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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离前夜,她变成了蘑菇-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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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妄垂眸,袖中五指掐进掌心。
他从未想过,从她口中轻轻软软地吐出‘和离’二字,杀伤力竟是如此惊人。再多防御,也防不住这一记记贯心的刃。一下又一下,只重不轻。
他比她高得多,她垂下脑袋时,看不到他唇畔的惨笑。
他扬袖卷住她的腰,带她踏入风中。
*
宁青青彻底吞噬掉新鲜妖丹中的黑色孢子时,谢无妄正好落进了玉梨苑。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只是用衣袖揽住她,身躯没有丝毫接触。
倒是很有君子风度。
她在湿润松软的黑色土壤上站稳,见谢无妄转身要走,她急急叫住了他。
“谢无妄!”
她有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发现要告诉他。
他的宽肩微不可察地震了下,俊脸微侧,声音有些哑:“别急,我取金纸来写和离书。院子也需处理一下,太难看了。”
宁青青眨了眨眼,顺着他的视线,偏头望向庭院一侧。
“……啊?!”
她睁大了眼睛,眸中满是震惊。
只见整个东厢连同木廊一起消失无踪,封闭的小院开了个大敞口,山风和阳光直剌剌地闯进来,断口边缘的木头上残留着烧过的余烬。
方才只顾着脑海中那个重要的发现,竟完全没有留意到周遭环境。
“这是?”她茫然地看着仅剩些骨干支架的东侧庭院。
“今日辟邪洞中的畜生暴动,毁了半间院子。无事。”谢无妄面无波澜,“我去取金纸,写了和离书之后,可否容我修好院子,再解元契?”
她的心口漫过一丝丝极浅淡的酸意,过了过脑之后,她点头:“好。”
正事上他向来说一不二,既然这般说了,便会如约照做。
谢无妄颔首,转身。
“谢无妄!”宁青青又唤他。
“嗯?”他没回头,声音极平静,“除了反悔之外,别的话先不用说。”
宁青青垂下眼角,拖长了声音:“是正事——”
他转身凝视她。
宁青青定了定神。
“刚才我吞噬的黑色孢子中,残留着一道鲜明的意志。”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自觉地凝起了全部眸光,抿着唇,神态像一只刚学会捕猎的专注奶猫,“非常怨毒的恨意。”
她抬手抚了抚犹有余悸的心口。
“嗯?”谢无妄长眉微蹙。
“你不是蘑菇,你也许不太了解。”她用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他,“孢子是比幼崽更傻的小东西,不会有这么激烈的情绪,我怀疑那道意志,来自……”
她的肩膀不自觉地轻微颤动,瞳仁也收缩了起来,齿间阵阵发寒。
“本体?”谢无妄平静地问。
她重重点头。
这件事情,更加细思极恐了。
谢无妄挑眉笑道:“怨毒恨意?因为我虐杀妖雕么?甚好。”
看他的模样,倒像是期盼着对方上门向他寻仇。
宁青青忧伤地看着他。
这个家伙,真是自负狂妄得举世无双。
他到底明不明白,如果真有一只邪恶的蘑菇躲在哪里呼呼地喷坏孢子,而且它还能够通过坏孢子给妖兽下达指令的话,该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啊!
灵兽堕妖已是数万年前的事情,要真有这么一只坏蘑菇,它得是什么万年老妖怪?
她欲言又止,最终只幽幽叹了口气。
“怕什么。”谢无妄浑不在意,“有我在。”
他轻笑着掠出了庭院。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山巅,她收回目光,望向毁掉的半边院子。
东面厢房与木廊已经彻底没了影子,毁得比当初的大木台还要更加干净。
“板鸭崽,有出息啊!”
