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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风烟路涉道-第2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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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儿听到这里,恻隐荡然无存,全然变成对玉泽的敬意,多年来对她的误解偏见完全一扫而光,激动着眼睛里满是泪花:“竟然……竟然是这样的……”吟儿手足冰冷,设身处地,双手都在颤抖。

“可是姐姐的力气终究已经耗尽,刺得也根本不准,反而没有死成,只是,我知道姐姐一定很疼,这伤口,半年也没有好得了,姐姐心口常常会莫名地痛。”玉泓哀声叹。

“却因为我自尽的举动,令舅父分寸大乱,他们也意识到,如果胜南见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我,很可能对他是激怒而不是打击。”玉泽适才一直呼吸急促,只能由玉泓先为她转述,当时的情景,一定凶险百倍。然而,吟儿却终究没有见到她脸上有半分的后悔遗憾。玉泽说的时候,是为那次做傻事而自豪的。想不到,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面对着歹毒险恶的金军们,是那样的勇敢无惧。没有知觉的时候做出的事,才是最真心事,吟儿刹那只觉不及。

奠基之战最缺少的环节,直到半年后的今天才弥补完全。蓝玉泽,当之无愧也是林阡的女人啊!但玉泽和胜南,不是无缘,只是造化弄人,令他们太多时候都擦肩而过,生死茫茫,事过境迁才了解,才发现……可是事过境迁了,胜南说,我们再也回不去了。而宋贤他,可能无法再回忆了。三个人的债,凭何要玉泽一个人来背呢……吟儿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巴不得时间倒回去哪怕胜南的际遇里没有她凤箫吟!

莫叹绝地幽深处,旧情恍惚,佳期早误,秋逢姑苏,冬至西湖,可及那滟预一顾?

思苍梧,悔当初,过往难读,两心已孤,凭谁补,怎堪负,何以情痴纵情无!

面对着泪流满面的玉泓和震惊万分的凤箫吟,玉泽惟能够微笑从容:当宋贤和胜南都不要他们的曾经了,玉泽纵是有千种不舍,万般无奈,能与谁人说。

而她的未来呢,接踵而至的是命运,裹足不前的是人生……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忽听有人声异动,嘈杂得直将帐内三个女子各自的思绪拉回头。吟儿一时只想将玉泽和玉泓都保护妥帖,加足了戒备站起身来,问帐外守卫的大嘴张:“发生了什么事?”

“回盟主,杨少侠那边……”大嘴张因为上次吟儿发怒而略有收敛。

玉泽身体一颤,几乎是冲上前来:“他出了什么事?”

“没,不是杨少侠出事……”惊见玉泽容貌,大嘴张罕见的战战兢兢,声音都在打颤,难得一次说话没有添油加醋:“是慕容庄主去杨少侠那边闹事,强行要带杨少侠回姑苏,樊大夫刚好出去,兰山大夫根本应付不来,不一刻就惊动了沈家寨的寨主,带着大队人马过来也闹事。”

“什么?竟又公然抢起来了?!”吟儿怒问。凭大嘴张个性肯定得连连点头的,这当儿文静得要死。

“哼,传出去不怕人笑话,两个都是有夫之妇,一个已经有了好几个月的身孕。”玉泓冷笑着。吟儿一怔:“就知道慕容荆棘会闹事,却想不到连依然也搅局。”说实话,黔西重逢,她也明白沈依然不是从前那个单纯调皮的小女孩了。

玉泽蹙眉,真正忧虑宋贤处境:“去看看。”吟儿紧随其后,沿途剑不离手。

“沈依然,刀剑无眼。难道你不记得上次的教训?!”

“慕容荆棘,这里是黔西不是你慕容山庄!要呼风唤雨还轮不到你!”

宋贤尚熟睡于侧不省人事,营帐里却是慕容荆棘与沈依然针锋相对,各自手下剑拔弩张。

“我说过要带他回姑苏,就一定要办到!”慕容荆棘的眼里,射出一种不得手决不罢休的寒光,她的手段如何,众位早先就已见过。

“可惜了,杨大哥不是你的!”沈依然冷笑着,话音刚落,慕容荆棘出人意料手中刷一剑就直冲而来,沈依然退后半步卢潇即刻出枪相抵,慕容荆棘攻势被驳回,身后慕容茯苓当即提剑相救,卢潇武艺稍高一筹,攻守间略占上风,沈依然不免满意而笑,慕容荆棘恶狠狠地瞪着她,冷冷讥讽:“水性杨花,竟还真有一众男人死心塌地为你卖命!却不知你孩子的父亲知道今天这一幕作何感想?”

