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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楚-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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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同道,脸上贴金,”七发大师合什道:“榜上有名,受之有愧。”
“那封信,仍留在血案现场,我也看到,大意是问候孟太守,要他路上多加小心,并在小碧湖恭候大驾云云……”追命不理会七发大师的谦逊,“他叫人送信给孟大人,理所当然,因为小碧湖如有孟随园臂助,以孟随园的清明声誉、才智武功,必能令游家如虎添翼;顾兄请动大师前往,既是同门,也属合理,只是,”
追命盯着七发大师道:“你已投入兰亭池家,为何还要替小碧湖游家送信?”
“原因很简单,”这次七发还没有回答,顾佛影已抢着回答了:“他在送信的时候,还未投入池家,送信之后,池日暮发现他的行踪,力邀他加盟,他便过去兰亭了。”
追命怪有趣的道:“为啥他不入小碧湖,反加盟兰亭呢?”
七发立即道:“因为他在。”
“他”指的当然是顾佛影。
追命马上就明白过来。古来许多打下江山的英雄君主,对艰辛创业、并肩奋门的老战友,往往赶尽杀绝;同一道上、一同出身的旧盟友,越发容易嫉忌对方的成就。追命了解这些,他不想追究是七发还是顾佛影有这种想法,只说:“当天晚上,在穷乡僻壤的枯柳屯里,能杀死孟随园一家三十六口的,只有大师、石兄和蔡少侠,有这个本领。”
“到底,你们三位之中,谁才是凶手?”追命游目逡视三人:“还是你们三人都曾动手?”
石老幺眨眨眼睛道:“追命三爷可查出来了?”
七发大师也神色不变:“被三捕头点名,也不知是荣耀加身,还是大祸临头?”
蔡旋钟冷笑道:“这句话,你问我们,我们问谁?”
顾佛影喟叹道:“可惜孟大守已经死了,谁才是凶手,只怕没有人能说得上来了。”
追命忽道:“还是有人可以说得上来。”
顾佛影奇道:“谁?”
追命道:“孟随园。”
众人都吃了一惊,顾佛影道:“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追命悠然他说道:“如果他已死了,那么,站在我身边的人又是谁?”
追命这句话一出口,全部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名威仪堂堂、盘发长髯的汉子身上。
那汉子清了清喉咙,道:“你们好。”
蔡旋钟看直了眼,道:“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本来是死了,”汉子忽然扒开了自己的前襟,他屈肘时已非常不便,胸前赫然有一道凄厉的伤痕!“恰巧我的心脏有异于常人,心房偏右,所以那一击,歪了半寸,我还剩一口气,便死不了。”
他咬牙切齿地道:“如果我也死了,凶手就可以逍遥法外了,所以我更不能死。”
七发也目定口呆:“所以你就是孟随园?”
“我不是孟随园,谁才是孟随园?”那汉子惨笑道,“孟随园遇上这样的事,谁都不顾意当孟随园。”
众人都静了下来,脸上神色,惊疑不定。
追命忽道:“我想,大家都已明白你为什么还没有死,现在,就等你指出谁才是凶手。”
孟随园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大家都静了下来。
“那在晚上,凶手是蒙面的,可是,他的身形,我依稀可以认得出来。”孟随园厉声道,“易容术最多只能骗骗不相熟的人,或只能瞒骗一时,却瞒不过我们这些行家!”
“易容术尤其难以在身形上讹人!易容,至多可以鱼目混珠,不能以假乱真,很多武林传说里无暇可袭的易容手段,其实只是说者的凭空想象。”追命颔首道:“却不知凶手的身形最像谁?”
孟随园一指,道:“他。”
他指的是七发大师。
七发大师,又惊又怒。
顾佛影长叹道:“三师弟,你怎么能做出这等事情来……”
七发忽然笑起来。
仰天狂笑。
“原来你们都是合在一起来坑我的!”七发豪笑道,“这样贫僧还有什么话说!”
