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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花洗剑录-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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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派,这七派掌门人与为师俱有旧谊,必将收容你等,你七人只要专心学武,别的事都可不必去管,只有你……唉!”
他目光转向八弟子中最幼一人胡不愁,叹道:“只有你却是责任重大,此后只怕极少安宁之日。如此重任,不知你可承担得了?”


胡不愁道:“弟子尽力去做……”只见他头大身短,额角开阔,面上纵然未笑,也带着几分笑意,一张嘴平日吃饭的时候多,说话的时候少,在白门八大弟子中,看来本最无用。莫不屈等七人见到师父竟将最重的责任交付于他,俱是愤愤不平。
莫不屈忍不住道:“师父若有重任,不妨交给弟子或是公孙三弟……”
白三空面色一沉,叱道:“这里没有你说话之地,退开去!”将手中信封交给胡不愁,沉声道:“今日为师若败,你速至后院,将宝儿带走,寻着这信封上所写之地,将宝儿与书信一齐交给收信的人,再听他吩咐。”
胡不愁看也不看,将信放在怀里道:“是!”


白三空面色稍和,道:“到了地头,无论见着什么奇怪的事,都莫要吃惊……唉,其实你此刻已可去了!”再也不瞧众弟子一眼,自案头取起佩剑,大步而出,走过那四具棺木时脚步微顿,伸手在棺盖上轻轻抚摸半晌,突然仰天笑道:“咄!武人本应战死,生死有何足惧!”
大笑声中,三脚两步走到那白袍人面前,道:“阁下为了研究武学大道,不惜杀人;在下为了武学大道,不惜战死。殊途同归,你我本是同路人,今日你纵将我杀死,我也不怪你!”
白袍人缓缓站起身来,突然躬身行了一礼。白三空道:“阁下何故多礼?”
白袍人面无表情,道:“你是我东来所遇着的第一个真正武人,理应行礼。”
白三空肃然道:“多谢!”
白袍人道:“动手!”
白三空“呛”的拔出青锋,左手握住剑鞘,右手挑起剑尖,道:“请!”
这一声“请”字出口,广场上刹时变为死寂,虽有百余人一旁围观,但连根绣花针跌落地上都可听见。
只见“清平剑客”左手捏诀,右手持剑,诚心正意,凝目看剑尖,突然平平一剑削了出去!


柳松、赵士鸿等人之门下,眼看自己师父与这白袍人动手时,俱是绕着白袍人盘旋急走许多盘之后方自出手,此刻众人见到白三空身子不动,这么快便削出一剑,剑招又是如此平庸,丝毫不见奇诡之处,众人都不觉大吃一惊,只觉白袍人长剑一闪,白三空便要横尸就地。
哪知白袍人见了如此平平庸庸的一招,竟未乘隙还击,反而后退一步。“清平剑客”脚步微错,青锋回旋,剑身不住颤动,又是平平一剑划出,


白袍人身子一侧,又自后退一步。白三空接连两剑,招式大同小异,攻势既不猛烈,守势亦不严密,下半身更是空门大露,但白袍人竟被逼得后退两步,柳松等人的弟子见了,俱都惊奇交集,暗道:“我师父使出那等绝招,仍不免一招之下毙命,清平剑客看来如此平庸的招式,为何反能将这白袍怪物逼退?”


他们自不知道,白三空第一招使的是“青剑”的起手式,第二招使的是“鸳鸯剑”起手式,一连两剑,使的俱是别人剑派中的“起手式”,已是大背武学原理之事,何况“清平”、“鸯莺”两派的剑法昔日本是夫妻两人同创,起手一式,俱是“举案齐眉”,以示夫妻相敬之意。


这两招“举案齐眉”,攻守本都不佳,但顾名思义,自将眉心一带护守得十分严密。“清平剑客”白三空与人交手经验丰富,使出这两招来,正是为了要对付白袍人自眉心划下的一剑。此刻他见白袍人连退两步,精神不觉一振,青锋暴长,光芒流动,第三剑便乘势击出。
白三空剑法本以清丽流动见长,这一剑正是他得意之剑法,端的清丽绝俗,流采照人,虽然仍以护守眉心为主,但招式间已藏有极为凌厉的攻势,迫得白袍人连绵不绝地后退,众人但觉眼前一亮,震天价喝起彩来。


