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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你而行-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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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对孤独症的认识很晚,”路一纯说,“对孤独症系统的研究差不多是九五年才开始的,这栋楼建起来也不过十来年。”
  肖萌安静的听着路一纯的叙述,她已经隐约察觉到这位阿姨带她来这里的原因。
  “路之航刚刚出生的时候,中国还没有这么好的孤独症治疗中心,”路一纯把手包搁在腿上,“在中国,孤独症儿童基本完全是父母——或者说是母亲的事情,因此,当孩子有了孤独症后,轻易的让一个家庭陷入绝望的边缘。”
  肖萌轻轻问:“是吗?”
  路一纯回头看了看小楼:“你猜猜看,这栋楼里这些小朋友的父母,有多少是离异的?”
  “……我不知道。”
  “百分之三十。据我的统计,孩子患有孤独症后,父母超过三分之一会离异,孩子基本都是妈妈带。如果你能在这里等到下午五点半放学,你就会发现来接孩子的大都是孩子的母亲或外公外婆。”
  触目惊心的数字让肖萌短暂失言,她一直在学校里,感受最大的性别歧视就是人们总说“女生学不好数学”“学不好计算机”,对残酷社会的认识远远不够。
  “这个社会对女性太不友好了。”肖萌由衷道,“路阿姨,这些年你真的很辛苦了。”
  “相对而言,我算是比较幸运的那种,路之航的爸爸很负责,可能是我见过最负责的父亲。你知道,直到现在,他依然坚持给我抚养费——”路一纯说到这里,摇头笑了起来,“所以回国后看到这些有孤独症孩子的家庭,心情很复杂。如果路之航在中国长大,我也不敢说他会不会成长为现在的样子,但大概率不如现在。”
  肖萌想了想:“会吗?路阿姨,我觉得只要他有你这样的妈妈,就一定会成长成现在这样,和在哪个国家无关。”
  这话让路一纯忍俊不禁:“你这是带着滤镜看他。完全不知道小时候的他是什么样子。”
  “嗯?是什么样子的?”
  路一纯今天谈性很好,再加上她身边的肖萌又实在是个会说话的人,她去自动饮料机买了两瓶水,给了肖萌一瓶。她扭开瓶子喝了一口,面带微笑叙述起了往事。
  “和你说说我的事情吧。九六年的时候,我大学本科毕业,去了德国读经济学硕士——九十年代那会,经济学是个热门专业。在德国的第二年,因为机缘巧合,我认识了路之航的爸爸,”路一纯呼出一口气,“他当时在慕尼黑工业大学念机械博士。他是那种比较典型的挪威男人,某种程度上说,和之航也有点像,学识渊博、不善言谈、性格很内敛、沉稳。我们当时不在一座城市,可他每周都会乘坐五个小时的火车往返于柏林和慕尼黑之间,仅仅是为了和我吃一顿饭而已。”
  肖萌问:“路阿姨,你被他感动了?”
  “是啊,很难不被他感动吧?尤其是他还长了一张特别、特别帅气的脸。”路一纯对她眨眨眼,笑起来。
  肖萌看过路之航的照片,照片里也有路之航的爸爸——那是个金发碧眼的高个男人,外表好看得可以去好莱坞做电影明星。
  “我们同一年毕业,毕业后我不顾家里人的反对,跟他结婚,又和他一起回了挪威。路之航第二年就出生了。”
  肖萌点了点头,听着她说下去。
  “我算是有语言天赋的那种人,生下路之航时,我的挪威语水平已经很好了,此时我又找到了一份在银行的工作。北欧可能是全世界男女最平等的地方,对带小婴儿的女性也很友好,公司里还有一个专门的托儿中心。我就这么一边上班一边带孩子,直到我发现,我的儿子和别的孩子好像有点不一样。”
  “怎么?”
