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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追命-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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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命却发现她身旁有一个人。

这是一个高大、硕长、硕壮、豪迈,看似悲歌慷慨的汉子,脸上全是浓厚的黑髭,像一根根倒插的铁乾;这人满身血污,一身是伤,站在那儿,却令人一点也不觉得他带伤和流血。

一——像一座战神。

——少女和他并着一站,像一位姹女。

追命心中惊疑,又觉得这样想法是亵渎了那少女,那少女却亲切的伸出了手,向小刀身上的白色衫裙揉了一揉、摸了一摸,笑道,“我不像你那么有钱,衣服质料这么好,所以就少穿些了。”

这论调似是而非。

追命正在发怔,忽听一声铺天裂地的断喝,自脚下地底传来:

“脱!”

众人不明所以,全呆住了。

地下又裂石惊地,震得全洞哄哄作响的吼了一声:

“脱掉!”

追命脸色大变。

他一向从容,久历风霜的他,认为没有什么事是值得慌惶失措的。

可是他现在完全变了脸:因为他终于认出了这声音来!

这时,第三声足以使山崩岩裂的、穿破地肺的巨响又轰了出来:

“快脱掉!”

接着,丈外地面,忽然隆隆裂开,微光扩照,一人如同夜袅大鸟,急升而起,就像是自十八层地狱里冲天而出的一头神魔!

杀!杀!杀!

那人一冲而起,所带起之劲风,令小刀、二转子把持不住,纷纷后退。那人急窜的目标,像要扑向小刀。

但那人才冲离地面,那高大壮硕的巨汉,忽然回身,自下而上,劈出一掌。

那人由上而下,也劈出一掌。

这一年,这时节,追命正好三十三岁。

这是他三十三年以来,所见过最可怕的一击。

只听轰的一声,炸成无数天鼓,当空齐鸣,洞中罡劲,无从散去,互相逼鸣,石崩岩裂,直似有无数星火,明灭乱迸,激荡磨擦,汹涌奔腾,震岳撼山。

追命卅三年来,所见惊天地、泣鬼神的战役可谓无算,但在内力相拼之一击,却是无有比这一下更令他震愕当堂。这两人各自一击,使追命自度:就算凭他横扫天下的腿功,要抵住这一劈,只怕也得骨折胫裂不可!

那悲歌慷慨的大汉,挡下一击,脸上顿露痛苦之色。

那自地底冒出的人,发出一击之后,又狂吼一声,跌回地底里去。

而就在他急着要跃回地底之际,有两件事同时发生了:

一是那裂开的地面,竟要轧轧收拢,那人显然是要抢在地岩合迸前的一刹,重新跳入地底里去。

二是那美少女出手。

她出手很快。

很轻。

也很曼妙。

她只把食指往拇指一弹,嗖的一声,一道急星流火,疾取那人胁下。

那人与巨汉拼了一招,便急得亡命也似的向下跃去——这时地壳正在合拢,那人跳下去,岂不是自丧性命?可是少女意犹未足,指间还发出了一星流火追袭。

可是,这时候,追命却出手了。

他手上还捏有葫芦碎片。

“啪”的一声,他弹出碎片,震飞了流火;流火“铮”的一响,钉在岩壁上,才片刻间,那儿便冒出焦烟,融了老大的一大块。

那少女“咦”了一声,伸手探入镖囊。

追命陡起一脚,撩踢她的镖囊。

女子另一只手,忽然掣出一把刀。

——一把很女人的刀。

她一刀斫向追命的脚。

这一刀看似有气无力,但刀才亮鞘,“噗”的一声,火摺子便给激灭了。

这一刹间,洞穴全暗。

谁也不知道追命和那女子,交了多少招,只听急风四起,小刀和二转子都发觉有些阴风,是向他们袭来的,可是中途又给一种倏忽莫测的劲道截了下来。

直至地底里忽又响起了一声大喝:

“老三,是你!?”

然后一人又自地里冲天而起,手上拿了一根火把,霍地扔给了正踢脚急攻、回腿迅守的追命。

追命一把接过,叱道:“二哥,我稳得住!”

猎猎的火光之中,只见那少女脸上掠过了一丝狠色,悻悻的道:“原来是追命三爷也来了,我们走!”