哪知四下彩声方起,突有一缕夺目的光华自白袍人身后直刺而出,但听“呛”的一声轻响,声如龙吟,接着,一溜青光斜刺飞出,“夺”的刺入枯树干中,竟是半截青锋,而白三空掌中剑亦已剩下半截,身形踉跄后退几步,惨笑道:“好……好剑……”


“法”字尚未出口,仰天跌倒,眉心鲜血泊然。白袍人掌中六尺长剑仍在不住轻颤,鲜血一连串滴下。他冷漠的目光凝注着自剑尖滴落的鲜血,披散的长发在风中飞舞,神情仿佛十分寂寞萧索,而天地肃杀,四野寒意也似更重了。


众人被惊得呆了半晌,这才呼喊出声。莫不屈等七弟子狂呼着扑在白三空倒下的身子边,远远一声雁唳,其声断肠,胡不愁却已远远跪下,向他师父的尸身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双目中眼泪转了几转,反手一抹泪痕,头也不回地奔出门去,哭声与惊呼便被一齐隔在门外。
白府庭院深沉,前面的动静根本未曾传入后院。


后园一株梧桐树下的短榻上,躺着个十一、二岁的锦衣童子,正瞪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在看书,身旁放着盘果子,他也忘了去吃。胡不愁大步而入,背后已多了个包袱,目光一扫,瞧见了看书的童子,唤道:“宝儿……”他一连唤了三声,但那童子看得出神,连一声也未听见。
胡不愁暗叹一声,走过去提起他膀子,那童子这才抬起眼来,皱着眉道:“人家正在看书,你来吵什么?还是快去练你的武吧!”
他满面俱是童稚之气,说话却是老气横秋,似是比胡不愁还要大上几岁。胡不愁柔声道:“你外公要我陪你出去玩玩,你还不高兴?”


原来这童子正是白三空爱女白曼莎的独生子方宝儿。白曼莎与方师侠夫妇侠踪浪迹天下,宝儿自幼便被寄养在外祖父家里。若是别的童子听见出去游玩,谁不雀跃欢喜?但方宝儿却摇了摇头,道:“我不去!”仍是在垂首看书。




胡不愁知他性子倔强,而且千奇百怪,什么事都做得出,谁想强迫他去做不愿做的事,准是自讨苦吃,当下目光一转,道:“古人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莫非只想做个读死书的书呆子?否则就该出去开开眼界。”
宝儿抬头想了一想,道:“这话也有道理,好,我跟你去。但总得去收拾收拾才能走呀!”
胡不愁怕他年纪太小骤逢惨变,会禁受不住,当下冷笑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走就走,只有婆婆妈妈的人,才会去收拾东西!”
宝儿涨红了脸,道:“走就走。”将书收进怀里,一跃而下,道:“只要你敢去的地方,我就敢去!”
胡不愁笑道:“这才是男人模样!好,随我来。”


两人开了后门走出,胡不愁满心恐惧,但面上仍是嘻嘻哈哈与宝儿说笑。此时虽然秋高气爽,但两人走了一里路,宝儿已是满头大汗,忽然停下脚步,正色道:“大头叔叔,我看你真有些小孩子脾气,做事只顾自己,不顾别人,难道就不知道别人文质彬彬不能像你们走得那么快么?”


胡不愁听他老气横秋地教训自己,心里非但不觉可笑,反而大生怜惜之意,暗叹忖道:“这孩子父母不知去向,惟一的亲人外公又……唉,我若不照顾他,谁照顾?”当下指着前面一处茶棚柔声道:“你若累了,咱们就去那边歇歇。”
宝儿笑道:“这话你早该说了。”
到了茶棚,胡不愁这才自怀中取出书信,到棚外去瞧。信封上简简单单写着四个字“不愁拆阅”,信的内容是:


