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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古意(全本共五部)-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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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位却似没心思听他的花柳经,只见那青弟脸色变得好快,轻轻一咳,已正容道:“我们不要你干别的,你可有没有听她说过‘暗湍岩’与‘醉醒石’六个字?”
他们两人似是把这句问话看得极重要,眼也不眨地盯着古三皮的嘴。古三皮搓手道:“这个,这个,倒没听她提起过。”
那两人脸上就微有失望。“那你有没有见到她,身上无论哪处,可能是臂,可能是腿,上面有一个在夜色下才能见的不是刺上却能隐隐发光的‘秘’字?”
古三皮尴尬道:“二位爷,你们也知道,那女子其实是个绝色。我勾上她,一大半靠的是装个纯情男子的力,至今,至今……还没碰过她的身子呢。”
他这话说来,似是心中大感惭愧一般。
那白哥与青弟对望一眼,似是无奈已极。“你们最近什么时候还可以见面?”
古三皮面上登时转了神色,嘿嘿笑道:“不瞒两位说,那女子已被我迷得三魂出窍了,想见她的话还不容易?随时都可!”
那青弟就冲白哥轻轻一点头,然后从怀里摸出个小纸包来。那纸是上佳的锡纸,只听他道:“那么,明日晚上,就是月明之夜,你与她一会,记着,一定要跟她喝酒。喝酒时,你把这一小包药下进去,让她喝下去,然后就没了你的事儿了,三十两银子少不了你的。”
小稚心中一惊:这世上真的处处都是欺诈。古三皮并不先接那纸包,涎脸笑道:“这个,这个,这么个绝色,三十两也太少了吧。”
那青弟一愣,然后一声大笑:“放心,这事你只要办好,三千两怕也有得你拿呢。”
第六章 无睹之恋
作者:小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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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小稚睡得好不踏实,不断地梦到酒楼上那三个人的那一席谈话。他知道他们是要害人,可恨自己救不了那个女子,也不知道她究竟是谁,又住在哪儿。
怕他体弱,又是刚被江水浸过,商裳儿那晚就特意让他睡在自己的阁楼里面。后半夜,听他翻来覆去直是睡不着,商裳儿忽轻声道:“小稚,有事?”
小稚摇摇头,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不想让那么累的裳姐再操心。只听 他轻轻道:“没事。”
商裳儿笑道:“想妈妈了吧?”
小稚本没有在想,被她一问,却触动了情怀,把头藏入被子中,不吭声了。
只听商裳儿轻柔地道:“想就想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男孩子谁说就不兴想妈妈呢。——来,到裳姐这儿来。”
小稚听话地来到她的床边,商裳儿轻轻把他拉进被子,让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腋下,轻轻用一只手拍打着他。晚上的她却也没有余暇卸掉脂粉。小稚被她轻轻拍着,心里一下下松了下来,一会儿睡着了。可他觉轻,不一时,又醒了,悄悄睁眼,偷眼看抱着他的裳姐,只见她那乱涂了脂粉的脸却在月光下显出一种说不出静好,轮廓极美。她的头发被压在枕下,月光透过那半吊的小窗泄到这阁楼里来,轻轻地梳吻着她白皙的脖颈。她正似在杷什么人儿想起,空空睁着盲了的眼,脸上那一种思虑,象是小稚偷看到的母亲有时望着伏在案上赶奏折时累了睡着了的父亲的脸,那是——那么静,那么淡,那么气宇悠悠的一种思恋。看到那表情,会让人凭空升起一种幸福感来:原来,这人世,毕竟是美好的,因为还有这么美好的思念。