那巨汉架起了两个人,跟她大步离去。

这时候,二转子和小刀这才发现:

这巨汉其实伤得甚重。

——一个受伤如此之重的人,看去居然谁也没发现他伤重。

他扶持的两个人,伤得更重。

——不过,这两个伤晕了的人,他们都没见过,也不认得。

这少女和巨汉身退之际,只闻一声大吼,那自地底下冲出来扔火把的人,又跌了回去,恰似地底里有什么磁力,正把冲上天庭的他又吸了回去似的。

这时,追命忙将火把塞到目定神呆的二转子手里,立即走到地裂开处,俯身下望。

小刀也望将下去:只见那人双手十字张开,正在以一人之力,左右抵挡着合拢的地壁,而在那深约二丈,宽若一人张臂而立的地底甬道上,还有三个人,正在匍伏着,有的伤重挣扎,有的晕迷不省。石壁上仍亮着数支火把。

火光一照:其中一个,竟是小骨!

只听追命凑近穴口,大声喊道:“二师哥,我怎么助你?”

小刀一听,心都乱了。

“他他他……他就是铁铁铁……手?”

她素闻四大名捕当中,铁手铁二爷最是温和忠厚、从容大度,没料,而今一见,却是这个凶神恶煞模样儿!

只听在地底下奋力张臂抵住合拢石壁的铁手剧烈的呛咳起来,他一面咳嗽,一面叱道:

“这儿有机关,两面石壁要把我们夹死,凌小骨、唐小鸟和李镜花都受重伤不能动弹,老三你轻功好,快下来,掮他们上去,这儿由我先行顶着。”

小刀可冰雪聪明,这下子可明了了泰半,看来情形是:

铁手为救小骨等人,中伏于此,机关开动,要轧死四人,但铁手竟以浑宏内力,竟以一对铁掌逼住两面巨壁,而且已不知独撑多久的事了,刚才在洞里的两个人,还在上面暗算,而铁手身负多处伤患,仅强恃一口真气,上来跟这两人拼搏一个照面,就得急窜回地底甬道,继续力撑石壁,不容轧死小骨等人——这人如此冒险犯难,仍要舍命救人,虽然粗卤了一些,小刀心里也仍十分感动。

当下她就说:“慢着。”

追命一见二师兄遇险,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正要跃下洞穴抢救,听小刀唤住,眉心一蹙。

小刀说:“这儿我一定来过,只不过,从前不是这样子的。”

二转子没好气的说:“唉呀,管他来不来过,先救人要紧,铁二爷快撑不住了。”

“不,”小刀忙道,“我知道机关。你快去大殿,把那尊泥菩萨像往右拧三匝,再往头顶一敲,这儿一切机关就会停止。”

追命怔了怔:“是真的吗?”

小刀抿着唇,用力的点了点头。

二转子正要转身掠出,追命一把按住,疾道:“我去好些。”

——他的确是身法快些。

——更重要的是:他怕那两大高手还隐伏在外,二转子不是其对手。他话一说完,人已不见。

小刀张望下去,真是担心:“小骨他怎么了?”

铁手强蹩住一口气,奋力撑住石壁,反问一句:“你是他什么人?怎么会知道这儿机关?”

小刀说:“我是小刀,他是我弟弟。这儿根本是爹一手建造的。”

铁手喃喃地道:“这就难怪了——”

小刀听不清楚,问:“什么?”

铁手喊:“他一时三刻还死不了,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这时,忽觉两壁压力顿消。

原来机关经已破解。

——仅仅是小刀和铁手几句对话间,追命已掠了出去,封闭了机关。

铁手顿时觉得四肢百骸,无比酸痛;他刚才以一敌众,只顾救人,全忘了自己身上的伤,也不知力尽气竭。

小刀见机关陡止,也拍手笑叫了起来。

铁手一舒猿臂,左右各掮起一名女子,纵身上地面来,人在空中,却见嗖的一溜烟,原来二转子已将火把往洞土一插,跟着飞跃而下,把小骨救上来。

铁手一到洞里,第一件事、第一句话便叫小刀:“快,快脱掉!”

小刀见他全身伤痕累累、目激厉光,心头害怕,一听这样子的话,更是心头发寒,只叫道:“不,不……”

铁手伸手一扯,竟“嘶”的一声,把小刀外衣“嘶”地扯破了一大爿。

铁手把扯破的衣服往洞穴里扔。

却差些扔着正背负小骨掠上来的二转子。

随着小刀一声尖叫,二转子厉声喝道:“你想干什么!?”

