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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剑-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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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呻吟了一下……皂衣老者祖孙俩忙不迭转眼望去——

但见邵真的身子大大的蠕动了一下,像是要醒过来的样子。

爱凤见状忙不迭走近床边,蹲下身子,轻轻叫道:“壮士,你醒醒!”

皂衣老者也走近床畔,目注着邵真,微微讶异的道:“受如此重创,竟能这样快有反应,真太不简单,太不简单!”

话声未完,邵真已哦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皮。

邵真只感四肢一阵刺骨之痛传来,全身骨架像是拆了开来一样,疼痛难当,他想翻动一下身子,马上痛得紧蹙着眉头,嗯哼不止,他很吃力的撩开沉涩的眼帘,有如千斤重般的,好不容易,他才睁开了眼。

但他觉得眼前一片乌黑,不见一物,连忙闭下眼来,耳中隐隐听到有人声,连忙开口道:“请问,这是哪里?”

爱凤连忙回道:“这位是我爷爷,我叫侯爱凤,你是在我们家里的,你伤势还没好,不要乱动。”

邵真睁开眼睛,溜了一下,仍是黑漆漆的,不见一物,蠕了一下唇角,不解的问道:“你,你们在哪里,在下怎没见你们?”

奇怪的往皂衣老者望了一眼,爱凤茫然的道:“我们就在你面前啊。”

“在我面前?”

猛地一震,邵真连忙挣坐起身子,但觉周身如火灼,痛叫一声,又躺下去,他的心房刹地抽搐起来,他睁大眸子,他甚么也没看到——除了黑暗!

“你们骗我!我根本没有看见你们!”

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邵真仍不愿相信这是事实,他警惶的喊着:“你们为甚么要这样?为甚么不燃盏灯?”

皂衣老者与侯爱凤呆愣了一下,吃惊的互望一眼,皂衣老者俯下身子,伸手在邵真睁得斗大的眼前缓缓挥了挥

但邵真一点反应也没有,两双睁得很大很大的像死鱼的眼球,如中魔般的瞠视着。

皂衣老者与侯爱凤倏然一震呆呆的互望着,他们的心底有一个共同的意念:他瞎了!

邵真的心在痉挛着,他明明听到说话的声音是在眼前,可是他看不到说话的人,真的看不到!

缓缓的张开嘴,嘴唇在颤抖着,大大的颤抖着,他苍白的脸冒出了如指大的汗珠,他很困难的扯动了一下喉结,嗓子宛如呛了泥巴一样沙哑,沙哑里头带着浓深的惊骇和浓深的哭音。

“我……我看不见?我是一个瞎子?我真的看不见!我真的是一个瞎子?”

突然,他发狂般的大喊着:“不!那不是真的!决不是真的!我能看见你们!我怎会看不见你们?我看见了!你们在我眼前对不!我不是瞎子!我有两只眼睛!真的!我没有骗你们!我看见了——黑暗!天啊!”

皂衣老者和侯爱凤被他突如其来的发疯举动,皆是一愣,呆立不知所措……

邵真尽力睁着瞳孔,他想拿起左手,但觉一阵刺痛,立即换上右手,用力的在眼前晃着,晃着,用力的晃着!但他没有看见,真的没有!他的神经是刹地收起来!他的意识刹地停止运转!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不,是一片黑暗!黑暗!他最讨厌的黑暗!黑暗!黑暗……

他相信这是一个梦,一个丑劣的噩梦!那不会是真的,决不会是真的!他咬了一下舌尖,咬得很用力!一阵痉痛传来,噢!他相信了!这不是梦!那是一个千真确的事实,令他呼天抢地的事实——他是一个瞎子!一个盲人!

他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即使他不想看的也一样,他多么希望他此刻能看到一点点光亮就好,一点点就好,哪怕是火烧尸体的火光!噢!天!

他崩溃了!他接受了一个残酷的打击——他被一切光明抛弃了!他从此永远被黑暗吞没了!他的前程再也没有光亮,只有黑暗!黑暗……!

他不是一个铁人,他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血肉躯体,他有悲怒,他有喜乐,他甚至比别人来得容易喜怒哀乐,他如何能承受这打击?他哭了!哭了!真的哭了!这不是懦弱,这是一个凡人的抗议——当他到了绝望无助的地步的抗议,抗议苍天的不公!抗议命运的作弄!抗议自己的不幸!他可以这样的,为什么不能呢?

