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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从今夜白-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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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的时候路过扁街,早上的戏还没有开始,只有几个登戏的架子在风里瑟瑟地摇晃着。她驻足看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走回府。
她那么专心地想着心事,以至于没有看见在她身后二十丈外,有一个人遥遥地跟着。
他本来就在皎镜潭边,她去了他就躲了起来,到了天亮不得不回来的时候才慢吞吞地跟在她后面回来,似乎很怕她发现。
幸好她根本没有发现。
她回府了。
那人坐在了曲班的戏台上。
“离离……” 街边上有个小姑娘哭着奔了过来,“离离,我哥来找我了,要把我关在家里,救救我……你不能和陆姑娘在一起就不要我了……”
那个人轻轻按住小姑娘乳燕扑林的小小身子,柔声地说:“傻瓜,我不会不要你的。”
那小姑娘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可是最近你一直都和将军府的陆姑娘在一起,你已经……已经不来找我了。”
他轻轻抚摸着小姑娘的头,“我的人虽然不在,但是喜欢衾儿的心意不会变的。我如果不管你了,那就让我……受这人间最惨痛的罪……不得好死。”
“你别这样说,我不要你死!”小姑娘有些失声地说,“我只要你快乐,你快乐就算不和我在一起也无所谓,但是你不能忘了我。”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他托起小姑娘的脸,轻轻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你是我最心爱的娃娃,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我的那个晚上……”
“那个晚上……下着大雨,我迷路了,是你把我捡回家……” 小姑娘眼圈一红,哭了起来,“大啊,你是那么好那么好的人,我不能没有你。”
“我也……”他低声地说,本想说什么,却没有接下去。
“你看到了吧?”不远的街边传来一声冷笑,那冷笑冷得像前几个月他为了拉那一支玉簪跌进皎镜潭那样冰冷,“姓花的就是这样一个人,你为他和所有的人翻脸,究竟是值不值得!”
他抱着衾儿抬起头来,衾儿尖叫一声几乎昏倒在他怀里,“哥哥要来带我走!离离救我!”
街边昨日遇见的那位男子牢牢地抓住一个黑衣女子,他拔了她的剑架着她的脖子逼她无声地站在那里看着。她那张本来就苍白的脸上全是死气,漆黑漆黑的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他,手里握着一个东西。
“长钗。”他还神色很镇定地呼唤,脸色和平常见她一样温柔小心。
他抱着衾儿的时候宛如温暖的大哥,天塌下来都有他顶着。
他是个会变色的虫子、吸血的虫子。
陆长钗满身狼狈,显然是和卫琪大战一场之后才被他擒住逼到这里来的,她没哭、也没说什么。
一切就那么静着。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衾儿惊恐地看着卫琪,也惊恐地看着陆长钗,又惊恐地看着花离离。
这个跟着陆长钗从皎镜潭边回来的人当然是花离离,除了他没有人对衾儿有如此耐心的温言细语。
过了好像有一个冬天那么久,陆长钗慢慢地举起一个东西,漠然不语。
那是一支玉簪,她头上的那只相差无几,正是不久之前她买给他留做定情物的那只。
“你说过——不会卖掉它的……”她没有生气,就那么平淡地说。
“你买给他的第二天早上,他就把它卖给了定水城黑市的老大。” 卫琪冷冷地说,“这个混账死不足惜。”
“你也说过……你喜欢我。”她轻轻地说,说得很回味、很旖旎。
“我没有卖掉它,我只不过是当了它。”花离离的表情逐渐变得玩世不恭,有些轻蔑地嗤笑了一声,“我喜欢的人……有很多。”
“是吗?”她突然抬起头冷冰冰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招惹我?就为了那几千两银子?花离离我告诉你——我欣赏你——一开始我很欣赏你——如果你缺钱你对我开口!我一样可以给你几千两银子,反正我根本就不会用它!你为什么要骗我?骗一个傻里傻气的女人——很好玩么?”她目中充满着怒火,“很好玩吗?你只是要钱而已,何必糟蹋别人的心?卫衾儿只有十五岁……你居然也……也那样骗她!你该灭!”
