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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海-第4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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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这些事交给下面的臣子们去做就好了,您不必为此震怒。”
 王安劝说的话音刚落,万历已经急得拍案:“不必为此震怒?朕怎能不怒,交给下边的臣子们,臣子们要戡乱,要镇压,当然臣子们也会解决问题,但那都得等到戡完了乱、镇完了压再解决问题,那是他们的工作。”
 “朕不一样,朕可以直接解决问题,因为朕是皇帝,独一无二的皇帝。”万历不知说到这的时候突然想到什么,神情竟有几分无奈,摆手道:“去发电报去吧,然后发西厂缇骑,一个百户就行,去杭州等电报。”
 王安领命行礼:“是!”
 空无一人的乾清宫里,皇帝迈步走到火德星君身旁,摸着神明脑袋神色不善,喃喃自语:“朕这励精图治,连你都不骑了、猫都不抱了,成日里琢磨着跟宗室、朝臣斗智斗勇,他们就这么回报朕?”
 其实刚才万历脸上露出无奈,是因为他已经有感觉了。
 感觉到自己就算威望至极,凭借君主魅力就算达到顶峰,也依然无法完全统治天下。
 天下啊,太大了。
 小时候在舆图上玩填色游戏时从来没想过那些地方究竟有多大,可如今想来,两京一十三省、一百四十个府、一百九十三个州、一千一百三十八个县,他拿什么来统治?官僚系统。
 乾清宫的桌案前,年轻的皇帝挥笔写下牧民、狼、犬、羊,这几个字。
 万历已经逐渐意识到,他一直想要的夺权的出发点没错,但路子不对。
 牧民要想省事,就要照料好黄犬,由黄犬来带领羊群,驱赶外面的野狼,但他当下所面临的情况,是外面的野狼并没有他的鹰犬厉害,而内部的羔羊被狼吃的远没有被自己家黄犬吃得多。
 他尽可以从黄犬中挑出一部分好的、驱逐一部分总偷吃羔羊的,但黄犬总在增加,一代代牧民都会像他这样,从里面挑出一部分好的、驱逐一部分偷羊的。
 一旦到了哪一代牧民懒得去挑选,或是哪一代牧民所养的黄犬太聪明,它偷偷吃羊总不让牧民知道,事情就会坏掉。
 这样的事实意味着,他想大权独揽,总想大权独揽,可大权独揽的前提,就是这个官僚体系还在。
 它就是所谓的纲常法度。
 就是制度。
 而制度,不是一个圣人规划出来的,也不是像东洋大帅陈沐回给自己的信里的建议,对远景的展望,送来各个国家的制度让他参考。
 那些制度与猜想万历看过,但他并不放在心上。
 制度的确立,建立在大家都满意,说白了是都能吃饱,且心里不受气坐着就把饭吃饱了。
 能吃饱饭、心里不受气,传统意义上流民更多的北洋工业区百姓照样好好过日子;吃不饱饭,就算单是个巡夜、单是个裁饷,杭州城还是要闹起来。
 朝廷尽可以发兵镇压,精锐的军队他有的是,皇城的锦衣卫、亲练的四卫营、长城根的北洋六期,他们能打遍天下,剿灭个叛乱镇压个起事,易如反掌。
 可你这次剿了,下一次换个地同样的原因还是会闹,且闹得更厉害。
 这一次丁仕卿跑了十八年没把事办成才闹,这是多好的脾气?换了他万历爷,谁拿了他的钱不给他办事,第二天他就要掀桌子了,人家丁仕卿足足跑了十八年。
 这其实也是万历无意于参考天下制度的原因。
