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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新传-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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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君道:“我是说,这是你我两个人的事,你知我知就好了,何必去烦渎神明,神明若是无暇管,发了牙疼咒等于没发,神明若是管了,我反而认为他太无聊,放着那么多的大事不去管,却有闲情来理人间风月。”
朝宗叹口气道:“香君!你还真难侍候,连做你的神明都不容易。”
香君笑道:“我本就是个怪物,你该打听打听的。”
这一下子她又显得娇媚了。
侯朝宗情不自禁地吻了她一下,四片唇儿相触,他们顿时进入了忘我的境界,已不知身在何处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有人说道:“二位,好了吧,我的两条腿都站酸了。”
那是卞玉京的声音,两人赶忙分了开来。
香君跳了起来道:“玉京姐,你吓了我一跳。”
卞玉京忍了笑,说道:“不是我煞风景,是你娘来了,说是千岁府里宴客,点了你们母女两人的局,她已经坐了车子来了,我说要给你补补妆,先来通知你一声,你打点一下快去吧!”
香君皱着眉,道:“我已经跟娘说过了,今天不再出局的,怎么又跑来找我了呢!”
卞玉京笑道:“贞娘对你可是天地良心的,若不是十分为难,无法推辞,她也不会来找你了,这次朱千岁是欢宴凤阳总督马士英,下了条子把秦淮河畔旧院的名角见全召齐了,只漏了一个癫婆,那是因为她扭伤了脚筋,那位千岁的大管家硬是到她屋子里,验看了她的脚后,才相信了的,因此任何理由都无法推托的。”
香君不禁犯了性子道:“我就是不去,他还能怎么样,难道还能把我抓上衙门去坐牢不成。”
卞玉京道:“小妹子,别犯牛性,那位千岁爷虽是皇帝的亲戚,但却是个出了名的大老粗带楞头青,你若是弄拧了他,他真能下片子叫官府里来传了你去,不判你坐牢,却能打你的板子,谁叫你在花名册上注了乐户籍呢,有了门户,你就没有理由不出堂差。”香君的眼睛却已红了。
卞玉京叹了声又道:“香君!平常你可以使性子,拿翘搭搭架子,有些做官的生来贱,偏吃这一套,还有则是怕有碍官声,不好意思跟你计较,但是这位千岁爷你可别去惹他,他是世袭的富贵,不怕言官们弹劾,可是南京的小霸王。”
侯朝宗道:“是那一个千岁府,这么神气法。”
卞玉京道:“是建安王府,御封的镇国中尉,叫朱统类。”
侯朝宗道:“那是皇室的嫡亲,香君!你还是去吧,这种皇亲最难缠,不学无术,又不讲礼。”
香君其实何尝不知道,她只是在朝宗面前,发发小性子,这是少女的常情,因此口中虽然不服气地道:“皇亲怎么样,就能无法无天了不成。”
但是,她的身子却已站了起来。
朝宗自然也得表现一下男子气概与读书人的气魄,否则,倒是叫这小女郎给瞧扁了。因此,他朗声地道:“那当然还不敢,永乐大典上,同样也载明了皇室的规范。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真要太不像话,自有宗人府来治他的罪,只是他出条子来召你去赴堂会,无故不去,却是你的理屈了。”
香君又是一阵委屈,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
卞玉京道:“快点吧!车子还要去接别的人,不能尽等咱们。”
香君哽咽地道:“侯公子,明天我就不能送你了。”
朝宗此时倒是有点伤感别离,柔声安慰她道:“要你送什么,我明天一早就上船了,反正也去不多久,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一回来就去看你。”
香君被卞玉京拉着走了,虽然玉京还叫朝宗再坐一会儿,多吃两只鲜蟹,但朝宗那里还有这个胃口呢!
她们前脚走了,朝宗就记住了妥娘的约会了,他已经知道妥娘因为脚伤,恰好推掉了建安王府的堂差,这时必然在闺中等着他呢!
如此良宵,这么肥美的蟹,有钱都没处买,应得与那样的一个佳人相与共赏才有情趣呢可是怎么从这儿把东西拿走呢!
