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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心指-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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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发高兴的道:“你放心,大哥,我不会忘记你一向所教诲的。”

于是,关孤接着道:“证据是铁铸的,首先我要说明,那奶娘虽然无甚学识,但却是个聪明人,更具备了女人家所特有的禀性——细心及多疑,当商承忠搬到他哥哥商承道家没有多久,她便隐约看出这位二老爷对他兄长的财富有时显露出的那种贪婪迷恋的形色。当然,这只是她的猜疑而已,接着,商承道暴卒了,没多久,商承道的老妻也紧随而去,这些连串发生的不幸事件,便更加触发了她的疑心,她怀疑是那位二老爷在其中捣鬼了。”

舐舐唇,李发道:“可是,这仅是怀疑……”关孤摇摇手,续道:“你别插嘴;当那商承道的孤子自秋千架上跌落,她便认定是商承忠搞鬼了;那秋千索粗若儿臂,且刚刚换了不及数月,绝无折断之理,两根绳索的承荷力足可担住十个成人的体重,一个小孩子又怎压得断呢?更明确的,是那奶娘就在那孩子去后园玩秋千之前的片刻,看见商承忠自后园悄悄逸出,在他逸出前后,并没有任何人进到园中,而绳索断痕整齐,显然是有人暗里用利器割过了,意图伤害那孩子……”顿了顿,他又道:“第二次,那楼梯板折断更是离奇,梯板全系坚实的松木制造,在出事之前的炷香时刻里,她本人犹亲自上下了数次,踏脚处全无异状,怎的就在那孩子上梯时的刹那,便会断裂?且那孩子突然登楼,便是我们的二老爷商承忠所召唤!”

李发恍然道:“这一分析,便明摆明显的是商承忠在施展阴险了!”

关孤接着道:“食物下毒的那一次,则更明显的指出商承忠在搞鬼,平素商承忠为了叫人认为他爱护他的侄儿,全是同桌同膳吃一样的菜肴,唯独那一餐,他推说头痛没有一起用膳,独独就在那一顿里出了毛病;事后,据那奶娘暗里问厨子,商老二何尝有什么头痛来着?他在夜里便关照厨子为他整治了丰盛的酒菜送上卧室中独享,厨子还说酒菜之丰盛足可撑饱两条牛——一个头痛的病人能吃下可以撑饱两条牛那么多的食物?”

李发一拍大腿,怪叫道:“罪证确凿,死有余辜!”

关孤浓眉斜剔,道:“不,就算有了这些明证,我仍不肯相信。”

李发呆了呆,道:“为……为什么?”

关孤笑了,道:“若是全系那奶娘的一面之词呢?甚至更朝坏处想,说不定这些事全是那奶娘的花样反而想陷害那商承忠呢?”

李发猛一下傻了,嗫嚅着道:“这……这一点我却……却没有想到……”关孤看了他一眼,道:“所以,你仍须历练。”

李发讪讪的道:“莫非,呃,大哥还找到什么明证?更进一步的明证?”

关孤抹了把眉心紧沁的细汗珠子,颔首道:“当然,首先是动机——谁可以在商承道夫妇及他们的孩子死后得到最大利益?第一是商老二,第二个就是那奶娘了,换句话说,若这两人都是狠心货,他们谁都有理由暗算那小孩子。”

他顿了顿,浓眉一扬,又道:“如那孩子一死,商承忠自是当然的财产继承者,但却也可以布成种种迹象来使商老二陷入窘境,进一步买入前来除掉他,如果这样则那奶娘这借刀杀人的毒计可就够绝了,当时,虽说那奶娘所述历历如绘,神情激动,我仍不予相信,就在我们出发办这生意的七天前,我暗里托‘双环首’夏摩伽走了一趟‘牛家寨’……”李发愣了愣,道:“夏大哥到过‘牛家寨’?干什么去?”

关孤道:“掘墓。”

李发吃一惊,愕然道:“老天,掘墓,掘谁的墓?”

关孤漠然的,道:“掘商承道夫妇的墓。”

李发惊道:“为什么?”

关孤低沉的道:“为什么?验尸骨呀,看看怎么死的。”

李发有些作呕的吐了口唾沫,呐呐的道:“结果有了么?”

