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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古意(全本共五部)-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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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进门,大厅中一时就安静了,冯三炳欲待开口,却也不知怎么说好。还是裴红棂见他们说不出口,抢先开口道:“几位老人家,事情大体,小稚已跟我说过了。”
说着,她叹了一口气:“也是前生冤孽,各位不用发愁,我们母子这就收拾离去就是。”
冯三炳叹了口气,犹待解释。裴红棂见贯世间冷暖,只微微一笑,从袖中摸出了三根金条,轻轻放在桌上,道:“叨扰日久,聊表谢意。”说着,一携小稚的手,转身就要离开。她来时已收拾了一个小小包裹,其实心中也知,连这小小包裹其实也不必收拾的,因为她们已没有以后了。但她近日屡遭变故,就是要死,也要死得从容随意些。视死忽如归——就是这样一种如归吧。她用一种带着小稚回家似的轻快步履转眼已走至土谷祠大厅的门口,心里叹道:这样也好,这样,她们母子很快就可以见到愈铮了,那边、总该是个无忧无喜的极乐世界吧。她们这一生没曾害人,也该获得这一场永恒的休憩了。身后五剩儿忽叫道:“小稚……”
小稚一回头,五剩儿已冲他冯三爷跪了下来,哭道:“三叔爷,你这么让他们一走,他们就没命了。他们是余爷爷送来的人呀,虽不同姓,但也是至亲。”
冯三炳没有开口,五剩儿犹待哭求,冯三炳的脸上忽有了一丝怒意,却见裴红棂已携了小稚跨出了大门口,口里轻声念道:“已矣兮,寓形宇内复几时,胡不委心任去留,胡为惶惶欲何之?——小稚,以前你总说不懂,现在你懂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吧。”
她知道她们娘俩儿剩下的时候不多了,这时说起这句话,是想引开小稚的心思,用一种达观的方法引导他走完他本不该完结的生命的最后一程。她是他的母亲,可惜无拳无勇,只能这么、只能这么尽最后的一点力,让孩子走得没有忧伤、没有恐惧,只有一点视死如归的旷达与萧疏吧?
第十章 炉火照天地
作者:小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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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夜风很凉,吹得人心神一爽,尤其当此生死征途。小稚已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心里千回百转地念道:“已矣兮,寓形宇内复几时,胡不委心任去留,胡为惶惶欲何之?富贵非我愿,帝乡不可期……”
这犹是他从小背惯了的那首晋陶渊明的《归去来辞》,这么想着,细体字句中的意思,他心里的忧伤苦沸慢慢就静了下来。——原来那些古书是这样的。人谁无死?千百年前的人也就面对过和他一样的处境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叫思想,与那思想之美。他知道写这辞的人也无力逃避生死,但他的心是慈悲的,他用一种美丽的思想给人一种依托,教他们用什么样的态度走完生命中最后一段旅程。小稚在晚风的吹拂中忽觉脸上湿湿的。但这不是伤心,那种自伤运途的伤心,而是一种感动,为古人那一种慈悲的愿力所产生的感动。是呀——寓形宇内复几时,胡不委心任去留?