石断眉第一个就跳了起来:“贼秃驴!原来是你干的好事,你害得我们几乎要替你顶罪!”
七发禅师的短发根根竖立如戟,一字一句地道:“贫僧落入你们的局里,无话可说!”
“我有话说。”盂随园忽道。
顾佛影道:“只待大人一声令下。”
“凶手的身影不错是像七发大师,”孟随园道,“可是那凶手说话的声调,却很像这位姓蔡的朋友。”
这一来,众人的目光,又望向蔡旋钟。
蔡旋钟摸摸鼻子:“你的头发很长。”
孟随园道:“我一向不喜欢剪发。”
蔡旋钟冷冷地道:“看来,你的舌头一定更长。”
孟随园居然也脸不改容:“何以见得?”
蔡旋钟道:“我跟你先前有冤?”
孟随园道:“在杀我全家之前,咱们无冤。”
蔡旋钟道:“有仇?”
孟随园摇首。
蔡旋钟道:“那我想不透你为何要诬陷我。像你这种人。舌头要不是太长,怎会说出这种话来?”
“我也不想诬陷你,”孟随园道,“可是我明明听见是你的声音。”
石断眉忽道:“凶手到底有几个人?”
“等一等。”孟随园不回答他的问话,反说,“有一点很重要:凶手的武器,却是一柄钢叉。”
他这句话一出,每个人的目光,都落在石断眉背后斜插的钢叉上。
石断眉的脸色变了。
“绝对不可能。”石断眉大声地道,“他说谎!”
孟随园反问:“我为什么要说谎?”
石断眉怒道:“因为我不是凶手!”
孟随园疾问:“你的确用这柄叉杀我。”
“孟家的人根本就不是死在钢叉下,”石断眉吼道,“如果是我动的手,他的胸膛岂止一个血洞而已!”
追命忽道:“可是在场一名押解差官,的确是背后着了一叉,破胸而殁的。”
“你别含血喷人!”石断眉怒不可遏,“押解的七名差役,无一是被叉死的。”
“我有证据!”孟随园突然大声道,“你别冲动!”
七发、断眉、蔡旋钟一齐问:“什么证据?!”
孟随园忽然笑了:“杀人的证据。”
他笑意诡异,突然出手,抓住顾佛影的有手,“嘶”地一声,扯下了他一片袖子。
只见顾佛影右腕上,赫然有一道伤痕,新痴刚结,尚未痊愈。
孟随园厉声道:“那天他暗算我,我负伤之余,也刺了凶手一剑,就在他的右腕上。”
石断眉猛然喝道:“好家伙!原来是你!”
顾佛影用力一挣,孟随园双手擒拿,紧紧不放,顾佛影气呼呼的道:“不是我!出事那天,我根本不在枯柳屯!”
石断眉叱道:“口说无凭!你还是趁早认了!”
顾佛影挣扎道:“我有人证。”
追命即问:“谁?”
顾佛影急得额上冒汗:“游公子。”
石断眉冷笑道:“你们是一伙人,他自然会帮你说好话!”
顾佛影道:“还有一人一定不会帮我说话!”
这次轮到孟随园间:“谁?”
“你儿子。”顾佛影忙不迭地道:“你的儿子孟恕明。”
“他?”孟随园一怔。
“血案那天晚上,”顾佛影如即将沉溺的人抓住一截浮木,“我就跟他在一起。”
孟随园怔怔地道:“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顾佛影大声道。
“不对,”石断眉吼着说,“他说的全是骗人的!”
“为什么?”追命立即问。
“因为孟恕明已经死了””石断眉精明老练他说,“孟恕明就死在血案的现场,他—
—”
忽然之间,他发现不大对劲。
谁都没有说话。
人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色望着他。
眼神里有鄙夷、有愤怒、有幸灾乐祸。有恍然大悟。
他也立即住口。
他已明白原由。
他说得大多了。
“就算他在说谎,”追命字句清晰地道,“可是,你既没到过血案的现场,又怎么知道孟恕明就死在其间呢?”