天下最痛苦的不是失去财富,不是名誉,更不是生命,因为那些有的可以失而复得,有的可以不再感到痛苦,然而失明,那是永远活在黑暗的地狱,永远忍受着别人不敢受的痛苦,痛苦!噢,有吗?有什么比失去灵魂之窗的眼睛更痛苦呢?有吗?有吗?

邵真忘却了他曾是如何讥笑过流眼泪的人,但他现在尽情的哭了!他愈哭愈伤心,因为别人哭时尚能见到自己的眼泪,而他连这点权利都没有!

皂衣老者与侯爱凤在一旁,默默无语着,他们想不出用什么语句来安慰邵真,他们可以体会到邵真的痛苦,如换了他们,他们也会和邵真一样的,也许比邵真更要来得伤心呢!

侯爱凤的心很软,尽管她和邵真并不认识,甚至可说是毫无关系的人,但她见邵真那副伤心失魂状,两眸也不自禁的红彤彤的,泪儿汪汪,只感心胸一阵悲忿填膺,默默的流着泪。

皂衣老者虽也经过无数的辛酸苦辣,而且当初他还不愿意救邵真,此刻严肃的脸上也一片同情之状,油然而露。邵真哭累了,哭倦了,他睁开眼,旋又闭上眼,不是吗?此刻,甚至以后的他,睁眼与闭眼对他都是一样,并没两样,他开始镇定自己,他未曾如此崩溃过,他一直就认为既然成了无法否认的事实,那么就必须接受事实,不管事实是如何的糟。

现在,他接受了这事实,他开始冷静的回想,回想他为什么会失去了光明,他必须想,他一向对一件事情的发生,都要追寻前因后果。

然而他昏沉的脑海怎么也想不起任何东西,只是一片空白,空白的像一张纸——即连一点“污点”也没有!没有,完完全全没有!

他再度颤栗了!他再度接受一个事实——他,丧失了记忆!

猛然的,他大声的狂叫着:“我是谁?告诉我,我是谁?”

被他这发疯般的一嚷,皂衣老者与侯爱凤倏地吓了一大跳,两人吃惊的互望了一眼,心头猛又是大震,他们已知道邵真在不幸中又加上一层不幸了!

“怎么?你们连我是谁也不知道吗?你们死了不成?总不开口?快!快讲我是谁!”

刚平定下来的情绪,陡又如狂波怒涛般的掀起,邵真号叫着,挣扎道:“我是阿狗?是阿猫?我是王公孙子!我是叫化乞儿!说呀!我是谁!噢——天!为甚么如此折磨我?”

声音之凄厉悲惨,几乎要使侯爱凤号啕大哭,她含着泪,她颤着手,按住邵真挣动的身子,哑着嗓子,她说道:“壮士,你不要伤心,你会很快的回复过来的……”

“你是谁?”睁着眸子,邵真粗鲁的打断她的话,恶狠狠的问道。

侯爱凤决料不到他如此凶恶,竟也呆怔了一下,有些怯生生的道:“我,我叫侯爱凤,在我身旁的……”

不等她说完,邵真又粗声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怔了一下,侯爱凤蠕着嘴,道:“我,我怎会知道?”

猛然大叫一声,邵真睁目怒道:“混蛋!你怎可以不知道?”

吓了一大跳,侯爱凤花容失色的惊叫了一声,连忙站起来跑开……

皂衣老者忙不迭揽住她的肩胛,面无表情的望着疯狂的邵真,不知是恼火邵真的粗蛮,还是实际需要,他冷漠的道:“凤儿,咱们别理他,不妨让他吵一阵子,过一会他便会平静下来的。”

侯爱凤睫毛上仍沾着泪痕,心中不忍的望着邵真哽咽着道:“可是,爷爷,他这样子?”

“没事的。”

皂衣老者像是安慰的说:“他这样,已是没有办法的事,他心中的痛苦,我们是没办法替他解决的,不是吗?让他尽情的发泄个够,然后他便能减除他心中的痛苦了。”

侯爱凤拭着眼泪、凄声问道:“爷爷,他为什么会这样子呢?”

