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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冷血-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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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上次危城万民沸荡,本大有可为的,但却叫一个冷血暂时平息了——谁知道冷血是不是明攻暗护着大将军?!

最重要的是:有些太学生们想藉此把事情闹大,以俾在乱局掌权,这也是人之常情,偏在此时,挡着个冷血;他们不知冷血若不出现,可能立时便杀戮,反而觉得冷血从中作梗,碍事得很。

各方面的流言,都对冷血造压力。

大将军在此际反而为冷血公开辩护。

“冷捕头是个年轻人,年轻人都难免会犯错。”大将军慈蔼的说:“他一向公正廉明、智勇双全,我信任他,请大家也信任他。”

大将军这么一说,大家就更不信任冷血了。

冷血犹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知。

——对方用的不是硬攻,而是软化。

——使的不是明斗,而是阴招。

——布的不是战阵,而是围剿。

最惨的是,侬指乙、阿里、二转子因为冷血指派他们去抓雷炸雷破,才迟了赴“久必见亭”:可是冷血根本没下这道令。

小刀和小骨,也遭冷血着人“迷倒”;当天晚上,他两姐弟便遭曾红军“良心发现”,救醒了过来,并言明“不听冷血摆布,任由他意图染指小刀姑娘,以要胁大将军认罪。”——这一来,便连官府和军方的正义之士,也对冷血失了敬意,起了怀疑。所有与冷血共事的人,都纷纷出来“划清界线”,并指斥冷血的冷酷、残毒、卑鄙等种种不是。

其中当然包括了冷血视为同道的张判,还有向来跟冷血交好的崔各田。这时候,二转子、侬指乙和阿里,情形也不好过。

阿里痛丧双亲,自是难过得椎心泣血。

一个人在太难过的时候自然会失去一切判断力。

他相信血案是大将军所为。

——偏是那天至少有一百六十人(泰半还是老百姓)在青羊宫那儿看见大将军在烧香拜神。

当然,这种事,大将军大可不必亲自下手,不过,种种证据似乎都指向——冷血才是凶手。

阿里已失去冷静。

“但巴旺为了送他上四房山求医,因而送了性命。”侬指乙这时加了这几句:“耶律大哥为了帮他来危城锄奸,结果也葬身此地——都是冷血害人累事!”

阿里激动得想马上就找冷血算账。

侬指乙也嚷着要去。

——要不是有二转子在,他们早已去找冷血晦气了。

二转子眼珠子一直在转着:“冷大哥也是我们的好友,这局面,不如再看定些才出手——我们要是杀错了人,报错了仇,那真正的杀人凶手一定更正中下怀,得意非凡了,是不是?”

这句话有反激作用,总算劝住了两个冲动的人。

而这段日子的小刀和小骨,已完全失去了自由。

大将军不准他们踏出“朝天山庄”一步,理由是:不许他们跟嗜血杀手在一起!——冷血已成了杀手。

其实,他本来就是要当杀手的。

他自知不适合当一名好捕快。

他的个性像杀手多于像捕差。

但他至多是杀手,不是“凶手”。

他没有杀过“久必见亭”的任何一人。

不过,到现在,已几乎人人都以为他是凶手。

大家都在怀疑他。

疏远了他。

至此,他已完全孤立。

他知道他的敌手还在“玩”着他。

他是被“玩弄”者,他没有办法拒绝再玩。

除非是对方拒绝再玩下去。

——不“玩”下去的时候,这布局就会变成“杀局”。

他反而在等这一天。

他宁愿痛痛快快的杀一场,也总胜呆在这样的闷局里,英雄无用武之地,遭人摆布、玩弄!?

我未玩完!?宁可战死,不愿苟活!

一个有才能有志气的男子汉,就是要顶天立地的干出一番作为,如果叫这种人去经历一般人庸庸碌碌的生老病死,从少年迷迷糊糊的过度到中年,自中年昏昏噩噩的过度到老年,简直痛苦得要发疯,甚至杀掉自己!