 他的大明帝国站在过去与未来的分叉口,这是一个独立于天下的伟大帝国,这个伟大帝国所要走的路,应该是帝国子民与帝国现状博弈出来的路,而不是其他国家的子民与其他国家所博弈出来的道路。
 而万历打算做的,则是要确立一个小制度,为子民创造一个能让他们与官僚系统公平博弈的机会。
 让庶民有声。
第四百六十五章 端午
 万历十年,五月初五,从今往后的人类应该记得这一天。
 被革职还乡故巡抚吴善言吴大人哭了,不是因为今年的粽子太难吃,而是午觉刚被吵醒还没来得及发脾气,就看到太祖皇帝生着龙须的鞋拔子脸越过院墙朝他露出笑容。
 自隋唐至宋代,开国皇帝皆为军事贵族出身,做过和尚要过饭的大明太祖皇帝即位之初急需增强正统性,满朝文武都认为需要为皇帝在画像上做文章,因此除了正相,还生出许多异相,比方说鞋拔子脸和把刘邦屁股上七十二颗帝王痣挪到脸上的异体画像。
 这一情况一直到朱棣时代才终于正常,其实也不正常,只是终于进化到完全体,没了令人产生密集恐惧的痣,鞋拔子脸也稍微好了些,颌下胡须长成龙须的样子,威武高大。
 不过真正值得世人铭记的事还是发生在端午节的北方,要越过长城再向北看。
 经历半个月长途跋涉,戚继光兵分两路,在风华玄武岩的沙林中驱驰降将炒花率部引诱土蛮部主力至达里湖南岸。
 去年戚继光就指派边军扮作蒙骑侦查过这一代地形地貌,特地命北洋军器局被服厂为他赶制了一批沙色帐布,在这个地方行军对车营而言是极困难的,倒不是走不通,而是不好走,最怕的就是行军途中为敌军发现。
 因为行军路上有时是沙地、有时是碎石子地、有时则是草地,结阵速度快慢不一,最慢时会比土地慢上一炷香,那就是给敌人创造杀死自己的机会。
 戚继光从不给敌人机会。
 诱敌很成功,裹着沙色披风的骑手回报,土蛮部正在南岸驻营,边地蒙古包,好像还有人在湖里捕鱼。
 沙地中车城蒙着幕布,别说敌人看不见,就连本部骑手想回家都难以发现,全靠路上一个个指示物才能将消息准确传回。
 心累的骑手进入营地,被巡兵引着走到中军帐,拱手对戚继光道:“大帅,指挥使炒花、花大二位将军询问何时进攻,他们已遵照大帅命令,准备好了。”
 戚继光似乎对乌梁海降军的准备毫不在意,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筹算着辎重,头也不抬地问道:“他们让你报信时,可有探究大营所在,或派人跟踪?”
 “倒是泰宁卫骑手问了,呵,大帅有令,叫他们听命行事。”
 年轻的斥候以跪姿严肃抱拳,不敢在大帅有丝毫小动作,别说是大帅当面,哪怕是小旗官,戚家军的下属也不敢露出丝毫懈怠神色,说到这,他们就很羡慕东洋军了。
 甚至这次超过半年的远征里,让许多戚家军老兵都生出打完这仗领了朝廷的赏赐便退役的想法。
 他们退役倒不是想回家种田,南军跟着戚继光保卫东南北逐鞑靼,军事技能过硬赏赐领到手软,让他们安心种地也不可能,绝大多数老兵都希望退役后去北洋应募,争取到大东洋上再干几年。
 相较而言,虽说戚家军饷高赏厚,但军府兵哪儿有不是饷高赏厚呢?何况戚家军的气氛太严肃、军法太严苛,就像这传令骑兵,他要是向主将答话时一不小心笑了或作出不得体的小动作,自己出营寻军法官捆打就是,没别的说法。
 东洋军府气氛就好多了,据几个有幸操办军械去北洋军府跟受伤退下来的东洋军闲谈,大东洋的陈帅活得尤其乐呵,在北亚各县驻营时间也长,极其注重军士的业余生活,甭管走到哪吃得都好不说,闲暇可不像戚家军这样只让围着唱歌学条例。
 人家东洋军府的旗军晚饭回营是可以读话本小说的,轮休还准军士进城,只要不寻花问柳、不荼毒百姓,谁管你喝个茶、听个曲,几位总兵官都是说书能手,再加上海外土民把咱大明天军当官老爷一样敬重着……那是个什么神仙滋味,敢想么?
