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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戈之城-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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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小姐又惊又喜:“小耗子,你怎么绕我后面,故意来吓我!”举起小拳头,就要擂过去,突见叶浩脸沉似水,眼神陌生,再也落不下去,僵滞在空中。“隐身之法,又不是你幽门独有。怎么,藏在我后面,想偷袭我么?”少年冷笑道。思小姐满心欢喜,从城里遛出来,只想着见这家伙,芳心可可,说不出的快乐。不想此刻少年冷脸相对,直如仇人见面,登时满腔幽思化为委屈。她身份尊崇,自来就受身边人呵护,容不得一丝委屈。哪怕事有缘起,她也不管不顾。
“你……你……你大胆!”少女原也伶牙俐齿,可惜碰到天生冤家,急怒之中,一掌就搧了过去。手腕一把被捉,少年浑没有怜惜,用力一推,思小姐便委身草地。“你还有道理了你!那老鬼还活着吧,回去告诉他,老子迟早要取他项上人头。”叶浩低声吼道。
“你混蛋!”少女再压抑不住泪水,竟呜呜痛哭起来,“人家这几天一直都在想你,担心你在战场上出事,幸好那城主今天来,说你突然练到周天境界,人家心里欢喜坏了,满脑子就想跑出来见你。刚才行功时,在城边察觉你的气息,便立刻跑出来,回去后,秦伯还不知怎么罚我呢。”
叶浩心尖一颤,少女娇啼怨艾,历历在耳,一阵难言的柔情在胸中翻涌,巨浪般冲刷过身体,竟不能自已地颤抖起来。他蹲下低声道:“你偷跑出来的?”少女不理他,哭声更大了。叶浩拍她肩膀:“好了,别哭了,你跑出来要再做我俘虏么?”他提及往日趣事,有意分她心,不料少女毫不领情,眼泪飞流直下,似要将翻江倒海的委屈都倾泻出来。
叶浩好脾气赔尽,喝道:“不要哭!”少女反而止了眼泪,抽抽搭搭:“谁叫你欺负人家……”用粉拳捶了几记,犹未止恨。
叶浩将她小手一抓,只觉绵软温香,心神皆醉。他以前并非没牵过,只是情境不同,此刻花前月下,两情依依,满心尽是欢喜。两人目光相视,一切尽在不言之中。少年忘了血海深仇,女孩忘了门规森严。彼此眼中,只有对方身影,天地虽大、草原虽广,再容不下他物。
“你还要攻城么?”女孩突然问道。叶浩像在最酣美的梦境中,突然被冰水浇醒,慢慢松开了手。半晌木然道:“若攻不下飞鹰城,迂难营全军都要斩首。”思小姐蛮横地道:“你率他们归降便是,有我幽门庇护,天下之大,还无人动得。”叶浩心在变冷,摇头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要叫我去向仇人低头,还不如现时就杀了我。”思小姐失望之极,冷下面孔:“如此说来,你不是真心要同我好?”她年岁尚小,不谙人情,爱与恨之间,只能执其一端,断不会为旁人设身处地考虑。
叶浩站起身,道:“你该回去了,今晚……今晚就当我们再没见过。”月色如霜,覆盖大地,渐有凉风袭来,他不胜寒意,身躯一阵轻颤。
思小姐眼睛猩红,强忍泪水:“你这个大骗子,我再也不理你了。”就地一掠,如惊鸿逝电一般,冲向远处城垣,头也不回一下。
叶浩怔立当地,半天没有动静。少年慕艾之际,正对异性蒙眬憧憬,思小姐活泼可爱,美丽动人,相处时日虽短,但情愫已萌,今日听她吐露情思,更是天雷勾动地火,恨不得海誓山盟,就此一生一世。
但杀父之仇、袍泽之血、敌我之分,却像一道深不见底的渊壑,将他们彼此隔开。叶浩叹口气,木然往回走。他开始怀恋从前的日子,无忧无虑,恣意妄为,哪有今天种种纠葛烦恼。倏忽之间,他感到心境不再,快乐的少年时光一去不返。
现在,他是迂难营都统。
两人去远后,月下草原一片寂静。倏地,幽光千匝,如涣散铜镜一般,现出一人,皓首白须,赫然正是秦伯。他负手走了几步,低声喝道:“热闹看够了吧,出来!”长草聚散随风,一人突兀现身,轻袍缓带,写意之极,却是监军子苏。他折腰一礼,道:“幽门之风,今日终于得见,要向秦前辈道喜了,贵派得揽佳婿,此次围城之厄也许就可以解除。”
秦伯脸色一白,道:“敝派之事不劳过问。贵使竟潜匿行迹,到迂难营中来了,太一初始之战禁例安在?”“若说坏典违制,可是贵派最早做的。”子苏从容言道,“放心,我仙宗威服万里,自是端守信义,决不率先使用方仙。”秦伯冷笑道:“坏典违制?这须从何说起!”