沈依然不禁一惊,被戳中痛处面色苍白:“却不知是哪一个,丈夫在姑苏病入膏肓,自己在外拈花惹草,还要把别的男人带回去!”当即嘱咐卢潇:“卢潇,把这些闹事的全部都拿下!”卢潇不再恋战,抛下慕容茯苓,严令慕容荆棘:“慕容庄主,请。”

“沈依然,难道真想逼我将你那些丑事都抖露出来么?”慕容荆棘压低了声音,确保没有别人听到,算是给了沈依然一个面子。依然脸色刹那变得惨白,续听慕容荆棘威胁:“如果不想被你的丈夫知晓,你的儿子连父亲都不知道是哪一个。就不加阻挠,让我带走宋贤。我回去了姑苏,你的秘密再也无人知晓。”

见沈依然眼神黯淡明显动摇,慕容荆棘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战胜的笑,这笑容不冷,竟然是惊人的美艳,“沈依然,知道么?我胜在哪里?因为我比你不知羞耻,你做得出却不敢说出来,我做得出就不怕别人说。”慕容荆棘上前一步,挽起宋贤的手幸福地一笑,沈依然轻轻对卢潇摇了摇头,忿恨地不敢阻挠。沈家寨帮众全然退后,不解其故。

慕容荆棘满心以为除去沈依然阻碍就去了大半,孰料此时挽住宋贤右臂的双手竟被一股蛮力强行掰开,惊诧地回过头去,竟看见一个瘦瘦的小女孩趴在宋贤身上死活不让她碰他,一双漆黑灵动的大眼睛充满敌意地盯着她,看得慕容荆棘不禁心中一寒:“你是谁?在干什么!?”

“不准你带走他!他是我的人!”这丫头语出惊人,大大地吓了众人一跳。

“你是什么人!给我让开!”慕容荆棘歇斯底里地疯了一样要把她推开,却遭遇这个丫头全身压着被角,紧紧抱着宋贤不松开,教众人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樊大夫临走前对我说,他回来之前,病人不能有任何差错,他现在是我的病人,任何人都不能抢走他!”兰山说到做到。

“原来不过是个大夫!”慕容荆棘冷冷一笑,“我自会向他解释,会给他找更好的大夫。”

“不,我说不行就不行!”贺兰山一把将她的手推开。

慕容荆棘大怒一掌就掴她左脸,孰料那贺兰山虽是大夫,竟也有些武功底子,见对方一掌过来欺负自己,眼疾手快一把擒住她手腕就拧。沈依然冷冷看着这闹剧,心头说不清的痛快。慕容只觉奇耻大辱,强行将兰山推开老远。手刚一触及宋贤,肩被又一阵掌风按停:“慕容荆棘,这里不欢迎你,你出去。”

“原来是吴当家。”慕容荆棘笑而看他,云淡风轻:“当时你也在场,你应当记得林阡与我是如何承诺。如果魔门战事了结宋贤还未恢复记忆,他就答应宋贤随我回去。”

“众所周知,宋贤他恢复了记忆……”吴越却再也说不下去。

“哼,那也是林阡强行逼迫,后果也是众所周知。”慕容荆棘冷笑着说,“吴当家,我要带宋贤去姑苏找寻记忆,有什么不可以?!”

“要找寻记忆,去哪里都可以,我们三兄弟一同长大的泰安,闯荡江湖一起去的云雾山,还有遇见蓝姑娘的大理,但决计不是姑苏!”吴越厉声道,“慕容荆棘,你带不走他,不如给他安静!何必苦苦纠缠,他爱的人是蓝姑娘,今时今日,一生一世,永远都是蓝姑娘!”

