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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缠铃-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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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六灵暗识,自己和普通人一般无二,武功也废去大半,甚至心神也不时被恐怖的幻影折磨着。
九死之馀,忧畏百端。(注:苏轼-与范元长)
这样的自己,怕离疯狂也只有一线,凭什么去破解这样扑朔迷离的凶案?
此刻的他,没有一点信心。所有的,只是深深疲惫与自责。
困意渐渐袭来,不知不觉,一只红色丝线拴着的巨大铃铛开始在自己面前来回地晃动着,渺小的自己则徒劳地跟着那个铃铛来回奔跑着。
铃铛上有一个长了两个头的人坐着在向自己笑,那是谁啊?好熟悉的样子。
恍惚中,他看到了朱长明和陈启的身影。
两个人都站在炽白的阳光下,焦急地向他大声呼唤着。
为什么,自己什么都听不到?难道自己聋了吗?
缓缓回头,蒸腾的水汽中,一个白色的袋子打开了,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子穿了一件缀满铃铛的长裙,从袋子里钻出,缓缓向自己爬来。
他惊慌地退后,忽然间一步踏空,跌落到无尽的深渊中。
无数的鬼脸铃铛在他的身边,跟着他一起坠落,坠落……
云寄桑浑身冒着冷汗,辗转着,呻吟着,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有人来到他的身边,替自己将被子盖好,握着他的手,静静坐在他的身边。
他终于安静地睡了过去。
第一缕晨曦终于破开了平安镇的夜色,黑暗从每一处房屋的角落里无声无息地退出,悄悄地蛰伏起来,期待着下一次的降临。
云寄桑睁开眼,迟迟没有起身,躺在床上,静静感受着阳光的温暖。
这样洁净的阳光,这样洁白的世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云寄桑坐起身来,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被子,心中一暖。忽而外面似乎有什么声音,便起身将房门推开,才一开门,便看到眼前一道耀眼的银光飘忽而过,悠然而不可捉摸。
“是师姐在练剑!”云寄桑惊喜地想,他已经好久没有欣赏到自己这美丽的师姐在清晨练剑了。
自从卓安婕在十八岁时将自己的剑名从“逐日”改为“别月”后,她便再也不曾在白日练过剑了。云寄桑也只是在极偶然的情况下在一个清幽的月夜中,千仞的绝壁上,惊鸿一瞥过那悠然操剑的美丽身姿。
为什么师姐又重新在白日下练剑了?他疑惑地想着,眼中却紧盯着那在雪地上翩旋不休的皎然身影。
剑光如虹,剑步如舞,卓安婕的身姿翩如游龙,就那样洒脱地飘摇在天地之间。
红尘炼慧剑,流水渡泉石。
闲散心如月,风光好自知。
只将波上鸥为侣,不把人间事系心。
琴临秋水弹明月,酒就寒山酌白云。
一招招剑法,一句句剑意。一支支醉舞,一首首欢歌。
云寄桑一边解读,那颗迷茫而疲惫的心也开始渐渐地重新变得清澈温暖。
师姐……我懂了……谢谢你……
仿佛听到了他的回答,卓安婕的剑倏尔还鞘,站定,悠然地望着他微笑。一瞬间,那由极动化为极静的至美让他不由自主地摒住了呼吸。
“喜福!”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他的身边响起,肉乎乎的小手更是迫不及待地拉住了他的衣襟。
“明欢!你醒了!”云寄桑惊喜地将小家伙抱了起来,她咯咯地笑着,嘟起小嘴儿使劲亲了他一口,看来已经完全从昨日的惊吓中恢复过来了。
“明欢昨夜就醒了,看你回来后实在太累了,就没让她过来。”卓安婕走过来,从他的怀里将明欢接了过去,“怎么样,你没事了?”
“没事,只是老伤又犯了。”云寄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晨间冰凉的清新空气,舒展了一下略为僵硬的四肢。
卓安婕习惯性地举起酒葫芦饮了一口:“昨夜的事鱼真人和我说过了,陈子通的事不能怪你,你不用自责。”
云寄桑自嘲地摇了摇头:“也许是这几年死人见得太多,看得淡了,我对子通的死并不特别难过。我只恨自己无能,枉自被称为智者,却无法给老师出一点力。”
“当年死香煞一案比如今更加诡异血腥,可以称得上杀机处处,步步惊心,结果还不是被你破了?”卓安婕望了他一眼,鼓励道。
“那时不同,当时我……”云寄桑正要说下去,却被卓安婕打断。
“我知道,那时你有六灵暗识么!只是你当时破了案子,真的是靠六灵暗识么?说到底,还是要靠你自己的头脑。
若非如此,能学六灵暗识的人成千上万,公申老前辈又何必要收你为弟子?”
