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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花洗剑录-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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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不愁叹道:“一个人若能得到他平生最最渴求的东西,纵然只是片刻,也如永恒,纵然身死,死也无憾。”
方宝玉终于穿过曲折的密道,到了水娘娘的寝宫——宫中的辉煌灿烂,自是不说也可想象得到。
一个人端坐寝宫的中央,她身上穿着千百层薄如蝉翼般的轻纱,面上也覆着十余层轻纱。
虽然无风,但轻纱仍不住在飘动,她虽然坐在那里动也未动,但整个人却似已要羽化登仙,乘风而去。
她看来正如雾中的精灵、云中的仙子。
她虽然没有动,宝玉也没有瞧见她的脸,却已感觉出她那种绝世的风姿绝代的美艳。
他竟不由自主为之震慑,几乎不能开口。
只听一个娇媚得无法形容又清冷得无法形容的语声自轻纱中传出,一字字缓缓说:“很好,你终于来了。”
宝玉不由自主垂首躬身道:“方宝玉拜见白水宫主。”
白水宫主道:“你千辛万苦,闯人此间,想来必定是为了要和我一决胜负生死,却又为何要对我如此礼数周到?”
宝玉怔了怔,道:“这……”
这是为了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白水宫主道:“你入宫之后,已经历了三次生死一发的险难,你难道不恨我?”
宝玉又怔了怔,道:“这……在下……”
轻纱中传出白水宫主淡淡的一笑,道:“那么你闯入此间,又是为了什么?”
宝玉沉声道:“在下只是为了实践诺言,请宫主……”
白水宫主道:“好,你不必说了。你任务可算已达成,我答应你。”
宝玉再怔了怔,他实未想到此事竞有如此容易,当下抱拳道:“多谢宫主。”
白水宫主道:“你没有事了么?”
宝玉立刻道:“在下还想请教,方才那……”
白水宫主道:“人与人之间关系微妙,你既不知,问他做甚?”
宝玉沉思半晌,道:“宫主既不说,在下问也无用,只是……总有一日,在下必当再回白水宫,探出这秘密。”
白水宫主道:“此刻为何不?”
宝玉道:“此刻在下还有大任在身,不敢轻言生死。”
白水宫主道:“很好,轻重之分,本应把握。”
宝玉道:“在下任务既已达成,宫主若不拦阻,在下便当告退。”
白水宫主道:“你既已进入此间,想必自能出去,但……你见着我后,为何只问人事,不问武功?”
宝玉耸然一震,动容道:“武功也可问?”
白水宫主道:“为何不可?但……你若问我,不如自问。”
宝玉道:“自问?”
白水宫主道:“你乃当今武林第一人,你所疑惑之事,必定只有你自己才能答复,你若能澄心自问,必可获益良多。”
宝玉默然良久,躬身道:“宝玉闻宫主之言,实同醍醐灌顶,恍然大悟……问人不如自问,这道理虽简单,宝玉从来竟未想到。”
白水宫主道:“你且自问,人宫后这一日间,武功是否已有精进?”
宝玉再次默然半晌,动容道:“正是。”
白水宫主道:“你不妨再问,武功何以精进?”
宝玉沉思着道:“只因宝玉人宫之后,已曾三次面对剑法中至妙无极之杀手,这三着杀手已划破宝玉脑中之迷雾……”
白水宫主道:“你更可再问,这三招杀手间,可有什么相同之处?”
宝玉垂下头来,全心沉思。
这一次他几乎思索了三个多时辰。他本是站着的,不知何时已坐下。他面前是空空的,不知何时已摆起一桌精美的食物,而且他不知何时已吃下去许多了,虽然是奇珍异味,他也吃不出味道。
白水宫主只是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瞧着他。


突然,宝玉一跃而起,大声道:“第一招与第二招出手虽是一正一反,但正即是反,反即是正,是天下至强至刚之着,而这两招最强处,也就是第三招最弱处。这两招出手犀利,一剑便可致敌于死,但第三招出手却是先将自己置之不胜之死地。只因这两招太强,一击不成,后着便无以为继,正是生而复死,但第三招出手却是天下至弱,无论什么招式,都足以成为他的后者而有余,是以它后着便可连绵不绝,正是死而后生。”
他脸上焕发着兴奋的光辉,一口气说到这里,才长长喘了口气,嘴角泛出了笑容,缓缓接道:“是以强即是弱,弱即是强,有余即不足,不足即余,彼此间看来虽然不同,其实却有着牢不可分的关系。”
轻纱中终于传出笑声,白水宫主缓缓道:“不错,这正是武道中至高无上的道理。普天之下,除了你自己之外,还有谁可替你解释?”