轻轻的玻璃上发出一声响,一个石子投进窗子里来,然后,巷子里响起了几下或长或短的击掌。然后,小稚就看到商裳儿的脸上漾出一抹轻笑来。——那么美好的笑,让小稚生怕让裳姐查觉到自己已经醒了,惊破她一个人——应只属于她一个人美好的心事。
第二天,小稚跟着商裳儿到贺楼洗碗时,就觉出她的神情不似平时那么宁定,似是总是在忍着一缕笑意、总是忍着一种莫名的高兴心情。她轻快地洗着碗,手指拂在瓷沿上的动作都有那么一股温情。那天他们早早就收了工,回到小巷子里,商党儿又忙了半天孩子们的事,用一双盲了的眼摸出针,摸摸索索地给泥猴儿缝了一晌他撕破的衣服,打发他们都去睡了,才又带了小稚上了阁楼。此时天色却已过二更了。
小稚的觉轻醒,睡了有一更天,只听商裳儿轻轻起身。她轻轻给小稚掖了下被子,然后自己下了床,她打在床头的有一盆清水。然后,她轻轻的脱衫解带,然后,水声哗哗,她就着窗口的月光把自己清洗起来。小稚忍不住悄悄睁开眼。他这一生都不会忘记月光下的那个少女的身体,水声轻缓,似也在诉说着一个女孩爱娇的心事。月光就那么匀匀地泄进窗内,在她的身子上淌啊淌,淌过她胸前隆起的双峰,淌过平滑的小腹,淌过纤长美丽的腿。
水与女儿真是一种极美的契合——商裳儿的身体原来那么莹白娇软,全不似她白日里的形态,细密得沾不住一颗水珠儿似的。那滴滴水珠儿借了月光的魔法好象变成了一颗又一颗莹光闪闪的珠子,轻轻地在她的身上亲吻流淌。她的双足纤巧幽美,小稚在床上刚好能看到,只见到那水顺着她的脚踝那么轻盈地流下来,流在已朽的地板上,流出一种只能隐于暗夜、不可为世人所见的那么一种千万年中也不能再有不可重睹的幽丽。
小稚就是搜遍自己背过的所有文词也形容不出那一份幽丽呀!然后只见商裳儿轻轻披起了自己的衣裳,小稚忍不住,轻轻道:“裳姐,你要出去?”
商裳儿在暗影里回眸一笑,哑哑的瞳子里有月亮的光彩:“是呀,小稚乖,别出声,别让他们知道我出去了。”
她安抚似地转回来轻轻拍了下小稚身上的被子,小稚幸福得闭住了眼。她轻轻在小稚头上留下一吻,就轻手轻脚地下楼去了。
商裳儿轻轻的脚步才到楼底,小稚就忍不住,也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跟下楼来。他不一定要跟着裳姐,只觉自己再也睡不住。他下楼时,商裳儿已经不见。他顺着巷子向里走去,天上的月色幽静素朗,慈悲得照得这污浊的小巷也生出一份幽丽来。巷子尽处却有一段残墙,小稚顺着缺口走进去,里面居然是个不大的废园。园子里草木零乱,但这零乱也被那月色梳理出一种零乱的静好。月色下,他用足寻着那几不可见的小径,一步步踏着那月色,在小园子里独自徘徊起来。
才离娘亲,他的心思本来很乱,但这静静的月色似是理清了他的心思,心里对这夜这月都生起一分感激之情来。他顺着小径走,也不抬头,小径的尽头似是个六角小亭子,这时他耳中忽然听到一声轻叹。
然后他一抬头,只见那六角亭子里,有一个人衣衫松懈,正自静静地坐着。她的头发轻轻披散,脚似是不耐那鞋子的破旧,踢掉它,露出一双天足来。然后小稚一抬头,望见了她的脸——天!那是怎样一张脸,鼻翼、唇角、睫毛,无一不是这人世不能有的一场完美。小稚的娘亲裴红棂当得上是长安第一等的美人,可就是她,也怕没有这等丽色的。那容色真是太美了,全是这人世间所不该有不能承负的一场清艳。而她,居然是商裳儿!那个在白天,穿着一件寿衣拼的衣装,梳着最荒诞的髻,颠倒裳衣,有时都不由让小稚都觉得难为情的商裳儿!