到这时,冷血几乎已断定自己当不成一个好捕快的了!

到了不得已的关头,他不能给这些群小销磨尽了斗志,只好让诸葛先生失望,他也要杀出重围去闯一闯,以他自己的行事作风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必要时,他要去刺杀大将军!

——他发现若要凭各种罪证使大将军伏法,不但费时,而且全无把握!加上大将军富可敌国,上下勾结,又有谁敢冒大不韪,把他治罪?又有谁敢捋其虎髯,跟这种人结仇?

最痛快、最直接、最干净利落的,莫过于是去行刺大将军!

他宁愿去当一名杀手!

杀手比捕头易为!

——杀手只要把对手杀掉,就算完成“任务”!

——捕快要依法办事,既要惩奸除恶,又要服从上令,更要平民愤怨,实不易为,至少,不是他可以胜任的!

到现在他才知道:在生活里,会做人要比会做事更重要,在江湖上,手腕高要比武功高更高明!

他几乎要认命了。

他想像自己是一名无牵无挂无羁无束的杀手——那该多好!

如果他是,他现在就可以马上去刺杀大将军,以舒久憋心里的一口鸟气了!他在最孤立的时候,只见这危城里,当官的都比他舒服多了,对抗强权的也比他舒坦多了:只有他自己,蹇在那儿,不上不下,不生不死,不痛不快,不情不愿!他觉得在这辅京里,他是个最失意的“杀手”——一个还当不成杀手的杀手。他天性是名杀手。

——为何要勉强自己去当捕快?!

他心头很恨,请葛先生悉心培植他,予他机会,办这个大案子,可是,这案子一接上手,眼睁睁的看着兽兵屠村,无能为力;眼巴巴的看着小刀受辱,无法相救;现在还眼白白的看到无辜战友泰半遭格杀,还得眼光光的遭人指责、怀疑、诬诌、被玩弄于对方股掌之上:自己一出道,就如此不争气——冷血真有些气颓:到底自己还适不适合闯这江湖风波恶道!

他心里已充满了挫折感。

他真不想再干这捕头了。

他要当杀手。

一个憔悴的杀手。

一个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怀挟恩怨、快意恩仇的杀手!

一个行侠仗义、以暴易暴的杀手——而不是现在:止戈为武、执法伏法但束手无策的捕头!

他要当杀手,无非是要证实一点(向他自己、朋友或敌人):我未玩完!

大将军估计这游戏快要“玩完了”。

他快要结束这场“游戏”了。

这“游戏”一直都是他“布”的“局”,除非是他要结束,否则,谁也只好依照他的“游戏规则”玩下去。

——这样玩下去,规则是他定的,所以只有他赢,没人能胜的机会。他既然收揽不了敌人,就只好杀了他;在杀他之前,先得“摧毁”了他——“摧毁”有很多种方法,要是一次推不倒一面墙,大可以一块块砖的挖,宜挖到墙倒为止。“事缓则圆”,他把案子“拖”下去,自然,就会使人对这年轻人不满、生疑,而且这年轻人的败笔和弱点,也难免会逐渐揭露在他眼前。

这点他倒不是从武林中、官场上或军队中学得的,而是从两位有名的翰林文士相互排挤斗争里“悟道”的:原高枕原是文林中有名的老宿,诗文俱为一时之绝,名满天下;才子窦狂眠投其门下,啼声初试,便已惊才艳羡。

初时,两人相惜相重。窦狂眠视原高枕为师为父,原高枕亦当窦狂眠是他的得意门生、入室弟子。

不过,原高枕很快便不能高枕无忧,而且开始寝食难安了。窦狂眠的文名日渐鹊起,文才愈见光华,快要把他在文林中独一无二的地位掩盖了。

他开始嫉恨这个年轻人。

他怀疑窦狂眠加入自己门下,只怕是有意藉此攀升,以期他日能取而代也。他也确知窦狂眠的诗才文章,决不在自己之下,且还青出于蓝,且有骏骏然犹胜于蓝之势。于是原高枕一方面暗下通知各路文林同道,对此子狂妄应多“磨练”(当然是为了他好),另一方面,他自己照样荐举窦狂眠的文章诗稿——不过发布的都是其劣作、旧作或者少作,甚至伪作!