——这一个生非由你的肉身能留在这个宇宙之内又有多少光景呢,既已看穿它的短促,为什么还要伤心孤愤,何不放开心志,以一种达观的态度哂笑着看待这一场浮生的生死去留?他把心沉浸入那一个千百年前人的思考中,不知觉就忘了自己这孤苦待死的处境。
前面忽有火光,只一时,裴红棂与小稚就已要走到东边的村口了。他们猜得到,出了村口,肯定就有东密的人埋伏着等着出手。但这时忽有火光,那一缕火光跳到小稚的眼中时,只觉眼前一亮,人已从陶渊明的文境里走了出来。那火光虽黯,却象是一抹跳跃着的,不甘的生命的光彩,照在了小稚的眼里,他心里忽生依恋,忽然孤愤。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甘心地走进生死,为什么他不能在死以前对这造物发出最后最恶毒的咀咒,那是他对这世界最后的一点反抗与抵御。裴红棂觉得小稚的手在自己手中抖了一抖,心中一伤,几乎留下泪来。
火光发自村头一个废弃的小棚子里,棚子里不只有火光,还一下一下地发出击铁的声音。那本是村里已废弃的铁铺,因为打铁的人老死了,那铁铺好久没有人了。不知为谁又捅开了炉火,在里面一下一下单调地锤着。那声音虽单一,却似在这暗夜中诉说着一个人对命运的不甘。小稚母子已走到铁匠铺前,一炉黯黯的炉火中,小稚就看到了胡大姑那张宽丑的脸,她一下一下地鼓着风箱,然后,手里就拣起那把重达七八十斤的大铁锤,一下一下地在铁砧上锤着一块已煅好的生铁。她似在等着什么人,见到小稚已到门口,忽开口道:“小稚,过来,给我拉风箱。”
不知怎么,小稚一见到这个女人,生命中就会产生一种欢悦的冲动。要是平时,他会最快乐的冲进去给她拉风箱的,可现在……他看看母亲的脸,轻轻道:“大姑,我要走了。我们娘俩儿有事,不能帮你拉了。”
胡大姑没有抬脸,依旧一下一下地锤着她手里的一块发红的生铁,“什么事比打铁更重要?我跟你讲,打铁是人间最好玩最值得做的一件事了。”
她的脸色沉沉的。小稚看着他的这个朋友,心里忽有一种伤心,他道:“不,大姑,我要走了。以后,你……别跟身边人那么计较,他们不值得的。你……放开心一点。”
他说完这句话,眼里已有泪意。胡大姑没有回头,盯着眼前手下那块生铁,似没什么表情。可那块发红的锻件上,忽‘哧’地一声,冒起一点青烟,那黯红的锻件上就有一点黑了一黑,似有什么水滴滴在了上面。只听胡大姑用一种好粗也好镇定的声音道:“进来,你是我的朋友,我现在要你帮忙找风箱。”
小稚心下犹疑,想:她还不知道自己的事吧,那就别告诉她,再让她伤心了。他不再说什么话,拉着母亲的手,跟上她的步履。胡大姑忽耐不住,一步跨了出来。她的步子好大,几步就跨到了小稚面前,抢也似地一把就从裴红棂手里抢过了小稚的手。怒冲裴红棂道:“也没见过你这样当妈的。他妈的命运都把刀压在这孩子脖子上了,你只会给他掉两句文,就这么乖乖地驱着他一只羊羔样的去送死!小稚,跟我进来,有我胡大姑在一天,还不会让你就这么引颈就戳。”
小稚就这么三步两步已被她扯到了铁匠铺里,他抬起一张小脸望望他母亲,母亲缓缓地摇了下头。他就仰脸向胡大姑道:“大姑,我要走了。东密这次来的人肯定比上次多,你也抗不住的。我们把余爷爷硬拖到这件事中,已经做错了,我们不能再连累上这村里更多的人关命。”
胡大姑一仰脸:“命?送命?”
她一头黄蓬蓬的发就被她甩到了脑后:“为什么要送命,就是要死,咱也不去送那个命。命是自己的,为什么这么白送?”
小稚道:“可村子里……”
胡大姑截口道:“冯老头子以为他们那些人的命就比你的重,在我胡大姑眼里,偏偏就看重你的命。怎么样,他们能怎么样,东密能怎么样?他们不想与屠刀门翻脸,我就非要翻这个脸,就是老刀把来,不许我翻这个脸,我也要翻!嘿嘿,好笑,好笑。仁义道德,他们就这么讲仁义道德,前两天他们还滚在地上等着人宰割呢,现在倒为别人的命做起主来。他们这帮人,当时根本就不值得我胡大姑来救。别说别的,拉风箱!”