关孤平静的道:“有了。”

李发又润润唇,道:“什么结果?”

关孤望着夜空吁了口气,道:“商承道是被人用一种‘错骨法’害死的,这是一种武家高手的手法,受害者表面上的反应是全身剧痛如裂,脸青唇紫,口吐白沫——极似得了急症,死后,便是肉体腐烂了,遗骨上却也会残留着波状裂纹,只要是个内行人,仔细一看便可了然于心。”

缓缓的,他又道,“至于商承道的老妻那付骸骨,死因却更加显示得清楚——一定是那害人的歹徒迫不及待了,或胆上生毛了,他杀死商承道妻子的手法越加干脆,用一根细若牛毛般的银针,针上淬有奇毒,便那么一下子拍进了那位老妇人的后脑中,后脑有毛发掩遮……”他顿了顿,接着道:“且那根牛毛毒针深没入脑,一般草药郎中又哪里验得出各堂来还不是当作急症暴毙处理,草草了事?不过,那根毒针却永远遗留在受害者的脑壳里了;夏摩伽办事细心,凭他的经验与智慧,这些常人往往忽略了的痕迹却逃不过他的眼睛,他的回报我很满意,因此,我也明白了谁是真凶。”

李发兴奋的道:“果然还是那商承忠?”

关孤颔首道:“不错,是他,据我探查的结果,此人擅‘错骨法’,只是轻易不露。而且,他惯用的暗器便正是‘蓝雨针’。”

一伸大拇指,李发赞道:“大哥,真有你的!”

关孤淡淡的道:“此外,那奶娘根本不会武功,而且身体衰弱,看那情形,也熬不了几年了。”

顿了顿,他又道:“因此,我相信那奶娘说的话是真的,所以,我答应接办这件生意。”

李发道哈哈一笑,道:“也因此,我们如今便正向‘牛家寨’进发,替那一对老夫妇讨还公道,保住他们的命根子了。”

关孤冷清清的道:“废话。”

用手摸摸脸上的那道紫疤,李发又道:“大哥,姓商的底可摸清了?”

关孤低沉的道:“他没有帮手在身边,只有他独自一人住在他哥哥家里,当然,他想干这种狠毒事也不便邀人相助。”

李发沉吟了一下,道:“今晚上下手么?”

渡心指……第三章善、恶、阎王判

第三章善、恶、阎王判

关孤点点头道:“不一定,要看机会,最好不要惊动了别人。”

说着,他目光朝前一瞥,道:“前面那片灯火处,大约就是‘牛家寨’了。”

李发急忙朝前瞧去,道路蜿蜒自一叠黑压压的山脉下,而山脉下,便果然闪烁着一片明灭的灯火,这地方李发以前曾来过两次,比诸关孤要熟悉点,打眼一看,他即知也已抵达地头了。

李发露齿一笑,应道:“可不是,大哥,这地方你以前未曾来过吧?却是一座小小的小镇呢,怪有味道……”关孤摇摇头,道:“算是第一次来,早日路经一遭,并没有进去,也只是从远处瞻仰了一番而已,很陌生的所在。”

李发笑道:“我们紧赶一程吧,大哥,我的肚皮早就在唱空城计啦。”

关孤芜尔道:“也没见似你这般没出息的!”

嘴里是这样说,关孤却主动催马快奔起来,两乘铁骑全是关外的异种,体健身轻,长驰若飞,在速行中,急鼓似的蹄声起落里,他们已经沿着一条斜升而微带回旋的山路来到了“牛家寨”。

这“牛家寨”名曰“寨”,其实却是一座古雅而小巧的山城,快接近城外的当儿,有一堵石砌的城楼子,但却并没有高大的墙垣环绕,那座城楼子亦相当古老苍剥了,看上去有那么一点象征性的守望味道——显示这里是一个聚集着人家的地方,或者多少年前它也有过一段光辉的日子。

曾有执戈的寨丁在上面警戒了望,背着红绸环把大砍刀的庄稼汉子在那里监视过一干草匪的动静;但,却总该是很长久以前的事了,如今恐怕除了一些顽皮孩子们在上面戏耍,就仅有老鸦在楼子角偶做窝啦,它显得那等的灰涩颤巍,就宛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