宝玉躬身道:“此理虽是宝玉想出,但若无宫主启发,亦是不能。”
白水宫主道:“你先莫谢我,且再问自己,这三招既然有着互为因果、互补盈虚之关系,若是将之融而为一,又当如何?”
宝玉道:“若能融而为一,必将天下无敌。”
白水宫主道:“你自问这三招是否可融而为一?”
宝玉想也不想,道:“必定可以。”
白水宫主道:“那么,你便该自问,如何才能将这三招融而为一?”
她说完了这句话,突然飘飘而去,只留下宝玉愕在那里。她的确已留给宝玉一个绝大的难题。




  ◆ 《浣花洗剑录》 第六十回 一战成功 ◆

这一次,宝玉思索得更久。
白水宫主不知何时已回来,又在静静地瞧着。
宝玉终于长长吐了口气,黯然道:“我错了。”
白水宫主道:“你怎会错的?”
宝玉道:“第一、二两招虽可融而为一,但三招却决不可能融而为一,除非一动手便能将第一、二招自第三招那死地击出。”
白水宫主道:“你是否说一出手间,便将第一、二招自死地击出,而无需经过第三招中那最弱的一环,是以对方便无致胜的机会了?”
宝玉道:“不错,只因第一、二招击出时,在那一刹那间,无论是谁,也不能还击,而这两招若能在那死角击出,无论是谁,也难以抵挡,别人既不能还击,也不能抵挡,岂非就必败无疑?”
白水宫主道:“既是如此,这三招岂非也可融而为一了么?”
宝玉道:“不能!只因第一、二招是万万无法自那种死角击出的。”
他说得实在不错,天下又有谁能从别人脚尖前发出招式。
但白水宫主却道:“世上并没有什么决不可能的事,只要你仔细想想,你一定会想出来的。你若想不出,最好还是莫要出宫去。”
宝玉身子一震,失声道:“为什么?”
白水宫主冷冷道:“只因你若想不出来,你就根本不能闯出宫去。”
宝玉大声道:“宫主,你……”
他还想说话,但白水宫主却又飘然而去。
这一次,宝玉只怕竟思索了两天两夜。
白水宫主第一次回来,问道:“你想通了么?”
宝玉道:“此事根本不可能。”
白水宫主道:“好,你好好睡一觉再想。”
白水宫主第二次回来,问答的话几乎是同样的。
她第三次回来的时候,宝玉还在地上的棉褥上睡着——虽然睡卧地上,两只眼睛却瞪得大大的。
白水宫主飘飘走来,道:“你还未想通?”
宝玉瞧着她的脚,叹道:“我还是……”
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狂呼道:“我想通了……我想通了。”
他狂奔了一圈,冲到白水宫主面前,喘息着道:“不错,那第一、二招的确是可以从死角击出的,只要你身形架式摆得巧妙,无论从任何角度,都可击出招式。”
白水宫主失声道:“真的?”
宝玉大声道:“这种事怎会有假?”.
白水宫主默然半晌,缓缓颔首道:“很好……很好……很好。”
她一连说了六七句很好,突又大声道:“你既已想通此招,便已天下无敌,既已天下无敌,便无人可拦阻于你,你还不走做甚?”
宝玉道:“是。”
立刻转身,大步而出。
白水宫主果然没有阻拦于他,但却似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哪知宝玉走了两步,突又转身,大声道:“我还不能走。”.
