘云老竹笔筒,朴雅坚粟的澹墨供春壶水汽袅袅,官窑堆花小胆瓶插着几株水仙,吐透着淡淡馨香。
阳光透过柳叶格的明窗,静静地照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人此刻正娴雅地坐着,举起手中的青瓷茶盏品茶,见他进来,便是微微一笑。
瞬间,云寄桑目中如雪白衣,黑鞘古剑,以及腰间青色的酒葫芦,完美无间地与缥缈的茶气,明媚的阳光,和淡淡的水仙清香融为一体。
云寄桑的心脏猛地一跳,抽搐般的心痛中又是酸楚,又是甜蜜,最后,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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