的确,公申衡当时之所以收云寄桑为弟子,就是看重了他心思灵动,不拘泥于前人,且能举一反三,更立新篇,是自己最佳的传人。只是云寄桑性格上的缺陷却始终让他难以达到他师父公申衡的境界。
云寄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信心却在卓安婕的话语中渐渐增长。
的确,没有六灵暗识又怎么样?功力大退又怎么样?我始终是我,大明双璧之一,天下第一智者公申衡的传人!
想到这里,云寄桑抬首挺胸,仰天长啸。
“喜姑,喜福他怎滴嘞?”明欢悄声在卓安婕耳边问道。
卓安婕笑着拍了拍她的小屁股:“你师父他终于解开了心结,要大发神威了。”
“打发神位?”明欢挠了挠小脑袋,纳闷问自己:“甚么系打发神位哩?要是打发不去可怎么好未?”
“对了,明欢,昨天你可曾看到那鬼怪的样子?”云寄桑小心地问。
明欢想了想,摇了摇头:“欢儿无看到未,不过……”忽然停下来,小手向云寄桑招了招。
云寄桑微微一笑,将头凑了过去。
“那鬼乖系个雄滴嘞!”明欢在他耳边悄声说。
“雄的?”云寄桑脸色一变,“你是说,那是个男人?”
明欢用力地点了点小脑袋。
“明欢是怎么知道的呢?”卓安婕在一边柔声问。
明欢将小手夸张地比了比:“那几脚好好大哟!可定系雄滴!”
原来明欢只是看到了那人的脚,云寄桑暗暗的思索。的确,如果脚真的非常大的话,那人是男人的可能性就非常大。只是鬼缠铃为什么要在白天出现呢?这三年中,并不是每次鬼缠铃出现都会害死人的。那个传说,只要趴下不看,就可以不被鬼缠铃所害,分明是希望所有遇到鬼缠铃的人都要避开。师父曾经说过:物之反常,必有奇理。看来自己最需要的就是找出鬼缠铃出现的原因,如果找到,那凶手自然就无处可匿了。迄今为止,鬼缠铃还是第一次在魏府中被人遇到,看来还是要去昨日师娘和明欢遭遇鬼缠铃的那个石屋探查一番。
“师姐,我要出去昨日明欢遇到鬼缠铃的地方看看,明欢还是麻烦你来照顾吧。”云寄桑向卓安婕道。
还没等卓安婕回答,明欢已经在她怀里急道:“喜福,你带欢儿去未!欢儿个你带路,指个你看鬼乖那里未!”
卓安婕笑道:“你便带她去吧,我也正想去看看鬼物出没的地方有何稀奇之处呢。”
云寄桑微一踌躇便答应了,三人在明欢童真的笑语中向后花园的方向走去。
突然,卓安婕停下脚步,向路边望去。
云寄桑忙问:“师姐,怎么?”
卓安婕向远处的松林中盯了一会儿,微微一笑:“没什么,我们走吧。”
三人渐渐远去后,松林中一双黑色的靴子缓缓踱了出来,站了一会儿后,又退入林中。
刚一进入那荒芜的小院,云寄桑的心神便一阵莫名的悸动。不知为何,他觉得这里似乎发生过什么极为悲惨的事。
整个院子弥漫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凄凉气氛,一草一木都显得憔悴而黯淡,似乎每一个的角落都埋藏着深沉的悲哀。
“好哀伤的院子。”卓安婕轻声道。
云寄桑走到那个石屋前,抬手拨了拨那粗大的铜锁,皱了皱眉。
“要打开吗?”卓安婕在他身后问。
云寄桑摇了摇头:“锁孔已经锈了,看来已经很久没人进去过了。”说完,他开始沿着石屋走着。当他走到那个小窗子前,停下了脚步。
窗口并不高,但极小。云寄桑伸手推了推,发现窗棱竟然是铁的,不由一愣。难道这里是牢房不成?
