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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海-第3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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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制长矛、长弓,葡式链甲、胸甲,铁质长剑与崭新的葡式火枪,还有海盗从船上卸下来的几个木桶。
有精通土人言语的海盗进入人群,并不为他们解开束缚,只是挨个问着什么,不一会儿,十余个俘虏中的首领被带到杨策面前。
他指了指堆积如山的兵器,抬脚接连踢翻身前几个木桶,道:“拿着兵器去报仇,杀你们想杀的人,把所有奴隶贩子带回来。”
被踢翻的木桶倾倒出满眼白色,覆盖细密的沙,那有质地上乘的棉布、也有用途未明的玻璃珠,更有来自北方的盐。
“带给我,你们会得到来自汉国的赏赐。”
第一百六十五章 压力
哪怕是来自大明的海盗,都没想过杨策会极其自然地对俘虏下达命令,更想不到这些俘虏欣然接受。
数千人争抢兵器、甚至为争夺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拳脚相向,抢到的皆大欢喜,在远离沙滩的林间小径回头再看一眼沿海的大船,咆哮着光脚奔入密林深处。
没抢到兵器也不气馁,只要还能起身掰着树枝踹断了提在手上,抹净鼻血散丫跑出去。
每个看到这种场景的人,都会认为他们是一支所向披靡的雄兵。
除了杨策的海盗。
这意味着除了所有人。
在杨策看不到的船上,海盗们撑着船舷张望着岸边动静,船尾桅杆下盘腿而坐的水手在面前洒出一把铜钱,扬起手臂抬起手指高叫道:“买定离手,三百步!”
“别按步算了,看不准。”
戴着发巾赤膊露出壮硕身形的水手长提刀走来,几次抬手想把刀丢出去,心有余悸地望向岸边,最终不舍地从腰间摸出一只带着包浆的黄铜怀表按在甲板上:“再有三十息!”
紧随其后,当作赌桌的甲板在极短的时间里被押上各式物件儿,四两碎银、一小粒金、半袋烟丝、三颗珍珠、数尺棉布还有那几颗颜色各异的宝石,统统被压在甲板。
也就十几息时间,远处密林里便传出喊杀之声,押了几匹棉布的水手哈哈大笑,并不急着拿走物件,只一手掌盖在上面,环顾众人笑道:“等回了西大城,咱不去私窠子,请诸位去教坊司,全船有份!”
说着,这水手回头看了一眼密林,鄙夷道:“乌合之众!”
他们在赌,尽管他们并不知道那些被杨策放了的奴隶拿着兵器要去干嘛,但谁都知道他们一定会先拿自己人开刀,趁着混乱有仇报仇有怨抱怨,这种情况在这片土地上屡见不鲜。
海盗们在船上设赌局倒不是有意躲着杨策,岸上的海盗不设赌只是因为他们有执勤任务,汉国不禁赌,即使是杨策,也不禁。
这不是因为杨策向海盗们抗争失败,恰恰相反,杨策根本没有对抗过这事,甚至有意推波助澜,汉国的赌律就是林阿凤手下这个大明军官出身的高材生制定的。
同样的还有汉国独特的夺律、酒律、斗律、嫖律、俘律等等大明不曾出现过的律法,杨策参与制定了一大半。
比方说赌律,不准打牌、不准游戏,因为那消磨时间,只准就事设赌,每船一日仅限一次,每人赌注上限百两,由船长记录监督。
胜者赚的资财一成上缴作为修船税,三成自留,余下六成吃饭饮酒也好购入兵甲也罢,总之这六成要花在参与赌局的所有人身上,也可扩大至全船成员。
杨策是受过正规军事教育的,不单单受过大明原生的军事教育,也受过广州讲武堂的新式军事教育。
不论新的旧的,别管出发点是整肃军纪还是增强凝聚,对于军兵参与这些事都是禁绝的,但杨策发现汉国禁不了。