叹了一口气,像是怜恤的望了一下邵真,皂衣老者沉声道:“大概是他头部受了太大的冲击,以致破坏了他脑部和眼部的机能。”

“太可怜了!”

泪水又涌了出来,侯爱凤闭下眼,似是不忍观看邵真那惨状,把脸庞埋在皂衣老者胸前,哑声问道:“爷爷,我们有没有办法救他呢?”

摇了一下头,皂衣老者苦笑道:“我们能救活他已是很不容易的了。”

竟放声哭出来,侯爱凤哭得很伤心,彷佛就是她自己失明了,丧失记忆一样、她断续的问道:“那……那别,别的大夫是……是否能治好他呢……”

“很难说。”仍是摇了一下头,皂衣老者声音沙哑的道:“也许可以,也许不能。”

邵真闹着,哭着,要不是他觉得无法起身,他一定会跃下床来,良久,他终于冷静,不,应该说是累了,他沉沉的睡过去……

屋外,月光仍然照耀着,风儿依然吹着,可是,可以很深刻的体会出来,它染上了一层凄怆……

秋高气爽,凉风徐徐。

辣辣的“秋老虎”被浓浓的,郁郁的,看起来像是没有杂质的云朵遮住了,层层的堆叠着朵朵的云翳,像棉絮,像豆腐,也像轻纱。

这种天气,并不适合引人遐想沉思。

它只是一个阴凉的天气,它代表秋天的典型——阴而不沉,静而不谧,不寒而燥,亦雅亦肃。

秋之虫,不再争鸣竞歌,悄悄的,只有风拂动树梢的声音,河水磨动沙石的声音……

平静的河水,像一条白色的带子,蜿蜒迤逦的伸展着,没有人知道它来自何处,去于何方,它不让人看到它的两端,只能让人知道它是“源源流长”的。

河水缓缓而流,显得很深沉,肃穆,没有滔天的浪花,没有澎湃的涛声,很静;静得像未经世故的处子坐禅,也静得像饱尝风霜的暮年人。

暗褐色的牛官石上,盘腿坐着一名年轻人。

这名年轻人穿着一袭乳白的劲装,但有几处是用了不同颜色的布料缝补上去,在观感上,显得很格格不入。

他的背影,长而壮健,但他端坐得纹风不动,彷佛是入定的老僧一样,在他虽是稳重的背影里,却不难看出抖散着有太多的悲怆,落寞和孤独,这,和他的年龄又是如何的不相称哪!

他是在垂钓,但一点也不像,而且看起来他连那个意思也没有。

身旁的鱼蒌空空如也,连条小鱼也没有,他闭着眼,青绿色的钓竿被他无意识的握着,从他英朗的眉宇间,却又很奇怪的抹上一层阴影晦涩。

他的头发散了开来,没有扎发髻,很优雅的披散在两肩,清风掀起了它,却又飘散着淡淡的落魄,和隐隐的伤悲,他红润的唇角虽是紧抿着,但他决不是坚毅魄力的洋溢,却是一股自我嘲讽和变态恨意的昂扬——那不是别人,正是“鬼见愁”邵真。

从他被救起来的日子算来,他呆在这里至少有半个月了。

在这半个月里,他接受了皂衣老者和侯爱凤的悉心治疗,在“回魂十三丹”的滋养下,他的内创和外伤皆已痊愈了,但这并未包括他失明的两眼和空洞茫然的脑海。

他确实伤心了好一阵子,他甚至想自杀,他真的无法忍受被光明摒弃的痛苦,和“忘我”的痛苦,但他想他一定是一个倔强的人,因为他坚强的活下来了。

半个月来,他真的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如果他还能知道以前的自己的话,他一定会惊奇自己变得如此沉默寡言,他的人生观渗进了太多的悲观色彩,他敌视一切,他憎恨一切,包括他自已。

从今以后,他是一个瞎子,他是一个没有记忆的人,他为,“现在的自己”取了一个叫吴知的名字——那是一个含有自嘲与无奈的意味的名字——吴知与无知同音也,见不着东西,想不起过去,这不是“无知”么?