如此一来,外表上,窦狂眠依然受原高枕看重,爱之借之,但另一方面,原高枕私下力抨窦狂眠的“新作无甚新意、败笔屡屡、不进反退”、或“为人太傲、猖狂自负、应予之多加锻练,勿使气焰日张”、或“甚爱其才,惜其不自重自爱,不求上进、不肯苦读,已走火入魔,无可救药。”等传言,甚器尘上。

终于,窦狂眠光销华灭、信心日减,更写不出好文章作不出好诗来,于是声名一落千丈,终于一蹶不振,只能当个山镇小吏,潦倒忍隐过活。

直到后来,窦狂眠发愤弃笔,奋而习武,反而开创了“期待帮”一派!大将军是原高枕好友,这事的来龙去脉,他尽收眼底,只也不点破,心底暗笑:看来文林斗争,尔虞我诈,卑鄙手段,只怕比武林更烈尤炽!

他便用了这一招,打击冷血。

他待冷血越听从、越信重、越亲密,便会使人对冷血越是生疑。

——所以,就算冷血个人洁身自好,不接受他的“好意”,也没有用,他一样能“腐化”得了冷血。

能“腐化”一个人,便能“摧毁”那个人。

他其实一照面就已经跟这年轻人“交手”了,只是这年轻人还不大晓得而已。——对他好。

——腐化他。

——再使他感到孤立。

一个人一旦觉得给隔离了、孤绝了、失去人的信任了,他自己也会失去信心了,这时候,便会濒临疯狂——至少用疯狂或不理智的手段,来挽回自己的信心!那就对了!

一个人一旦疯狂,就容易给击毁!

——击溃了一个人后,还杀不杀他,反而成了无关宗旨的事了。

所以,真正有信心的人是不需要信心的。

因为无论什么信心,都得要靠他人给予的。人家不给,或者忽然转向了,信心便不堪一击。

是以只有压根儿就靠信心,以毅力、魄力和实力做事,才是真的有自信者的作为!大将军一直在等:等冷血——等他疯狂。

玩残

一个人全无斗志的时候,剩{奇书}下的便是死志。

有时候,死志会给装扮得也是一种斗志的样子。

——以杀人来作为解决方法,其实便是一种死志。

这种法子求死多于求生、求快多于求功。

冷血果然已开始沉不住气。

他已开始“乱”了。

他要当“杀手”。

他要杀了大将军。

——这就对了!

对大将军而言,他是“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只要冷血前来刺杀他(以冷血之傲,必然不会也不敢在未定案前运用他手上御赐“平乱玦”的权力来“先斩后奏”,他只能用武林中、江湖上的解决方式:行刺、决斗或者拼命),他就名正言顺、堂而皇之、理所当然、为己为人的下令“铲除”掉冷血了!他像猫捕食老鼠之前,必先恣意玩弄一样——他要作弄对手,玩弄冷血。——玩残他!

然后才杀死他!

他在等。

等冷血来杀他。

等到冷血来杀死他,他就可以杀冷血了。

冷血终于来了。

——他真的来了。

来杀惊怖大将军。

——他当然不知道他的每一步都已给敌人算定了,算死了,包括他这一场行刺!这当儿,不止是大将军在等冷血有所行动。

另外一个人也在等。

一个杀手。

——一个真正的杀手。

不但这杀手在等。

他手上的武器也在等。

——他手上的兵器永远是一个问号!

如何杀死大将军?