说罢,她不由分说,一把就把小稚塞到了风箱前的小凳上坐了,把把手强塞到了他的手里,小稚只有一下一下地拉了起来。那单调的动作似给了他好多生的希望和生活的快感,他真想一生就这么跟胡大姑打铁,跟班帮忙地打下去,那可真幸福呀。闲下来,他可以再和胡大姑上后山静静地躺在草丛中,看那一缕炊烟是怎么升起。裴红棂也只有跟到铁匠铺子里来,胡大姑没理她,似是对她要把自己的小朋友就这么拉出去送命犹有余忿。只听裴红棂静静道:“大姑,谢了。但我们母子不想再牵连更多的人了。我听余老人说过,襄阳这块是东密重地,永归堂就在这一带,堂中除了两护法,还有凶名素著的‘十四杀手’,有时还有总堂堂主来巡视。我不是说你功夫不够,但,好汉敌不住人多呀。”
胡大姑沉着脸道:“人多,那七家村的人更多。多有什么用,再多出来,也是些孬种。”
她望向裴红棂的脸,似也对她能这么镇定感到了一丝敬佩。从裴红棂来起,她就对这个漂亮女子没什么好感,但现在,似乎那一分轻视倒淡了。她举起她手里的大铁锤:“我知道,我可能是真的打不过他们,光那‘雌雄’一对儿就够我应付的了。但我还有它。”
她晃一晃那根大铁锤:“它叫‘屠刀’。”
“我还有‘屠刀’。这世上,能屠之刀可不是尽掌握在他们那些小人手里的!”
第十一章 守卫村庄
作者:小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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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把锤子的名字真怪,居然叫做‘屠刀’。屠刀门中,连老刀把子那把刀都不敢轻犯先人正名,名为‘屠刀’。
那把屠刀这时就握在胡大姑的手里,一下一下用力地向她手里那根烧红了的也不知要打成什么形状的铁条上锤去。随着时间地推移,一下一下更见用力。小稚都怀疑,要是大姑把力气用尽了,一会儿敌人来了还有力气吗?
但他想错了,只见胡大姑的力气似乎越用越盛,这两下在她来讲只是热热身子。远远武候庄的梆子响了起来,武候庄是个大庄,所以有打更的人。胡大姑望望外面的天色,子时到了。她忽对小稚笑道:“小稚,你平时背了好多诗呀文的,但大姑有一首你保证不会。”
小稚不由也笑了,头一次听她说她还会背诗,笑道:“是什么,你教我。”
胡大姑脸上对着小稚就总有她那难得的笑道:“一台宝塔黑乎乎,顶上细来底下粗。有朝一日翻过来,底下细来顶上粗。”
她的声音越来越厉,到最后一个“粗”字时,手里大铁锤用力一砸,一团火星就猛地爆了开来。只听她笑道:“这是我们打铁生活人的粗句子。嘿嘿,你别小看,这诗里的意思可比你念的那些更有劲道。嘿嘿——有朝一日翻过来,底下细来顶上粗!”
就在这时,村外忽有人传声道:“屠女侠,三更已届,请就驱裴姓母子出村吧。”
胡大姑一脸悍厉,抬头冲村外发声处喊道:“奶奶的,不!”
她一句断喝,底气极盛。头发上沾了汗水,在这黯黯的火光映衬下,象个地狱魔王一般,有一种悍厉的丑恶与恶到极处凶到极处的美态。
那边人依旧不疾不缓地道:“永归堂座下十四杀手,左右二护法,与总堂张落歌张某俱至。还望屠女侠细体两门情面,不要一意为难的好。”
胡大姑已哈哈笑道:“那我这大锤今天要杀十七个人了?”
那面声音已有怒意:“屠女侠,本座已给了你好大的面子了。你当我们不敢进村杀人吗?”
他声音一恻:“这村里一共有多少人?”
一个人就阴恻恻地道:“一共一百二十八人。”
先前那张落歌的声音就道:“屠女侠不至于为这一大一小连累村中一百二十八人的性命吧。”
胡大姑已敞声笑道:“你只管杀,那些死样活气的人我早看得心烦,你帮我杀了那也是他们的命——这母子俩儿要被你们杀了他们也不是只会叹口气,说‘那是她们的命吗’?”
