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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戈之城-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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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突变,红石也是始料未及。他本就担心拖宕日久,会生变数。现在方仙者横空出世,更坚定他决心,即便伤亡半数,也要将斜坡碾平。而对付方仙者,远程攻击无疑是最佳途径。

投石机运至五百步处,重装上阵。如此距离,碎石弹能将斜坡笼罩,只要三轮攻击,就可将迂难营屠戮。奇怪的是,这群清蒙人竟不后撤,难道坐以待毙,又或想依靠一个方仙者,力挽败局?

他令全军弓弩上弦,严防方仙者突入。两千支箭攒射,就是秦伯也要暂避其锋,遑论那少年新近功成!想起这少年狙杀胞兄,更是切齿痛恨,只可惜不能手刃血仇。投石机压下肱臂,一弹之后,石雨漫天,冰雹也似向斜坡砸落。就在此时,一声长啸直干青云,少年冲天而起,身在空中,两手凝结星炁烈光,倏忽散成网状,将碎若蝗雨的石弹挡飞。

红石大骇,喝道:“放箭!”两千张强弓早已弯开,松弦之声有若潮啸。劲矢密集,威力更甚于投石机轰炸。饶是叶浩神功初成,也不敢轻当其锋,光翼刷地张开,往高空翔翥而去。他未习过“雪”式身法,本领却如与生俱来,空中翩跹一折,又躲过一轮箭雨。迂难营众屏息凝神,这时才轰然喝好。叶浩少年心性,顿起卖弄心思,在空中夭矫翻飞,纵横裕如。飞鹰人前后十轮射击,竟是片羽难沾,士气为之大沮。红石心惊不已,喝道:“投石机继续轰!”工程兵如梦初醒,重新装填石弹。

迂难营众仰望天空,如痴如醉,不意祸从天降。陨石无孔不入,又无遮体掩蔽,登时死伤一片,哀号四起。叶浩懊悔已极,收了光翅,俯冲而下,直扑阵前投石机。身法之疾,如凝流星,飞鹰人不及放箭,忙乱一团。投石机又已上弹,肱臂恰恰半扬。红石大公眯眼冷笑:“此轮投毕,迂难营死伤过半,再也无力回天了。”此念才起,却闻梆梆之声疾响,如燃爆竹。抬眼去望,只见肱臂突然委靡,举至半途,无劲坠落。石弹草草飞出,远不及斜坡。

红石目瞪口呆,骇然发觉,基座与肱臂间榫柱断裂,断口处平整若削。两千铁骑也自哗然,他们不明机械之学,只以为那少年巨力无比,能将十根肱臂同时压断,更是畏若神魔。一时心下惴惴,进退维谷。

叶浩得意一笑,家学渊源的他,深悉器械每处关节,漫说投石机,就算撞车火器,也是了如指掌。他挥手之间,气随意转,十口光刃飞出,将榫柱一齐切断。

饶是红石心坚如铁,也倒抽凉气。

一个人对峙两千骑,就这么默然伫立。红石心中踌躇,不知该暴起一击,还是全军后撤。若失此良机,形势又千变万化,迂难营万一恢复元气,又轮到飞鹰城有难了。他本杀伐决断之人,从未如此犹豫过。

正当此时,隆隆巨响从天边传来。似有千万铁蹄齐奔,敲击着广袤大地。飞鹰人眺目远望,越过斜坡,见到天地交接处,一线黑浪潮涌。其势奔腾湍急,不会下于五千骑兵。“清蒙人援兵!”红石耷然若丧,再顾不了许多,一挥手间,后队变前锋,朝飞鹰城疯狂退却。斜坡上传来涕泣欢呼,援兵终于来了,苦难已成过去!士气沸腾到极至!

骄阳要至中天,投石机若驯服巨兽,匍匐在地,闪烁着铁石光泽。少年也是欣喜之极,正要奔上斜坡,突然身形一滞,眼睛瞪得溜圆,难以思议地望着远方——

兵士不管伤得再重,都挣扎爬起,并肩眺望远方。有了援军,他们就可再度攻城,为死难袍泽复仇,为迂难营重振威名。这一仗败得莫名其妙,兵士都觉非战之罪,甚不甘心,援军又燃起了他们熊熊战意。

蓦然,最前的圆桌会议惊呼出声。紧接着,劫后余生的兵士也张大嘴巴。仿佛溺水之人,以为攀住浮舟,结果却是一根稻草。世上最大的惨事,莫过于给绝境中人希望,又将这希望彻底碾碎。

迂难营就不幸罹此——远处奔腾而来的战马,背上空无一人,都拖着巨大的辎重。且远没五千之巨,只是一字排开,造成恢宏之势。没有一兵一卒补充,纵使粮草充栋,武器精良,又有何用?