白水宫主道:“你还有什么事么?我早已说过,你想问的话,我此刻还不能回答你,也许等到你再来之日,我会……”
宝玉大声截口道:“不是这件事,我……我并非一个人来的,此刻自也不能一个人出去。”
白水宫主覆面的轻纱突然起了一阵轻微的波动,也不知是叹息还是在微笑,她柔声道:“你还要等小公主?”
宝玉道:“正是。”
白水宫主道:“她不会出来的。你若要等她,只怕要等很久。”
宝玉道:“纵然等上一生,我也要等她。”
白水宫主道:“你真的能等她一生?”
宝玉怔了怔,缓缓垂下了头,黯然道:“不错,外面还有许多事要我去做;与白衣人之一战,我更不能逃避。我……我不能让天下人失望。”
他霍然抬头,嘶声道:“但若没有她,我又怎会有战胜的希望?”
白水宫主悠悠道:“为什么?”
宝玉惨笑道:“我这一生,可以说只是为两个人而活着:一个是白衣人,我要活着战胜他;另一个就是小公主,我这一生若能有什么荣誉,有什么成就,全都是为了她。她若不在我身旁,我……我……”
他热泪突然夺眶而出,大声道:“若没有白衣人,我武功必定不会有如此成就;但若没有小公主,我……我只怕根本活不到今日。”
白水宫主默然半晌,缓缓道:“方宝玉居然也会如此痴情,真是想也想不到的事!但是……这些话你为什么不当面告诉她?”


宝玉垂首道:“她是个倔强的女孩子,她一心只以为我想胜过她,却不知我辛苦奋斗,只不过是为了白衣人,怎会是为她?我……我其实宁可输给她,什么事都输给她……这些话又怎能告诉她?纵然告诉她,她又怎会相信?”
白水宫主轻叹道:“若换了是我,我就会相信的……若换了是我,对这样的真情必定不会舍弃,只可惜她……”
锦幔后突然有人嘶声大呼道:“我也相信的……我此刻终于相信了。”
一个人如飞掠出,痛哭着扑人宝玉怀里,她流云般的柔发披散,珠玉般的面靥已憔悴,正是小公主。
宝玉紧紧拥着她,像是拥抱着自己的生命。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轻轻捧起了她的脸,心里有千言万语要说,口中却只说了句:“你瘦了。”
小公主惨然一笑,垂首道:“还不是为了你!”
虽只这淡淡的两句话,岂非已胜过千言万语。
那锦幔后突又传出两声苍老的叹息,叹息中自然也夹杂着欢愉的微笑,只可惜宝玉没有听到。
但白水宫主却听到了,她回眸瞧着那边,柔声道:“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海滨,仍然和七年前紫衣侯和白衣人决战时没有什么两样。海水,依然同样湛蓝;阳光,也依然同样灿烂。
卓立在海滨的白衣人,也像和七年前全无改变。


他那一身白衣,在阳光下仍然白得耀眼;他披散着的黑发,也仍然黑得发光;他那枪一般笔直站着的身子,也仍然散发着一股逼人的霸气——他若有什么改变,那只是他目光更明锐、面容更沉毅,那口剑,那口夺魂的宝剑,在众人眼中看来,也更辉煌、更慑人,自剑尖滴下的鲜血也更多了。
三天,血腥的三天。
天下的英雄自四面八方赶来,仿佛就为的是等着他那追魂夺命的一剑,已不知有多少人死在剑下。
长剑上的光芒,正是被血洗出来的。
白衣人手持长剑,站在那里,他背后是一望无尽的大海,他面对着的,却是当今天下武林的英雄。
在茫茫的海洋与莽莽英豪间,他看来显然更孤立、更寂寞。他目光落寞地四下转动着,冷冷道:“七年……七年来中土武林之武功,为何非但全无精进,反而后退了?紫衣侯一死,难道竟真的后继无人?”
他冷漠而尖锐的语声响彻海滨,但面对着他的千百英豪,竟没有一人能答得出来。
他们胸中的热血虽然在奔腾,虽想冲出去与他决一死战,但这三天来,那一具具抬走的死尸,已使他们的热血冷却。
冲出去的人,没有一个是能够活着回来的,他们的胆已寒了。
突然,人丛中有人大呼道:“公孙不智,你躲在哪里?方宝玉既然还没来,他不敢来,你就该替他出手!清平门下,难道都是胆小鬼么?”
