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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笺-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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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华甄抬头看他,疑惑问:“宋太傅交代的功课,你都做完了?他要求那般严苛,怎么会突然允你去京郊?”
  “你倒是好学,自然是完了。他前几天问了我个问题,”李煦挑眉,“‘时值变乱,为君者通达权变,为臣者晓事知宜,可行否’,他问我怎么答,我说动乱之时,臣者若愚,不宜擅作主张,当言听计从,若有违者,杀一儆百,他沉默许久,给了我两天假。我闲下来的时间不多,你别不知好歹,这两天我可都准备耗你身上。”
  钟华甄顿了顿,心觉这回答还真符合他性子。
  她暗暗思索,在想该怎么把和他的关系断了,又不至于太得罪他?
  ……
  京郊秋日萧瑟凄冷,高大的梧桐树黄中带绿,地上枯草干燥,被马车木辋碾出车辙。
  宽大的营帐前有一大片空地,御林军林立在四周。
  马车在一旁停稳后,钟华甄先行下来。
  她抬头,视线扫过四周,等看清远处营帐旁的人时,眉头微微皱起。
  三皇子李肇正在同别人聊天,温文尔雅。他后面跟个眼熟的人,是当今正值不惑的状元郎,另有一群奴仆抬着东西,似乎也是刚到没多久。
  李煦见她没动静,也没催,顺势坐在马车板上,屈腿搭膝问:“看什么?”
  钟华甄眉微微皱起,眼睛注视前方,只问道:“状元郎似乎和三皇子走得有些近,你有没有查了?”
  她话音刚落,李煦便伸过手搂住她的脖子,往后一拉,钟华甄没来得及反应,后退了几步,手里的暖手炉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响。
  他漫不经心道:“你这语气,是在命令我?”
  钟华甄被他的臂弯拥住,微微仰头看他,又拍了拍他的手,“别胡闹,我说真的。”
  她体弱多病,常年少见太阳,光滑的皮肤白皙精致,仰头时一双眼眸漂亮有神,身上的药香味独特清淡,明明是个清隽少年郎,却又比女子还要精致几分。
  李煦顿了会,嘀咕句听不清的话,松开她说:“李肇前年去赈灾的时候救过状元郎一次,他这回运气不错,捡到一条好狗。”
  钟华甄微微张口,想了会后,到底还是没把心底话说出来。他比她要高大许多,劲腰精壮,精致的少年面庞已经有了些成年男子的硬朗,这是未来的皇帝,手上沾血无数,不是傻子。
  旁边的小太监捡起掉在地上的东西,恭敬呈上,钟华甄接过暖手炉,只是道:“你想散心也不该找这地方,我马术不精,也不想骑马。”
  说多错多,李煦在大事上一直理得清,既然这位状元郎是他的以后谋臣,他自会有所动作,费不着她花心思。
  “又没让你随我一同,”李煦拍拍她肩膀,“反正你在家待着无趣,出来玩玩又不耽误事。”
  钟华甄皱眉问:“你要做什么?”
  李煦突然抬起手,让她安静。他跳下马车,单手背后,身体挺直,玄袍箭袖绣暗金线,四爪金龙栩栩如生,颇有一国太子的冷酷风范。
  在外人面前,他一向注重自己的身份。
  她心有所悟,走到他身后,御林军中郎将钱虎领兵过来迎接。
  钱将军穿鱼鳞甲,肃容正立,抱拳道:“太子殿下,钟世子,已备好休息营帐。”
  皇子在宫中有专门练习骑射之地,但京郊这块地方也是练习之处,此地平日便守卫森严,能进来的都与高门子弟有关。
  李煦颔首:“本宫与三弟在此约了比试,钱将军,巡守可有异常?”