袁远失声叫道:“这难道就是老叶说的强援?”众人都未搭腔,没从破裂美梦中惊醒。马队由远及近,这才看清,两端各有一人,维持浩大队形。迂难营众呆若木鸡,没有一人上前迎接。倒是左边骑士策马冲来,登上斜坡。却是一年轻公子,轻袍缓带,五官俊秀之极,从容策马而行,不似穿过烽火烟尘,而像在朱雀大街上行吟。

“谁是迂难营长?”那公子在千百道目光凝视下,从容问道。老黄越众而出:“你是西北都护府哪部?押粮官中从未见过。”

那公子高踞马上,哑然失笑:“西北都护府?我从帝都来,顺路运送辎重。”老黄皱眉问:“都护府可知我军战况?何时派援军来救?”

“我就是援军,”那公子一蹬马鞍,跃了下来,“这些马匹真是累赘,否则昨天可到,你们也不至于伤亡惨重。”

一语既出,四遭皆惊。这年轻公子难道犯了失心疯,单人只骑押解辎重、越过千里草原不说,竟大言炎炎,宣称援军。“我迂难营虽惨败,也容不得人轻侮。”老黄不动声色,仍以为这年轻人是押粮官。都护府各路人马并不以战绩尊重迂难营,反因死囚之故,每有压制戏弄言语。

那公子不答话,从袖中取出一卷锦轴:“五军都督府制令,迂难营拜接!”徐徐展开卷轴,背面硕大印文,正是五军都督府字样。觑那錾金文彩作派,庄重典雅,不似有假。

“迂难营刑劫之徒,罪在不赦,国朝念圣人治世之旨,在乎仁恕之道,故擢于屠刀之下,徙乎边军之列。皇恩优蒙厚恤,奸如张姚,亦应伏首涕泣,慷慨蹈死。奈其阵前两端,犹豫逡巡,至坐失良机,一败飞鹰城下,再败溃军之中。国法军纪,昭昭难遁。念彼等衔命袭远,孤军出塞,功虽不烈,忠心可嘉,着待罪立功于军前,受持命之人节制。”那公子缓缓念完,将卷轴递给老黄。众头领凑上前来,仔细分辨。老黄获罪前曾是一府都统,见过世面,认真端详后,点头确认无误。

郑青打量一回,道:“受持命之人节制?你要统领我迂难营?”那公子淡然笑道:“营长之称不合帝国官制,可改为都统。至于圆桌会议云云,更是妨碍军机,即日起废除。军令无论大小,皆由本人颁发为准。”

袁远嘿然笑道:“我迂难营是刑劫之徒,粗莽鄙陋,只怕受不起贵人指挥。”那公子摆手道:“巧得很,本人也是近日获罪,充军来此,不存在贵贱之分。”袁远瞪大眼睛:“你也是刺配来的?这身行头不像吧。”那公子尴尬一笑:“离京匆忙,不及更换囚衣,倒叫众位见笑。”

郑青嘻嘻笑道:“公子莫不是流连青楼,叫都御史衙门奏了一本,避难来此?迂难营有个不成文规矩,选举头领时,除了韬略威望,还讲究获罪轻重。”拇指一翘,端指自己,“老郑不才,曾是西南节度使帐前参军,克扣军饷三十万之巨,目前忝为左部头领。”袁远神采飞扬接口:“老子犯的事也不大,青楼争风吃醋时,打死当朝礼部尚书之子。”中部头领也气宇昂扬:“某家劫了漕银,凿沉官船十三艘,溺死河兵三千。”

其余头领也一一说了,轮到邓麻子,羞愧难当道:“俺最没用,只是抗不纳粮,错手打死知县。”迂难营众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喝彩一番。马队右边一骑也驰来,却是个憨实壮汉,旁边听得冷汗泠泠,双股乱颤。

那公子却饶有兴味:“不错,有杀人的,有贪污的,有江洋大盗,有村野暴民。不知营长犯了何等大罪,能号令三军?”