呼声尖锐,竟似是女子的声音。
群豪间立刻起了骚动,已有人纷纷应声喝道:“不错,方宝玉不敢来,公孙不智就该出手,你们总不能只是瞧着别人去死。”
呼声越来越大,应声之人越来越多。
突见一人自人丛中狂奔而出,口中大呼道:“公孙不智与莫不屈已四出寻找方宝玉去了,你们若要他们死,我金祖林就代他们死吧!”
他手提花枪,发狂般冲向白衣人。
白衣人冷冷瞧着他,只等他冲到面前,身形突然一闪,金祖林不由自主,竟笔直冲人海浪里。
白衣人冷笑道:“我乃为武道而来,并非来成全这些无知莽汉的愚忠愚死。你们若要求死,只管自己去死吧,还不配我来动手。”
金祖林呆呆地站在海水里,再也没有勇气冲上来。群豪面面相觑,也都不禁为之默然垂首。
白衣人仰天长叹道:“芸芸天下,竟真的再无一个值得我动手的人了么?……我纵能以这些愚人之血染红大海,又有何用?”
他掌中长剑缓缓垂落,挥手道:“去吧……全都去吧……我饶了你。”
这些话听在群豪耳里,真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


金祖林满面热泪,“噗”的在海水中跪下,嘶声大呼道:“天呀!当今天下,除了方宝玉外,难道就没有一个能和他动手的人了么?当今天下,难道只有方宝玉一个是人,方宝玉若不来,我们难道只有听着别人辱骂耻笑……”惨厉的呼声,像鞭子般抽在群豪身上。
千百群豪,已极少有人脸上还是干的,这是世上最最难以忍受的屈辱,可叹他们也只有忍着。
但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了。
死一般沉寂中,突听一人冷笑道:“方宝玉?他又算什么东西?若遇着我,十个方宝玉也休想活着。我方才不出手,只不过是想瞧瞧你们这些笨蛋还要死多少而已,等你们都死光了,我老人家再动手也还不迟。”
尖锐的语声,正是方才那女人发出来的。
群豪耸然动容,却猜不着此人是谁。
但听那语声又道:“还发什么呆?还不赶紧闪开道路,待我老人家前去瞧瞧这穿白衣的小儿究竟有什么惊人的身手?”
白衣人面色也变了,目中立刻散发出炽热的光辉。
群豪哄然一声,两旁分开,四个明眸善睐、娇笑迷人的绝美少女抬着顶软兜小轿盈盈走了出来。
软兜小轿上,斜斜倚着个徐娘半老的妇人,她面上确已现出皱纹,但一双眼波仍足以勾去男人的魂魄。
她宫髻高挽,环硕叮当,身上穿的是华贵而柔软的锦衣,双腿却用条织金的毯子完全盖住。
最刺眼的是,她身上竟一排插着八柄剑,八柄出鞘的精钢长剑,长剑流光旋动,看来竟仿佛是她身上发出来的。
群豪中已有人耸然失声,道:“这莫非就是近日轰动江湖的那女魔头王大娘?”
又有人应声道:“不错,就是她。闻得就连公孙红那样人物也败在她的手下,看来她或许真的是白衣人的敌手。”
这话立刻使得群豪又兴奋了起来——无论什么人,只要能是白衣人的敌手,便是大家心目中的英雄。
兴奋的窃窃私语,汇集到一起便成了欢呼,王大娘目光睥睨四顾,嘴角已噙起得意的微笑。
白衣人却只是冷冷地瞧着她,冷冷道:“原来只是个女人。”
王大娘冷笑道:“女人又怎样?女人一样可以要你的命。”
白衣人淡淡道:“你去吧,我素来不愿与妇人女子动手。”
王大娘道:“不动手也得要你动手。”
她手掌轻轻一弹,突有两道剑光如飞而出。
这两剑乃是诱敌之用,只要白衣人身形一动,她真正的杀手“子母追魂脱手剑”便要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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