经过石砌的城楼子,便是一条坡度很大的青石板街道,横街上差不多都是住家,而有些房屋便倚着山麓的起伏形势鳞次栉比建成,“牛家寨”便由这两条街组合为大致的“侗字形,不管铺面也好,住家也好,建筑的材料都颇为坚实考究,而且式样十分雅致,这证明了一点,此地的居民大都有着淳朴的传统,苦干的美德,以及,崇高生活艺术的修养,在一般的荒村野镇,山城小集,却是十分罕见的呢。

这座小山城里,洋溢着一种平和又安祥的气氛,街道上人们是那么悠闲的来往着,菜楼酒楼中灯火通明。

店铺里外热热闹闹,如像哪一种生意行当的买卖也蛮有做头,至少,表面上看不出已阴藏在暗里的些丑恶。

放缓了坐骑,关孤与李发开始让马匹以散步的势态进入街道,他们虽是陌生的外来客,但却没有人以好奇或戒惧的目光投住,偶而有人望向他们,却也是那么闲淡的一瞥而已。

仿佛这座小山城的住民也已见惯了——也好像他们自来便不知道什么叫做“陌生”与“好奇”。

关孤四周打量着,不觉微笑道:“这里的人们全像是日子过得挺惬意。”

李发点点头道:“他们大多富有,至差的也是小康,这里没有贫困。”

关孤有些惊异,道:“为什么?”

李发笑了笑,道:“大哥还不知道?‘牛家寨’后面的山脉即是有名的‘池滇山脉’?”

关孤长长“哦”了一声,恍然道:“是了,那道山脉出产的高贵檀香木及紫皮貂最为丰盛,闻说近年来,还掘出一座翠矿!”

李发道:“正是‘牛家寨’的居民们世代居住此处,非但占了地利之便,一个个更有祖传的檀木林子,又是猎貂老手,这几年又开了翠矿,利益均分,久而久之,自然家家户户都存下两文来了。”

关孤轻轻抚摸着坐骑的鬃毛,道:“他们对于外地来的陌生人似是不大惊异,往往一般较为荒僻的小地方居民见了陌生客都会不大习惯的……”李发揉揉脸颊,点头道:“有了钱的人大多不爱管闲事,希望能平安渡日,多享受几年美好时光,再者,‘牛家寨’的人们与外头生意上来往颇勤,经常各地跑世面见多了,也就不会大惊小怪啦,不似寻常的山村野镇,闯进个生面孔来便指指点点,鬼鬼祟祟的惹得人好不厌烦!”

关孤笑道:“不错,你说得有理。”

李发领着关孤往前走,在横街头上的一家客栈落了马,这家客栈名唤“好来”,平瓦房,不大,但却干干净净,招待亲切。

两个人合开了一间上房,叫了酒食进房中吃喝完了,又分别洗个冷水澡,清冽的山泉水冲涤全身肌肤上的灰尘汗腻,非但令人爽快舒适,精神抖擞,连心情也开朗多了。

换上另一袭黑衫,另一双黑色软牛皮密扣薄底快靴,又把随身佩件带齐,关孤将自己投在房中那张宽大的藤圈椅上,闭着眼,悠闲的浅啄着一杯香茗,模样儿显得既安静又舒散。

李发也拾掇妥当,却有些紧张的在室中踱步,他搓着一双手,羡慕的瞧着正静静养着神的关孤道:“大哥,你好福气。”

李发微将眼皮撑开,淡然道:“怎么说?”

李发干笑一声,道:“马上就要去办事了,而对方又非等闲,这且是一票较为扎手的‘货色’,但大哥你却像若无其事,根本就不放在心上,竟那么优哉游哉的闭着眼睛养起神来啦。”

关孤啜了口茶。又抿唇将瓷杯中浮聚的茉莉花片吹开,再啜了一口,然后,他好整以暇的道:“你以为我在每次行事之前都该是个什么样子呢?像你一样在房里走来走去,磨穿靴底么?”

李发耸耸肩道:“但你就静得下来!”

关孤笑笑,道:“李发,如果我也像你这样沉不住气,每在行事之前焦躁不宁。只怕,嗯,我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拉了张椅子也坐了下来,李发紫着脸道:“我也不都像现在这种样子哪,大哥,要看看对手是谁,似‘八臂人熊,这般的扎手货,可叫我怎生不去想他?”