  钱虎恭敬回:“西山处似有猛兽出没,约是夏时从别处来的,但卑职已加强守卫,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钟华甄在一旁安静听他们谈话,她的手抬起,摸了摸发痛的脖子,心想脖子肯定被勒出条红痕。
  李煦力气很大,玩耍时没什么分寸。
  他有所察觉,回头看她一眼,钟华甄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李煦也没再多说,让钱将军先行告退。
  “你一个大男人,身子比女孩还娇气。”他埋怨道,“我根本就没用力气。”
  钟华甄无奈道:“我没事。”
  她随李煦去营帐,脚步突然一顿,隐约察觉有人在看她,抬起头时,恰好与三皇子的视线撞上。
  他手里拿箭矢,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钟华甄还没回神,一只大手就遮住她的眼睛,淡声道:“本宫不是让你来乱看的。”
  李煦高大的身影遮住面前的阳光,钟华甄也知道他的喜怒不定,开口说:“我正想他怎么敢应殿下这场比试,谁都知道没人能赢殿下。”
  “油嘴滑舌,整天只知道输赢,像什么话,”李煦哼声放下手,“再被我发现你偷看他,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第3章
  钟华甄对李煦的话习以为常,说了两句捧场的好听话,把他脸色哄好了,随他进去。
  她刚进东宫做伴读时身子不好,小脸尖尖又苍白,走两步就大喘气。虽早已通读诗书,但那时年纪尚幼,什么也不能显露,在李煦的朋友里,算是最没用那个。
  他也最看不起她。
  李肇比他们先一步去马厩挑马,钟华甄自小和马就处不来,留在营帐附近看着李煦兴致冲冲过去,等不见他背影后,她摸了摸袖口,眉头一皱,叫来个小太监。
  宽阔的土地枯草丛生,帐篷的鬃绳捆紧地上木竿,钟华甄长直青丝被发带束住,身形颀长纤细,如芝兰玉树,优雅清隽。
  一个人手握缰绳,骑马慢慢靠近。
  她的相貌一直都很出挑,肤白莹润,纤弱有美感,胜过女子许多。
  若她不是侯府世子,又没有太子护着,怕早就进了某个人的腌臜帐下。
  钟华甄察觉有人,抬起头看了一眼后,又吩咐几句面前那小太监,他连连应几声,小跑离开。
  她朝过来的人拱手行礼道:“三殿下。”
  过来的人不是李煦,是李肇。
  李肇穿一身月白色窄袖袍,黑靴履整净,枣红马长鬃毛,他手微微勒紧缰绳,让马停下,朝钟华甄道:“怕钟世子忘了事,故来提一句。”
  四周都是穿鱼鳞甲的侍卫,守卫严密,钟华甄慢慢抬起头,同他半含笑意的眼睛对上,回道:“自然。”
  她有把柄在他手上,两人有过对峙,他保密不说出去,她帮他做一件事。
  微冷的凉风拂过后颈,李肇笑了笑。他面庞清致,修长手指攥起缰绳慢慢离开,似乎只是想来提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别忘了。马尾甩动,枯瘠草地扬起灰尘。
  钟华甄抱着暖手炉,看他背影渐渐离开,慢慢皱起眉。
  李肇比李煦小两个月,母妃是冯贤妃,虽不得宠,但在他五岁为皇帝挡刀而死,皇帝对贤妃的愧疚全转移到李肇身上。
  小太监从远处小跑回来,手里捧着她方落下的绣云纹药囊,恭敬说道:“世子,是落马车边上了,刚才侍卫捡到送过来。”
  钟华甄收回视线,抬手接过,慢慢握在手心,药囊的雪青流苏垂出,她问:“太子是什么时候约的三皇子?”
  小太监茫然回道:“不是太子约的,是三皇子先在陛下面前提起。”
  钟华甄愣了一下。
  李煦天生神力,骑射远超教习将军,武艺精湛连大司马都会夸赞句,擅长戟重剑,箭术出神入化,李肇又不是傻子,何必找李煦自取其辱?