海盗们自由惯了,提着脑袋在海外做事,成日提心吊胆刀口舔血,抢了钱财也花不出去,他们的恐惧和欲望与日俱增,却得不到发泄的渠道,如果把酒、把赌,把这些不好的事都禁掉,他们就没有一丁点儿凝聚力了。
杨策也想按着北洋南洋的路数来,但来不了,南洋旗军就算驻军缅甸,每日仍能供应食材新鲜的炒菜、肉蛋奶果蔬样样都有、冰糖烟草醇酒银饷一个不缺。
可他做不到,林凤也做不到,他操练士兵一年多,大鱼大肉的日子不少,只能吃干米的时候也不断,在海上挨饿更是时有发生,物资似乎永远没有办法满足士兵所需。
哪怕他们有很多钱,很多值钱的物件。
也正是杨策与林阿凤说起这些事时,林阿凤才真的考虑过陈沐对他说过的那句话:大明那么多海上英豪,没一个死在海上的。
海盗的规矩,不会因为林阿凤想封邦建国规矩说改就改,也不因为杨策是讲武堂学员就变成另一支南洋军。
人之所以有规矩,是为了适应一个时期复杂环境,除非环境变了,不然规矩就不会变,因为规矩是一种生存方式。
除非汉国有一天能扎根国土、依靠赋税养活军队、依靠粮食喂饱军队、依靠国力让军兵毫无恐惧、安全让他们维持正常愿望,否则海盗永远是海盗,纵然称王,也是海盗王。
而海盗,就得发泄、就得内讧、就得赌博、就得杀人、就得劫掠。
否则他们的压力就会变成刀子,插进自己人的胸膛。
夜里海岸的篝火烧得旺盛,有人向杨策问起,为何要将兵器分给土民让他们出去厮杀,还开出赏格。
那些遍及各处的奴隶贩子其实对汉国没有用处,即使在他们本国,奴隶贩子通常也没有像样的出身,丢出去也换不到什么赎金,他们带着货物时尚能劫掠些财货,一旦奴贩的交易达成,他们就会变成一群穷光蛋,铳毙都嫌浪费火药。
杨策只是摇头,显得高深莫测。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下达那样的命令,谁都知道那些人拿了兵器、冲进林里,未必会再出来。
可能是死在争斗的过程中,可能是不参与争斗干脆逃跑,即使会有几个零星达成使命,带着奴贩回到这里,对他们也没有用处。
沉默良久,杨策才终于开口,篝火映着面上通红,他回答道:“因为有趣啊。”
海盗的团体就像是个漩涡,任何人被扯入其中便不得脱身,没完没了的争斗与一望无际的大海带给人不仅仅是刺激与孤独。
他也需要发泄。
可他一不赌博、二不酗酒、三不爱财,拿什么发泄?
这一刻的杨策看起来尤为恐怖,只因一句‘有趣’,不知有多少人会死于非命,这对他来说却无关痛痒。
他伸出刀子挑了挑篝火,让火焰烧得更旺盛些,对左右道:“我们在这等几天,看有谁想回来碰碰运气,如果有人回来,我们就带走他,然后回西大城,好好清静几日。”
第一百六十六章 俸禄
广东都指挥使司南洋卫,当之无愧的天下制造中心。
卫港军器局长官关尊耳磨痧着掌中一杆精致长铳,工匠出身的主事在官厅中未布常见的瓷器,左右两侧屏风前各放漆木高柜,柜内放着一只只铳架,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各个规格的鸟铳。
从旧制火铳、火绳铳到燧发铳,整个军器局官厅就像一座火器博物馆。
但关尊耳手上这杆铳并非南洋卫军器局所制,铳管长三尺三寸,尾铸万历皇帝铭文、首铸天下太平四字,配有连接铳刺的卡榫;黑漆杨木铳床,栎木制成通条,整杆铳做工精良样式精美。
这杆铳出自紫禁城,是万历皇帝派人给三大军器重镇送来的样铳,名叫天下太平铳。
送来这杆铳的是一名锦衣百户,除了送铳,他的另一职责是直受皇帝委派的南洋军器局军器监。
皇帝委派的不单单他一个人,在广东他有数名手下,分船监、炮监、铳监、甲监,直受皇帝控制,要将军器局牢牢掌握在紫禁城手中。
军器局监问:“关主事的俸禄是多少?”
“军器局主事无品级,关某的俸禄与业绩有关,军器局每月督造出多少兵器,关某便可得多少分银。”
铳监挑挑眉毛,再问:“那军器局上月造出多少杆铳?”
