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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楚-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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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夕冷然道:“是。”

断眉石似下了极大的决心道:“好,这几人我就都放了,我只要你,你跟不跟我?”

颜夕断然道:“不跟。”

断眉石想了想,又道:“如果我战得胜你,你立刻自绝,决不让我得手,是不是?”

颜夕傲然地道:“你只会遇到一个胜利者,或者是死人,决不会是个战败的女子。”

断眉石深沉地道:“可是你也别忘了,我还是可以得到你的尸体,为所欲为。”

断眉石的说法令人发指,这句话的卑鄙和恐吓意味之浓,恐怕是颜夕一生人所听到的最无礼的话。

颜夕冷笑道:“反正人已死了,人在黄土下,一样会受虫啮蚁噬、狼吻鼠咬,死人一无所觉,神魂都已灰飞烟灭,甚么东西来折辱我的尸体,只是折辱了他自己的人格,与我无关。”

断眉石长叹三声:“好,好,好!”

他眼里已流露出惋惜之色,“既然如此,我决不忍伤你一发一毫,为了让你不死,我就不跟你动手,只希望你跟我交个朋友,我就心满意足了。”

颜夕没料断眉石竟会情痴若此,不动手相强,心中知道有必要暂时敷衍此人,便道:

“兰亭池家,一向有意结纳武林豪杰,你若有诚意化敌为友,不妨把他们的穴道一一解去,那就万事好商量。”

断眉石无奈地道:“好,你说的,我都依你。”

遂走去花沾唇那儿,要解她身上的穴道。花沾唇眼里露出又喜又惧的神色。

颜夕忽道:“慢。”

断眉石回道:“怎么?”

颜夕瞥见花沾唇的眼色,顿想起这断眉石是有名辣手摧花的淫徒,花沾唇可能很不愿意再给他沾上,而花沾唇也不是自己这边的人,万一在得脱后与断眉石合力对付自己,岂不更为凶险?这点倒不可不虑。

于是便道:“你先去解洪三哥的穴道。”

断眉石耸耸肩道:“也无不可。”遂指指地上的洪三热,笑道,“这赖在地上的就是大名鼎鼎的‘铁甲开山’洪三热么?”

洪三热当然没有应他。

断眉石缓缓的俯下身去,要为他解穴。

这时天上月色一黯。

一团乌云,又把月里罩其中,只露出银亮的镶边。

只听断眉石诧道:“怎么?!”

颜夕也是一惊:“怎么了?!”

断眉石惊道:“死了!”

颜夕讶道:“甚么?死了?!”

断眉石怖然回首,两道淡淡的暗影又隐现在眼睑上方:“他死了!是谁杀了他?!”

颜夕飞掠上前,俯身叫道:“三哥……”

却见洪三热一双大目,充满情急张皇,正不住地向她眨动,颜夕心中一动,但还没来不及反应,断眉石已一叉扳飞了她手中的剑,在颜夕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行动之前,已伸手连封她三处穴道。

颜夕的身子软倒了下来。

断眉石居然还以教训的口吻道:“这个故事教训你,永远不要以为自己是个出色的女人,便可以把男人控制住。告诉你,没有这样子的事。”他叹了一口气又道,“不过,我实在喜欢你,你是个最让我心动的女子。”

颜夕把头一歪,撞向石阶。

但断眉石更快。

断眉石一伸手,就封了她的廉泉穴和天窗穴。

颜夕登时连颈部都无法转动。

断眉石一笑问她:“你还想干甚么?”

颜夕知道这是宁死不辱、自绝保节的时分,再不犹豫,咬舌自尽。

可是断眉石似乎洞透了颜夕的意图。

他比她更快,一弹指,就封了她的天容、颧骨、承浆三穴。

颜夕的上下颚立即像脱了臼似的,半点力气也使不得。

断眉石似在仔细端详小动物垂死挣扎地问道:“你还有甚么法宝?”

颜夕连语音也说不清楚:“你卑鄙!”

