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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海-第1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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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指挥使,在下赵士桢,早就听陈帅提起指挥在拒马河一战的威名。”
 江月林正烦着呢,听说有朝着外派户科道员拿诏书叫他,领数骑快马奔驰过来,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哪怕看赵士桢左右跟随又是锦衣又是宦官,照样不愿搭理他。
 该行的礼数都行周到,但多余的话一句不说。
 没别的原因,他忙得很,宣府那边的将校围堵灾民不力,大同的受灾百姓都跑到赛驴公脸上了,偌大的居庸关由他把守,不准百姓通过,他想法给自己脱罪还来不及,哪儿有空搭理从京中跑来的道员。
 又不是兵部的!
 不过一听陈帅,江月林眨眨眼,对赵士桢问道:“南洋军府陈帅?”
 赵士桢瞧着黑话盘道儿对上了,笑眯眯地点头道:“不错,在下为南洋军府外务司幕僚局吏员,来京公干,逢大同遇旱灾,前来押送赈灾银两,过延庆卫请指挥加派人马赈灾。”
 毕竟旧部,还因陈沐在时落到不少好处,何况如今陈沐在南洋权势滔天,江月林自然面带笑意,不过一听赵士桢要持诏调兵,叹了口气,瞥了赵士桢身后人马一眼道:“阁下还请先随我登关吧,往前岔道口走不了,延庆卫也进不去。”
 赵士桢听出江月林言中另有他意,即命运银兵临近居庸关扎营,随江月林向关口行去。
 隔好几里地,几乎刚望见关口没多远就听见城关另一边乱糟糟的喧闹之音,他与江月林对视一眼,就见顶盔掼甲的指挥使摇摇头,一言不发地带他上城,登上城关这才展臂向外一指,长叹口气。
 赵士桢目瞪口呆。
 人,城关外密密麻麻都是人,从大同逃至宣府的百姓或坐或卧,拖家带口在道中绵延数里。
 “这……”
 “西边大旱,督抚下令各卫旗军严加守备,宣大粮价水涨船高,督抚及各地官吏传令各卫,一要放粮施粥,二要严防死守,不叫灾民越境。”
 “我就想知道他们是怎么走到这的!”
 江月林提起这事气得整张脸耷拉下来,道:“谁都想做好人,反正他们没关口,放行说个道路繁杂兵员稀少就过去了,最后百姓都放到老子这来。”
 “老子也想放,可他娘这有关啊,这要放过去,京师大老爷不得把老子官扒了?”
 “粥也施了,这两年口外红薯长得不错,卫里存粮放出一多半,要是一两千人我延庆能养活,架不住西边都放了。最开始人在卫外,建起木棚、粥棚,七日前粮食还够四月所食,昨日查人查粮就只够半月了。”
 “早上粥稀了,百姓就都跑到关口来要进顺天。”
 “你是陈帅麾下那什么幕僚司的,你给哥哥出个主意,我把百姓放了,怎么才能脱罪。”江月林抬起胳膊肘碰碰赵士桢,小声道:“我把兵都派到万全去了,说是协防,关口只留五百,到时就说守不住,你说能脱罪么?”
 赵士桢看看关下灾民,又看看江月林,怔怔地眨眨眼道:“为何要脱罪,饥民无粮可食才要越关入京,在下带来官府赈灾银两,只要在宣府购来米粮,困局自解。”
 “现在不是银两的事,若是平常,这些百姓也不差那点买粮的钱,早上三两一石晌午就涨到四两,朝廷派下多少银子够买粮的,我延庆卫施粥就已亏银数千两!”
 赵士桢已经茫然了,“这么贵?”
 “呵,这么贵?”江月林冷笑一声,扬臂指道:“你问官府是怎么收税的,赶上闹灾,粮价不贵才怪!”