  钟华甄把疑惑放进肚子里,点头说:“我知道了。”
  李肇处事比李煦温和,但他做事同样无厘头,李煦会应下,当是有自己考量,她用不着管太多。
  小太监满头雾水,没敢多问,但他走近些,小声同她道:“奴才斗胆,方才见世子您在同三皇子聊天,心觉怯怯,殿下不喜三皇子。”
  京城大多数人都知道威平侯世子与太子关系最好,平日形影不离,寻常人不得探查宫中贵人行踪,但一般知晓威平侯世子在何处,也大概能猜到太子在哪。
  贴身伺候的内侍比外人知道得多。
  太子是小孩子脾气,视钟世子为挚友,最讨厌她与旁人交好,生气时谁都可能受牵连,连她自己也不能避免。
  钟华甄把药囊放入怀中,倒也了解李煦的脾气,点头道:“多谢提醒,三皇子没说别的话,只是太久没见,来打声招呼,不用特意告诉殿下。”
  小太监摸头,有些不好意思。
  钟华甄有秘密,而李煦喜欢没事找事,她并不想成为他关注的对象。
  他以前嗅见过她后颈的清香,拧眉说她整日做个文人雅士,熏香沐浴,却连剑都提不起来,没有男子气概,有时实在看不过眼,还让她用他的重剑练武,导致三天她手都抬不起来。
  可钟华甄为遮掩身份,房内从没设过熏香。
  秋日里凉风习习,她轻拢住披风,耳尖突然微动,钟华甄动作一顿,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她还没来得及动,一支利箭突然划破长空的安静,从她身旁直直刺入旁边小太监的手臂,锋利箭镞流下几滴热血。
  小太监摔倒在地,尖细的声音刺耳欲聋,指缝流淌下鲜血。钟华甄下意识回头望一眼,看见李煦拉弓的手慢慢放下。
  他箭袖骑装,剑眉星眸,少年英姿勃发,身后背红羽箭袋,大手拿弓,不过才十七岁,却另有一种天生的强势冷硬。
  钟华甄立即回神,她皱眉,蹲下看太监手臂血的流势,发觉没伤及筋骨,松了口气,抬头对李煦道:“此地禁止用箭,你若是想同我玩耍,等我身子好些早说,不该误伤无辜。”
  有心留意的人都看得出太子那一箭来势凶猛,到她嘴里却变成了玩乐的失误。
  李煦坦然道:“是本宫错了。”
  钟华甄讶然睨他一眼,没想到他认错这么干脆。她安抚几句这小太监,站起身,差人过来扶这他下去疗伤,又让人请太医好生照料,说她待会再去探人。
  这事如果被监察院的御史大夫知道,少不得在朝堂上参李煦一本,魏函青指不定也要来一句都是她的错。
  “又不是大事,”李煦知道她是在为自己开脱,骑马勒绳到她跟前,“你吓到了?”
  钟华甄的手上沾了太监手臂的血,她胃里不太舒服,忍住后先问句:“怎么突然要针对一个小太监?”
  “一不小心,”李煦骑着马,“反正我手头准,伤不到你。”
  钟华甄没回他,她没忍住,冲鼻血腥味让她按胸干呕几声,退后几步远离他。
  李煦皱起眉,攥绳驾马靠近,弯下腰,手背贴她冰冷脸颊,问:“怎么还吐上了?你还能骑马吗?”
  脸上大手的温度让她瞬间清醒,又退一步。钟华甄看见后面侍卫牵的温顺马匹,登时想明白了,他又要她陪着。
  “今天真不行。”钟华甄头疼,“你也说了不必我随行。”
  李煦慢慢直起腰,剑眉越皱越紧,不明白她是怎么了。那支箭又不是瞄准她的,何必吓成这样?
  “你以前又不是没见过,今天怎么回事?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太医?”