  路一纯说:“他平时不爱说话,不说挪威语,也不说汉语,也不听我们说话,不看我们,也不看我们指给他的东西。他的性格总是处于平静和暴躁两个阶段,没有过度,除了吃和睡以外他几乎不理任何人。如果你不打扰他,一切倒还不错,我们还看到过他看着玩具的说明书看;但如果你要打扰他,就很可怕了。他最大的爱好是玩数字,我们给他买了一套蒙氏数学教具,他一天到晚的摆弄那些图形和数字,拿着小粉笔在屋子的各个角落写数字,他做这种事情是非常有行动力的,可以忙上五六个小时,如果累了,就躺在地上睡一觉,然后起来再画。如果有人不小心踩到了那些数字,他就会发狂,尖叫,一直到累到睡着都不肯停下来。
  “他还无法融入人群。和其他小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他完全是异类。他要么坐在角落里摆弄数字,要么去搞破坏,破坏人家的玩具是他的老本行。当你试图和他沟通时,他要么扭曲着视线大叫,要么不理你。我和他爸爸每天都要和他说至少五六个小时的话,他几乎没有回应,自顾自的坐在那里玩,和家长完全没有情感交流,那种孤僻和冷漠能把你逼疯……这就是我的儿子。”


第72章 
  路一纯讲述往事的语气平和,但肖萌听出了惊涛骇浪。
  “我当时觉得不对劲,就带着他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检查后认为,我的儿子有孤独症倾向,因为他年龄还小,想要准确诊断比较难。我真的很挫败。我是这么一个开朗的,喜欢热闹的人,为什么会生的儿子会有孤独症?在此之前,我完全不知道‘孤独症’是什么东西!
  “我迷茫、愤怒、又不得不接受现实。既然已经生病了,那就治疗吧,还能怎么办?于是,我们请了一个专门研究孤独症儿童的医生来教他,每周五次。医生很专业,为他制定了详细的学习手册,比如解读其他人的面部表情,如何进行目光接触,如何和别人打招呼,让他想象其他人在类似情况下有何感受等等。”
  肖萌轻轻“啊”了一声。这些关于如何治疗的细节都是她从不知道,也从未想过的。
  “这是很专业的治疗方式,但进展十分缓慢,这些规则转换成文字输入他的大脑也是很费力的过程。路之航完全不愿意听也不愿意学,对这些强制性的规定非常愤怒,十分抗拒,他会在屋子里躲起来,实在躲不掉就能拿起的任何东西当武器攻击医生。他愤怒时很有破坏欲,他把家里的玩具全都拆或者砸了,小汽车、小火车、小机器人,甚至他奶奶的钢琴都没逃过他的毒手,如果试图阻止他,他就非常暴躁,撒泼打滚,然后大喊大叫,直到嗓子撒呀了都不停下来。他是一个特别特别顽固的人——你现在或许也能从他身上发现这一点。”
  肖萌想了想他坚持劝说自己去挪威的样子,的确深有同感。
  “……是,比较顽固。”
  路一纯无奈的一笑:“医生跟我说,路之航是他见过最顽固的小朋友。其他小朋友,哪怕是低功能的,完全不会负隅顽抗成这样。说来也有趣,在他和医生斗争时,他居然显示出了语言能力,词汇量不低,语法也很复杂,是挪威语和汉语杂糅在一起的独特语言——我们都很吃惊。医生由此判断他是阿斯伯格,因为高功能孤独症和阿斯伯格的主要区别就是语言能力。他不怎么说话只是因为其他事情的乐趣远远超过了和别人交流的乐趣。不论如何,能说话就是好事,这对我们父母来说,是个很大的安慰,医生建议父母也全身心的参与到治疗中,于是,我辞了职,开始学习孤独症常识,配合医生专门照顾他。”
  肖萌由衷的说:“路阿姨,你真的很伟大。”
  “和伟大无关,基于现实的考虑。抚养一个孤独症孩子要花很多钱,在中国,这个数字超过了50万,在美国,这个数字大约是10…25万。在挪威的话,好一些,但全职医生的开销也不低,养一个孤独症孩子也要花不少钱,他爸爸的收入比我高得多,我放弃工作是最合适的选择。
  “孤独症谱系很复杂,直到现在都没有明确的标准,每个孤独症儿童都各有各的不同,路之航呢是比较‘例外’的那种,和大部分孤独症谱系的小朋友不太一样,他早年表现得很像高功能孤独症,有了语言能力后又更像阿斯伯格。总的来说,他处于一种奇怪的状态里。医生的很多经验都不好用了,我开始想办法,希望找到最适合纠正他的纠正办法。”
  “你找到了办法吗?”