第四十章 人祸
 单单天灾不算什么,天灾也比不过人之智。
 单单人祸也不可怕,愚人之智也不比明智之人。
 天灾人祸赶在一起才可怕。
 这次天灾人祸,可以追溯至嘉靖皇帝在位期间。
 为施行新法,两京一十三省都在重新清丈土地,北方新法正在施行,从前各式赋役种类繁多,张居正施行一条鞭法的初衷并非是让百姓少赋役,而是在不给百姓增添新赋役的情况下,让官府收到更多赋税。
 过去是种麦的收麦、织布的收布、采矿的收矿、捕鱼的收小鱼干儿,征收时间不同,太过繁琐不说,关键是各类名目有各类胥吏征收,各种人在其中上下其手,导致无效税收过多。
 就像清丈土地是为把别人藏起来避税的土地找出来一样,大部分税种以银定税。
 程序少了,被人贪墨的机会也少了,以减少无效税收的方式来增加财政收入。
 但问题出在一条鞭法是南税,有浓烈的地方局限,局限在银。
 南方百姓用银的多,因为银多,海商、银矿、海外输入,大量银集散在江南、闽广一带,由沿海向中原辐射,但不包括宣大。
 陕西宣大的百姓还是用铜钱的多。
 税收方式一改,这边银价就高的,一高在铜钱换白银;二高在过去交税的实物换白银。
 过去交税时间紧挨着大收,那会百姓手上粮食最多,这个时间收税是体恤百姓;如今税法改了,还在这个时间收税,大收时百姓手里都没银子,就要用粮换银,人人都换,粮价最低,要用更多的粮来交一样的税。
 所以税就重了。
 不受灾还好,一受灾,谁都吃不住。
 嘉靖皇帝之前,朝廷太仓有银有粮,每逢遭灾立刻能赈。
 等到隆庆皇帝接手帝国时,别说太仓没银,九边军饷都发不出,还指望拿什么赈灾?那些年都是漕银漕粮赈灾。
 太仓一直没存下钱粮,抗风险能力就弱了。
 而且这事还怪陈沐,如果没有陈沐,流入朝廷的白银会少许多,白银成为税务流通货币也会晚一些。但因为他,直接或间接流入大明的白银量剧增。
 与民间流入白银相比,他每年塞入户部的白银其实仅为冰山一角。
 阴差阳错,致使张居正更早以一条鞭法通行国中。
 这一切汇总一处,再加上遭灾时些许奸商囤积粮食,哄抬粮价。
 各地守军一时心软,让百姓汇聚于延庆三卫之地,数万张嘴哪里是三处卫所能养活的,而且这些百姓越聚越多,别说居庸关,就是一座大府城都只有坐吃山空一途。
 问题随之而来。
 赵士桢既在南洋办事,又在张居正府上住了半年,整个一条鞭法通行来龙去脉他更清楚,江月林几句话对他来说是捅破了窗户纸,一点就透。
 这不是天灾,仅仅天灾,不会让百姓背井离乡,更不会让人拖家带口逃到居庸关来,想要进顺天。
 这是谁都没有料到的人祸。
 摆在赵士桢面前的问题比江月林还重,他无法押银两进大同,他连宣府都进不去。
 “赈灾银必须进大同,不进大同,则灾情难遏,居庸关灾民会越聚越多,延庆卫粮食总有吃完那天,真到吃完……”赵士桢咬紧牙关,肃容道:“不堪设想。”
 “所以要放人啊!”
 江月林拍手道:“传令沿途布设粥棚,开关放人,道路不拥堵,赈灾银能到大同,灾情可解,妙啊!”
 他这不是为赵士桢想办法,也不是给百姓想办法,他这个妙,是终于给自己找到能开关放人的理由了。
 赵士桢一看就知道,摇头道:“江指挥现在开关,在下的使命能达成,沿途粥棚再多,拦不住人,百姓总归是要走到京师去的,流民与流匪仅差一个别有用心之徒,冲击京师,江指挥的脑袋可保得住?”
 “那你说怎么办?啥都不做,百姓就在老子眼皮子底下民变,你说我剿还是不剿?”
 “在下有一个办法,不知行不行得通,但要看江指挥能管几个卫。”赵士桢看向关下百姓,道:“必须将百姓分开,不能聚在一处。”
 江月林急得都挠头了,“我能管几个卫,别看我挂万全指挥佥事,我管的是屯田,除了延庆右卫谁都管不住。”
 “怀来卫能说上话,中卫左卫属京军但现如今是一条绳上蚂蚱,也就这四个卫,你先说要做什么。”江月林摇着脑袋很是挫败,提防着看向赵士桢,道:“你要让江某带兵弹压驱赶百姓,这事就不必说了,这是要酿成民变的。”
 不是江月林低估赵士桢的心眼,历来都不缺这样的官儿。
 若几十上百人冲击关闸也就罢了,扣到卫里吃几日牢饭送回原籍,这是几万人,甚至再过几日可能就是十几万人,来硬的就是拿自己脑袋陪葬!