虽然知道玉京与妥娘交好,而且香君也曾说过叫朝宗去看看妥娘的话,但不知怎的,朝宗心中多少有点愧疚之感。
那是由于他心中对妥娘产生了一种非分的欲念所致,妥娘的才情虽然不俗,但是对朝宗而言,诗也好,词也好,不过可人而已,还不能算得上一个好字。
金陵有些好事的附庸风雅之徒,说妥娘的诃意委婉不逊于朱淑贞与易安居士,但朝宗却很清楚,妥娘的词从那一点看都不能跟朱淑贞、李清照比的,他欣赏妥娘的绝不是她的才华。
他只是欣赏她的野、她的狂、她的美艳、她的丰满……这些都是属于男人对女人,带点欲念的,现在他心里转的也是这念头。
玉京的丫头荷珠上来说道:“侯相公,蟹冷了,要不要我去替你蒸上一蒸,我们姑娘吩咐过了,叫你别客气,尽管吃好了,这玩意儿一定要趁热吃,所以要我在旁边专门侍候着的。”
朝宗想了一下道:“不了!这原要人多吃起来才有味道,一个人吃风味就大减了,而且我还约了两个朋友,在寓所里为我饯行呢,我要回去了。”
他出手很大方,掏出二两银子放在桌上。
荷珠忙道:“侯相公,我们姑娘吩咐过了,说相公是她的朋友,不是她的客人,无论如何,不敢蒙受赏赐的。”
朝宗笑道:“我知道,玉京这白玉楼我也是第一次正式登门,要是以这点钱来打点桌面,那是笑话了。”
荷珠道:“那里,相公太客气了,就客人第一次登门,茶盘果子的例赏也不过是一两银子,相公已经赏多了。”
朝宗道:“那只是茶盘果子而已,像这么肥美的时鲜,以及这么珍贵的好酒,可不是用来待客的吧!”
荷珠道:“这倒是,蟹不去说了,那是无处赏的,就是这酒,也是三十年以上的竹叶青,姑娘一直埋在梅花树下,今天才起了一坛出来,错非是侯相公,别人是绝对吃不到的。”
朝宗没有想到卞玉京对他如此的重待,怕荷珠引起更多的误会,忙道:“我跟玉京是真正的朋友。”
荷珠笑道:“所以我们姑娘对侯相公才特别重视,我们这儿虽有几位是姑娘的恩客,但是真正的朋友却只得侯相公一位。”
荷珠没有把他当成玉京的恩客,朝宗也就不再多作解释,但是对玉京的友情,倒是十分的感动。
他发现了一件事,在旧院中的姑娘们最珍视的不是感情,不是恩情,也不是慷慨一掷千金的豪客豪情,而是一种友情,一种对她们无所求,无所取,而又视她们为不避形迹,没有拘束的友情。
玉京对他如此,妥娘对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只是玉京的友情是温婉的,如涓涓细流,如冬夜的手炉中一点烬炭,使人温暖,却不会伤害到别人。
妥娘的表现则激进一点,像是一盆熊熊的烈火而已。
手炉中的烬炭是为取暖而生的,人与火之间,始终有炉盖隔着,有着一段距离。烈火给人的感受则是强光与炽热,没有东西能挡得住的,所以,有投进火中而焚身的飞蛾,却没有在手炉中被烫死的飞虫。
朝宗现在就急着想去接近那盆火,他自信不会做飞蛾,他只是去做一个添柴的人。投进几块干柴,把火拨弄一下,使火烧得更烈,然后就离开了,也许不小心会被烫伤一点,但是不会有太多的危险。
飞蛾会盲目的投火,烧火的人却极少被火烧死的,因为他们了解火,控制了火。朝宗就是在取那几块干柴的人。
他笑着对荷珠道:“正因为我跟玉京是真正的朋友,我若是留钱下来,是侮辱了她。”
荷珠道:“那相公这银子是……”