子苏淡然应道:“往者已矣,来者可追。前辈若欺天下人无知,大可神通自负。下次却没有这么便宜,一概揭过了。清蒙帝国十万大军已在西北集结,我仙宗的骁天骑已出蓬莱。”
秦伯眯眼成缝,慢吞吞道:“你是在威胁我么,仙宗使者?”
子苏恭声道:“不敢!贵门圣女虽幼,但提前出山,太一初始之战便启动。秦前辈您在旁随护,也是合乎典制。这一战为时三月,我们从昆仑山到大草原,从秦国边城到清蒙西北,小战无算,大战过十,天下人莫不仰首盛望。”秦伯沉静如水,道:“那又如何?”
“善始者期能善终,”子苏截道,“太一初始之战关乎天下气运,上古之时动辄兵戈百万,尸填巨壑之野,血满长城之窟。先圣有感于此,加以节制,用心良苦,后人不可不察,还望前辈审慎!”秦伯默然良久,道:“此中幽微,我自有权衡。”子苏展颜一笑:“当然,贵派圣女年方少艾,与我方都统往来,却是情有可原,传闻于天下,也是一桩美谈。”
幽门圣女丫角终老,禁例千年,不论敌我,向来赞誉有加。子苏这话中,讽意直刺,仿佛幽门圣女为解困厄,主动谗媚于敌将,经有心人渲染,传将出去,千年清誉将毁于一旦。
秦伯袍袖鼓动,暴喝一声:“大胆!”罡风猛烈,直袭子苏所在。子苏神色不变,摆袖迎去,砰的一声巨响,两人如如不动,显是平分秋色。
“秦老功臻炼神,驰令名于天下,就如此对待一个晚辈么?”子苏笑吟吟道。“我真要全力出手,你又能挡住几合?”秦伯哼了一声。
子苏一脸恭敬,言语却如刀子锋利:“前辈自谦了,真要出手,一合之内,晚辈就得灰飞烟灭。只是现今情势,已是飞鹰城之争夺,杀了晚辈,也于大局无益,甚则冲突加剧,引发天下战火。”
秦伯叹息:“若论天资禀赋,仙宗千年传人中,以羽妍为最。你却胜在纵横之术,机心自运,谋略杀人,倒也不亏了仙使名头。这千里追杀中,你没有出手一次,却逼得我们狼狈逃窜。”
子苏听得羽妍之名,面色微变,旋即笑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许多事情伐勇倒落入下乘。那人的名字,敝派已传檄天下,却是不便提起的。”秦伯恍然笑道:“老夫差点忘了,羽妍若非困于情孽,二十年前幽门断难取胜。这事传闻天下,倒也成了桩美谈。”
子苏神色怪异,像突然触到禁忌般,噤口不言。此事是仙宗最高辛秘,天下没几人知道,此刻被堂而皇之道出,真若雷霆惊蛰,震得他耳边嗡嗡作响。
“贵派驭下以严,圣女不可动尘俗之情,就看我方都统能否攫取芳心了。”子苏缓过神来,淡然一笑,月色笼罩下,高华出尘。
秦伯冷哼一声:“敝门之事,不劳挂心。子苏小姐若是放心不下,大可亲自上阵,将那小子收为裙下之臣。”他腿弯不屈,身形冉冉升起,径往飞鹰掠去。子苏吁了口气,察顾四下无人,冠玉般脸上飞起一丝嫣红。毕竟被当面拆穿身份,不是件有趣的事情,啐了一口:“这老家伙!”