关孤吁了口气,道:“你不用去想他,只需计划好如何去对付他也已够了。”

李发忙道:“我是担心临时有了意外……”关孤嘴唇在杯沿上摩挲着,道:“便是有意外,也等意外发生了才去操心吧。”

拿起桌上的另一只杯子喝了一大口茶水,李发舐舐唇,道:“老实说,大哥,我是越来越佩服你了!”

关孤将口中嚼着的茶梗取出,漠然道:“少拍马屁。”

李发咧嘴笑道:“天地良心,大哥,你真是有‘大将之风’哪,仅是你这种沉着、镇定、临敌不乱的修为,恐怕我就须学上十年!”

放回瓷杯,关孤伸展了一下双臂,道:“我还没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高深造诣,若你太看高了我,只怕你会失望的。”

哧哧一笑,李发道:“大哥过谦!”

关孤站起身来,低沉的道:“过谦还不能说,只是我比较——嗯,便算含蓄一点吧!”

跟着站起,李发道:“我们这就去?”

关孤点点头,道:“初更了,可不是!”

抄起倚在墙角的那柄铁壳套子、把手雕成虎头的“虎头厚背刀”,李发一边将家伙朝背后缚一边道:“是哪一家大哥不会记错吧?”

“嗤”了一声,关孤道:“记错?假如能记错,这碗饭也就甭吃了;他们画的那张地形图,我几乎闭着眼也能照画一张出来!”

说着,他反手将桌下靠着的黑皮鞘长剑拿起,握着光滑的黑犀骨把柄,轻按哑簧,“铮”声脆响,一泓秋水也似的半截剑刃立即脱鞘弹出,剑身的寒芒莹莹闪映,照得人毫发毕现。

在那股令人能打哆嗦的森森冷气中,两指宽窄的剑刃尾端靠近护手处,雕镂着三个小篆子:“渡心指”!

握着皮鞘的大手往上一挫,“铮”的轻响,剑刃又自还鞘,关孤手腕一转,整柄利剑自他手背上打了个旋滚,却又利落的拉回手上!

李发感叹的道:“大哥,你玩剑的功夫,简直已纯熟到登峰造极了!”

关孤执着剑,正色道:“不要说‘玩’剑,李发,该说‘修’剑,在剑术一道上,你必须抱着无比的虔诚,至极的敬崇,再加上不竭的磨砺与赤诚的亲切,一心一意,全神贯注的去修炼它,了解它,熟悉它,将自己的心灵与它贯通,将自己的精血与它融合,然后,它才会是你的朋友,你的亲人,甚至你的手足;它对你将是最忠实,最可信,最能信赖又最永恒的助力……。”

他抿了抿嘴唇,接着又道:“它永不会变异,永不会背叛你,剑是有灵的,有个性与有神异的,就好像冥冥中的守护使者一样;每在深宵寂静,我倚剑而眠,似乎都可以听到它的呼叫,它的细语,它的脉搏及它的跳动,在我的感觉中,它不仅只是一块铜、一块铁,它是一个有生命,有思想,懂得七情六欲的血肉之躯!”

关孤神色是肃穆的,又道:“对你的剑,要有绝对的敬爱及信心,在剑术上的进境和造诣,等于你在功德上的修为,佛理上的研求,学问上的研读一样,不能心戏,不能笑谑,更不能轻浮,它是值得尊仰的,值得专注的,人心叵测,但剑却恒永。而且,善善恶恶,用剑能以窥测渡觉!”

李发冷汗不由涔涔,恭谨的道:“我懂了,大哥,请恕过我这鲁莽之罪!”

关孤展颜一笑,道:“罢了,这也是一个机会,好叫你知道我的剑为什么叫做‘渡心指’,你该清楚,也已有多少恶人心被这剑渡化成好人心了一一或者,恶人被这剑超渡为来世的善人了。”

李发吸了口凉气,呐呐的道:“关于这一点,我是深信不疑的,大哥,因为我大多当场目睹!”

关孤披上黑绸大蹩,道:“那么,今晚说不定我们又要超渡一次恶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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