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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海-第5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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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还家勿要出门,一个时辰内自有朝廷命令转达。”
 其实陈实功是没有为官经验的,治病救人他是好手,但对于调动管理这些事,他没足够经验,不过好在通州此时此刻有个能人。
 “总医官不必叫城中官吏了,知州视察患病百姓不治,余下官吏此时皆在此处。”
 人群中回答陈实功的是个年轻人,他穿着官袍推开人群立于道中行礼道:“在下新任户部郎中李三才,没想到上任之初第一道命令便遇上通州大疫,我即为通州人,此时困在城中,大人有什么事,交给在下即可。”
 户部郎中?
 陈实功隔着军医胄玻璃镜望过去,仔细看了看这人的面貌,年轻得很。
 确实很年轻,这李三才为嘉靖三十一年生人,如今不过而立之年便做到从五品的户部郎中,绝对称得上是得志之人了。
 “目下,城中患病者逾百人之坊有六个,尽由官兵把守不准出入,户部调来的米粮则已按户送至百姓门前,足够三月之用,余下患病百姓少的街坊则由医户上门看望,来城门的百姓都出自那些没有患病的街坊。”
 李三才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段微不足道的事,但言语里难免透着一丁点骄傲,这不是他的功绩,但这是他的能力。
 却没想到陈实功只是平淡地摇头道:“没有绝对安全,让所有百姓都回去——点炮。”
 后面的命令,是对随行医师队说的,话音一落后面的军医便以持矛的姿态挺起挂在长杆上的两挂鞭炮燃起,噼啪声中烟雾弥漫,向前挺进。
 这动静把李三才吓了一跳,更把他呛得够呛,一时间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不过还好他没躲,因为陈实功朝他走过来了。
 “郎中若无他事,也暂且回家吧,大头瘟来得烈性,城中将于此时所有街道全面封禁,不准一人出入,只消三日便知城中有多少病患,八日之内其中五成会死于此病,我的时间不多。”
 “聚起城中衙役,各引军医队,将鞭炮、硫磺粉发于各户手中,留六队人,跟我去看看那患病甚厉的六个坊。”
 城门之下,全副武装的医户推着一辆辆载满鞭炮与定量硫磺粉开进城中。
第五十五章 龙抬头
 万历十一年二月初二,龙抬头,总医官陈实功奉皇命入通州,家家户户燃爆竹。
 陈实功入城当日,医户队在排查病理中没能辨别出可能致病的传染源,在夜晚各队开会时罗列出大量可致病传染源:脏衣服、井水、犬、羊、驴、马、猫、鼠、人。
 他们唯一能确定的是五虫之内,鳞羽二虫似乎不存在感染瘟疫的症状,除此之外嬴、毛、昆三虫都易染上瘟疫。
 在古朴的五虫说中,赢虫为人、毛虫为走兽、鳞虫为水生动物、羽虫为鸟类飞禽、昆虫既是真正的虫子。
 二百余全副武装的医户队分三十七队,深入通州各街坊排查病情,其中遇到助力不少。
 先是浙军伤兵,瘟疫最初在他们当中传染开来,四百余名伤兵患病者九十六人,军职最高的为三名百人队长,他们这批伤兵负伤缘由少之又少,若放在过去许多人甚至不会被归类至伤兵当中。
 因为真正身负战伤的太少了,多数为冻伤,是在天寒地冻的塞北熬过整个冬季的痛苦印记。
 冻伤之外占比例最大的是摔伤、烧伤,前者多而后者少,这两种伤情九成九都是飞鱼兵。