关尊耳面无表情如数家珍:“火绳鸟铳七百四十杆、燧发鸟铳一千一百四十杆。”
其实火绳鸟铳与燧发鸟铳在制作过程中没太大区别,尽管燧发铳机会复杂一些,但复杂只意味着成品率低,但不太耗工时,不耗工时便意味着造价不高,最耗工时的还是钻铳管。
要说起来,这大约就是一个外贸版、一个自用版了。
南洋卫军器局的巨大产量把军器监吓到了,年纪不大的锦衣百户拧起眉头道:“军器局每个月都有这样的产量?”
这毫无品级的关尊耳俸禄也太多了,这么算来一月他便能落得近二十两。
一个人顶二十个北洋旗军。
其实关尊耳的俸禄比这个多得多,造一件甲有他一分、铸一门炮有他一钱,南洋卫军器局主事这个位子,毫无疑问就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肥差。
“上个月少一些,四川一批火炮催得急,铳甲兵器上造的都少了许多,这个月应该有两千杆入库吧。”
来自锦衣卫的军器监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看着关尊耳还算年轻的脸顿了顿,这才问道:“宣府没有这么高产量、北洋也没有,为何南洋卫军器局一月能造出武装一卫的火器?”
没有任何地方能有这么大的产能,宣府有几千个匠人、北洋的匠人更少些,但它们都没有这样的产量。
南洋卫军器局的工匠数量要更少些,凭什么能造出这么多铳?
一月武装一卫?
关尊耳自矜地笑了,他喜欢这样的称谓,他拱拱手说道:“实不相瞒,南洋卫造鸟铳产量颇巨,源于紧守着岭南造铁中心的广州,南洋卫在造铳上只是检验与组装罢了。”
数以万计的佛山炉户在为军器局造铁锻钢、卷铳钻膛,新会的木匠在提供船厂用木之余加工出一具具铳床,即使以南洋卫的巨大产量,依然没有让他们的生产力饱和。
因为积极性不一样了。
过去这些炉户一年到头等着朝廷摊派些许活计,闲时打些铁件儿补贴家用,销路也不过涵盖岭南,诸多山主铁矿有限,他们的多余的生产力也无处释放。
即使做出更多铁器,又有什么用呢?
现在不一样了,安南铁、缅铁、吕宋铁源源不断地从海外运来,最多时一年运铁船能在珠江口停靠七次之多,大量用于制作军械的铁器使命摊派下来,给予佣金比过去高不少不说,优秀的炉户甚至还能得到官身。
广州府讲武堂在两年前便开放三十个研究名额给予这些工艺优秀的铁匠、木匠、火药匠,今年又增加至五十,各依贡献、才华给予其九至五品官职。
像这种官职,被人私下里称作匠造博士,有时也会依照其掌握技艺分为铁匠博士、火药博士等等。
博士不是舶来词,早在秦汉之时指的是通晓史事、典籍的官职,到明代已逐渐成为学术上专通一经或精通一艺,教授徒生的官职,比方说朱允炆就曾封方孝孺为文学博士。
再加上炉户锻铁、钻膛已离不开蒸汽机,更高的生产力让制作铳管的工序得到极大简化。
紫禁城派出的军器监对这件事有极高的兴趣,他问道:“不知关主事以为,这种分工造铳法在宣府、北洋能否施行?”
“监军所言亦为在下所虑,去年便通信北洋军器局,希望他们能用这种方法提高产量,家兄亦有此意,只是在此之前要先将遵化铁厂的产量增多,继而让整个京北的军匠集中一地,方能施行。”
关尊耳说着将掌中天下太平铳放在桌上,仔细看着铳口卡榫,只是片刻便清楚其构造,熟练地将铳刺卡上,抬头对军器监道:“监军可向陛下回复,这样的铳口,南洋卫军器局能造,起初三月当可产出两千杆,后面每月一千杆用于朝廷官军的燧发铳不难。”
军器监皱起眉头道:“产量不可再升?火绳鸟铳诸军皆已不用,又何必再每月产那么多,一月造出两千杆燧发铳难道不好?”