“啊才我只是加点了那只铁甲乌龟的哑穴。”断眉石淫笑道:“你可知道我为甚么不封住你的哑穴?”

月亮又踱出云层,像一个悠闲的白衣文士,但月光照在断眉石的脸上,他的笑容令人不寒而粟。

他虽没把意思说出来,不过只要一见他的笑容,场里每一个不能动弹的人,都知道他的意思。

他们现在才知道断眉石的可怕。

别人的可怕可能是因为心狠手辣,可能是因为武功高强,可能是因为口蜜腹剑,可能是因为翻脸无情,可是,断眉石的可怕却不是这些。

断眉石简直不能算是人。

他只能算是一只有原则的禽兽。

他的原则当然是:他不杀在正常情况下的人,不杀折磨得还未令他满意的人,不杀被他强奸过的女人。

现在断眉石已全面胜利。

他已一口气杀了兰亭池家四人、小碧湖游家八人,连眼也不多眨一下,并顺便把另外兰亭池家的四个穴道受制的人一并封住了哑穴。

而今兰亭池家举足轻重的人物,颜夕和洪三热,都落在他手上,小碧湖游家的花沾唇和简迅,也一样在他掌握之中。

他大可为所欲为。

这时候,受制的简迅、花沾唇和洪三热、颜夕,多想在一起合作御敌,解决掉眼前这个可怕的魔头,可是,他们现在都自顾不暇、动弹不得。

——人,为甚么要在面临危艰的时候,才想到合作团结的好处?而在平时为甚么互相残杀、相互倾轧?

——颜夕有没有后悔?

——洪三热有没有后悔?

——简迅有没有后悔?

——花沾唇有没有后悔?如果他们能活得下来,把“后悔”的讯息带到兰亭、带到小碧湖,“洛阳四公子之争”是不是就可以平息?江湖是不是就可以不掀千丈浪万丈涛?

人突然遇上了绝境,就会开始后悔他们平时绝不会感到后悔的事情,至少,也会思省平日他们决不会去思省的问题。

可是他们也没有时间思索下去。

因为他们听到了歌。

一首凄落、忧伤而甜美的歌。

远远的传来。

——他们等的岂非就是这个人?

——他们期盼的岂不就是这首歌?

歌声近了,人还会远吗?

断眉石笑了。

他诡异的眉毛又在额上映现。

“这就是你们所等待的人罢?”

第十五章花落满地

方邪真唱着一首他心里常唱的歌,就像想念着他一个古远的回忆。

他每次哼着这首歌的时候,就想起从前的人,从前的事。每当他想起这些,他就会用手去触摸腕上系着的丝巾。

蓝色的丝巾。

他的手腕常在白色的衣袖里,除非是拔剑、举杯、在墙上题诗等动作,不然,看见他腕上蓝丝巾的人,也不能算多。

看见他的剑的,当然更少。

——虽然很有些人听过他哼的歌,但有谁能听出他的心声?

他到底唱给谁听、还是唱给自己听?

有谁知道?

不过,方邪真自己也不知道,就在这时候,有人正听着他的歌:惊心动魄的听着他的歌、肝肠寸断的听着他的歌、伤心欲绝的听着他的歌。

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方邪真随意的哼着一首曲子。

一首幽伤而哀怨的歌:

记起时正是忘记

怀念最浓时

没有了怀念,只有再见

像海在最汹涌时

没有了浪只有惊天动地的

寂寞

他这样哼唱着,眼里的神色更是落寞。他今晚是回得较迟一些,月已西斜,可是,他一生人都迟了,也不在乎再迟上一两回了。

不知怎的,他唱着那首叫做“忘记”的歌,心中像被蓝色丝巾系着的手腕一般,觉得一般深深深深、深深深深的痛苦,和浅浅浅浅、浅浅浅浅的痛楚。

歌,还是要唱下去的,正如路,仍是要走下去:

日东升。月西沉。我走下长长的山坡。

为了要上另一座自己也望不见的山。

或者就在这一刻

黑暗来时,渐渐吞蚀了我

我忽然想起

想起我是被想起者

并没有被忘记。

而我根本与你在一起

在一起一起忘记

方邪真唱到这里,忽然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他觉得有人在和着他唱。

只有风声、叶声、草声、晰蜴爬过石阶的声音,并没有人声。

——难道有人正在心里唱着这首歌?