他将窗纸捅开一个小孔,向内望去。
好一会儿,他才将目光重新收回。
“怎么样?”卓安婕低声问。
“墙上应该有字,只是看不清是什么。我想先去问问老师,可否把石屋打开。”云寄桑回答,一边将跳脚扒着窗户看的明欢抱了下来。
卓安婕撇了撇嘴,也就是因为魏省曾是云寄桑的老师,否则按她的性子,肯定是要大大方方地破门而入的。
“喜福,欢儿和姨姨就系在那里遇到鬼乖滴!”明欢指着一丛灌木道。
云寄桑抱着她走到灌木从边,仔细观察着。
“看来这里就是师娘抱着明欢躲藏的地方,痕迹非常明显。”云寄桑判断道。
卓安婕来到灌木丛的另一侧,突然道:“师弟,你看这边的痕迹好乱。”果然,云寄桑发现另一边的足迹非常多,而且明显不是一个人的足迹。
“似乎有很多人来过这里了,也许他们想查出些什么。”他低声说,“或者……”
“或者掩盖些什么。”卓安婕接道。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深深的忧色。
“喜福,欢儿肚子饿嘞!”明欢在云寄桑的怀里苦着小脸道。
“不管了,我们先去吃饭。今天我带你们到镇上吃吧,我知道一家很好的面馆,那里的刀削面非常地道,已经好多年没吃了,不知道那家馆子还在不在。那味道,可真是好吃啊。”云寄桑一副怀念的样子。
云寄桑所说的面馆在平安镇的西头,离魏府有半里路。馆子不大,生意却好,虽然未到正午,却已有了三、四桌吃面的客人了。一个身材矮小却透着股机灵劲儿的店小二正里里外外地忙碌着。腾腾的热气从厨房里隔着帘子不时地冒出来,屋子里散发着葱花混合着烧酒的气息。
云寄桑一进馆子便熟练地高声道:“小四,来三碗中面,一盘鲊脯肉,一盘闭翁菜!”看了看卓安婕,又道:“再烫壶烧酒!快点儿上!慢了少爷可不给赏钱!”
那店小二见了云寄桑,脸上登时露出惊喜之色:“是云少爷!您真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稀客啊!掌柜的还一直念叨您哪!掌柜的!掌柜的!云少爷来了!您先跟掌柜的聊着,我去给您上菜!”说着,一猫腰又钻进厨房里去了。
“掰嚼(胡说)啥呀,晕少爷咋会到咱店来咧?”朝着山西口音的胖掌柜才从柜台下迷迷糊糊地冒起头,就立即瞪圆了双眼:“晕少爷!真四你么!”
“可不就是我?徐掌柜的,今个儿我可是要招待人的,你可把料给我下足了,不然我可不给饭钱!”云寄桑笑道。
“莫问题!”徐掌柜将圆圆的脑袋晃着,“小四儿,给晕少爷的菜加料咧!听见莫?”
“好嘞——!”厨房里传来小四响亮的回答。
看着云寄桑的一言一行,卓安婕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自己这个师弟,从来不讲什么架子,到哪里都能和身边的人打成一片。尤其是市井中人,都格外的待见他。也许,在他们的眼中,师弟并不是什么大侠,也不是什么大明双璧,他只是一个街坊家的顽皮孩子,一个从小看到大的亲人。
这样的师弟,不由得他们不欢喜……
明欢倒是对师父受欢迎不感到奇怪,在高丽时,她的那些同胞也是最喜欢师父的。不知有多少高丽姐姐偷偷地塞给明欢好吃的,为的就是多打听点师父的消息,可惜,明欢的嘴可是很严滴未!
很快,菜便上来了。
明欢好奇地望着碗里的面条,白生生的面条薄薄的,看起来像叶片一样,很是惹人喜爱。她用筷子将面条高高挑起,好奇地问道:“喜福,这系面条么?”