门外声音一顿,忽有个小人影一闪,闪进门来。小稚一惊,暗道:“来了”,倒要看看敌人是什么模样。没想那人身子瘦小,一晃进来,却是五剩儿。他本是冯三炳传来叫胡大姑不要一意阻拦的,进了门却不说这话,拿起一把小锤竟帮他这一向视之为前世大仇的继母打起铁来。胡大姑愣了一愣,用一只大手在他小脑袋上捋了一把,嘿声道:“我倒看错了你,原来这村里还有个有血性的。”
小稚心里一热,想到的只有两个字:朋友!
门外忽一拊掌,然后步声微细,直掩到这铁匠棚四周,或前或后,或左或右,竟把这小小的一个棚子团团围住。胡大姑闭目数道:“一、二、三……呵呵,果然一共十七个。”
她心中却暗惊,有一个人,就是那说话之张落歌,他的步声她竟听不出来。对方团团围在这小铁铺四周,看来要‘擒贼擒王’——对方已打定主意要先拿下她了。
她抬眼向门口看去,只见黑黑的夜中,门口一共站了三个人,其中两人就是那日已朝过面的郎千与蒋玉茹了,另一人身材中等,面色幽暗,想来就是什么总堂来的张落歌。
胡大姑面色一凝,不再说话。那张落歌知事已至此,不用虚言,一挥手,已喝道:“攻!”
只见左边泥壁上簌地泥土一抖,已被钻出了一个大洞。一个黑衣杀手已潜身而出。
胡大姑怒喝一声:“疾”,手中大铁锤脱手而出,直向来人头顶砸去。那来人也算好了千谋百计,却再也没想到她一出手就会把那护命的家伙脱手而掷,当下大惊,一缩头,头顶一凉,一顶黑巾已被她一锤扫落。胡大姑左袖一摆,那大铁锤已疾缩而回。原来她这锤柄后端还系了个铁链,拴在她腕上。江湖中是有带索刀这样的兵器,但再也没有人想到会有人把这等沉重家伙也带上索,随发随收。胡大姑已然跃起,右手一根通红的铁条再不迟疑,一插就已插入那人左肩口。那人痛呼一声,闪身既退。声中一静。空气中有一股皮肉烧焦的气味,胡大姑冷冷道:“一个。”
她一击已废了对手一人再战之力。
门外张落歌面色一变,却一击掌,再喝道:“攻!”
只见四壁闻声而动,一时不知穿透了多少窟窿。十几条人影一涌而进。胡大姑全无惧色,左手大锤,右手铁条,往来人身上就是痛击。她这铁匠铺中的摆设俱是冗笨家伙,看似散乱,原来却摆得极有道理,敌人只要进了铺子,下手落脚,万般不便。胡大姑立身当中,把裴红棂母子与五剩儿一齐护在中央,自己却指哪儿打哪儿,极为便利。
黑黝黝的铁匠铺中,只见她双手一团黑气、一根红光矢矫飞舞。每一落,必有敌人的惊慌闪避。胡大姑一张黑脸在那黑气红光中映得凶如女秧神,乱发飞舞,时不时有汗滴被她甩落,一滴滴溅到小稚与五剩儿的脸上身上。她在百忙之中不忘对两个孩子吼道:“愣什么,拉风箱。”
两小连忙用力地拉着风箱,四只眼睛却一直跟着胡大姑的身影。只听她张狂大笑:“两个,三个,四个……”却是她已得手,手用大锤铁条已杀人废敌,一个个绝了对手再战之力。一时只听她闷哼一声,似是自己身上也有了伤,却带痛叫道:“好,奶奶的,六个,七个!”
对手确是被她打得已三死四伤,剩下只有七八个人影在这黑黝黝的铁匠铺中与她搏战。一行血滴却也沿着她的左臂而下,血失甚快,似都要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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