第二十六章横刀立马,醉卧山岗
石断眉笑了。
他笑得十分刻意,以致谁都知道他在笑。他那小小的一张脸,五官都挤在一起,小胡子,仿佛也飞到眼角成了眉毛。
“我这番只是用来试探他是不是在说假话;”石断眉诡笑着说,“诸位怎么反过来问我?”
“就算你这句话是帮我试探他的,”追命也笑着,可是语锋比刀剑还锋利:“可是我怎么都想不透,你是如何可以这般肯定,孟随园全家都不是死于叉下的?”
“如果你能回答我这个问题,不妨连下一个问题一齐作答:”追命抹抹嘴边的酒渍道,“你又是怎样知道押解孟家的人,一共是七名差役呢?”
顾佛影喷声接道,“押解的差役,有三人在一路上根本没亮出身份,也不穿公服,就算在孟案发生之后,县衙也只公布牺牲了五名官差,在下真要向你请教,何以知道得这般清楚?”
追命打了一个酒呃,道,“当晚血案现场,也许凶手生恐有漏网之鱼,曾逐一翻查过尸首,差役身上的公文和令牌,也被扯了出来,他当然知道押解的总共有几人了。”
“就算我值得怀疑,我也不过是你们怀疑的人之一;”石断眉指着七发大师、蔡旋钟、顾佛影等道,“他们也是可疑的人,你们没有理由断定是我干的。”
追命冷笑叱道:“石老幺,是不是你干的,你心里自是明白不过。”
蔡旋钟忽道:“他是有语病,可是,这里人人都可疑,你为什么认为是他?”
他顿了顿又道:“至少,孟大人说我的声音很像凶手,凶手的身形跟七发大师一样,而顾佛影手腕上的伤痕也与孟大人所说的吻合,我们人人都有可能是凶手……”
“你错了,”顾佛影抨起袖子,左手在右腕上一抹,那道伤痕立即就淡了,再抹几抹,伤痕就奇迹般消失了,“我根本没有受伤,易容术虽骗不过明眼人,但要划道伤痕倒不是件难事。”
“所以凶手的身形并不像七发大师,”蔡旋钟恍悟似的道,“凶手的声音也并不似我。”
“你说对了。”追命赞赏似的道。
“可是我仍然不明白,”蔡旋钟道,“孟大人为何要这样说?”
孟随园淡淡地一笑。他的笑容似极度平静,又似极度疯狂。奇怪的是,世上的“两极”,往往非常近似,大奸与大忠,很可能成一体,至真与至假,有时候是同一回事,有人说人一直往前走,可能会走到后头,正如一直向左走,可能会到了右边的开头。孟随园的笑,就算两者皆不是,也是置身事外的一种淡漠。
没有人在全家被杀后,还能如此漠不关心。
蔡旋钟一直觉得有些不妥,可是到底是什么不妥,他也说不上来。
他现在才发觉,孟随园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未曾激动过。
更没有冲动。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孟随园。”追命终于说。
“他不是孟随园,孟随园早已死了,就死在血案里,”追命说,“我找他前来,为的是要把握住一个要害:如果你们三人之中,其中一个是真凶,必定会知道,你们已亲手杀死孟随园,眼前这人,决不是孟随园。”
“所以三捕头跟我们约好,带了这位朋友来,说这一番话,使人人都被疑为凶手,他所胪列的疑点,诱使凶手提出血案现场的有力辩证;”顾佛影接追命的话题:“然后,其中又以我嫌疑最重,凶手自然巴不得落井下石,把我定案,必会拆破我人证上的谎言下——殊不知他在为自己辩解的时候,正是露出狐狸尾巴之际;他在拆穿我的谎言的时候,就是他的谎言被揭穿之时。”
“因此,凶手是我;”石断眉慨叹也似的道:“我是凶手。”
“你杀孟随园全家,的确没有用过你成名的武器,但每个人都死法不同,手法太像你所为了,而你又太恶名昭彰了,”追命似也为他惋惜地道,“可是我们案子办多了,也有些积习,譬如:常以为越不可能的人,才是凶手,你太像凶手了,所以我最怀疑的反而不是你。”
“如果我刚才不是太多话,你还是不能肯定是我;”石老幺虽然没有眉毛,但眉心却皱了起来,“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这句话真一点儿也不错。”
“你既然已承认了,该我问话了。”追命道。
“你问问看。”石断眉道。
“你为什么要杀孟随园全家,连押解的差官都不放过。”
“就这问题?”