众人连连点头称是,慕容荆棘眼中全然绝望,却拼命摇头:“不,他不会还记着她的……姑苏也有她……就连他失忆的时候,脑海里都抹不去她……”语无伦次,可是众人都听得懂慕容荆棘最害怕的是什么。

是她,真的是她么,人群向两边散开,全都给她蓝玉泽让道,凭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做,却要占据宋贤所有的爱啊!慕容荆棘咆哮着失去理智刺出这一剑,“蓝玉泽你为什么还不去死!你还要连累他累到几时!”罡风迅猛,惜音剑斜路撞来直取她喉间:“慕容荆棘,把剑放下!”然而慕容茯苓见姐姐受险,当即拔剑去威胁不能抽身防御她的凤箫吟:“对不住了盟主!”与此同时司马黛蓝亦本能抽剑,直架在慕容茯苓身上,视线却没有对着这一战,偏移向慕容茯苓身边的杨叶,示威性地冷笑:“出剑吧,你不出剑,我会杀了她。”

“放下你的剑!听到没有!”吟儿对慕容荆棘厉声喝斥。

慕容荆棘却不依不饶,眼中饱含泪水,哀怨地瞪着蓝玉泽,剑一直指着她,而玉泽,面不改色,一步一步对着慕容荆棘的剑尖走过去,“慕容荆棘,我会陪宋贤去短刀谷……”“你胡说!”慕容荆棘的泪水汹涌而出,也许她的世界里,此刻只剩下她、宋贤,和玉泽。

“慕容姑娘,这是我欠宋贤的,没有别人能够替我还。”玉泽轻声说。

“不,宋贤是我的,是我的……”剑却根本无力,自己在往下沉。

“你已经照顾了他半年,再半年,应该给我照顾。”玉泽微笑着,肌肤刚触碰到宋贤手臂,宋贤本还神志不清,却突然好像有了一丝感觉,呓语着,声音很轻,到慕容荆棘耳里却振聋发聩,撕心裂肺——他在唤着蓝玉泽的名字!他的记忆还为她留着!他时时刻刻都在念着她!而自己呢,做了这么多,竟不占据他半刻留恋!她想哭,想疯狂,想杀人,可是为什么那团怒火到胸口全都被灭被冻结,她紧扣的拳已经粉碎,她原来那么渺小的可怜!真是荒谬啊,最折磨她的欲望,曾经,她驾驭得那么纯熟……

“宋贤,醒醒,我在这里,在这里……”玉泽泪盈于睫,悄然坐在宋贤床头,像昨夜胜南挽着他一样,给他承诺,“再也不离开,玉泽再也不离开……”

“我照顾了他半年,可是这半年来的朝夕相对,竟还是败给你的一个背影……”慕容荆棘看蓝玉泽旁若无人地攥紧宋贤的手,失声恸哭,从来没见她如此人前脆弱过,“我早就知道,带不走他的……我早就知道……”

吟儿撤去自己的惜音剑,旁观着这营帐里的沈依然,慕容荆棘,司马黛蓝,慕容茯苓,竟是一个比一个可怜。

“情深不寿……”这个下着雨的夜,现在这个时间,云烟姐姐和胜南到底在哪里呢?吟儿默看这喧嚷后的一片狼藉,宋贤,如果都能像你这般,昏沉地睡,是不是真的就没有烦恼,还是,梦中景象更揪心……

第四十三章 此生难履丰都约

 阡与云烟,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夕阳西斜。寻常人家的田园风光,路过,却来不及细细品味。

从这一刻起,义无反顾,带她一起踏上去丰都的路。

初春,一路不曾见江南的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不能追寻那碧玉妆成一树高,也不可能欣赏竹外桃花三两枝,能够经历的景色,是沿途那些深刻在天空中的树木苍凉的轮廓,除此之外,唯有遥远的农家和更远的夕阳。是的,过分的自由就是流离,是他,把她从灯火钱塘带到了寂寥边荒。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还记得有一次在战斗空隙,他在营帐外看着夕阳突然心情郁积,不经意道出这句悲观,她恰好在他身边陪他看天,微微一笑也用一句诗来驳他,十个字“莫道桑榆晚,微霞尚满天”,立即就使他的抑郁迎刃而解……真是善解人意,真是心思缜密,真是非她不可。他不止一次觉得自己幸运,他早在心里说过,云烟,你我此生不负,他也发现他林阡变了,心里渐渐有了一个高于一切的人,这是先前从不曾有的,这世上,竟有她裙裾可以牵绊他赴疆场。