宁青青思忖片刻,来到大木台,探出菌丝,爬向辟邪洞。
万妖之王正在睡觉,两条又圆又肥的后腿趴在身侧,活脱脱就是一只新鲜出炉的大板鸭。
呼噜声震天响,圆圆的黑鼻头一皱一皱,带着脸上的白绒毛也皱了起来,像个小老头。
菌丝探过去,卷住它的耳朵尖。
支棱的耳尖怕痒,扑棱扑棱甩了几下,它哼哼唧唧发出不满的声音:“啊呋!”
“板鸭崽!”宁青青虚伪无比地问,“谢无妄又杀了一只大妖兽,你是不是很难过呀?我来陪你啦。”
板鸭崽毫不设防,老老实实地告诉她:“俺不难过,因为那个雕早就不听俺使唤咧!”
“是——嘛?!”义愤填膺的蘑菇与它站在同一战线:“胆敢忤逆万妖之王,死得好,死得活该!”
板鸭崽感动极了:“呜呜竹叶青你就是俺最好的朋友……只有你最理解俺了……”
宁青青一边虚情假意地安慰它,一边把菌丝凝成了九齿大钉耙,疯狂给它篦毛。
“板鸭崽啊,”她叹息,“你知道吗?其实我会治病。”
“啊呋?”凶兽重新打起了呼噜,明显不感兴趣。
“你是万妖之王哎!”宁青青毫无节操地拐骗幼崽,“它们不听大王的话,这就是病,得治!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所以无论有多少艰难险阻,我都一定会拼尽全力帮你治好它们,让它们都变成最乖的崽!”
“啊啊啊啊?!这都可以?”板鸭崽差点儿又把自己给吼醒了,“竹叶青俺爱你——”
宁青青赶紧摁着头,把它的大脑袋摁回了前爪上。
她嘀嘀咕咕给它灌输了一大通医者仁心的道理,哄得这幼崽一愣一愣,对她无比敬佩。
聊至酣畅时,宁青青忽然想到了一件很不对劲的事情。
“板鸭崽啊。”她谨慎地问,“那只不听话的雕死了,你不是不难过吗?”
“俺不难过呀!”
“不难过你为什么要喷火?”
“唵?”板鸭崽立刻甩了甩耳朵,“俺都在睡觉,啥时候喷火啦!”
“没有吗?”
“没!有——”绒毛震声,“俺都好久好久没喷过火咧!”
宁青青若有所思。
片刻后,她告别了板鸭崽,慢吞吞地把菌丝收了回去。
睁眼,恰好看到谢无妄颀长的身影走过侧廊,向着大木台行来。
宁蘑菇抿住了唇,眸光渐渐变得复杂。
所以东面的厢房和木廊,并不是板鸭崽毁掉的。
还能是谁呢?
“阿青,来。”谢无妄站在侧廊的门洞下,一副玉树临风的温润模样。
她随他走进正屋。
谢无妄走到窗榻下,挽起广袖,慢条斯理地磨墨。
他随口道:“夫人,我写和离书了?”
许久不曾听他叫她‘夫人’,宁青青不禁怔了一怔。
他懒洋洋地侧眸:“一日未和离,你一日还得唤我夫君。”
不等她开口,他轻笑着转了回去,一点一点将砚中的金墨磨得浓酽香润。
他眉梢微挑:“知你不愿,不勉强。”
她的视线落到他的身上。
宽阔的肩,直挺的背。
“我来写吧。”她轻声道,“你都没见过我的字。”
三百年了,他对她的了解只局限于床榻,其他的,当真是少得可怜。
事已至此,她倒也没什么怨气,微酸的涟漪一晃而过,再无踪影。
人啊,只有对着自己人,才会委屈,才会撒娇。面对外人的时候总是格外宽容的。
她与他都要和离了,再去计较过往云烟,那就是真矫情。
谢无妄缓缓搁下了手中的笔砚。
他转过身,清冷沉邃的黑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我见过。”他道。
她微微歪了脑袋,露出沉吟的神色:“……嗯?”
“你的字,我见过。”谢无妄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好听,“见过不少。”
宁青青睁大了眼睛:“?”