 受客观条件所限,飞鱼作为新式兵器,浙军并无使用、乘坐的专项训练,他们以极少的人数换来可抵十万雄兵的战果,付出的代价也不少……这个时代上一个上天的人叫万户,后来他死了。
 他们上天全都压制人性里的恐惧、抱着必死之志,使星火燃爆草原后,许多人根本没有降落的意识,觉得自己达成使命,后面就飘到哪算哪儿;换句话说有意识降落也不太好使,黑灯瞎火谁也不知道会降落到哪儿去,有的撞了山崖、有的在降落中飞鱼被树枝扯破、还有的在高度疾速下降中害怕从兵篮中跳了出去。
 跟他一起乘青龙军列到通州接受治疗的还有几个比浙军飞鱼兵更倒霉的,是炒花的蒙古骑手,眼看飞鱼大破敌军一路追亡逐北,追到夜里失了方向,干脆就地放马点起堆火随便吃点什么睡了,自己不去找部队、部队也会找上自己的。
 怀着这样的愿望哥几个睡的正香甜,头顶传来鬼怪吱哇乱叫,一艘巨大的空艇砸在头上,完全是无妄之灾。
 那是浙军飞行兵唯一一例完美迫降,飞鱼没有损坏、乘员没有伤亡、而且非常完美地降落在火堆上。
 美中不足,压伤了四名睡觉的友军。
 正因这一案例,戚继光在自己的兵书上不但增加了飞鱼科,还专门为飞鱼战法设定一个先决条件,黑夜中,在顺风攻击目标的二十至三十里外,要提前派出骑手于地面点燃篝火,作为飞鱼的预设降落地点,尤其在黑夜里,降落地点周围要空旷、平坦,人得跑远点准备接应。
 这也算是意义。
 陈实功经过半天问询与统计,基本复盘了通州瘟疫爆发的情况。
 浙军伤兵有极高的纪律,在瘟疫传播之初他们就已经内部完成隔离与排查,方法简陋但是有用,以青龙军列一节板车为单位,车上有一个发病,车上的人全部隔离,以至于感染在他们之中有所扩大的同时也被完全遏制。
 造成通州瘟疫传播的源头并不是伤兵,而是通州城妙手仁心缺少防护的医生与军列上的老鼠。
 很多患病未死的伤兵都有共同记忆,他们在军列上看到过老鼠,被冻得飕飕的扒着车板迎风眯眼不敢动弹,跟车上的浙兵一个样儿,当时还笑话老鼠也跟着自己坐军列,有人还说这老鼠要跟他们一起回通州录功的,将来也当个鼠将军。
 却没想到来的是个瘟将军。
 医户被军爷征到军营隔离帐瞧病,瞧完了病回去煎药、再坐诊治疗城中其他跌打损伤、头疼脑热的百姓,这恰恰是抵抗力最弱的一批人,瞧过病的医户们先后病倒,随后被他们治疗的百姓们也一病不起,然后一家一户,爆发开来。
 事大了。
 遇难的知州是个好人也是个狠人,当了一辈子童生四十出头终于在万历二年考取了进士,历任通州下属三地知县,两年前任武清知县时就遇到过瘟疫,当时朝廷评价他是治理有利,但他心里总觉得死了许多百姓过意不去,陈实功问询他家中长子时还反复听到孩子一直说说父亲大人总念及武清瘟疫中遇难百姓。
 这一次他干脆在瘟疫一开始就住进了疫情爆发的街坊,含一口浩然正气,他把没事的百姓全部送出疫坊,却把自己永远留在疫坊。
 尽管知州心里天地间最正大刚直的气势也没挡住瘟疫,但他为陈实功留下了整整一万八千字的疫情实录,里面既有针对疫情官府所需管理手段上的隔离、调遣、运筹,也有治下三百二十二例百姓患病从头到尾的记录,更有他自己患病后从头至尾的身体、心理变化特征,精细到每个时辰的每一刻。
 陈实功甚至认为知州不需要记录他自己的身体变化,这数百张纸上的字体,从一开始宛如印刷的标准正楷台阁体,到最后六十余页的潦草不堪,让他能看见一个人心中的正气与生命的消逝。
 “把这份知州疫情实录在城外抄录,原本我不能带走,但副本,待此疫结束,我要呈送陛下。”
 陈实功认为书里的一些应对措施有效,另外一些应对手段则不是那么完善,但这为他在人力有限的绝望中拓展出新的思路——跌打损伤头疼脑热靠的是医生,但这种‘传染病’,医生是治不过来的,非但治不过来,没有标准化、规范化的防护措施,再好的医生也会搭进去。