方邪真一怔停步。

然后他就看见落花。

一朵生长在牌楼旁的海棠,正好萎落了下来。

花落满地。

虽然在法门寺“通天阶”旁的确种有不少花卉,但落在地上的花朵,绝对要比石阶旁所植的花要来得更繁杂、更珍贵、更好看。

如果你种的是七里香,便不可能突然长出一朵紫丁香来。

谁都看得出来,这些花大部分都不是原本就长在这儿的,也不是自然掉落的。

方邪真自然也看得出来。

他也看得出来这儿曾有战斗过的迹象。

他当然也看见那个在月下托着腮、脸露愁容、没有眉毛的人。

所以当那个人一开口就说:“这儿刚刚发生过事情”的时候,方邪真一点也没有感到震讶。

他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就继续向前走。

反而是那个没有眉毛的人诧异起来了:“你不问我是些甚么人在此地打斗?”

方邪真漠漠地道:“甚么人在这儿打斗,跟我又有甚么关系?”

没有眉毛的人一怔道:“是没有关系。”

方邪真又转身行去。

没有眉毛的人急道:“可是,如果他们是为你而打架呢?”

方邪真反问:“我有没有叫他们打?”

没有眉毛的人只好答:“没有。”

方邪真道:“那么,他们便不是为我而打。而是为了他们的目标、意图、利益而战,他们自己打了起来,又怎能说是为我?”

没有眉毛的人又答不出话来。

看来方邪真又要转身而去。

没有眉毛的人叫道:“他们好歹也是因为要争取你才打了起来,你连他们是谁都不想问?”

方邪真转身微笑道:“我不必问。”

没有眉毛的人奇道:“为甚么?”

方邪真道:“因为有人会告诉我。”

没有眉毛的人问:“谁?”

“你。”方邪真悠闲地道,“你在这石阶坐了那么久,为的岂不就是要等我来,告诉我这些!”

没有眉毛的人愣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才知道,为甚么‘洛阳四公子’都要争取你了。”

方邪真这才问道:“为甚么?”

没有眉毛的人说:“你有没有听过楚汉相争、大局未定之时,谋士蒯通如何分析韩信的才干?‘君助汉则汉兴,助楚则楚霸,自立则可南面称王,三分天下。’阁下之才,大有此势。”

方邪真只一笑道:“我不是韩信。”

没有眉毛的人道:“为你打架的人,是兰亭池家和小碧湖游家。”

方邪真道:“中国人的家族有你就有他,有我就有敌,自己人打自己人,打了千数年了,仍然在打个不休,不打的时候,也会相骂个不休,这是至为平常的事。”

没有眉毛的人道:“可是这次为你而打的都是两家的精英。”

方邪真剔起一只眉毛:“譬如说?”

没有眉毛的人道:“豹子简迅。”

方邪真道:“石阶有七八个淡淡的足印,若不是简迅,洛阳城中有谁能够藉一点之力,掠身攻向敌人,再退回从阶上借力再攻,这种‘晴蜒冲霄’的轻功,再没有第二人能使。”

没有眉毛的人侧头看去,果见石阶上有几个淡淡的足印,既不是泥印,也不是湿痕,只是简迅飞腾借力时,在石阶上刮落一点点的痕迹,不细看是绝看不出来的。

没有眉毛的人道:“还有洪三热……”

方邪真道:“当然是他。”

没有眉毛的人忍不住问:“为甚么?”

方邪真用手向牌楼下的石板一指道:“洪三热使的是七驳软柄枪,你看这地上划的花纹,要不是洪三热的膂力,谁弄得出来?”

没有眉毛的人不禁问:“那么还有谁?”

