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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戈之城-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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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壮汉啸声再转,骏骑分成两队,前窄后方,如探出两把尖锉。郑青再度惊呼:“二龙出水阵!”骑阵转换之间,毫不滞涩,宛然天成。这壮汉同驭千骑,竟能兼顾细微,如臂使指,委实不可思议。
骑阵随啸声转变。二龙出水化为天地三才,继而演化四象方圆,不加丝毫停顿,又转为五行相生,变化之奇之精,纵使帝国最精锐的龙骧卫亲至,也未必能做到。众人目不转睛,屏气凝声,生怕错过这一幕。
待九宫连环演毕,千骑腾空长嘶,壮烈激昂,人立成阵,却是天地归一之阵。壮汉啸声也歇,退立一旁。迂难营众叹为观止,良久之后,不知谁先出声,喝彩有若惊雷,久久不收。郑青振奋之极:“如此骑阵相助,飞鹰人再多一倍,又有何惧!”众人心有戚戚,不住颔首称赞。
老黄嘴中发苦,许久才道:“你既有此利器,的确可破飞鹰城。”那公子不愠不火:“如此说来,你是没异议了?”老黄话头一转:“这事须得征询小浩意见。”无计可施之下,只能冀望于那小家伙推拒,如此迂难营方不会沦为外人指挥。众人也目光凝定,只等叶浩出言。
“做都统倒也不错。”叶浩面无表情说道。营中立时鼎沸,不论失望拥戴,议论纷纷。老黄跌足道:“营长之位迟早是你的,何必在外人面前争。”叶浩瞥他一眼,纠正道:“是都统,不是营长。”这一语如瓢泼大水,浇在炽热的争论上,一时火烬全熄,只剩下全场人倒抽冷气。千余人不解望向叶浩,当初亲切的无赖少年,而今陌生得幡然两人。
一片寂静中,那公子躬身拜道:“迂难营监军子苏拜见都统!”他手持帝都文书,身兼方仙神通,掌握辎重奇士,分量不言而喻。
郑青、邓麻子互觑一眼,也跟着拜倒,目光满是欣慰。故人之子茁壮成长,方才又力挽败局,这都统大可做得。所有人中他们心思最纯,一如见到嫡亲子侄功成名就,只会激动兴奋。
其余人等则是一番心机权衡:凭迂难营残军,万难攻克飞鹰城。手握胜负契机的,便是这子苏公子,但让他统率全军,既不甘心也不安心,而叶浩终归自己人,担任都统之职,是再好不过结果。
千余人尽皆伏身下拜,只剩下老黄、袁远、雪姨三人。袁远是老黄心腹,愧疚望他一眼,也缓缓屈身。
老黄顿觉众叛亲离,茕茕孑立。凭心而论,他对叶浩所言,非有半分虚假,俱出自真心。但人情冷暖,竟无一人念旧,不由伤透心怀,倔强脾性一起,硬是梗脖横眉,傲然立于当地,更目光凌厉,投向叶浩。
叶浩与他对视片刻,毕竟年少脸薄,抵挡不过,转首避将开去。他性子也犟,爱钻牛角尖,当着迂难营众,万万不愿退让半分。若是稍有城府,略用怀柔手段,不怕老黄不下台阶。两人斗败公鸡般,冷眼僵持。
公子子苏挪步上前:“都统新立,宜重威权,此人不严惩,无以明军纪。”叶浩心中一动,便想答应下来,却觉不妥之极,一时逡巡不决。
雪姨忽然上前,一扯老黄衣袖,笑吟吟道:“你跟一个后辈赌气作甚!小浩作营长,与我们有什么区别。”老黄最听她话,虽觉不甘,还是遥遥抱拳:“拜见营长!”
叶浩见他让步,志得意满,学老爹平日气度:“大家请起!”
飞鹰城守军一夜醒来,发觉夷为废墟的空地上,又树立起绵延营寨。工事之坚固高大,远非从前可比。猎猎军旗随风招展,上书醒目“叶”字。骏马成群,炊烟袅袅,一队队兵士来往巡弋,平和中自有森然气象。
军士飞快传讯城主府,不一刻,红石大公在羽威簇拥下到来,随行还有夜鹰、克勤二人。眼见一夜高楼,众人俱心生虚幻,仿佛前几日追亡逐北,都不过南柯一梦。而今寐醒,奇#書*網收集整理飞鹰仍在兵锋之下,危若累卵。
红石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夜鹰从未见他如此失态,道:“定是清蒙人增援,昨日看那阵势,至少有五千铁骑。”克勤附和道:“城主,是时候了。我们应飞报王都,或者向附近几座城池求救。”
红石摇头道:“决无可能。就算清蒙另派援军,对垒者仍只能是迂难营。”夜鹰讶道:“为什么?迂难营不到一千残兵,凭什么来叫阵!”