“离离是好人!你们不要冤枉他!他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人!他没有骗我!”衾儿声嘶力竭地为他辩护,“我知道他不喜欢我、不会像喜欢陆姑娘那样喜欢我,可是……可是我想跟着他……我想给他钱!不是他的错!”
陆长钗冰冷的目光看着花离离,“你用了什么法子把她弄成这样?你还真神通广大。”
“和你一样的方法。”他平静地说,“有母性的女人都喜欢柔弱的男人,不是吗?”他像抚摸宠物一般摸了摸衾儿的头,耐心地说:“你哥哥来接你,乖,跟哥哥回去。”
“我不要!我要跟着离离。”
“乖孩子,离离骗了对面那个笨女人,有了很多钱,以后不会再要你的银子了。”他轻轻轻地说,笑了笑仿佛很惬意,“你再跟着我你哥哥会打我的,你不想让我痛,对不对?”
衾儿微微一震,惊慌失措地看着卫琪,“只要我和你回去,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伤害离离?”
这混账居然用妹子威胁他!卫琪瞪着花离离,却见他笑了,笑得很得意似的
“哥哥你回答我,只要发儿乖乖跟你回家,你就不怪离离骗了陆姑娘是不是?”衾儿拦在花离离面前说。
那么清纯简单的傻丫头——他居然也忍心利用。陆长钗凄凉地看着站在衾儿背后安然自在的花离离,一直不愿相信他会骗人,那么温柔傻气的男人会骗人。如今何止是不能不相信,而是对这个人骤然兴起一股刻骨的恨意了!“卫琪!你带衾儿回家,我的事我自己解决。”她断然地说,“不要你多管闲事。”
卫琪一把抓住衾儿,“我这就带这个傻丫头回家,这家伙死不足惜,接剑!” 他把手中陆长钗的“沉水龙雀”向她掷了过去,“留下他遗祸无穷,不知道多少姑娘被骗!”
“知道!”她的英姿飒爽终于在她身上复生,“刷” 的一声拔出长剑,涟涟指向花离离,“这个人我来处置,你先走吧,我怕你妹子受不了。”
“好!”卫琪带着妹子离开。
花离离跃上戏台,陆长钗手持长剑在台下冷冷地看着他。
日日看戏,每日都是这样俯视和仰视着,为什么这一日居然……会变成这样?她剑指花离离眉心,“我问你,你骗了多少姑娘?”
花离离不答,只是站在台上,退了两步。
“我再问你,你一个人要那许多银子干什么?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么?”她厉声问。
花离离退了两步之后踱了两步台步,轻轻地一甩袖子做戏里佳人的倦态,“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何期小会幽欢,变作别离情绪……我早就说过,人应该活得自私点儿才会快乐,找的事只有我自己能管,何必告诉你?”他轻轻地旋了个身,“你又是我什么人?”
那戏台上妖魅动人的模样——才是花离离的本色吧?就像一只色彩斑调的鬼蝶,一张红脸、一张白脸、一张蓝脸、一张绿脸……无穷无尽,“昨天晚上你明明就没戏,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去皎镜潭?”她厉声又问。
“我厌了你了,所谓将军的女儿战场的女将也不过如此,今日就算卫将军没有带你来,我也会告诉你——要么,你留下做我女儿团里的一个;要么你就回家,像衾儿一样水远不要来找我。”他嘴里哼着曲子小碎步统台一圈,双袖一扬,袖风在台上飞成蝴蝶,“……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你不必拿着剑指着我,在定水杀了人是犯法的。”
“我不会杀你。”她冷冰冰地说,“那扁街街头银庄的老板娘比我更有资格杀你。”她“当嘟”一声收剑回鞘,“花离离,你我几月情分恩断义绝!这个东西你还留着——本姑娘送出去的东西从不收回!你——好好享用吧!”