她那么惬意地把白天为他人——比如杜阿大,比如市人——故故掩掩住的身体在月光下舒展开来。那姿态,那神韵,简直已不可称之为美,只是一场——天然。
静好天然……
小稚怔怔地惊‘啊’一声,伸出一只手轻轻掩住嘴,倒不是怕惊动商裳姐,而是怕惊触这一场他心底的惊艳。
商裳儿却已听出了他,朝他一笑:“小鬼头,你也睡不着,就这么摸了来?”
她脸上并不见怒意,她虽年纪不大,但这两天所见,小稚觉得她似乎就从来就没有过怒容。小稚一时觉得心里都恍惚了。商裳儿招了招手,他就走到亭子上来。商裳儿把他抱在怀里,轻轻道:“姐姐不是怕你跟来,是怕阿大他们知道。他们一直不许姐姐见一个人。”
然后她脸上轻笑起来:“这班小孩儿,也会吃醋的呀。他们怕姐姐跟人跑了就不要他们了。其实——怎么会呢?姐姐这一生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们这十七个了。但姐姐是个女子,是个女子就要有人来爱呀。说这些你可能还不会懂,但你能答应姐姐明天不要告诉他们吗?”
小稚乖乖地点了点头。
商裳儿摸娑着他的脸,唇边就笑了起来。
小稚轻声问:“那他是谁?”
商裳儿一脸轻笑,她轻轻的嗓音让那月色似乎都颤动起来了:“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最善良的,也最……温柔的。只有他不嫌弃姐姐。他说,姐姐虽盲,却生得好看。他说自己也长得很好看,又俊朗又英武。其实他不说。姐姐就知他是又俊朗又英武的了。姐姐最喜欢听他说话,喜欢听他讲自己那些光彩的过去。他真不是一个寻常人呀。姐姐只恨,只恨盲了一双眼,无法把他亲眼所见……”
她的声音轻轻的,过耳如风。那么美好的恋情,那么温柔的情怀,小稚只觉心里都听得轻颤得疼了。商裳儿轻轻抚着小稚的脸:“有些事,你还小,不懂得。不知道这世界上,无论你是盲是残,但老天待人总是公平的,它会象给所有的人一样给你一个同样的礼物……”
然后她轻轻抬起头:“这世上最好的礼物,那是……爱!”
她脸上有一种让小稚想依偎在她怀里总远不想起来的神情。这个世界真美好。因为,还有让商裳姐能这么幸福的爱。
商裳儿的眼虽盲,可听力象极好,这时只见她的耳朵动了动,轻轻拍了拍小稚:“他来了。”
小稚抬起眼,他好想见到那个让商裳姐如此幸福的男子。如果允许的话,他真要谢谢他,谢他给这么好的裳姐一个这么好的礼物,谢谢他对裳姐的爱。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男子,他的眼瞪大——嘴张开——舌头打结——再也发不出一声。他只听到自己的心里一声极痛苦的碎裂的声音,他的脑中只想及了两个字:欺骗!
第七章 毒酒
作者:小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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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欺骗。
——赤裸裸的欺骗!
就算那个男子没有小稚想的那么高大英挺,就算他黄黄的面皮上生有暗疮,就算他看起来有点獐头鼠目,就算——他利用商裳姐的目盲把自己形容得那么俊朗,只要想到他给商裳姐带来的爱,小稚也能忍了接受。他甚至愿意闭了眼告诉商裳姐:她爱的真是一个——天底下最最英挺——最最出色的男人。
但那来人,居然是贺楼上他曾见过的,那么猥琐地答应别人出卖一个绝色女子的————古三皮!
小稚呆立当地。
商裳儿却已顺着脚步声迎下亭去。她太高兴了,口里都说不出话来。小稚只听到自己心里一个声音在喊:不要!