她绞尽蘑菇汁地思索一番之后,非常笃定自己绝对没有在谢无妄面前写过字,毕竟……
他轻轻笑了笑。
半晌,他用最一本正经的语气说道:“我以为阿青会藏一辈子……一辈子不叫我看见那狗刨一般的字。”
宁青青:“!”
他挑眉,精致唇角扯出一个极坏的弧度:“阿青当真体贴,生怕我对着和离书垂泪,于是亲自动笔,让我知难而退。”
宁青青:“……”
第87章 解契离籍
愤怒的宁蘑菇夺过了谢无妄手中的笔。
他勾着坏笑,懒散倚着窗榻,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像个风华绝代的矜贵公子。
好像对即将和离的事情浑然不在意。
宁青青的呼吸却是微微一滞。她是一只很敏锐的蘑菇,手指握住笔杆,立刻便发现玉梨木笔上全无温度。
后知后觉地想起,方才指尖曾从他的手背上方掠过,距离极近,像是拂过了一块冷玉。
永远炙热滚烫的极火道体,竟是冰凉的。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他。
笑得风轻云淡,脸色也白如霜雪,连唇色都淡了,淡得隐隐有些透明。
她抿住唇,低下了头。
“在何处见到我的字?”她拖着毫无起伏的语调,慢悠悠地问他。
谢无妄退了半步,站在她的侧后方。
“给煌云宗的战帖、骂遍旁人祖宗十八代的匿名信、代师姐给师兄写情书害得师姐被嫌弃……”
他慢条斯理,一字一顿,将她从前那些糗事一一道来。
宁青青握笔的手腕抖一下、再抖一下。
要了菇命了。
“你……怎么知道?”声音有一点点不成调。
“你的事,我都知道。”谢无妄语气平静,“因为你的容貌,我让人查你,事无巨细地查。”
宁青青微微睁大了眼睛,偏头看他。
他垂着长睫,看不清眸色:“对你上了心,亲自去青城山看你,一见钟情。”
她狠狠一怔,视野模糊了少许。
他蹙了下长眉,精致的面庞上没有丝毫表情:“你问我,当初娶你,是不是因为你生得像西阴神女。这么说也不算是错,倘若你不是这样的容貌,我便不会查你,继而上了心,动了情……也害你难过。”
宁青青不知该说些什么。
“写吧,阿青。想骂我什么,都往上面写。”他扬了扬下颌。
她深吸一口气,垂下头,提起笔来,快速地写。
谢无妄宁青青
今日和离,无怨无恨,好聚好散。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写罢,轻轻把笔搁到了一旁,垂眸等待墨干。
听他那么一说,她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字迹,的确看出了几分狗刨的味道。
宁青青:“……”
她把和离书默默读了一遍。
很温柔,丝毫也不伤人。
从前她便不恨谢无妄,如今同样也不恨。她是一只恩怨分明的蘑菇,旁人的好,她都会牢牢记得,并不会因为受了伤痛便将那些好的一笔勾销。
但同样的,伤害便是伤害,也不会因为他对她好,便能消弥无踪。
她与他和离,不是惩罚,不是恨,而是由衷地祝愿彼此安好。
她相信,经历过这些事情之后,他一定会成为一个最好的夫君,和将来的妻子在一起,必会美满幸福。
这一封和离书,是她给他的温柔和善意。
虽然字迹难看了些。
只不知为什么,谢无妄俯身看过和离书之后,气息明显地凝滞了一瞬,胸膛微阖,像是心口挨了一拳似的。
宁蘑菇忘记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就在她躺在桂花树下,被蚯蚓吓了个半死的那一日,谢无妄曾冷着脸回到庭院,对她说过一句话——
“你若忘却前尘,倒也不失为一个契机,你我也算是无怨无恨,好聚好……”
那个时候,他自负至极,以为离不开、放不下的人是她。
那一日,她被蚯蚓吓坏,惊恐地扑进了他的怀里,让他生生把最后一句话硬拗成了“好生来过”。
到了今日,他和她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已看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想要用余生来好好珍惜。
偏偏世事难料,忘却了前尘的她愿意接受他,与他好生来过。寻回了记忆的她,却是要与他好聚好散。
多么讽刺,多么活该。
视线往下稍移,看着“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他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唇角,一直笑,笑出了声。
欢喜。
余生无她,又何来的欢喜?