红石叹道:“你们恐怕也已隐约猜到,这是一场赌局。不单飞鹰城,突古和清蒙也是棋子。”克勤震惊道:“那下注者是谁?难道是……”迟疑片刻,“萨满团么?”
“比萨满团更高更神秘的存在。”红石苦笑,“换而言之,清蒙也无权增援。这场战争,只有一万人在打,却牵涉到整个天下。无论中原冠盖之室、草原控弦之族、南疆山居黎人,谁都逃脱不过。”
夜鹰悚然动容:“到底是什么?”红石深吸口气:“明白越多,徒乱心意,你们到时自知。飞鹰城既能击溃迂难营一次,就能有第二次。胜利最终会属于我们,鹰神庇佑子民!”
夜鹰知机沉默,克勤却没这般眼色,仍追问道:“是否要向王都发出文书?”红石暴怒,一脚将他踹倒:“蠢材!”头也不回,盔甲山响,径直下城而去。
红石快步冲向后院,临近木门,忽地顿住脚步,整束衣甲,气定神闲之后,才上前扣门。然而,触环的手摸了个空,木门无风中开。
蒲团之上,秦伯神情平淡,仿佛不曾看见红石。思小姐神思不属,愣愣望着天空,眉目之间,少了往常灵动。真是难得,这只金丝雀,也有飞下枝头栖息的时候。“你知道我的来意。”红石叹口气。那日破营之后,秦伯返回后院,既没有动怒,也没有责备,冷淡之意油然于表。红石当时便明白,自己的罪过,在他眼中不可饶恕。但碍于形势,偏生无可奈何。裂痕已清晰可见,戏弄欺瞒,对于炼神高手,是最大的轻侮。
良久无声。秦伯淡然道:“昔时种下祸因,今日便尝恶果。若听老夫劝戒,何至于此。”红石冷笑道:“我如此筹划,仅仅因为飞鹰么?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突古不过一城得失,飞鹰也就是数千性命,红石死后更能汗青留名。而幽门则不一样了。”
秦伯瞥他一眼:“如此我还要多谢你了。”
红石径直问道:“既为太一初始之战,清蒙怎么能再派援军?”
秦伯嘿然笑道:“月望之夜,太阴至盛,仙宗无法监视天下。但他们也不是傻子,前后揣摩,便能明白因果。若你那夜不袭营,仙宗还会假作不见。闹出那么大动静,能要别人忍气吞声么?”
红石抗声道:“他们没有实证!妄自增兵,就是违反约定。我即日发函,请求王都救援!”秦伯摇头答道:“只许你暗渡陈仓么?中原人更擅诡道,他们未增一兵,只是贬了两个犯人过来。”红石瞠目道:“迂难营那阵势,至少有雄兵五千!仅贬两个死囚,能一夜之间搭建营寨?”