“字谕不愁,汝阅信之际,为师想必已遭毒手。为师一观白衣人剑削枯枝之切口,已知此人剑法不但高越为师数倍,当今武林中亦无其人之敌手,而此人这番东来,以战遍天下高手为志,观其剑法之辛辣狠毒,其心中似有满腔怨毒,对任何人下手绝不留情,中原武林中若无人战胜于他,势将不知有多少高手丧生于他之剑下。浩劫将临,为师实不能临阵脱逃,已决心以身殉武,但却又不能不为天下武林同道设法将此一浩劫消弭于无形,是以惟有令你即赴东海之滨,沿海观望,只要寻着一艘以五色锦缎为帆之巨船,汝纵不择任何手段,亦需设法上船,将封内之枯枝面交船上主人,那人必将有话问你,汝需立刻以实情相告,不得有半字虚言,然后静等回音。五色帆船主为天下惟一有望制服白袍人之人,是以此举实乃挽救
武林命运之惟一途径,汝必须谨慎小心,达成任务,切记切记!”
字迹端正秀丽,虽在那般生死关头之下,但白三空却仍写得工工整整,一笔不苟,只在最后一个“记”字之最后一挑,才见败笔,可见“清平剑客”之涵养功夫的确远非常人能及。


胡不愁见到这熟悉的字迹,想到那亲切的面容,睹物思人,更觉悲思如涌,不能自己。看到“以身殉武”四字,心头但觉一阵热血上涌,眼前更是一片模糊。突听方宝儿在身后道:“你难道就不能安安静静地坐着喝杯茶么?唉!练武的人真糟糕!”
胡不愁勉强忍住眼泪,转身强笑道:“练武的人,有何糟糕?”
方宝儿充满稚气的面容突然泛起一种成人的悲哀,垂首不再说话。
胡不愁皱眉道:“瞧你的模样,难道真的一辈子都不学武了?这却究竟是为了什么?”
方宝儿叹道:“说给你听,你也不会懂的。咱们走吧!”
胡不愁暗叹忖道:“事已至此,只怕你不学武也不成了。”当下分辨方向,直奔东海之滨。时已入冬,路途遥远,行程本已非易,何况胡不愁走得匆忙,怎会带得有充足的盘缠,走了十余日,囊中所余已无几。
胡不愁暗道:“剩下的盘缠即使可维持到东海之滨,但却仍不知何时才能找得到那艘张挂五色帆的巨船。我衣食无济倒也无妨,但宝儿如此幼小,怎能吃苦?”他名字虽为不愁,心里却暗暗发愁。
这一日到了海滨,方宝儿观异乡风俗,看连天白浪,不觉拍掌大笑,胡不愁却远远坐着钓起鱼来。


方宝儿不知他钓鱼一来为了充饥,二来却是为了观望海上帆影。只见漫天夕阳与万丈金波,将他的身影衬得有如身在画中,不觉笑道:“大头叔叔,想不到你有时也有些雅兴。”胡不愁暗中苦笑,直到夜色已深,才钓起几尾鲜鱼来烤着吃了。


天上繁星,海上渔火,方宝儿只觉自己有如置身七宝楼台之中,四面俱是络缨宝珠,就连那腥淡的烤鱼也变成了从来未有的美味,直吃了三条,方自罢手,笑道:“书上说饱食之后,最宜安寝,咱们赶紧寻家客栈,睡觉去吧!”
胡不愁静默了半晌,黯然叹道:“咱们从此之后,再也不能住客栈了。”
方宝儿低头想了想,笑道:“不住客栈也好,以苍穹为幕,大地为床,这样的日子,过过也蛮有滋味。”
胡不愁道:“这样的日子,你真的过得惯么?”
方宝儿笑道:“真的又怎样?假的又怎样?反正我知道你身上带的银子已没有了,大小两个穷鬼怎住得起客栈?”
胡不愁怔了一怔,摇头苦笑道:“好聪明的孩子!有时我和你谈话,真不敢相信你是个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
方宝儿道:“这就是念书的好处,所以我……”
突见胡不愁神色微变,沉声道:“有夜行人的衣袂带风之声来了,来意不知善恶,咱们还是小心些好。”反手摸了些灰土,擦在脸上。
方宝儿叹道:“你们练武的人,为什么时时刻刻都要提防别人,难道……”
话声未了,夜色中已奔来两条人影,左面一人道:“时候太早,火光也不对,我说不是这里,你偏要赶着来!”