老黄摸着虎髭,怅惘道:“都是陈年旧事啦。八年前,代王殿下举兵起事,我任右路招讨使,一直攻到京畿。败军之将羞于言勇呀!”那公子赞许道:“篡逆大罪,只怕真要冠甲全军。”

老黄连连摆手,正色道:“我军阵亡匠师,犯的是里通外国之罪,黄某甘拜下风。”那憨实壮汉目瞪口呆,里通外国之罪,更在篡逆之上,清蒙律法之中,再无匹敌之例。这迂难营真把罪犯绝了。

郑青问道:“看公子斯文恭良,莫不是受人迫害?”那公子叹息道:“我获罪之时,在御宴之中,百官都作见证,百般努力也难打通关节。”

众人心中一紧,老黄忙问道:“你莫不是轻薄皇妃?”那公子摇头道:“那倒不曾。本人供职于弘武馆,那日蓬莱仙宗来使,我多贪了几杯,竟对那仙使出言轻薄。以致于龙颜大怒,立贬下殿,充军来此。”

轮到迂难营傻眼了。仙宗凌驾尘世之上,中原各国新君登基,必要致胙蓬莱,得到丹书册封,才可接受群臣朝贺。若说通敌罪诛九族,尘世之极,轻侮仙宗则是死难超脱,人神共弃。高下之分,一目了然。

老黄吞了口唾沫,道:“人嘴两张皮,吹牛谁都会!”终究底气不足,显露怯意。一边雪姨却开口道:“这位公子神通高明,难测深浅,至少已臻周天之境。”那公子轻咦一声,道:“迂难营果然藏龙卧虎,竟有黎族后裔。”雪姨震惊之下,道:“公子眼力高明。”

迂难营众人大不甘心,即使溃败之下,桀骜性子仍在,不愿屈服于陌生人指挥。尤其这年轻公子清华高贵,与迂难营格格不入。

老黄道:“公子要当都统也可以,只是军中最重武力,须使我等心服口服。”那公子望雪姨一眼,道:“她不行,未臻周天境界。”

老黄嘿然一笑,高声喊道:“小浩!”叶浩已到坡顶,抱臂而观,闻声走将出来。老黄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道:“你刚才也听到了,这家伙一来,就要骑在我们头上拉屎。迂难营从来就是自己说了算,哪轮到外人作威作福。”叶浩经历剧变,心性沉稳许多,已非当初莽撞。见他神色着紧,故作不解:“他可持着帝都的文书,占了名分,再说谁来指挥不都一样。”老黄大摇其头:“这人如何看也不像囚徒,未必能体恤将士。”

叶浩嘿嘿一笑:“老黄,你当营长有十年了吧?”老黄颔首:“就快十年了,怎么?”叶浩惋惜道:“做得够久了,该给年轻人腾腾位置,别老恋栈不去。”他一副老成模样,却是学了叶护口吻。

老黄一愣,笑道:“好小子,这是学谁的舌?”叶浩一撇嘴:“难道不是么?若我老爹统领迂难营,岂有今日之败!”老黄脸色一暗,艰难道:“我是比不上匠师。”叶浩未料他直承其事,无法作难,暗忖道:这老家伙被骟了么?老爹在世时,他什么都要争个高下,现下竟直接认输,毫无大丈夫气概。一口闷气憋在胸间,发泄不出,越发难受。

“这营长位置迟早都是你的。此战功成,迂难营改为边军,你做了都统,也算个出身。”老黄拍他肩膀,语重心长。

他摆出长辈身份,又是关怀口吻,叶浩无法反驳,只好闷声道:“也罢,我跟那人干一架。不是图你的营长位置,只为了弟兄们不受气。”老黄宽和一笑,像是受子侄顶嘴的长辈,并不计较。

那公子凝视叶浩,惊疑不定,倏地赞道:“黎人纯正血胤,已臻周天境界,真是明珠暗投,清蒙这般不珍惜人才!”眉头一皱,喃喃道,“营中有如此高手,如何会败得这般惨?”叶浩在营众拥戴目光中趋前,不耐道:“要打就打,恁地啰唆!”那公子不作理会,倏地一掌前击,罡风猛烈,叶浩猝不及防,一式鹤雪身法,狼狈躲开去。

“你讲不讲规矩,竟然偷袭!”叶浩怒气冲冲。那公子抚掌笑道:“原来才臻周天境界,无怪一败涂地!”叶浩双手叉腰:“打你足够了,娘娘腔!”那公子温文一笑:“不够,不够,还差得远呢。也算人才难得,本公子抬举你,做个副都统吧!”