  “找到了,用科学的办法。我们去了一趟美国,在全世界最好的孤独症中心做了机构做了基因检测和大脑扫描,”路一纯说指了指自己的大脑:“我们终于明白了,他的情况为什么那么特殊,因为他的大脑的体积、神经递质系统都有些异常。”
  肖萌点头说:“他也和我提过,曾经多次扫描过大脑。”
  “时至今日,大脑成像技术也不算完善,但已经可以看出一些问题了,”路一纯深深的叹了口气,“当时做检测的教授跟我和他爸爸说,你们既幸运又不幸,数学在你儿子的大脑里是另一种存在形式。”
  “幸运又不幸?这什么意思?”
  “这么说吧,”路一纯很下耐心的解释,“人类的大脑好像一台计算机,有些部分像计算机里的CPU,有些部分像主板,负责将系统的各个部分整合起来。比如你朗诵一篇课文,大脑里负责视觉、记忆、朗读的部分会协调起来,一起工作,让你可以完成这项工作。对于正常发育的大脑而言,像一台没有缺陷的计算机,处理这样的事情很容易;但对孤独症谱系人群来说,就不一样了。大脑中的主板性能存在缺陷,十分脆弱,以至于大脑可能拥有超强的CPU,超强的硬盘和内存,但系统的运行速度还是比正常电脑差。”
  肖萌想着平时看到的路之航,慢慢道:“我有点明白了。”
  “当时教授给路之航展示了很多图片,展示数字运算和几何图形时,他的大脑十分活跃,但给他展示其他图片时,比如拥抱、开心或的笑脸时,他的大脑几乎没有部位亮起。教授给了我们一些很有针对性的建议,首先,关注他的优势和能力,尽量减少其弱点,让他更好的融入人群。
  “回到挪威后,我和医生重新制定了学习计划。我把他要学习的社交能力分类编撰成为一百条,每一条规则制定一个积分,这样的积分可以用来用来换取他喜欢的数学绘本和他想要的任何玩具。积分计算有些复杂,可以让他的数学能力有发挥的方面——他当时已经可以心算两位数的加减乘除了。
  “总的来说,他的情况慢慢有了起色,虽然还是显得很慢。你知道吗?哪怕是向老师和同学打招呼这一条,他都足足学了三个月。”
  “三个月?”