 他用青霉治疗七例轻重程度不同的病症,尚不知效果如何,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治疗手段,但在此时此刻的陈实功眼中,它与过去没什么不同。
 让他去带兵怕是不行,但作为军医,在一个边地兵革的地方讲授医学,军事理论必不可少。
 对他来说与瘟疫、病症做斗争,就是战争。
 战争讲究兵贵神速攻占要地,治疗讲究对症下药随证加减,施以常用汤药,就像是增调援军、像你在北山扎营我就要在南谷设寨,你用步兵结大阵,我就用火枪轮射破阵;你用骑兵突来,我以战车相连,讲究克制讲究一物降一物,火炮的出现改变了战争的局势。
 青霉对此时的陈实功也是一样,它就是陈实功眼中的大将军炮,一炮直抵敌军主将大营,教敌顷刻兵败如山倒。
 它可以被奉为神明,但归根结底,神明亦为人所用。
第五十六章 百发百中
 医学是技术在人体的实践,医生并不能救治所有病,尤其救不来找死的人。
 陈实功至通州后的第二天,城中各街口皆有医户队严防死守,混在其中不与人接触的旗军高声在街上宣传禁止喝生水、隔离牲畜、硫磺粉兑水洗澡的命令,可依然有人喝生水。
 医户队急的团团转,百姓们也怨声载道。
 喝热水,古代称作饮汤、温汤,是古老的习惯,但这是个习惯绝非人人都能遵守。
 因为饮温汤、喝茶都是要烧水的,这一习惯至少在宋代普及到下层百姓当中,但这关系到人生存条件,而人的生存条件其实受大环境因素极其重要,时代的进步、科技的发展并非唯一条件。
 民国三十一年的穷苦百姓生活水平能超过汉文帝十三年的百姓?
 宁为太平犬末为离乱人,说的正是这个。
 如今的通州城就是环境上的坏了……城门紧闭后粮食有、井水也有,可没柴火。
 柴火是需要樵夫上山砍柴的。
 通州百姓寻常是少有烧柴,守着运河北端煤炭从来不缺,但此时由于知州病死,户部派来的郎中又被封在城里。
 百姓把家院子里种十几年的枣树都劈了,可烧完还是没柴火用。
 因此就喝不上热水了,还有一些百姓是舍不得烧柴,穷苦节俭惯了,心里又带着侥幸,有限的柴火煤炭烧些饭,便喝了生水。
 官府说话也不好使。
 但陈实功与医户队一致认为城内井水已经被污染了,事实上并无证据,城内喝井水的百姓有患病的也有未患病的,但东洋军医对环境判断便是先假定万物都是传染源。
 各项实验也正在进行,他们在城外设立隔离所,从周边无疫情的县送来一批关在木笼中的兔子,大量地分成四类,分饮城内生水、城内熟水、城外生水、城外熟水,甚至还在河流沿岸不同距离设立七处观察站。
 假定城中生水被污染,这个几率非常高,那么城外生水、河水也不安全,封城便有了纰漏,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更大规模的瘟疫。
 旗军在街道喊话除注意事项,还有教授制作口罩与防护用具,要用三层布中间夹两层棉花中间夹焙碳粉,缝制,其中焙碳粉是城外医户队统一制成,棉花与布料则为百姓自行寻觅,这东西家里都有。
 他们做到一切所能做的,但就是无法控制百姓的自觉,只能采取每隔一个时辰挨家挨户进门检查的手段。
 医户队因防护装备不够的原因分成两队是有用且有效的,一批人入城检查症状救治百姓,后者则依照前者对症诊治煎汤熬药。
 他们的效率并不高,因为没有万全之方,不同的医师针对不同的病人症状有不同的治疗方法,相同的症状也因轻重不同而有不同的用药加减,一人一方,好在医户队每队负责一条街道的几户病人,用药效率倒也不低。
 即便如此,喝生水的问题还是不易解决。
 医户队对此束手无策,最后还是陈实功手下一个小医师提出‘歪招儿’,蒙骗百姓。
 这个歪招儿就是创造一种其实没什么用也没什么害的万全方,来蒙骗百姓喝热水。