不要、不要靠近那个男人。
但他喊不出,不只为震惊过甚,是为了,他怕惊醒裳姐这苦涩人生中难得的一梦,怕她梦醒后会是什么样的容颜。
古三皮果然是情场高手,只听他的声音全没了猥琐,只是那么温柔宽厚。他轻轻揽住商裳儿的肩,口里轻责道:“眼睛不好,就不要疾走,要是摔坏了我可怎么好?”
商裳儿轻轻垂下头说不出话来。
古三皮轻轻地兜起商裳儿的下巴:“让我看看,我们的裳儿今晚会有多美?”
然后他的笑声更轻快了:“你真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虽然我见过的美女已都可称为极品了,好在——”
他声音恰到好处的一顿:“我虽配不上你,但我还带来了一样配得上你的东西。”
说着,他就轻轻扶商裳儿坐在一块石头上,从怀里掏出了一对小小的锡制的杯子,“这是两个杯,银杯,我可是从‘古月楼’花好多嘴皮才让他们出让的,这是他们的镇楼之宝了。但除了这雕镂奇绝的银杯,又有什么配得上我的裳儿的朱唇?”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了个小皮囊,轻轻在商裳儿眼前晃了晃,怜惜地象是想起她看不到,轻轻解了索,在她鼻下摇动了下:“还有这花雕美酒。”
“这是陈年花雕,听说绍兴那边,女儿一出生就要埋起的,等她花烛那日好用。不为别的,只为这典故,为这好名,我们今夜银杯,也正好用这美酒。”
他轻轻地已斟了两杯,小稚分明看到他的手中有个纸包,往那杯子里弹了一弹,然后他把两个杯子放在石上,拥着商裳儿的肩,轻轻道:“我从长沙好容易赶回来,就是想在这月满之夜,能和你静静相对,喝一口清酒。”
“名花倾国两相欢——人世之中,是再不会有这等清福了。”
他小心的挑了一杯塞入商裳儿手里,自己也端起另一杯,轻轻道:“裳儿,喝下咱们这第一口共饮的酒。”
他的声音有一种滞涩的温柔。商裳的容颜似乎在他的温柔里都要饴化了。她轻轻端着那个杯子,几乎不忍一触唇的——不忍哪怕是一舌尖一舌尖地将之舔尽,恨不能舔之一生,珍爱一生,品位一生的。
——小稚终于再也忍不住,他拚力大叫起来:“别喝,那是——”
“毒酒呀!”
这一声突出,让亭外的两个人一惊。古三皮一抬眼,已认出小稚。他神色变了变。商裳儿的手一抖,但忙忙稳住,象怕泼溅掉一丁丁点。只听她轻声道:“小稚,别胡说。”
转向那男子道:“三哥,你别生气,这是我新得的兄弟小十七儿。我没想到,他才来,就也不喜欢我和你在一起。”
但她的声音娇娇弱弱的,还含着轻笑。但那份开解,似不是在解释给古三皮听,而是说给自己。她把那杯酒身唇边凑去,似乎生怕古三皮不满一般。小稚已再也顾不得,大叫道:“是一个白哥和一个叫阿青的叫他下了药的毒酒。裳姐,你别喝,我说的是真的,那晚我在贺楼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的。我如说一个假字,叫我——遇风形散,沾雨骨销!”
说着,他已飞奔而来。
古三皮一脸怒容道:“你胡说!”
商裳儿却已转过脸,对小稚说:“你说的——是假的。”
她的脸上静静的,有一种让小稚恨不能承认自己见的听的都是假的的神情。他站住身,不敢再开口,可喉头那耸动哽咽的哭声却再也忍不住喷发了出来。
商裳儿摇头笑道:“你说的是假的。”
她看着那杯酒,用她的盲眼看着,一只手轻轻在抖,嘴里轻轻笑道:“你说的是假的。”
然后,她以一种强迫的神情缓缓把那杯毒酒喝了下去。
第八章 暗川岩与醉醒石
作者:小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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