叶浩一翻白眼:“留着你自己做吧!小爷不稀罕。”那公子淡然道:“这却由不得你!好好干,回头我保举你入弘武馆,荣华富贵享用不尽。”那架势作派,只有久居上位,才能侃侃道来。

叶浩生性桀骜,岂容得别人拿大,冷笑道:“废话少说,接招!”星力从神庭浩然奔出,掌风汹涌,使足了八成劲。那公子不闪不避,一袖轻拂,汹涌星炁化于无形,连衣摆也未动分毫。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那公子摇头一笑。叶浩神通大进,分外自信,不想奋力一击,受到如此轻蔑。身后一千营众,都在看着自己,颜面如何丢得!不由怒吼一声:“且看这招!”调动神庭、气海,左手星炁,右手烈光,辉煌盛大,较之前一击,威力倍增不止。

那公子幡然色变,低声喝道:“太初之气!”不及挥掌抵挡,就势掠向一边。罡风袭过之处,犁出长长一条深壑。叶浩得意大笑:“知道厉害了吧,娘娘腔!”那公子急喝道:“你分明是黎人,如何会太初之气?”叶浩摸不着头脑:“太初之气?什么玩意,我不知道。”

那公子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太初之气,星辰之力,怎么可能集于一身?除非是……”心念电转,突然想起一项禁忌,也只是隐约听说。传闻的片鳞只爪纷沓涌来,汇聚成形,他前思后想,愈发确定,不由嘘口长气:“想不到在这里,能见到她的后人。”迂难营众以为他胆怯,大声鼓噪起来。雪姨耳目灵通,听到那公子自语,心中打了个突:“太初之气?这不是仙宗绝学么,小浩怎么会?觑那烈光,倒真有几分像。叶护说这是小浩娘亲传承……”好奇心起,恨不得立时拆阅锦囊。

叶浩洋洋得意:“还要不要继续,娘娘腔?”

“继续?”那公子莞尔一笑,“你身兼太初、星辰两大绝学,际遇之奇,绝无仅有,我甘拜下风。”从容道来,毫无气馁,不似认输模样。

叶浩正要说话,老黄已走上前,哈哈笑道:“点到为止,认输就好。大家兄弟袍泽,万不可伤了和气。小兄弟一身神通,将是绝大臂助。”

那公子淡然道:“技不如人,这都统不当也罢。不过,我有两个条件。”老黄目光一凝:“入我迂难营,就要遵圆桌会议之命,却不是个讲价钱的地方。”那公子自顾说道:“首先,都统由他出任。”一指叶浩,斩钉截铁。此议一出,迂难营静无声息。叶浩是匠师之子,适才力挽狂澜,有若天人,拥护敬畏自不待言。经历大变之后,圆桌会议威望剧降,营众扪心自问,若真由叶浩当首领,当是服众结果。

老黄心中一沉,眯眼笑道:“还有呢?”那公子侃侃道:“我出任监军,督导攻城之战,一应大小军令,由我二人决定。”

老黄负手身后,道:“有一句话,不知你听过没有?”不等答话,径道,“败军之将,何敢言勇?你既伏首认输,遵从军令便是。”

那公子反问道:“迂难营只剩一千人马,不知营长如何攻城?”老黄顿时语塞,归根结底,破城才是首要之务。而迂难营新败,没有援军奔赴,想要自保已难,何谈破城之功。半晌才道:“难道你行?”

那公子回首吩咐:“伍汉!”随他而来的壮汉躬身答应,蓦地发出长啸,声若惊雷,竟含跌宕起伏。众人为之一惊,莫名所以,忽见原野上马队散开,分成十群,进趋之间秩序井然,俨然如同军队。

那壮汉啸声不住,十队骏骑摆成长列,奔驰之间,首尾竟能呼应。郑青头脑最灵光,首先看出门道,低喝道:“一字长蛇阵!”众人大感奇怪,驯兽者再厉害,也不过调教几头,而这人竟同时驱使千骑。

那壮汉啸声再转,骏骑分成两队,前窄后方,如探出两把尖锉。郑青再度惊呼:“二龙出水阵!”骑阵转换之间,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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