“还有,引我离开的蒙面黑衣人,到底是谁?”
“还有没有问题?”
“你只有三条路可走:一是拒捕,我只好立即杀了你。本来你这种人就很该死,押上京师,更恐夜长梦多;二是就捕,我押你回京受审,不过,这一路上肯定不会平静”因为你的上级怕你走漏风声,势必要将你灭口,你的同伴也会设法救你;第三条路就是你能逃得过我的追捕。你选那一条?”
“你问的我都不答,但有三句话想说。”
“你说。”
“猎犬终须山上丧,将军最后阵中亡。”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忽然生起的一种兴叹。”
“第二句呢?”
“颜夕真是个漂亮的女子,可惜我得不到她。”
“这又是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意思,只不过在昨晚以后,这成了我心中的一句真话而已。”
“还有一句呢?”
“这句比较有意思:如果我死了,不知诸位里可有人仗义代转我胞弟石心肠一句话?”
“你说,我传达。”追命即道。
“我相信你,四大名捕一向言而有信。你只要告诉他:地久天长,四字即可。”石断眉不放心的又问:“你知不知道石心肠在哪里?”
“‘铁石心肠,天下闻名。自从‘铁、石、心、肠’四大高手为方邪真一人所败后,也只有令弟,敢一人独揽这个外号。”追命道,“就算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找他也不算难,你在此时此际还记得这个胞弟,足见尚念亲情,这必然是句重要的话,我一定带到。”
“这不错是句重要的话,虽然你并不明白;”石老幺喟然道,“你有什么遗言,我也可以替你转到。”
“不必了。”追命豁然道。
“你以为你一定能胜我?”石断眉怒道。
追命捧坛痛饮。
顾佛影拿过蔡旋钟喝剩的酒坛,也仰首鲸吞。
石断眉脸色阴晴不定,额上眉影,忽隐忽现,对蔡旋钟与七发大师涩声道:“记得我们先前的约定吗?”
蔡旋钟冷冷地道:“难怪你今天一上来就提过这个问题。”
七发大师搔搔短发道:“最近我的记忆力实在很坏。早上去过的地方,到晚上就记不起来。”
“我明白了。”石断眉居然也浮起了一个不屑的笑容:“你们真是我的好朋友。”
“如果真的是好朋友,”蔡旋钟坦荡的说,“你一早就该直认不讳,才不致我们差些替你背黑锅。”
“现在这黑锅已摆明是我的了,”石断眉冷笑道,“你们当然谁都不必背了。”
“你说对了,也说错了;”蔡旋钟道,“黑锅是你的,我当然不捐,不过,我们的约定,仍然有效。”
那个假扮孟随园的人忽然往后退。
一步一步的往后退。
退到了三丈之外,他才向追命说;“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经做了;现在是你们的事,没我的事了。”
“不错,是没你的事了。”追命忽反问蔡旋钟道,“却怎么会有你的事呢?”
蔡旋钟道:“因为我们有约定。”
追命问:“你们?”
断眉石抢着道:“七发大师、蔡少侠和我。”
追命又问:“什么约定?”
蔡旋钟道:“杀你的约定。”
追命笑了:“你们要杀我?”
“有人要我除掉你,但我一向只找人决斗,不杀人,除非“除非你在比斗中,控制不住。”追命笑着接道,“所以我不会给你机会的。”
“什么机会?”
“杀我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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