朝宗道:“是给你的,今天你也辛苦了一天,你家姑娘一时不会回来,难得有空,正好出去玩玩。”
□□□□□□□□入夜后,别处都有宵禁,唯独旧院一带,却是全夜不禁,城开不夜,正是热闹之际,画舫丝竹不绝,穿梭来往河上,旧院的姑娘们也都盛妆出来,船妓倚着船窗,书寓中的则倚门弄姿,招待客人,只有那些名妓像卞玉京、郑妥娘等,才在家中坐着,等客人上门。
所以晚上旧院的河埠边,直到桃花渡,一路都是灯火辉煌,除了那些莺莺燕燕以及挨挨挤挤的寻芳客之外,还有很多其他行业的人也在点缀着夜市。
像卖夜食点心的,绣花鞋样,刺绣活计,胭脂宫粉,以及行行色色的各地土产,假的古董,不成名的画家的字画,算命测字,以及卖草药的郎中,也吸引了各式的顾客与游人。这儿虽然热闹,但是住在旧院的人,倒是很少有机会出来玩玩。尤其是女孩儿家,规矩人家的女儿绝足不出来的。
落了籍的,搭了门户的,甚至于一些半开门的流娼,要在家中待客,跑腿的丫头小厮要侍候茶水,他们反倒没有时间出去逛了,然而夜市上的行行色色对他们都是一种诱惑,只要有一点空,往往就是逛旧院了。
而那些摊贩们,也把旧院的住户们当作是好主顾,因为他(她)们有较多的闲钱,又喜欢各种新鲜的玩意儿,新式的花样,巧细的玩具,也都是他们抢购的东西。所以,朝宗这个提议与赏赐,使荷珠心动了,她迟疑了一下道:“那不好,姑娘知道了会骂的。”
朝宗笑道:“没关系,是我给你的,反正你们姑娘也是叫你侍候我喝酒,我要回去喝,你们闲着没事,正好去玩玩,姑娘不会怪你的。”
荷珠满心欢喜,道了谢来收桌子,她心思灵巧,忽然道:“侯相公,这蟹你也没怎么吃,不如我给你包几只带回去边吃边喝吧!”
这正是朝宗的目的,他先以重赏为饵,也是要荷珠自动提出这件事,现在果然达到目的了,却又沉吟道:“我那两个朋友若是能尝尝这种时鲜,那真乐死了,只是玉京知道了不太好意思。”
荷珠乐得慷他人之慨,笑道:“相公见外了,我家姑娘自己很少吃,这原是为招待相公而蒸的,权当相公在这儿吃掉了,不也是一样吗?”
她用荷叶包了五六只大的熟蟹,每只足有半斤大小。
别说市上没处买,即使有一两家搜了来,鲜蟹上市,像这么大的,少说也要一两银子一只呢?
六钱银子一石米,一只螃蟹要两石米的价值,说来不会有人相信的。
但是,在南京秦淮河畔的旧院街上,比这更稀奇的事都层出不穷,反而令人感到不奇怪了。
朝宗提了螃蟹,兴高釆烈地出来了。
郑妥娘所住的聚茵楼距离白玉楼并不远,因为有荷珠送了出来,朝宗倒不好意思直接过去,特意地绕了一个大圈子,从另一边兜了过来,却见一个小厮伸长了脖子站在门口四处地在找呢!
看见了朝宗,那小厮如获至宝地迎了上来道:“侯相公,您可来了,可把郑姑娘给盼坏了,来!这边走。”
他引着朝宗走向一边的角门。
朝宗道:“干嘛要从这边走呢?”
这门是通向院子的,普通是花儿匠等在此出入的。
那小厮笑笑地道:“郑姑娘,今儿伤了脚,偏偏来访她的客人特别多,姑娘一概不见,只好躲到院子里的暖翠阁去了,还特别吩咐,除了您之外,任何人都不见。”
“暖翠阁!那又是什么地方?”
“喔!是在花园里的一座小月榭,原是多天下雪时赏雪赏梅的,这会见梅花又没开,荷花都枯了,所以闲着没用,郑姑娘很喜欢那儿,有时她一个人就在那儿搭铺,我们可没她那么大的胆子。”
“怎么了!那水榭里有什么?”