  “是的,三个月。我们告诉他,在学校向老师和同学问好,他可以勉强照做;但在路上碰到同学或老师,他依然不会主动和他们打招呼。问他为什么不理别的小朋友,他说‘现在不在学校’,他不能理解,打招呼是最基本的社会行为,是为了向别人表达友好而已。不光是他,孤独症谱系的孩子很难理解我们司空见惯的社会现象,他们必须以非常具体的方式学习如何站在别人的角度上去看待问题。”
  肖萌想起自己和路之航的初识,真心觉得,路一纯真的了解自己的儿子:“路阿姨,我们学院大部分同学对路之航的第一印象都是‘高冷’……很大原因就是因为他很少和人打招呼,看到了也当没看到。”
  “是啊,到了现在,除了关系亲密的人,他很难做到和陌生人打招呼,”路一纯温和的对她微笑,“幸亏你没有被他吓跑。”
  肖萌莞尔:“想吓跑我可不太容易。”
  路一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虽然进展慢,但总比没有进度好,我有耐心等他长大。他进入小学时,情况好了一些,掌握了基本的礼貌,可以做到和别人说话时有视线接触。当然,也幸亏是在挪威,班级人数少,学校有专业的的顾问老师,和我配合得也很好。”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是肖萌能感觉到这番话的中的汗水和眼泪。
  路一纯说:“虽然有进步,但他的社交能力还不如同龄的小朋友,在同学中还是有点怪的。我希望教给他更多的社会常识,可他这时他迷上了计算机,让我们给他买计算机的书,有时间就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想把他从电脑前叫走是一件非常非常困难的事情,如果不经过他的允许关掉了电脑,他的老毛病立刻发作了,大喊大叫不说,时不时的还会攻击别人。”
  “全家人都被他攻击过,”路一纯说着,左手指了指自己右臂:“他很凶地咬了我好几次!你看,这里还有一点疤痕。”
  现在是夏天,路一纯穿着舒适的大U领浅蓝色短袖上衣和白色九分裤,手臂暴露在外,肖萌俯下身仔细看了看——她光滑白皙的手臂上隐隐约约有一轮新月形的淤痕,不注意观察很难发现。
  “咬人狂魔”和现在重度面瘫的“路神”实在很难联想到一起去,似乎只要一想,大神高冷的形象就有点绷不住了。


第73章 
  肖萌赶紧收回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联想,转开了话题:“路阿姨,那你是怎么办的?”
  “两个办法,第一个办法就是送他学跆拳道。一直以来,他的肢体协调能力都不太好,走路的笨拙,这也是阿斯伯格的典型特征之一,我告诉他,学了跆拳道,你的动作会更快一些,敲键盘、移动鼠标的速度会变快,他就高高兴兴地去学了——练跆拳道是很消耗精力的,小孩子的精力是有上限的,他练跆拳道练得没力气了,攻击性也就消失了。”
  话题一下子变得轻松了起来,肖萌眉眼弯弯,觉得当时的路之航真好忽悠。
  “我见到过师兄写代码,敲键盘的速度非常快——可能是我见过最快的。”
  路一纯托腮微笑:“跆拳道确实相当提升身体的协调能力,一开始,他只能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戳键盘,后来快了很多,所以他虽然对练跆拳道有些不满,但也坚持下来了。”
  “第二个办法呢?”
  “第二个办法来自于伟大的互联网。互联网上什么都有,只要你会选择,总可以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资料。我找到了几款比较适合小朋友玩的模拟人生类游戏和角色扮演游戏,每天陪他玩两个小时,跟他解释游戏人物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不是那么做。”
  “真是好办法。”
  “是的,这个办法起了很好的效果,”路一纯微微笑起来,“他掌握的社交技能也飞速提升,到了四年级时,他和其他小朋友在一起时,只会让人稍微感觉到‘有点怪’了,他甚至还有了一个朋友,一个和他一样喜欢计算机的小男孩。”
  “真的太不容易了……”肖萌说。
  “可惜的是,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我和他爸爸的感情也出了问题。”
  “是吗?”肖萌小心翼翼问。
  “在此之前,我们的关注重点都在路之航身上,在他的情况有所好转之后,我和他爸爸之间的问题和矛盾也就暴露出来了。其实不是什么特别的原因,日积月累的,我觉得非常累。”
  “很累?”
  路一纯深深叹了一口气:“在挪威的生活很安逸,但我从来没有习惯过这个国家。”
  “十几年一直都不习惯吗?”
  “是啊。文化,习俗,习惯、饮食、气候……和中国的差异太大了。我生在一个大家庭里,兄弟姐妹很多,从小到大朋友也比较多,我比较喜欢热闹,一个电话打出去,可以很快凑足一群小伙伴,但在挪威,一切都没有。路之航的爸爸家里有一个企业,他每天早出晚归去上班,常常还要加班、出差——他是老板的儿子,也是厂里的技术专家,没时间陪我。挪威日照少、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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