现在他自己是一个谜,他不仅过去的想不起,即连他为什么落到如此地步也不知道,唯一能知道的,他是一个练武的人,是在武林中行走的江湖客,而且他还知道自己很富有,他发现自己的钱囊里有七万两银子的飞钱,和一把显然是自己的兵器的短剑。

侯大再——就是那个皂衣老头,和侯爱凤曾为自己的银子而惊讶,事实上他自己也很惊讶,自己的羊皮囊袋里为何有这么多钱?

当他抽出短刃的时候,侯大再和侯爱凤曾大声惊呼,他们说他的兵器令他们睁不开眼……。

但这些,依然无法使他想起自己是谁。

现在唯一能记忆的是从他被侯家祖孙俩救起之后,他看不到他俩的面貌,他知道了他们是猎户,生活很清苦,仅此而已。

侯爱凤对他很是友好,在这里,唯一能使他稍稍感到心胸开朗的,便是侯爱凤对他的友善。

但侯大再对他却似有很深的敌意,他能感觉出,侯大再对他相当冷漠。

侯爱凤显然是一个很善良的女子,他看不见她,但他肯定,有善良的灵魂一定也有美丽的外表,他深深遗憾自己不能目睹她的庐山真面目,那一定是很美的,她虽是深居此荒山中,显示着她是有涵养,有见识的女子。

侯爱凤很爽朗,也很健谈,邵真阴涩的心情,因她如春风沐雨般的欢快而开朗起来,她完全没有看不起自己是一个盲人,她,是一个令人感激的女人。

然而侯大再便不同了,他曾对自己说过,他本是不愿救自己,是受了侯爱凤的要求,才救自己,他叫自己伤好后便离开这里。

他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起初以为是他生活清苦,无法负担自己的用度,但他把银子拿给他的时候,他又坚决不要,这不禁使他感到扑朔迷离。

不管怎样,人家救了自己,已是一件大恩德了,人家并没有理由要收留自己,再说自己也必须查明自己是谁,相信有人认识自己的,自己不妨在江湖上摸索,说不定就会碰上熟悉自己的人。……

邵真端坐着,他的脑海在思索盘算着——

侯大再祖孙的武功显然很行,昨儿侯大再独自一人便捕到了一头大熊,而侯爱凤和自己钓了满满的一篓红尾大鲤鱼,事实上这都是侯爱凤一个人钓的,他连一条小鱼也没钓着,他想不到自己对钓鱼竟如此差劲。

今天,一大早,侯大再便单人扛着熊和鲤鱼,徒步到远在一百里以外的镇甸卖钱,预计入晚以前赶回来。

邵真拿了一张一千两的飞钱托他兑换,并托他买些物品,他盘算把这些物品作为酬谢他们对自己的救命之恩,虽然这举动显得俗了一点,但他能做到的也只有这样了。

本来侯爱凤也要一同去的,但她为了怕自己一个人寂寞,而留下来陪伴自己,邵真对她无尽的感激。

几天来,邵真已习惯在黑暗中摸索,他发觉自己虽是看不见,但听觉却很灵敏,几乎一点点声响他都能听到。

正所谓:失去某一件东西,也必能得到某一件东西,这,便是造物者的平衡吧?

邵真已暗自决定,明儿一早便要离开这里。

这并非是因为侯大再对他的冷淡他才想走的,事实上他不走难道一辈子留在这里?当然不会,邵真必需要“找回失去的自己”,不是吗?

正想得出神,邵真忽然觉出背后传来一阵极为微细的脚步声,他摒弃思想,开口道:“爱凤,地瓜烤好啦?”

侯爱凤手里捧着两条仍冒着热气的地瓜,她本是蹑手蹑脚的,像是想吓吓邵真,见邵真先招呼,似感惊楞的笑了一声,随即放开脚步,扬声道:“好啦,我赶热给你吃呢。”

侯爱凤的脸蛋上绽着一朵笑靥,掠了一下发辫,她坐在邵真身旁,仰脸道:“你倒真像耗子般的精灵,人家原本想吓吓你的,不想没走了几步路,你却发觉了。”

哈哈一笑,邵真挪动了一下身子,道:“谁叫你地瓜烤得恁地香喷喷的?你瞧,我口水都流出来了哪。”

心中很是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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