眸底微热,心却是透着风地凉。
宁青青担忧地看向他。这样笑的谢无妄,让她感到陌生。怕倒是不怕,只是听着他的笑声,她也渐渐难受起来。
“你别难过。”她笨拙地安慰他。
谢无妄收起了笑容。
他抬起手,探向她的脸颊。
宁青青心底轻轻一叹,没有躲。
但在触碰到她的前一刻,他缓缓蜷起手指,收回袖中。
“不难过。修好院子,便与你解除元契。”他笑了笑,转身向外走去。
身姿脚步倒是与往日一样潇洒不羁。
她跟着他走出屋子,坐在正屋外断裂的廊椅尽头,看他修葺东面庭院。
板鸭崽没喷过火。
整个东厢连着长廊,是谢无妄毁掉的。
他知道她在意那里住过别人,不想让她带着遗憾与他和离。
他待她,是用了心。
她佯装不知,双脚一晃一晃,拖着调子:“谢无妄——你很闲吗?这得修多久啊?”
上次修大木台,他可是足足做了一夜。
他从乾坤袋中取出木材,有条不紊地开始搭建轮廓。
“做一面书墙,不费事。”
宁青青眨了眨眼:“不要厢房了么?”
“不实用。”
她看着那些漂亮的木材一条一条齐整地铺开,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问道:“那个女子,后来怎样了?”
谢无妄手上的动作丝毫也未受影响:“犯禁,死了。”
“哦……”
他偏头,懒懒挑眉:“带人回来气你,是我的错。只是,我错的不止一件两件,债多不愁,别与我计较了,也计较不过来。”
宁青青:“……”
她慢吞吞把视线转到另一边,噗哧笑了下。
其实和谢无妄相处,是很舒服的。
只不过那时候他们都把在一起的时间浪费在了床榻上,久而久之,便忘记了穿着衣裳该如何交往。
她托着腮,慢慢又把视线转了回来,看道君大人盖房子。
“厢房确实用不上,可是书墙又有什么用呢?”她奇怪地问,“你也没空在这里看书。”
他停了动作,悬在空中默立片刻,才道:“不是我用。”
“哦。”
他重新动作起来。
“去西厢取一本金册过来。”他一边搭建外墙,一边极自然地给她指派任务,“看看木格大小是否合适。”
蘑菇做这件事顺手极了,她荡出菌丝,抽着嘴角卷来了金册子。
说实话,此刻看到这些册子的形状,她的脑仁依旧会一阵一阵地跳着疼。
那些枯燥至极、繁琐至极的政务,是真的让她很有阴影。
菌丝卷着金册子,往格栏中一扣。
严丝合缝。
接下来,他和她的配合更加默契。
他做好木格,她便卷一本金册塞进去,金册的边框整整齐齐地码在玉梨木架子里面,有一种蘑菇最喜欢的规则韵律的美感。
宁青青做得如痴如醉。
就……恨不得顺着山崖,把这整齐致密的金书架一直铺出去,让整个山壁都变得金灿灿、齐整整。
不知何时,谢无妄站在了她的面前,高大的影子笼罩着她小小的身躯。
她后知后觉抬头:“……没了?”
谢无妄挑眉:“嫌少?”
蘑菇傻乎乎点头:“嗯!”
他轻笑出声:“所以这些都记住了么。可以考你了?”
“啊……啊?!”她睁圆了眼。
“你不会以为和离就能逃过?”谢无妄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宁青青的眼神逐渐呆滞:“……难道不是吗?”
“呵,”他微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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