 “管屯田的正好,在下这就向阁老传信说明情况,要便宜行事之权,还请江指挥派人传信各卫、各千户所,六县七卫遭灾,百姓也必然是自六县七卫而来,以原籍为百姓划地施粥,先将百姓分开。”
 “如此一来,每个千户所管数千百姓,不是难事,同时在各地商市打压粮价,这事要由锦衣卫去做,在下稍后于卫官中官详谈。”
 跟在天下第一海盗头子身边时日久了,赵士桢虽文质之人,行事做派都有将气,溪敕青袍大袖一敛道:“能压平的粮价压平,有压不平的粮商做硬骨头正好,待阁老书信一到,破门开仓,充粮赈灾。”
 “只要一个,一县之地只除掉一个这样的硬骨头,粮价立即就平。”
 “有了粮,官府免了赋,已分为数股的百姓就能由旗军各自带回原籍,办好了,江指挥不但不用想着如何脱罪,还是大功一件。”
 江月林听着赵士桢这一气呵成的计划,缓缓吞咽口水,“那,办不好呢?”
 这年轻文吏胆子也太大了。
 虽然大明律有明文规定囤货居奇要杖责八十,但真敢囤积居奇的粮商,没人敢打他八十大杖。
 赵士桢这解决办法非常简单粗暴,不是别人想不到,而是旁人做不到,况且听他的意思,有人不听劝告,似乎还想破门抄家,还能指挥锦衣卫?
 赵士桢不理他,从亲随背包取过笔墨纸砚,一直垫着城关女墙开始写信了,张居正、徐爵都得写,他当然没有使唤中官、锦衣的能力与才能,但徐爵有。
 恰好,他和徐爵也熟啊!
 听到江月林不确定的问话,赵士桢连头都不抬,道:“办不好,那江指挥就把罪责自己背下,引咎辞官吧,最坏的结果也就这个,不会死。”
 正当江月林瞪眼都想拔刀斩人,才听写完一句的赵士桢轻飘飘道:“入广州讲武堂,进学两年,到时再去南洋军府任职。”
第四十一章 赈灾(修)
 南洋军府食物链最底端的赵常吉,在北方狠狠爽了一把。
 江月林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听赵士桢的先把百姓分开,卫下旗军几十个上百人的往周边卫所带,划出地方各处施粥,进度倒是比他想象中要快的多,仅仅半日就分走两万余人。
 关了几个不愿离开关防,企图率民叫嚣的无赖子,其他百姓即使有些义愤,带到各千户所管辖地的粥棚也就不想那么多了。
 赵常吉继承自陈沐的民本思想,让江月林给卫官下令,让旗军采木为百姓建庐舍、构篝火、施粥棚,谁还会去管为旁人而起的义愤。
 书信送入京师再传回,张居正那自然责无旁贷,不但给赵士桢押送银两路途上便宜行事这样说大可大说小可小的权力,更是专门在信中着重让他该下手时不要手软。
 神中年可比赵士桢这书生要心狠的多,这般节骨眼,谁敢激民乱谁就是帝国首辅的生死大敌。
 徐爵就有意思了,他对这种事提不起心劲,赵士桢在信里说的再危言耸听也没用。
 人家派来个掌管稽查的锦衣千户,就一句话,让赵士桢传封信给南洋军府,明年过年灯市借陈帅家宅子使半个月。
 赵士桢起先琢磨自己不能替陈沐做决定,然后才琢磨过味道,虽说陈沐在京师的宅邸每年过年都空着租赁出去,灯市有时一日便是百两,但徐爵可能并不是真想借陈沐宅子。
 他是想告诉自己,自己不是陈帅,只是陈帅幕僚,不配写信求他办事。
 别管他什么目的,只要把人派来,赵士桢就一点儿都不委屈,事能办成就好,他在京师的脸面重要吗?
 一点儿都不重要,咱的根底在南洋!