 更何况兵力构成这块,东洋军府比之西洋、南洋又得天独厚,南洋全是闽广兵、西洋全是两广兵,你一浙江兵丢到那闽广营、两广营里,受了气都没人管你,可那东洋军不一样,那有四省游民,有陕西山西的兵、有山东北直的兵、有福建广东的兵,也自然有南直浙江的兵。
 反正都是大杂烩,谁都甭想欺负谁,进了北洋军府练兵场还能学一口标准的顺天官话,北洋校场那些新兵操练科目都是戚家军老兵玩熟练的,过去就是最好的兵,领全饷一年能在老家买一座三进院子。
 那才是天下武人最该去的地方呀。
 其实这些事,戚继光也知道,但他不发愁,离开东南剿倭战场,他对带兵练兵已得心应手,并不依赖南军,北兵也能操练教化,天下有这么多人,不怕没人当兵。
 何况……如今的募兵制,对他来说很危险,他更希望帝国所有兵都能得到普遍、标准的严格训练,也能让他少受猜忌。
 只要让他打完这场不知道究竟会打到哪里才会被皇帝叫停的仗,让他功成身退,那都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没办法,戚继光基本上已经能猜到自己的结局了,像他这样的人,最鲜明的特点不是运筹帷幄千里之外、不是力拔千斤一骑当千,作为武将,最明显的特点是练兵——这在将来史书上是很难受位置。
 一说人马芳,老爷子六十了策马扬刀率麾下南归精锐鞑子们踹俺答营。
 一说人李成梁,辽东坐地虎精锐家丁骑兵杀得部落酋长们叫爷爷。
 一说他戚继光,这个人明显没什么用,在南方用鸳鸯阵打打小流寇,驻扎在京师北面门户这么些年,鸳鸯阵就不灵了,居然就打了那几次小仗?
 谁让懂练兵的打仗,只要后勤跟得上,直接往前推就行呢?
 戚继光很感激雄心万丈的万历皇帝在这个时候向北方宣战,让他有纵横大漠的机会。
 他对传令骑兵的谨小慎微非常满意,撩开营帐望着车阵中部下脑袋上随风曳起的小旗缓缓颔首,道:“下去歇息一个时辰,只要风向不变,疾驰去炒花大营,明其今夜向土蛮放牧驻营地突击,他们赶到时,应当已看见火光了。”
 漠北的落日极美,天边火烧云映红车阵中军士正忙着安插骨架的大怪物,一桶桶煤炭与成箱长捻开花弹被搬进篮内。
 在大帅看不见的地方,调皮的军士用炭笔在飞鱼皮上涂画着一句句祝词,比方说别掉进达里湖。
 总之今夜,当星火灿烂。
第四百六十六章 天罚
 孛儿只斤·图门对大明一直感到恼火。
 他制定了扎萨也就是法典,让草原上零散各部形成内政与外交的统一而被称作札萨克图汗,意为法典制定者大汗。
 而作为持有传国玉玺的前朝大汗,就连小汗俺答,都得受他节制,尊他为主,就像大明金国归义王俺答要奉万历皇帝为主一样。
 如此尊贵的身份,却一直被南面后朝皇帝称作‘土蛮’这个土里土气的名字,而且这些极懒的大明人连着把他的部落都叫做土蛮部……这个名字一听就是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小酋长啊,就像,就像,算了,没有像的,野人女真都比这好听。
 恐怕放在任何人身上,没有不恼火的。
 但图们汗没有办法,一来汗庭离南方长城有点远,二来他也试过发兵,但始终没办法用武力为自己的名号讨回公道。
 回首瞧瞧自己的爱将们被明朝叫的名字,心里也就舒服了。
 左翼察哈尔万户的阿穆岱洪台吉,素来以雄健善用兵而著称,因其正名音挪门达,被大明称作脑毛大。
 去年受明军挑拨与速把亥交战落败的董长昂有个叔叔,想当年戚继光调往蓟镇前也是一员猛将,屡次率部南下,大明在他手上接连阵亡七个总兵官,这么猛一人,被明军起名叫长秃。
 后来戚继光北上蓟镇,别管是叔叔辈的董长秃还是长昂,都消停了,为啥消停?一家子过来跟戚继光打了个照面,长昂被打落马下被亲兵救走逃了,叔叔长秃,就这个怒斩七个总兵官的长秃,被生擒差点被戚继光宰了。
 全靠着早年归附的董狐狸带族中家眷三百余人扣关,哭着求戚继光把他兄弟放回去,经报备朝廷,长秃在营地里纳马钻刀立誓,这才被放走。
 从那以后长城根儿再也听不到七连斩的神话了。
 所以自打戚继光镇守边将,图们大汗都没再想过讨回公道的事,就这次,实在忍不了了,大明居然煽动他好不容易靠法典统一的各部互相攻打,关键长昂那个傻子还真听。
 结果朵颜三卫没了不说,炒花还被给明军当前驱打过来了。
 这谁能忍?