“那倒是没有,可是空旷旷的,有点吓人罢了。”
“你还是个男人,倒不如一个女子了。”
小厮有点儿不好意思,却又十分钦佩地道:“侯相公,郑姑娘虽然是个女的,却是不折不扣的女豪杰,比一般男的还要强呢!心胸、胆识、才情,样样都比人强,模样儿更不必说了。”
“哦!这么说来,你倒是很钦佩她了。”
“是的!在这门里,除了那个老婆子余大娘之外,谁不钦佩她,她虽然是一个最红的姑娘,却从来不搭架子,对我们最为体贴不过,有时客人给的赏钱少了,她自己掏腰包拿私房钱贴呢!”
侯朝宗笑了,说了半天,敢情还是钱在作怪。
那小厮似乎自己也察觉了,忙道:“侯相公,小的说这个并不是为钱,其实她的客人最多,豪客也多,就是她不贴,也比别的屋里的客人大方得多,我只是要表明她对我们这些跑腿的怜惜而已,有些姑娘才可恶呢,连客人打赏我们的钱,都要克扣一半儿去,更别说是往外送了。”
解释得稍为好一点,但仍是在利上出入,侯朝宗顿时觉得很无聊,也很讨厌,连话都懒得应了。
那小厮又道:“我倒不是因为她给我们钱才说她好,天见可怜,我们在这儿打工帮闲跑腿侍候,不但没有工钱,连吃饭都要自己掏腰包,晚上在柴房里搭个铺,余大娘那老婆子还要收咱们三钱银子一个月呢!”
“啊!你们白干活儿,还要自贴伙食,付房租,这倒是新闻了,天下竟有这等好事。”
小厮道:“旧院街上的书寓里,那一家的打杂工人都是这样的,岂独我们这一家,不过有的老板娘心好一点,管三顿吃住就是,工钱是没有的,全仗着客人额外的打赏。”
“那能赚多少。”
“看吧,通常一个月下来,总有个三五两,遇上有豪客临门,就或许能分个十两八两的。”侯朝宗倒又是一怔!
他是深知时艰的,他自己家里的长工一年做到头,也不过赚个食宿以及三两银子,想不到还不如这儿一个打杂小厮的一月之得,难怪这儿门里出来的人,一个个衣帽光鲜,看不到一个穷人。
也难怪人家,千方百计的要把小孩子送到这个地方来找活路了,这的确是个很好的工作。
也因此,他更为家中那个教乡塾的老学究感到悲哀,自己也是在那儿启蒙的,一晃近二十年了,那位老夫子依然故我,连身上那件青布直裰也没钱换过,那位被称为师母的秀才娘子也是劳苦终岁,要替人家做点针线活计才堪能维持一家免于饥饿。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读书人的高只有一个清字而已。
他又想起了论语上一段话,一段夫子对颜回的赞语。
“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就是这么一段话害死了天下的贫士,他们终生钻研书中,过着最简单起码的生活,只为了清高二字,但那真值得吗?
侯朝宗替自己的将来下了一个决定我绝不要过那种生活,如果这科不中,下一科无论如何也要混上榜去,然后再进一步往上去,说什么也要弄个一官半职,那样淡泊终生的日子,我是过不去的。
小厮已经把他带到一所宽敞的阁楼前面。
这座阁楼一半是架搭在水塘里,水塘的水外通秦淮河,不过此刻塘中只摇着几十叶枯秃的荷梗,有的还带着残破干枯的荷叶,以及一两个孤零零的莲蓬,确实是一片箫飒景象,告诉人们秋已深了。
院中有阵阵桂香传来,老圃黄花,开得正盛,但大部份的花草都凋谢了。朝宗还在想心事。
小厮忍不住道:“侯相公!到了。”
阁中重帘深垂,稍有微光透出,却不见郑妥娘出来迎接。
小厮又说道:“郑姑娘吩咐说相公来了,请相公自己进去,却不准我们前去通报,因此小的只能带相公到这儿了。”
“好!那就谢谢你了。”
小厮见他没有打赏的意思,微微有点失望,又催道:“郑姑娘还吩咐了,相公来了之后,就把角门锁上,任何人都不让他来,相公如果有什么吩咐,现在交代下来,或是有什么人来找相公,该怎么回,相公请先示一下,小的好斟酌应付。”
“不,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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