秦伯缄声不语,袖中笼出一方玉牒。红石知道这是方仙者中通讯器具,相隔千里,也能瞬息互通。扫眼一看,却是清蒙兵部职方司致王都枢密院信函,写得淡远而客气,其中一节意味深长:
月望之夜,太初暗弱。飞鹰铁骑,一鼓决荡,迂难营亡北。兵家取胜之道,在乎天时人机。窃闻是夜囊时,陨石坠于中军,幽华千匝,将士惴惴。贵部决瞬息之机,内外相攻,虽孙子再生,非能相抗。吾辈临戟遥望,亦叹服太息。迂难营势成冲风之末,强弩之极,原当罢戈止兵,顾念出塞千里,逐猎草原,殊为不易,当仆继死战。辎重既毁,粮草难衔,即日运赴。战约之初,不增援军,适二囚获罪遭贬,着其随队押送。
红石难以置信:“他们只派来两人?昨日竟然是粮队?”想起千骑奔腾景象,他如何也不信,仅是两人押粮而至。
秦伯道:“我运天视地听之法察过,迂难营中确不满千人。”眉头一皱,“城主心乱了,没看出别的么?”红石又细阅一遍,颔首道:“清蒙人是要揭过此节,不追究那日之事?”秦伯应声道:“条件是他们再贬戍两囚,倒不算过分。”红石深思片刻,道:“此信是清蒙名义发出,递送王都,仅限于两国之间,没牵扯到更高层面。嘿,其中微妙之处,颇值回味。”他确认敌军未增兵后,心中一松,脑子也活泛开来。
“他们是后发制人。”秦伯面露忧虑,“虽仅派两人,必有制胜之道,不可等闲视之!”红石不假思索:“必是两个方仙者!这倒不必担心,有秦老坐镇,若那两人违约出手,也只是自寻死路。”
秦伯也释然道:“敌军中的确多了两个周天境界高手。”红石讶道:“只有两个?”秦伯目异之,红石解释道:“敌军那狙击手,不知为何身具神通,据我观察,只怕已臻周天境界,着实厉害。”
呆坐的思小姐突然惊醒,急问道:“你是说叶浩?”红石不解,道:“正是掳走小姐那少年!突然冒出来一般,简直不可一世。”
思小姐眼中异彩涟涟,沉入自身思绪。那日变故之后,她芳心紊乱莫名,老想起叶浩通红双眼,以及那恶狠狠神态,不能片刻或忘。这般心思,她还从未用过,既苦恼又甜蜜,仿佛把自己的欢喜,都系于那小耗子身上。终日昏昏,呆坐在蒲团上,却鼓不起勇气,出城去找那少年。当然,秦伯也严加看管,无隙可乘。红石虽觉怪异,也未细究。只听秦伯问道:“那另一人是做什么的?”红石回答不上,只好道:“我军兵力占优,又有城池之固,不妨以静制动,看看清蒙人耍什么花样!”
迂难营中军帐。初任主帅的叶浩却在拥被酣卧。昨夜大兴土木,他与监军子苏出力尤大。方仙之术神妙无方,破土夯基,打桩树营,原是浩大工程,以迂难营残师,五日也无法完成,但在二人神通之下,一夜竣工。那伍汉驱动畜力,如臂使指,也立功不小。
帐帘掀动,有人走进。叶浩功臻周天之后,耳目灵通之极,纵在梦乡,也立时惊醒。却是雪姨端着乌木食盘。叶浩一跃而起,嗅鼻道:“是红烧肉,好香!”迫不及待去掀,被雪姨啪地打开,训道:“先洗手去,还是这猴急性子。”历经变故劫难,重温当日情境,叶浩倍觉温馨,赖着脸皮,拈起一块扔到嘴中,才在雪姨恼怒下,帐外洗手净脸。再坐到案前,菜肴已经摆开,除了一碟红烧肉,还有鲜绿蔬菜、温热鸡汤。
叶浩垂涎欲滴,鼓动腮帮,恨不能全吞下去。雪姨拍着他背,笑道:“都作都统的人了,还是孩子脾气,又没人同你抢!”
片刻之后,饭菜一扫而空,叶浩打着饱嗝,心满意足:“这中军帐宽大舒适,老黄还蛮懂享受的。以后就归老子了。”雪姨一皱眉头:“轻慢辱人,谦冲聚人。你才做都统,不可专横恣意,像以前一般。”
叶浩瞥她一眼:“雪姨,你怎么向着老黄?”雪姨给他一记暴栗子:“瞎说!你父亲若还在,也会这么教你。再说,老黄这几日幡然悔悟,对你父亲很是敬重。”叶浩惊疑重重:“雪姨,你……老黄对你做什么了?”他从小缺少关爱,受雪姨百般呵护,早已视若娘亲,旁人要分走一丝,也会受他嫉妒,何况老黄这个仇人。雪姨恼道:“尽瞎说!老黄能怎么样?你父亲临终时,我已答应……做你的后娘。”叶浩惊喜跃起:“真的么?雪姨,那你不会再跟别人好了?”雪姨脸色窘红,剜他一眼:“那就看你孝不孝顺了。”叶浩冤屈叫道:“我从来最听雪姨的话了。”