 大汗一怒之下从今年塞外雪化开始,整个汗庭向北迁徙,一路走到达里湖畔,守着炒花与明军向西的必经之地,同时让俺答汗留在汗庭的长孙扯力克传信安抚俺答,让他别趁着自己跟明军打仗从背后捅刀子,要不然别看土默特万户兵强马壮还懂炼铁技术,草原上所有部落都会看不起你的。
 但是这几天,本该厉兵秣马跟炒花部、明军在这达里湖畔大作一场的图们大汗内心非常焦躁不安。
 不是因为这的水草不好吃喂不饱马,而是因为扯力克的骑手回来了,告诉他……俺答汗病危,躺在榻上连话都说不出来,看上去活不了几天。
 若单如此,图们大汗也不会觉得怎么样,甚至还会为此感到开心,俺答汗一直是汗庭最强势的挑战者,尽管他名义上顺从汗庭,实际上一直想要从其他方向获得大汗的认同,就连草原上兴起的黄教都是他想要夺权引来的,他死了图们汗虽不至于开心,一直因防备而悬着的心,终归是可以落下的。
 坏就坏在,依照俺答汗那个妻子,三娘子的机敏狡黠,一旦俺答汗显露将死之态,又怎么会让长孙扯力克见到俺答汗的样子,还能准确看出俺答汗连话都不会说了的狼狈模样?
 真相只有一个,那便是三娘子不怕。
 她一介妇人,部众虽有一万甲骑,部下却分得清大势,怎么会都听她的?
 没别的原因,就在俺答长子乞庆哈收到消息率精骑万众驰走归化城之前,驻扎在宣府的天子亲练腾骧左卫与北洋旗军合编的万历军已在明军总兵官董一元的率领下开进归化城。
 三娘子根本不在城中,她受陕宣大三边总督方逢时、兵部侍郎吴兑之邀,带归义王印信与关市文书入大明境内,向北京去了。
 扯力克的父亲,辛爱黄台吉乞庆哈看着遥遥在望的板升城,那城头已架起火炮、城外已遍布壕沟,来自宣府的步兵正一路护送粮草辎重向板升城运送,前头的粮队已经进了板升城,后边的粮队才刚出杀胡口,谁都不知道城内究竟屯了多少粮食。
 没有印信、没有关市文书,他强攻板升城即便侥幸穿过战壕与火炮封锁,进去也当不上归义王、拿不到通关市的文书,有心想截断、抢夺明军辎重,结果派出去的小股马队硬生是被步兵用鸟铳与火箭打得死伤惨重。
 每隔五辆粮车就有一辆车上架着二十四联装的神威机关箭,人多了骑兵一近千步就放过来,人少了离近也得被鸟铳点名,差点把辛爱气得吐血。
 无法无天无畏无惧的俺答汗长子黄台吉硬是被逼成了图们汗眼中有心与大明串通一气的乞庆哈。
 图们汗收到这一消息才没几天,他本来就怀疑乞庆哈想做大明金城的归义王,紧跟着西边就传来消息,乞庆哈率六千甲骑朝汗庭去了。
 夜深了,图们汗仍然不能入眠,心理上他不愿相信乞庆哈东走是带着敌意,想要进攻他这蒙古大汗,但现实令他不得不考虑这一可能。
 就在这时,放在豹皮地毯上盛着马奶酒的银酒杯突然顷洒,大汗皱着眉头掀起豹皮毯子伸手盖在地上,察觉到轻微震动,这种震动令他极为熟悉——这是数量众多的马队奔走才会生出的异象。
 紧跟着,帐外传出部落勇士惊恐万状的呼喊声。
 他听见有人策马穿过营地,在外面高声喊着:“大汗!炒花部已近二十里!”
 当图们汗冲出毡帐,却发现极为混乱的营地竟不知为何短暂地安静,人们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天空,甚至有正在为雕弓上弦的勇士动作顿住,被拉满的弦打在手上都恍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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