右面一人道:“无论如何,咱们在这里歇歇脚也好……哇,你瞧,这里还有烤鱼……”再不说话,坐下来自胡不愁面前抓起一条烤熟的鱼塞在嘴里,大嚼起来,生像这条鱼本是他钓来烤好的,更将胡不愁、方宝儿两人俱都当作死人一般,瞧也不瞧一眼。


方宝儿两只大眼睛一瞪,怒道:“喂,朋友,客气些好么?……”一句话未说完,胡不愁已抓住他手腕,叱道:“两位大爷肯吃咱们的鱼,是给咱们面子,小孩子家怎么不知好歹?”口中说话,暗中向方宝儿使了眼色,转首陪笑道:“两位大爷只管请用,还有鱼,小人这就烤好奉上。”
左面那人阴森森笑道:“想不到你这条蠢汉还有些眼光,否则……”
右面那人嘴里塞满了鱼,接口道:“否则大爷们就把你两人烤来吃了……”
方宝儿咬牙忍住怒气,火光闪动中,只见左面那人面孔煞白,瘦条身子,穿着件粉红锦缎的长衫,满脸俱是被酒色掏空的模样。
右面一人却是条身高八尺开外的锦衣虬须大汉。两人身后俱都背着只硕大沉重的包袱,腰边斜佩长刀。


虬须大汉连吃了两条烤鱼,粉衣人却只是在一旁皱眉瞧着,摇头叹道:“这……”一个字才出口,霍然长身而起,反手抓住刀柄,厉声道:“来的是什么人?”尖锐的语声鞭子般直挥出去,划破了沉沉夜色,黑暗中立刻有人厉声道:“江北一阵风,来无影,去无踪……”一条人影随声而至,嗖地落到火堆前,却是条满身黑衣劲装的削瘦少年,背后竟也背着只包袱。
虬须大汉抛去鱼骨,哈哈大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风老弟。来来来,且和咱们一起坐地,吃条烤鱼。”
黑衣人咯咯笑道:“小弟老远瞧见火光,还以为是‘灵空神火’,是以赶紧赶来,哪知却是彪虎两位兄台。”
粉衣人面色微变,悄声道:“风兄莫非也是接得‘神木令’,赶来送上祭礼的么?”目光左张右望,似是生怕被人看到。
黑衣人笑道:“小弟前日才接得‘神木令’,两日之间,连动了二十三家大户,才勉强凑成这份祭礼。”
黑衣人大笑又道:“客气客气,谁不知粉彪铁虎手段高强,天下人的钱财,还不都有如两位兄台的囊中物?”
方宝儿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将胡不愁悄悄拉到一旁,附耳低语道:“好家伙,原来这三人都是强盗。”


胡不愁面色凝重,瞧着那三人都在大声说笑,这才附在宝儿耳边悄声道:“这三人不但是强盗,而且还都是鼎鼎有名、杀人不眨眼的大强盗。先来的两人,一个叫粉彪,一个叫铁虎,外家功夫都练得不错,在白马山开山立寨;后来的那‘一阵风’却是个形迹飘忽的独行盗。”
宝儿眨了眨眼睛,道:“这三个大强盗怎会不约而同地跑到这种荒野地方来?这里难道也有个大财东么?”


胡不愁摇了摇头,道:“听这三人说话,好像是接得另一个厉害角色的什么‘神木令’赶来送礼的。他们必定早有约定,以火光为记,是以这三人瞧见咱们的火光,就忙着赶来,哪知却认错了。唉,这三人已是极难惹的人物,能令他们赶来送礼的人,想必更了不起。”
宝儿撇撇嘴,道:“有什么了不起?左右不过是个坐地分赃的强盗头子……”
突见一阵风、粉彪、铁虎三个人齐地霍然站起,六只眼睛一齐朝注着远方,齐声道:“来的是什么人?”这三人说话声音有粗有细,有尖锐,也有沉重,三种声音加在一起,当真是说不出的难听。
胡、方两人只觉耳鼓被震得“嗡嗡”作响,但过了半晌,黑暗中仍然没有回应,只听得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远远传来,自远而近,“蹬……蹬……蹬……”一声接着一声,似是走得十分缓慢。
火堆旁三人突然紧张起来,铁虎“呛”的拔出腰边长刀,挥刀喝道:“来人再不说话,莫怪咱们……”


喝声中黑暗里已冉冉现出一条人影,竟是个身材矮短臃肿的肥胖老妇人,满头银丝般的白发几乎已秃落一半,身上穿着件宽大舒服的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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