舍不得放,对谁狠心都不能对她,他血腥的世界里仅剩的一丝温馨,如果此刻有十个心愿,十个都想为她偿。一想到她要离开身旁,他心里前所未有的恐慌。如果缺少了她,他的生活还怎么继续?容他自私一次可以吗,容他离弃一次可以吗,容他背叛一次可以吗……

终于,淹没在贵阳城喧嚣的人海中央,离开了纷飞战火,他们都太平凡,没有人认得,渐渐地,应当会适应这人来人往。

原本,他可以把一切都无情地遗弃,却终究抹不去适才发生的所有事,他一生都忘不了,在他狠下心肠背离联盟所以孤军作战却越战越僵的一瞬,是他的联盟,危难时鼎力相助、不管对错都要支持他,不在意他亏欠他们,却帮着他逃离了纷扰。每个人,每句话,一幕幕重现,清清楚楚,印记心头,那就是他的过去,他也以为可以从一而终、不动摇地走到最后的过去,为何壮志未酬、少年穷途?为何一条路它再漫长都会有尽头?又为何,人总是要走到路的转弯才会回头看见自己的脚步……但云烟,我不后悔,我可以硬起心肠背负起所有骂名,今生今世,最不能辜负的,是你……

云烟的眉间,何尝不是淡淡哀愁:胜南,假如我们没有生活的目标,是不是暗示我们活不到去实现目标的那一天?可是,我们已经做了一件又一件以前从未想过的事,并一次又一次地从中得到满足……胜南,现在的我,是矛盾的,却也是最开心的,我正在经历的,是我从不曾想过的,当我爱的男人,为了我而袖手江湖,我竟然被传递了那么多的勇气,去抛开过往,和你一起,步入新的未来……除了和你一起走,就再也没有奢求……

“俗世火光,最绝美当如渔火。”傍晚,勒马于城郊一处不知名的河畔,此情此境,真像回到了那一夜的三峡倾听着渔舟唱晚,又仿佛重去了润扬一带江上泛舟,阡的眼神里,透露出最真实也最纯粹的向往,云烟微微动容,静默看着他的侧脸,她太了解,三峡那夜他为什么耳朵会动,因为北固山之行他就已经告诉她,他憧憬简单无忧的生活,粗茶淡饭,平心静气,她跟着他的那天起她就决心给他这样的感觉……可是现在,她又一次看到他眼中的向往时心却一颤,她明白,她做到了可是胜南却永远都达不到,渔火,只是个和战火平行的世界。他是林阡,就不能融入这种生活,最多不过是旁观。

日与夜间隔多长?看停泊河畔的船上人家,听徘徊岸边的风沙声响,回头一片灰暗阴霾,转身却有漫天晚霞。久之终等到落日悬于云上,蓦然消失远山弧线间,霎时便天昏地暗,恰衬得渔火辉煌。天和地距离多远?视线里的色彩竟那样自然地跌宕,仿佛渔火是陨落的霞光,被强行留在人间越点染越亮,却终究,不能挽救天色的黯淡。

一刹那,阡忽然想,就这样,带着她隐遁在三峡的渔火之中,做江上客,每天此时,争得半刻闲暇同看黄昏……应该每一天的颜色都不一样吧,有时候夕阳会是纯金色流光溢彩,有时候却如有今晚这般的凄恻,萧条得半江瑟瑟半江红……

“过路的朋友,来我家一起喝酒吧!”最近一处渔船上,一入夜,气氛反倒热闹欢愉,这家庭一定不小,循声看去,单是船头就围了有十多口人,黄发垂髫约有四世同堂,对酒谈天的几个青年人,见胜南与云烟立于河畔良久,热情地邀他们去船上作客。这样的邀请,真是始料不及,他和云烟,却不可能拒绝。

不知不觉,竟轻易地接近了这种生活,幸福,热闹,尽管可能会贫穷,可能会有摩擦,但人世间有什么,比亲人们个个都在更值得羡慕?这生活真的弥足珍贵,此刻,便让男人们的畅谈声,妇人们的催促声,小孩子的嬉戏声,老人家的笑乐声,不绝于耳,反复心头……绝不会腻,因为,将来的几十年,他也一定会有这样的生活,和云烟活到白发苍苍的年纪,满足地享受着儿孙满堂……

逃避,幻想,真的太容易。

这一刻,且将他鞘中的饮恨刀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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