红石已然睡下,蓦地心中一警,还在恍惚迷蒙,翻身抽出枕边佩剑,呼地朝前劈去。剑光一闪,映照来者面容,却见是秦伯,忙运力回转剑锋,已被两根指头牢牢夹住。秦伯颔首道:“有此警觉,倒还不错。”红石讪讪收剑,道:“秦老连夜来此,莫非出了什么变故?”正自说着,悚然一惊,慌从榻上跃起,就要披甲束装。
秦伯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仙使已从中原来到迂难营。”红石动容道:“他竟亲自来援么?带来多少高手、多少援兵?”秦伯答道:“太一初始之战禁例,不是做摆设的。仙宗的意思是,之前的纠结就此揭过,双方不得再用方仙,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就不再是飞鹰一城的争夺了。”
红石反显忧色:“那仙使真是如此说的?”秦伯不解道:“飞鹰已占绝大优势,又有坚城可峙,只要不提前节,我方已处不败之境。”
红石摇头苦笑:“据秦老所说,这仙使应深谙权谋筹算,此等人物,岂会放任局势不利。越说得大方堂皇,越是要有后招。”
秦伯身躯一震,不由想起在中原时,那仙使频出奇谋,自己狼狈应对,险为阶下囚的情景,顿感不寒而栗,问道:“会有什么后招?”
红石皱眉苦思,不得其要,摇头道:“迂难营新败,纵有攻城利器,却无匠师调度,发挥不出威力。若是阵前对决,我两千铁骑,可以一鼓荡之。不论怎么说,我方稳占上风,除非……”
“除非什么?”秦伯着紧问道。“那匠师之子,也是个方仙者,他若出手,算不算违禁呢?”红石惴惴问道。秦伯闻言一惊:“这小子虽是个例外,在迂难营中长大,之前又不习方仙,但太一之战禁例,是针对任何方仙者,这点无须担心。”红石沉吟片刻,道:“模棱两可之处,便有空子可钻,我担心那仙使营造种种情势,逼得我们……”秦伯断然道:“那小子如若出手,老夫立即斩杀他于阵前!”
红石击节赞道:“有秦老如此雷霆手段,我飞鹰将士必大破敌军。”
晨光熹微,迂难营早早埋锅造饭。攻城战令早已下达,疲敝之师经过两日休整,斗志重新燃起,昔日攻无不克的劲头,再次在他们心头焕发。大口啖食酒肉,粗声互骂爹娘,一时间营寨中闹哄哄,有如集市。
叶浩在中军帐中听得眉开眼笑,道:“总算洗了那股子霉晦劲,弟兄们多久没这般快活了。今日一战,迂难营必胜。”
帐中聚集了三部头领、监军子苏和雪姨,只老黄没被邀请。众人并未应声,昨日一场冲突,全都憋闷心间。攻城战令是叶浩、子苏发出,事前也未知会圆桌会议,一改十年体例。大伙儿都觉不自在,即便近如郑青、邓麻子,也腹诽不已,定要在今日拿个说法。
袁远瞥见叶浩大模大样端坐帅位,露出一丝蔑意:“如此军机要务,怎能缺了营长。没老黄统领,大伙儿打起仗来,心中可没底气。”
叶浩冷冷一笑,今日众人反应,他早已猜到。尤其这袁远,分明就是一条走狗,不把他除掉,根本动不了老黄。子苏为他定的计策,就是要分化拉拢,而后驱除异己,才能坐稳都统宝座。
“迂难营只有都统,袁头领请慎言。”子苏从容道。
袁远斜乜一眼:“袁某人心中,只知有营长,不知有都统。营中兄弟也是一般心思,监军如果不信,可以随便找人去问。”
子苏淡淡一笑:“上有朝廷圣旨,下有将士拥戴,那日在斜坡上,都统身份便已确定。怎么才过两天,袁头领便翻脸不认,是不信圣旨,还是不服众望?”袁远终究一介莽夫,论口舌怎说得过子苏,一时语塞。
子苏一拍长案,幡然色变:“战前搅扰士气,咆哮中军,目无长上,袁远你可知罪!”他一介书生,寻常温文尔雅,此刻雷霆一怒,竟有如山气势,压得众人尽皆低头。袁远只觉周遭汹涌,大气难出,隐隐间心志涣散,难以支撑。眼前子苏身形愈发高大,直如玉山矗立,威不可视,心中竟有跪下膜拜的冲动,全凭脑中一丝清明,才不至于折身拜倒。
子苏抄起一根令箭:“本人忝为监军,执法从严,断不能容忍此等悖逆之徒,着即阵前斩首,以明军纪!”令箭翻转抛出,众人都知不对,却觉有心无力,根本无从阻止。似乎子苏威严无尽,根本不是他们反对得了。这念头无由而起,却根深蒂固般,容不得他们一丝异想。
帘子倏地一动,人影从外蹿入,就在令箭坠地之际,一把握住。“立威杀人,还要用方仙术么?监军大人真叫人小瞧了。”那人冷冷笑道,赫然是老黄。子苏淡然一笑,眸中亮光转盛,直逼过去,老黄心知有异,转头不及,已对上那道目光,只觉亮光万道,耀眼无比,那子苏不再是一介书生,而像腾云驾雾的仙人,高高在上,卑微如他,只能臣服脚下。
他凝聚心志,勉力对抗,不片刻已额角渗汗,吃力无比。
正此时,帅座少年长身而起,拂袖之间,星辰力卷涌而出,阻住子苏威势。众人只觉身子一轻,回复常态,老黄正当其锋,倏忽间释去重负,在原地大口喘气。
子苏一皱眉头:“都统这是……”叶浩郑而重之:“这法子虽然省力,但对付老黄,自有对付老黄的办法,不能委屈了他。我要他真正的服气!”