 一辈子都来不了京师几次,想那些做什么。
 灾民一走,道路一开,锦衣千户先行,数十骑锦衣卫与中官洒出去,不做别的,寻各县县尊登门,能捣腾出县令黑账的就先弄县令黑账,弄出县令黑账的就去查该县粮商。
 一两天功夫沿途各县、驿所统统备好粮食,每隔十里必有粥棚,一路穿过宣府直抵大同。
 等赵士桢到大同,随行除十三万两白银外还有七万余石粮食。
 多出来的都是查抄所得,不光是赵士桢查抄,宣府巡抚吴兑也在和他干一样的事,赵士桢的旁门左道刚好帮了吴兑大忙。
 毕竟哪怕吴兑是巡抚,他也没有锦衣卫。
 比起巡抚,很多人其实对锦衣卫总旗要害怕得多,尤其当这个总旗掌管稽查时。
 等赵士桢进宣府,吴兑一封调令,江月林那边开始命旗军沿途护送,少则几百、多则上千的百姓陆续返回乡里,每隔十里一个粥棚,也能安定民心。
 起初赵士桢还有点歪心思,琢磨着山西闹灾,是不是可以让部分灾民到新明去,他们既然都已经背井离乡,何不再走得远一些。
 就陈沐所说新明所能容纳人口远超现今杨兆龙手底下那两三千人,几千人放到新明岛上根本不显。
 他却没有料到这些正经进士出身的文人,在治政上究竟有多大能耐,天灾?
 “哈哈哈!常吉不愧为陈帅部下幕僚,赈灾最难的事情,已经被你做好了!”
 粥棚道旁,携官吏随行的吴兑发出爽朗笑声,他迎着赵士桢的押银队而来,道:“赈灾所难,唯在得人、审户,如今各县百姓已被常吉分出,后面的事就交给老夫与大同巡抚范溪先生即可。”
 宣府大同已连成一片,大同堵西面,百姓向东成为流民,路上设卡,盘查丁口,用吴兑的话说,是此次闹灾波及甚广,一县之地养不活人,需要让流民走食。
 一来一往,就能给大同诸县足够时间准备赈灾。
 “大同昨日已派人加急传信,那边诸县官府已准备好接应流民,当地稍贫的百姓赈贷、更贫的百姓赈钱,这些被迫离乡的百姓为最贫,赈米。”
 “各县官府向大户、粮商借钱购米,闹灾诸县粮价已经平息,不必似常吉般行权宜之法,粮商大户也是百姓啊。”
 其实在吴兑看来,赵士桢没有系统赈灾方法,仅以酷烈手段行非常之事,甚至有目的地破门抓捕引诱粮商犯法,强征取粮——这是绝对的懒政。
 “如今朝廷下拨赈灾银两一到,大同宣府之地可兴修水利、贷牛种以资百姓助赈,剩下的就都不是大事了。”吴兑这些天累坏了,走访治下诸县,摇头道:“灾时宣大已传下律令,禁百姓绝种捕鱼、禁抢劫偷盗、禁妨碍市场、禁哄抬物价、禁宰杀耕牛、禁劝人出家做僧尼。”
 “各地军兵都在调度,各县囚徒都被放出煮粥做棺,病愈的贫民需汤米、患病的贫民需医药、垂死的贫民需要稠粥、遗弃小儿需收养,这场大灾,能过去!”
 赵士桢听吴兑仔细地将赈灾手段分门别类地讲完,当即拱手致谢,他很清楚吴兑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
 吴兑是在教他作为一省督抚应当如何赈灾,不是以他那种非常手段,而是更加‘正统、科学’的赈灾手段,既不是朝廷漫无目的拨款洒银、也不是对受灾地不闻不问,而是尽量以官府最少的代价,将这些银两用到该用的地方。
 “学生受教,多谢环洲先生!”
 赵士桢拜谢吴兑,心中多有感慨,与北方赈灾相比,早年陈沐在吕宋每每遇到台风,应灾手段可谓愚笨,也就朝廷派出进士至吕宋任知府后才有所好转,不过他们在吕宋时也没关注过那些进士知府究竟是如何赈灾的。
 但赵士桢有一点好,继承南洋军府优良传统,稍闲下来便将吴兑所言赈灾手段编撰记录,派人传送民都洛岛。
 陈沐最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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