  “昨天没睡好,今天又起得早,所以有点不适应,”钟华甄呼出口气,“我休息会儿就没事。”
  她看李煦没把刚才的事放心上,忍不住走近,低声道:“我并非命令你,只是想你听我句劝,下次行事三思,盯着你的人太多,大司马没多久也会得到消息。”
  钟华甄再活一世,不想惹事,也改变不了什么,大多数时候都在一旁旁观,但李煦时刻让她提心吊胆,三皇子李肇有时都比他要得朝中大臣心。
  李煦捏她光滑的小脸,道:“算你有良心,行了,你去我营帐休息,那里舒服,我去找李肇。”
  钟华甄头疼,他显然没听进去。
  李煦牵回缰绳,手指不自觉捻了一下:“回来给你个惊喜。”
  ……
  钟华甄对李煦所说的惊喜并没有什么期待,他上次说的惊喜,是直接把她住的主帐拆了,又大方将他的营帐分一半给她,以示他们关系好。旁人少不得千恩万谢此等恩宠,钟华甄只觉他在胡闹。
  她净手洗去血迹,先去医帐内探了眼那小太监。
  这小太监是东宫郑总管新挑上来伺候贵人的,不知道自己哪惹了太子,对钟华甄亲自来看他诚惶诚恐。
  他瑟瑟发抖跪在地上,脸色都是白的,医帐内案面摆血箭,帐中气味萦绕在鼻尖,浓烈无比。
  钟华甄闻着便觉头晕,她手扶住旁边案桌,指尖微微发白。
  即便她和李煦两个是朋友,但她还是再次感到李煦这祖宗惹不得。
  钟华甄以李煦名义吩咐让这太监歇养些时日,没待多久就回了营帐。
  这种事她经常做,李煦可以顺心而为,但钟华甄不能让他被别人捉住把柄。如同长公主不喜李煦,也不会否认东宫和威平侯府绑在一起的事实,自钟华甄待在他身边那刻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胃里翻滚,回太子营帐时就吐出来,旁边宫婢都吓得要去请太医,又被她抬手拦下。
  钟华甄道:“我没事,不许在太子跟前乱说,让帐内伺候的人都下去。”
  宫婢还有话想说,却也知道她性子,犹豫之后行礼退出去。
  宽大营帐内的门帘分隔三处,主帐有两对立门帘。罗汉床置北角,四角花几摆翠竹盆景,一个炭铜盆中烧上好木碳,驱散凉意。
  钟华甄有些无力,手轻扶罗汉床边,慢慢坐下。她身子这些年已经好转不少,跟李煦跑来跑去,体力也增了许多,但从娘胎带出来的病根,不是那么容易医治的。
  垂下的门帘遮住外面的凉风,她的手轻轻放在胸口,呼出口气。今日束胸很紧,动作稍大就有些喘不过气。
  钟华甄幼时常喝补药,身子是好转了些,胸前软白雪团也被补得颤颤巍巍,难以遮住。南夫人心疼她,让她尽量少出门,留在屋内至少还能放松一些。
  若不是怕李煦的臭脾气,钟华甄也不想为难自己。
  他手段果决,当断则断,丝毫不会犹豫,更不会给人甩脸子的机会。时局动乱,天下不平,曾经是皇帝好友的身份能让她减少许多麻烦。
  他亲自偷跑向她道歉,她没想过,但他这行为,也几乎让她没什么后路可走。
  真得罪他肯定不行,无缘无故疏远反倒会让他派人查个半天。


第4章
  及至未时三刻,碧空如洗,炎炎秋日挂在天上,钟华甄睡了一觉醒来,脑子昏胀,身子还是不适。
  她轻揉额头散困倦之意,纤长的手指稍稍蜷缩,指尖泛粉,圆润干净。
  钟华甄放下手,扶着平坦的小腹,缓缓起身,去拿起挂在花梨木架子上的披风。
  这营帐是李煦的,宽敞干净,摆放也过于单调,不是她喜欢的风格。她刚才听到外面侍卫巡逻走动的声响,又有马匹嘶叫,算起时间李煦也该回来。
  钟华甄抬手系上披风系带,往外看了一眼,深呼口气。京城频生刺客,御林军守卫都加多了一倍。
  如今皇室式微,各州诸侯野心显现,互相制擘,片刻的安宁下深水暗流,阴谋叠起。
  她没记错的话,不出半年,边疆将会传回告急密报,突厥三天之中攻占十五座城池,虐杀降将,屠杀手无寸铁百姓,气焰嚣张。
  雍州南郑郡昭王李唯知打着驱夷安内的名头,联合徐州刺史赵驰领兵连击退蛮兵,夺回八座城池后,战争陷入僵持之态。
  昭王以诱敌深入假意撤兵,突厥中计,痛失五千兵士,撤退二百里后复退百里,大蓟朝土地全部被夺回。
  徐州刺史携长子赴昭王庆功宴,宴上有刺客亮刀,赵刺杀及长子首身相分,死得不明不白,昭王手臂亦被刺伤。后昭王以仁义为辞,照顾赵刺史发妻稚子,派人接管徐州,一年后娶刺史妻为平妻,名正言顺将徐州收入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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