放着巨大生产力去造这些已经过时的老古董,这无疑是对生产力的巨大浪费。
“阁下有所不知,朝廷在海外的军队除南洋旗军外,还有吕宋旗军、安南旗军、缅甸旗军、苏禄旗军、爪哇旗军以及果阿、日本诸地旗军,他们并非本土兵将,尊北洋号令,海外诸军皆使火绳鸟铳与虎蹲炮。”
“因此,这火绳铳也不得不造,这也是朝廷在海外最大的财源,军器局所需铜铁,也是靠这些火绳鸟铳赚回来的。”
军器监向着北方遥遥拱手,正色道:“还望主事说明,此事在下亦需明禀陛下。”
“这是自然,一杆火绳铳,用工料合银七钱,贩至海外,价格不一,有铁的用铁、有银的用银,通常是三至十倍造价,这些燧发铳及火炮用料、我等军器局管事的俸禄、工匠的工钱,便是由这些火绳铳换来的。”
说着,关尊耳突然转头肃容对军器监问道:“关某还未问,不知陛下让监军至此,军器局应为阁下提供多少俸禄?”
第一百六十七章 军室
紫禁城,身着十二章纹袍的年轻身影走出铺设黄琉璃瓦顶的文华殿,张开手臂伸出长长的懒腰。
自在的动作才做出一半,恰逢经筵大典中为皇帝授课的一众老师出殿,万历连忙收敛姿态,端端正正给一众大臣行出礼来,众人先后行礼这才离去。
小皇帝张张手,动作顿在当空,发现自己没有了伸懒腰的意愿,索性摆了摆袖子,背着手向前走去。
“下午还要讲经,事不宜迟,把西班牙小厮给朕牵来,吩咐尚膳监把饭给朕送到军事室,各地军器监已将消息传回,今天中午在那吃。”
说着,小万历停下脚步转身看着王安,伸手便朝宦官腰间摸去,取出金镶玉怀表打开盖子瞄了一眼,表盘上用海外蓝色宝石写出十二地支,合上后随手一抛,转过身去。
仿佛这造自香山千户所的表就能自己飞回厚腰带里一般……事实上,它还真自己飞回去了。
“还有一个时辰,要抓紧时间了。”
身后揣好怀表的王安端着拂尘给了左右一个眼神,立即有二人分开一个去牵马一个去交待饭食,他则跟在万历身后亦步亦趋,小声提醒道:“爷爷用饭总用尚膳监,光禄寺卿该有意见了。”
“朕的百姓将米粮赋税奉公,各地军兵辛勤转运方至京师,叫他们做出那般腌臜玩意儿,光禄寺还有意见?”
“他没有意见。”小皇帝头都不带回的,背着手十二章纹袍下两条小短腿儿捣得飞快,说话也似不必经过思考一般:“朕知道饭菜已经做好,让人跟他说,朕体恤光禄寺职责辛苦,这只能由朕吃的饭菜就赏给他们了,让光禄勋全都给朕吃了,一点儿不许剩!”
光禄寺主官官员名为光禄寺卿,不过兴许是因宋元革鼎之际让一些传承断代,人们在各方面都会生出忆古情结,就像打不过蒙古人就会有书生翻找古代阵法,拿什么诸葛亮的八阵图迎敌之类的笑话时有发生。
在言辞称谓上,就更为明显了,一些重要官职用过去九卿称谓,如兵部尚书的敬称是大司马,光禄寺卿自然也是光禄勋。
皇帝的吃饭一直是由光禄寺准备的,尽管皇帝爱吃甜食,偶尔闯入甜食房带着弟弟连吃带拿,但正餐都是由光禄寺准备的。
传统即是如此,哪怕藩王出身的嘉靖与隆庆两个皇帝也不例外。
直到北洋在陈沐离开后真正融入大明朝廷当中,其下各部门直接面向朝廷,北洋医科院向皇帝贡上一份食谱。
这份食谱的来源于北洋出身各年龄段的旗军军粮供应,在李时珍的研究中,南北二洋旗军的身体条件比天下各个部队都要好上许多,最后发现这来源于独特的食谱搭配与适当训练。
急于讨好朝廷的程大位便将这份食谱贡给宫中,然后皇帝便吃上了北洋的军粮,这对从小到大吃的都是国营食堂光禄寺饭菜的万历皇帝来说,不亚于打开了新世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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