 陈实功觉得不能这样,必须要寻找对症的药物,他的眼睛寻寻觅觅,盯上了板蓝根。
 这是一味对症的药材。
 知州疫情实录中写了,绝大多数瘟疫患者都有憎寒发热、头面红肿、或伴咽喉疼痛,继则恶寒渐罢而热势益增,口渴引饮,烦躁不安,头面煟祝屎怼⒍爸淄醇泳纾膀⑾戮辈浚喑嗵频戎⒆础�
 在医户们的认识中,这是温毒,板蓝根清热解毒,配白糖后容易教人代水为饮,倒是个好方法,但他又害怕经过此事让百姓把这味药当成救命稻草,闲着没事的时候也当水喝,有道是药三分毒,板蓝根喝多了对胃不好。
 板蓝根还有个优势是哪儿都有,药材不难寻,方便大量置备。
 调令一出,当天夜里就从下属三县拉来好几车。
 随后就是研磨成粉与糖混包,剂量极小,全部定装可累坏了城外的医师们,一夜赶制数千份,白日散入城内,一份让百姓配一大锅水熬制,还要求始终用木盖盖牢,美其名曰防止药力消散,实际上只是为避免混入带兵蚊虫。
 这是陈实功第一次尝试大量置备常用成药,但这并不意味着过去没人试过。
 要找治疗大头瘟或其他北来瘟疫的方剂,就得翻元代医术,那是瘟疫最为猖獗的时刻,有一剂普济消毒饮,就是在那时候活人的普遍药方。
 以黄芩、黄连味苦寒,泻心肺间热以为君;橘红苦辛,玄参苦寒,生甘草甘寒,泻火补气以为臣;连翘、黍粘子、薄荷叶苦辛平,板兰根味苦寒,马勃、白僵蚕味苦平,散肿消毒定喘以为佐;新升麻、柴胡苦平,行少阳、阳明二经不得伸;桔梗辛温为舟楫,不令下行。
 一副药都能看出君臣佐吏乘船海战的景象。
 坏处为绝大多数药方都属苦寒辛散,阴虚者不能用,这也是陈实功对板蓝根发给百姓担心的一点,所以才要做成药发给百姓小剂量使用。
 这是大头瘟的主治药物,陈实功想要把这个也做成一例普遍用药,以治疗病患。
 而在征召医户之中有一人名为龚廷贤,一直在燕、赵、梁、豫之间游方行医已有十余年,就地取材用大黄、牙皂制作名为二圣救苦丸的药物,专用于瘟疫初起热邪较盛的病患,这剂药物剑走偏锋,不像普济消毒饮有抗菌抗病源的作用,而是采取发汗、催吐、利下的方式,让病人在得病之处把病统统排出来。
 这个医生的行医方法是在街上敲锣打鼓,让那些病患走出来……被搬出来的不行,只要能走出来就说明身体较为强壮能扛得住这药力,病人一服就出汗、一出汗就病愈,他治疗的那条街上百姓说是百发百中。
 而对于被抬出来的病人与老弱,他也再没有独辟蹊径的办法,按部就班地先用人参败毒散治病的轻的患者,基本上轻症能治好,还不行的,他准备了牛蒡芩连汤,但目下医治的病人还没到使用后面这味药的时候。
 …
 龚廷贤历史上确有其人,在万历十四年治疗河南大头瘟全活者众。
 他在内科上首先命名了“五更泻”,写出第一部以“推拿”命名的儿科专著,
 后被称作“天下医之魁首”,并赠以“医林状元”扁额。
第五十七章 老鼠
 “大量制作二圣救苦丸?好,这个很容易做,两份大黄用酒拌粉,蒸后晒干,混一份牙皂粉以水打稀糊丸,每丸如绿豆大,依病情轻重一次服五十至七十丸,以冷绿豆汤混下,药到病除。”
 龚廷贤也是老医生了,年轻时攻读科举,后来随父行医云游四海,遍访中原二十年,学习不论远代医祖岐黄、宗仓、扁鹊,金元时期的名医刘、张、朱、李,遍访民间秘方、验方,医治内、妇、儿、外、五官诸疾得心应手。
 起先北洋军府征召医师时他并未在意,科举没考上官员,也就没指望着靠医术进太医院。
 但如今一经合作,老医师确实发现北洋军医有理念很新潮,哪怕只是只言片语与些许准备,可诸多理论还是像古代医方一样吸引着他。
 最显著的特征就要算陈实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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