子苏眼中泛过异彩,这少年稚容未脱,此话却掷地有声,尤其眉宇间英气勃发,已颇见丈夫峥嵘。其余众人也是大异之,曾几何时,这少年已经长大如此。
“老黄,对监军的判决,你有什么话可说?”叶浩一挑眉头,问道。
老黄咽下口唾沫,道:“迂难营风气如此,大伙儿嘴无遮拦,从来没有以言语获罪的道理。监军就此要砍老袁脑袋,全营将士都不会服气。”叶浩颔首道:“算你说得有理,袁远就不追究。”坦然望向老黄,“那么,本都统的军令,你可要遵守?”一语既出,四座皆静。老黄威望素著,是一众反对者的中坚,现在一个毛头小伙,开口不容转圜,要他遵从号令,这岂非自找无趣,更有甚者,两人当面摊牌,势必再难缓颊。
孰料老黄龇牙一笑:“都统乃是全营认同,所发号令,自然一体遵从。”叶浩已做好翻脸准备,不料如此轻松,一怔之后道:“今日我军攻城,是要引出敌人主力,在城外决战,然后以马阵奇术,一举击溃对手。飞鹰人龟缩惯了,一见不对,就会躲回城里。我需要一支敢死队,到城下去挑衅,然后牢牢牵制其主力,待战机成熟,才可大军出击。”
老黄望他一眼,饶有深意:“这可是九死一生的活计。”
叶浩飞快接道:“如此重任,迂难营中也只有你老黄可以担当。”
老黄大笑数声,问道:“这可是你的真心话?”叶浩坦然答道:“没人可以否认这点。”老黄颔首道:“冲你这句话,我火里血里滚上一遭又何妨!”他朝袁远大声喝道,“老袁,你可愿意陪我走上一遭?”
袁远胸中热血直沸:“我这条命就搭给你老黄了。”
“好兄弟!”老黄大力一拍袁远肩膀,头也不顾,径往帐外走去,擂响中军大鼓,一时营众奔集,聚成几圈,绕在他周围。
老黄脱掉盔甲,扯开衣裳,露出肌肉虬结的上身,扬声道:“我老黄不是营长了,但还是迂难营的汉子。现在都统令我率一支敢死队,去引出城里的突古狗,谁愿与我一同前往?”一语激起千层浪,千余人毫无犹豫,同时奋臂扬声,要求参加敢死队,一时群情汹涌。真是振臂一呼,云集响应。众人齐喊“营长”,拼命前拥,唯恐老黄没选上自己。
老黄眼眶一热,险些掉下泪来,他稍静心绪,喝道:“中部将士列队!”迂难营几战下来,中部损伤最重,现今只剩百余人,俱是骁勇之士,老黄一贯使着顺手,也就选了他们。百余条汉子应声出列,气势昂藏,脸上全是激动兴奋。迂难营本就是死囚亡命,个个不惧生死,只怕仗打得不过瘾,现在有老营长统率,去向突古狗报仇雪耻,自然个个兴高采烈。左右二部则一脸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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