“叮”的一声,那玉簪被她一手摔在地上,这玉簪质地极好,弹性甚佳而质地坚硬只是高高弹起并未摔坏,陆长钗看也不多看一眼扬长而去,“让我再看见你招摇撞骗,就算在定水我一样要了你的命!”
“啪”的一声,台上的花离离接住了弹起的玉簪,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嘴里幽幽地唱出最后一句:“早知忒难拼,悔不当初留住。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心处。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曲子唱完了,所有的人都走了。
他还是像开始一样,什么也没说、也没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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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有杀他?” 回家以后卫琪问她。
“没有。”她冷冷地回答,“他不值得我杀。”
卫琪露出了一丝微笑,“所以我一直觉得你是女中豪杰。”
“女中豪杰?”她喃喃自语,微一定神,“这个人的事我永远也不要听,我也不希望多知道这件事。”
“我什么也不会说的,每个人都有迷茫的时候,我也有。”卫琪棋温柔地说。
不知道为什么卫琪的温柔并不能走入她的心,说到“迷茫”,她想起的只是认识的第七天,他们在面摊上吃面,花离离对她说的关于“自私和孤独”……那才是真正的灵魂的迷茫,不是么?卫琪的温柔听起来很虚浮,她并不想听,“卫将军,听说你即将北上驻守边防?”
“是的……”卫琪微微诧异,“你……”
“我和你一起去。”她坚定地说。
“可是你……我一直以为,那个地方不适合你,你不喜欢战场,我说的没错吧?”
“我不喜欢战场,更不喜欢定水!”她冷冰冰地说,“我只是发现我是那种除了战场之外便一无是处的女人而已。怎么,不能去吗?”
卫琪怔住,“长钗……”
“没有事的话,明天见。”她拂手而去,什么也不想听。
这么冷静、任性的女子……她其实……很想哭吧?第一次爱得那么认真,却只是一场恶劣的骗局,包括对自尊的挫伤和对自己的失望,是不是?花离离——他几乎毁了陆长钗,如果不是她这么骄傲这么任性,她已经被他全部毁了。卫琪突然感觉到一股凄凉,就算她这么痛苦,她也不会对他说——不会对任何人说,他和她之间永远都隔着这样的距离,永远都是这样,无论他看她的目光有多灼热,她视若无睹。
为什么她会对那个一无是处的男人动心呢?
为什么他可以听她的心事?
花离离,一个堕落如斯的男子,你能够和他说什么?
一起仰望星空、能看见的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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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那天的戏陆长钗自然再没有去。
下戏之后。
鸳子递给他一个包裹,里面是竹筒饭,“她真的要上战场去了。”
花离离解开包裹,“是吗?”
鸳子凝视着他,“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关心?”
“不关心。”
“骗人。” 鸳子淡淡地说。
“我骗人很稀奇吗?”花离离淡淡地说,“你又不是第一次被我骗。”
“你说!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那个女人!”鸳子厉声问。
“我告诉你了,你就信么?”他指尖沾了一点口红往自己唇上点,抿了抿唇,转过脸来一笑,“漂亮吗?”
“很漂亮、很像狐狸妲己。”鸳子冷冷地说,随后嫣然一笑,“不管你怎么样,我还是最爱你。”
不关心。
他当然不关心自己的猎物被猎之后究竟如何,对不对?