“那好,”雪姨肃然道,“跟我去老黄营帐一趟,老郑、邓麻子他们都在等着。”叶浩油然生疑:“圆桌会议都解散了,他们聚在一起做什么?”雪姨因笑道:“十年都这样了,哪能说散就散。大伙儿说了,仍是你作主,他们给你出谋划策。”叶浩一撇嘴,道:“又是老黄鼓捣的吧!就知道他不甘心。老子不去!”雪姨叹息道:“小浩,你还是没长大。那子苏公子心计手段都有,又有伍汉奇货可居,若再市恩于众,把你架空简单不过。”叶浩悚然道:“那娘娘腔的确不好应付!”雪姨道:“你的根基在迂难营,在大伙的支持,切不可意气用事,叫大家寒心。”
叶浩被说得意动,当下起身要去,雪姨无奈一笑,终究还是冲动性子,也许要更多挫折,才能在璞玉中磨出奇珍。
老黄帐中,圆桌会议已经聚齐。叶浩从未参与,乍见满屋头领,也不知坐哪合适。邓麻子热情招呼:“我们的营长来啦!”起身拍他肩膀,拉到身旁坐下。旁人则含笑目视,并未站起迎接。在他们心中,叶浩仍是那恣意胡闹的少年,推选为营长,更多因是叶护的遗泽。
老黄笑道:“小浩首次参加圆桌会议,规矩不太明白,以后就轻车熟路了。”他仍居于首位,神色平和,“今天主要商议攻城事宜。那子苏握有兵部文书,又有异能之士效命。我们迂难营新遭大败,但心气不能输,万不可被喧宾夺主。”袁远附和道:“那家伙一看就不是好鸟,万不可妥协屈服,不然更要得寸进尺。”郑青也忿忿不平:“可不是,刚到就把我们全涮了。幸好营长还是小浩作,指挥权仍在我们手中。”
邓麻子是厚道人:“其实攻城才是要务,否则弟兄们也没活路。我看那子苏公子很有主意,挺像老叶的。”郑青怒其不争,摇头道:“老邓,你太老实了。迂难营大败,士卒离心,圆桌会议威望大跌。若那子苏分化瓦解,再打几场胜仗,我们就翻不起身。这是紧要关口,还不好好筹划,坐等那小子骑在头上么!”邓麻子不再吭声,低头燃起袋旱烟。
老黄颔首道:“老郑说得在理。我这边有几条筹划,大伙儿议议。”踱了几步,卖足关子,“首先,向下面兄弟招呼,但凡那子苏有令一律推诿,须得营长下令才行;其次,粮草辎重我们接手,不能让人掐住脖子;再则,攻城战阵之中,流矢乱兵,万分凶险,监军大人身份贵重,只须居于后方。”众人都会心微笑。令不下行,义不上阵,粮草辎重也沾不得边,那子苏公子真要完全架空。
老黄哈哈一笑:“大家如果没意见,就举手表决吧!”这是圆桌会议惯例,因是九人参加,决得出多数,故沿用至今。袁远、郑青等人一一举手,邓麻子向来没主见,略一犹豫,只好表示赞同。
只剩下雪姨与叶浩。雪姨心思细腻,见老黄依旧旁若无人,主导着众人想法,不由暗暗焦急。叶浩性子倔强,来此已不情愿,众人浑没当他营长,更伤其自尊。尤其“筹划”出自老黄之口,怕更要惹他怒火。
雪姨关切看着,见他浑插不上嘴,老黄又滔滔不绝,不由脸色涨红,胸口起伏。等到举手表决,更脸沉似水,就像一座走水的烟花库,随时要爆炸。“小浩,你是什么想法?”雪姨出语缓解。叶浩霍地站起,冷笑:“你们都说完了?”众人一怔,老黄胸有成竹,摆手笑道:“小浩有什么想法?”叶浩踱到营帐中央,慢条斯理地道:“我也有几点要说。第一,圆桌会议已经废除,无故在此聚集,按军法而言,有谋反之嫌,本应阵前斩首,念在初犯,就不作惩戒。第二,军令无论大小,一律由都统、监军商定,其他人等不可妄论。第三,迂难营首要之务在于攻城,若飞鹰不克,我们都得斩首,诸位前后阻挠,要置全营弟兄性命于不顾么?”他一抖袖子,径自迈了出去,留下帐中诸人面面相觑。
老黄愣了半晌,他故意冷落叶浩,也是打压一番,省得这小子翘起尾巴,完全不听招呼。其余人等多少也存了心思,刻意配合,只以为叶浩毛头小伙,最多怒发冲冠,有雪姨从旁相劝,众人再一番吹捧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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