一,闯入“将军府”。

——不可,这样的话,摆明了目无法纪,就算冷血不在乎掷弃自己的名声与生死,但总不能不顾全请葛先生的威望。

二,潜入“朝天山庄”。

不能,因为“朝天门”门禁森严,而且,冷血此际,确是不想去面对小刀和小骨两姐弟——尤其是小刀,要是撞上了怎么办?(这时候,他并不知晓小刀久未见他,不是因为误会他,而是根本身遭大将军的软禁。)

三,趁惊怖大将军出巡之际行刺。

——他只有这样了、“恰好”,大将军在十一月初八那天要上“佛祖庙”去烧香祈愿:他可没忘记当年曾得“菩萨庇佑、发出警示”,致使他能一举格杀佛相后的杀手。

因为当天方位利于东南,不利于西,所以在进庙前一晚,先行入住“养月庵”,焚香吃斋诵经念佛一宵,再由“养月庵”大门出发,便是东南位,出门大利,是以借宿来改变方位,趋吉避凶。

——“养月庵”就是当日“太平门”梁家和“下三滥”何家发生过一次重大冲突,以致两派门下日后定下:“遇梁斩梁,遇何杀何”的生死约之所在。

既然将军到了“养月庵”,这显然就是刺杀他的最佳时机。

冷血半夜潜入了“养月庵”,掩至“水月轩”。

他比时间的脚步还轻。

比狐狸的身法还灵。

比猫还无声。

——但他气势,要比豹子还更具杀力。

在“水月轩”案前支颐的正是大将军!

冷血的手,按在剑把上。

只要他这一剑,往大将军的后脑刺出去,便可以结束大将军罪孽的一生了!——这一剑,他要不要刺出去?

一直,似有一股很大的诱惑,要使冷血刺出这一剑。

——杀了大将军!

——杀了他!

——杀!

但冷血的心里,却凉凉的掠过了一句话:“答应我,无论是在怎么样的情形之下,都要给我爹爹一个分辨的机会。”那是小刀对他的要求。

当时,冷血已答允了她。

冷血不愿失信。

——何况,他也不愿自后出剑,而不先作警示:那就算是一个杀手该做的事,也不是他冷血会做的。

所以他低比一声:“凌大将军,你做的好事!”

惊怖大将军并没有回身。

也没有动。

——甚至也不震颤!

他这么定?!

这般冷静?!

冷血瞳孔收缩。

心跳加快。

手紧握剑。

“凌落石,你还不回头受死!”

大将军依然纹风不动。

冷血忽觉心跳如雷般。

他还闻到一种气味。

死味。

这时候,他就听见有人颇为惋惜的说:“可惜,你并没有刺出这一剑,否则,这假人就会吸住你的剑,并发出七十八种暗器,同时把你连同这地方一齐炸毁。可惜可惜。”

语音相当无力。

像一个人根本中气不足。

又像小虫在学人说话。

声音从案前那“大将军”传来。

冷血知道不是。

——那确不是大将军。

他知道他自己已经“中伏”了。

他也感觉到来的人,便是当日一直迫踪他的人。

——“大出血”屠晚。

他知道来的是屠晚。

可是屠晚并没有出现在他眼前。

他的声音来自那“大将军”,人在那里,完全不可捉摸。

冷血的眼神变了。

他的杀志消失了。

改成斗志。

——一种野兽落网负隅时的斗志。

——一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力量。

冷血的手紧紧握在剑柄上。

他的剑,没有鞘。

他握得那么紧。

那么实。

那么用力。

就在这时候,有一种细碎的、细微的、细沓的声,仿佛自亘古的夜暗里传来。不但传来,而且是直飞了过来。

这样听来,这声音仿佛还带着岁月和死亡,一齐来造访。

这声音不可抗拒。

直至它击碎了窗:现出了它的原形——一个问号!

这个开天辟地的大问号,正劈头劈面打向冷血!

不能避。

不能躲。

无法避。

无法躲。

不能招架也无法抵抗。

——这天地间的大问号!

怎的一个?字了得!

你曾问过天问过地吗?也许天地间有些问题,你只能够把它交回给苍天大地,人是永远无法作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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