四 还恐添成异日愁
北边的疆土与大理相连,风景秀丽气候宜人,来这里戍守其实并不辛苦,但陆长钗显然并不快乐。
“长钗,这里不是高山气候比定水温暖,但是你到这种地方也记得披一件衣服。”卫琪温柔地跟随在她身后,手里提着她的披风。
这里是深山之间的戍站,她一个人策马而来,一阵狂奔之后停在山丘顶上看山下的河流,迎风仰头,深深吐出一口气。
“接着。”卫琪把披风掷了过去。
她一笑接过,“担心我会跳崖吗?”她对着风甩了甩头,大声说,“我不会的!我是铁麒麟!姓花的给我去死吧!”她在军队之中耳闻目染的粗话冲口而出,却听得卫琪一阵大笑,“说得好!正是姓花的给我去死吧!”
“姓花的给我去死吧!”陆长钗对着天空大吼,发泄过后粲然而笑,“我是不会这样完蛋的!”
“哈哈哈……”卫琪忍不住笑起来,陆长钗就是这点可爱,她是那种直来直去,从来不知道什么是虚伪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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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征战。
在定水发生的事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在马蹄声中、血肉之间早已忘却什么是柔情、何况是虚幻得柔情。
“杀啊——”
“哦——”
她一声令下满山遍野的呼应,那低沉的呼应和狂奔的马蹄就像千古旷野泛起的孤魂,自天边如刀翻卷起来,杀向敌方。
“冲啊——”她举剑狂喊,扑入战场的时候那满山遍野的疯狂让她忘记了自己是憎恶战场的。
有一首歌曾经那样唱过:哭泣的故事已经变成往事,眼泪的滋味谁都懂得忘记,只有时间依然那样无情,带着复杂和矜持的爱情汇入河水,流向远方。
那场大战以后,遐水和大理定了和约,和平看来越来越接近现实,也许不用多久遐水就真的可以享有太平,再也不必有人溅血在杀场上。
只是为什么她依然不快乐?
卫琪曾经好几次旁敲侧击向她示爱,她本该是不懂的,不知道为什么懂了、却又装作不懂。李越也曾大胆开口向她求婚,她回绝了。为了感情的事妹子也曾写信苦口婆心地说过她,甚至卫琪和她大吵过一场说她还是为了花离离在守身。
那天……她没有见过卫琪这么愤怒。
“为什么不行?你有新的意中人?你讨厌我?我配不上你?是不是你还爱着那个混蛋,爱过了就一辈子不会忘记……不然的话……不然的话你到底在犹豫什么?我有什么不好?”
“我当然不是为了那个混蛋!”她本能地反驳,“我只是……我只是不想找个男人就这样过一辈子而已!我不想……嫁人。”
“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你想过嫁给他吗?”卫琪冷笑着问。
“没有!”这一下陆长钗猛然回头斩钉截铁地回答,她凌厉地盯着卫琪,以至于让他不得不相信她真的没有想过婚姻,就算她爱了那么深也没有想过一辈子。
“我不是母猪。”她冷冰冰地抛下一句话,就此走人。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想过婚约?即使和她相爱了也不行吗?卫琪惊愕地看着她,从那时候开始他才明白——陆长钗对幸福竟有如此深的不信任,她不相信另一个人可以给她一辈子的……不,应该说她不相信有人可以陪伴她一生一世不会变,不管是情人还是朋友。如果不能让她相信两个人是会幸福的,她是不谈婚约的,
因为看过了太多突然的死亡终于凝聚成对无常的恐惧吗?他突然想到,难道……难道……花离离竟是懂的?
那大吵过之后,他再没有提过婚约的事,她依然当他是好朋友,但是卫琪知道这一辈子他只是一个好朋友。
“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你想过嫁给他吗?”
她当然没有想过要嫁给谁。
花离离教给她的只是懂得放纵欲望去享乐。
何况他一开始就说:“我不求神,也不求你能嫁我,你能够……每天都来看我的戏吗?”
所以他是她第一个不排斥的男人,他没有侵略感,不会像卫琪这样逼迫她。
很可惜,那一切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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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多不见了,定水依然沾染着皎镜潭的寒香,干净而朴实。
她骑马自中央大街奔向陆府,身后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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