“是啊!这就是师父我最喜欢的刀削面!你看,这一片片的面叶都是用菜刀削出来的,所以才厚中薄边,棱锋分明,形如柳叶。这徐家面馆的刀削面味道最是一绝!吃起来外滑内筋,软而不粘,绝对是面中的极品!放心吃吧,保证越嚼越香,你师父我可是面中的行家!”云寄桑向她夸口道。
“哦?不知你这位面中的行家,第一次吃刀削面又是谁带你去的呢?”旁边卓安婕用筷子搅着碗里的面条,漫不经心地问。
云寄桑顿时无语,他平生第一次吃刀削面,正是面前这位师姐带他去的。记得那时的师姐便已经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老饕了,自己今天竟然来了个卓门弄剑,让师姐看了自己的笑话。
卓安婕刺儿完了云寄桑,又向明欢笑道:“欢儿,这刀削面呢,做的时候讲究的是刀不离面,面不离刀。厨师削面时一手托着面团,一手持刀,对着汤锅流星赶月一样嚓!嚓!嚓!一刀赶一刀,一叶连一叶,面叶落入滚起来的汤锅,象银鱼戏水,煞是好看!你知道吗,当初我和你师父啊……”
云寄桑看着师姐兴致极高地为明欢解说刀削面的来历,不禁露出会心的微笑。小时候师姐拉着自己的手,偷了她师父的钱去吃面,两个小孩子看着厨子削面时那精湛的刀功都是又入迷,又佩服。记得那时师姐便赌咒发誓要创立一门“削面剑法”,既能杀敌,又能削出好吃的刀削面来。自己也很热心地帮忙,把厨房里所有的面都拿来揉了面团给她练剑。结果剑法没练成,自己的面倒是吃了个饱。后来这件事被师门的长辈知道了要责罚他们,师姐又挺身而出,担下了全部的责任。直到现在,他仍然记得师姐血迹斑斑地趴在床上敲着自己的头说:小桑子,你哭什么,不就是打板子么,这样都哭,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有,真没出息……
师姐,你知道吗,从那时起,自己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你能微笑着敲着自己的头说:小桑子,你终于成为一个男子汉啦……
师姐,现在的我,算得上一个男子汉么?
“……好的厨子瞬息之间能连削几百刀,足以看得人眼花缭乱,所以有诗称赞它:一叶落锅一叶飘,一叶离面又出刀,银鱼落水翻白浪,柳叶乘风下树梢。”一边,卓安婕女侠终于用一首诗结束了她的长篇讲解,主要是因为烧酒终于烫好了。
云寄桑听了她的诗,心中却是一动,想起了朱长明死前留下的那首残诗。
不似慧兰羡花间,恰如朝云伴堂前……
记得朱长明以前作诗是最喜用典的,那首诗意有所指,其中可有什么典故么?
明欢喃喃地念着卓安婕说过的‘刀削面诗’,又用圆嘟嘟的手指指着一盘暗绿色的菜问道:“喜福,介系甚么未?”
“啊?这个啊,这是闭翁菜。”云寄桑仍然在想那首诗的事,随口答道。
“喜福,甚么系闭翁菜未?”明欢拽着他的手臂不依不饶地问。
云寄桑无奈地一笑:“好啦,师父告诉你,别拽啦。闭翁菜就是蔓菁,也叫芜菁或者大头菜。闭翁菜就是把它放到坛子里腌起来做成的酢菜。明白了么?”
明欢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那喜福,有没有诗格赞它哩?”
“有啊!”云寄桑点了她的小鼻子一下,“苏东坡就是极爱吃蔓菁的,他在《春菜》诗中称赞蔓菁道:蔓菁宿根已生叶,韭芽戴土拳如减,烂蒸香穿白鱼肥,醉点青蒿凉饼滑。”
卓安婕此刻刚刚将一杯烧酒饮尽,双颊微红,故意反驳道:“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好?”然后操起筷子敲着碗沿唱道,“闭门高卧莫长嗟,水木凝晖属谢家。缑岭参差残晓雪,洛波清浅露晴沙。刘公春尽芜菁色,华廙愁深苜蓿花。月榭知君还怅望,碧霄烟阔雁行斜。”
明欢却不知好看的师姑在唱些什么,瞪大了眼睛琢磨着诗中的含义,想了半天,却仍旧一头雾水。摇了摇小脑袋,低头开始稀溜溜地吸起面条来。
这一首诗却是温庭筠的《呈元处士》,其澹泊惆怅之意充斥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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