方邪真眼光瞄着地上的花:“当然还有花沾唇。”

他顿了顿,又道:“池家也还有一个人。他是乘轿子来的。”牌楼下仍端端整整的停放着两顶轿子。“如果不是池日暮,就是池大夫人,想必是其中之一。”

没有眉毛的人吁了一口气,终于发现方邪真也有不确定的事情:“你知不知道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方邪真手按剑柄道:“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没有眉毛的人道:“你可以不关心他们,但你不能不关心令尊和令弟。”

方邪真一震道:“他们……”

没有眉毛的人道:“这就是池家和游家请你的方法:既然请不动你,只好先把令尊大人请了过去。”

方邪真怒道:“这算甚么?!”遂又平伏,“池日暮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他不会这样做。”

没有眉毛的人道:“可是你别忘了池日暮有个军师叫做刘是之。”

方邪真道:“就算是,游玉遮的谋上顾佛影也决不是把好事办成恶事之辈。”

没有眉毛的人诡笑道:“也许这件事进行的时候,顾佛影完全被蒙在鼓里呢。”

这次轮到方邪真忍不住问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没有眉毛的人笑了。

“你终于还是要问我了?”

他胜利了。

——方邪真终于忍不住,还是得要问他。

——只要方邪真肯问他,下面的计划,自然就可以顺利进行了。

他虽然还不曾跟方邪真动手,但已知道方邪真肯定要比洪三热、简豹子、花沾唇加起来都难惹。

而且难惹得多了。

他一得意,额上又隐现了两道诡异的眉毛:“你想问我他们在甚么地方?”

方邪真居然摇首。

“我只要问:你是谁?”方邪真的目光剑一般似地望着他,“我只要知道你是谁,便可以找到我要找的人。”

没有眉毛的人忍不住问:“为甚么?”

方邪真道:“因为我看得出来,池家和游家的人都没有成功,但却给你或你们的人得了手。”

没有眉毛的人脸露诧异之色,但他心境却很愉快:他就是要方邪真那么猜,他果然就那么猜了,当一个人以为他处处都猜得对的时候,定必感到很满意,很满意的时候,定必很有信心,正当最有信心的时候,就难免会有一点儿疏忽,只要有一点疏忽——

就得死。

一个自作聪明的人往往就是最笨的人。

所以没有眉毛的人很有信心。

他有信心自己一向都能把握到敌手一丝微儿的疏忽,从来不会失去让对方致死的良机。

尽管他心里非常满意,嘴里仍讶异地道:“你猜对了,所以你要问我是谁。”

方邪真忽道:“现在,我已不必问。”

没有眉毛的人奇道:“为甚么?”他在方邪真面前,似乎只剩下了问“为甚么”的份儿。

方邪真道:“因为你衣襟上的徽号已经告诉了我。”

没有眉毛的人衣袖旁绣着小小的二枝横斜五朵金梅。

方邪真道:“你是‘女公子,葛家的人。”

没有眉毛的人立时好像被瞧破了身份,吃了一惊的样子。

方邪真道:“因为你也是个人才,也是高手。”他观察着没有眉毛的人的表情,“‘千叶山庄’除了女公子葛铃铃和他的小表妹葛想想之外,称得上高手的,就只有庄里精擅‘大泄神功’的司空总管。”

他一字一句地道:“你是高手,也是人才,所以,你必然就是司空见惯。”

没有眉毛的人先现愧色,然后赧然干笑道:“好眼力!我就是司空剑冠。”

“千叶山庄”的老庄主葛寒灯逝世后,把继承灯火重任交给葛铃铃,唯一能替“千叶山庄”繁琐杂务、大小事情都能料理妥当的,便是当年曾在武林中以“大泄神功”称绝一时,后又昙花一现,投靠葛家的司空见惯。

司空见惯原名司空剑冠,因音接近,江湖上人人都称之为“见惯”。

葛寒灯死后,“千叶山庄”更显凋零,许多好手一一离散,高手他投,只剩下这名司空见惯仍耿耿忠心,鞠躬尽瘁,依然留在葛家效命。

司空见惯在武林中,是出了名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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