小刀身上虽仍穿着内服,但外衫一破,便也露出部份肌肤和亵衣,因为过去受辱的情景伤辱过甚,犹未可忘,小刀急怒得胀红了脸,刷地抓起一颗石块,准备要跟铁手拼命。

这时,忽地一阵急风掠近,原来是追命已回来了。

追命急道:“住手!二师哥这样做,必有其因。”

铁手内力未复,但又急于救人,眼也红了,头上白气直冒,嘎声道:“刚才那女子,是“小雪仙”唐仇,这位小刀姑娘说话冲撞了她,她已在小刀姑娘衫上下了“十五夜”之毒,外衫不能不除!除去外衫,还得趁毒未侵脉,立即逼去余毒。我的内力现在催发如洪,片刻间就要力竭,一时三刻,难以恢复,我得先把你治好,逼出毒力,才归息调元,设法护住一口元气。”

铁手这几句话说得又急又迅,声音也开始干涩嘶哑,且不时有咳嗽中扰,但仍说得甚为意挚。他急于救人,无惜元气,这样做是十分自伤的,小刀虽不明白为何自己一句话那少女便要下此毒手,但也信了铁手所言,只颤声道:“……我……我该怎么办?”

铁手疾道:“你快坐下来,运气调息,意守丹田。”

小刀依言坐下。

铁手双手十指抵在她背上七处大穴上,长吸一口气,沉凝的道:“我的掌力一吐,你就喝一声杀。”

小刀到了此时,也感觉到有毒气内侵,不再犹豫。铁手双手在她裸露的柔肤按实,她心中只觉一种难以形容的安定与温厚,俟背心陡然传来大力之际,她急启朱唇,迸出了一句:

“杀!”

“啪”的一声,她的对面石壁;冒出一缕青烟。

铁手再运玄功,汗如雨下,湿透重衣,头上白气,也愈来愈盛。

小刀再觉背部力道如决堤泄洪,淘涌而至,她再尖叱了一声:“杀!”

“波”的一声,她面前的一块石壁,似给飞丸激射,炸开了一道裂纹。

这时,铁手全身都笼罩着白气,氤氲着浓雾,双掌再发力一摧,喝了一声:“去!”

小刀同时清叱一声:

“杀!”

只闻“呱”的一声,一物自小刀口中,似有若无,飞扑而出,又在火光中若隐终灭,消失无踪。

铁手这才舒了一口气,全身委顿了下来,追命跟他相识相知多年以来,也没见他那么疲惫困顿过的。

只闻铁手有气无力的道:“唐仇的毒,很是厉害,单靠我的内劲,恐仍不逮,幸姑娘玉洁冰清,天生俏煞,我便用你金风玉露、自净其意的三声喝“杀”。以丽质女子的天生清杀之气,配以玄功,来逐走污秽毒物,果然能成,都是姑娘福厚德深之故!”

这时,他已把人救了,心也平定多了,说话也较宁定起来,便将救人驱毒之功,全归于小刀自身上,回到昔日他和敬清寂、不居功、不争胜的性情。

可是,小刀早给他吓怕了,虽说他是救了她,但一开始就见到他从地底跃出,状若厉魔,与人拼掌,直闻得个霹雳雷电、飞沙走石;然后又撕破她衣衫,再要她连喊三个杀字。

说什么四大名捕中铁游夏铁二爷温和谦恭,除了刚才贴在她背后那一对大掌确让她感觉到这四个字之外,其他的她都怕了他了。

追命这时便跌坐在铁手之后,单掌贴其命门,助其调息恢复元气,一面暗催玄功,一面问出他心中的疑惑:

“二师兄,我一路来心中担忧,是何等高手,功力深厚,难以匹敌,原来是你!却是何以至此?”

铁手长叹道:“还不都是为了金梅瓶!”

下三滥

人最应该做的事就是帮人,

可惜人最常做的事就是害人。

一朵鲜花插在刘芬头上

这年,铁游夏二十八岁,内力修为,已至炉火纯青的境界,而一双铁掌,也达到了前人未有的地步。他神充气足,轩昂雍容,正是八尺昂藏须眉汉的全盛时期。

那月,他以迅雷之势刚办了几件大案,已回到京师城东的住处,那天,他正在“旧楼”

里,面对着八百罗汉的塑像,和飞天、击鼓、力士的壁画,潜心修习那套连诸葛先生也并未练成的“一以贯之神功”大法。

那晚,诸葛先生忽至。

一般情形,总是诸葛先生遣人召见他,而今诸葛先生亲来,必有要事,铁手忙整衣冠,匆匆出迎。

诸葛先生一见到他就问:“你的‘一以贯之’练得怎样?”

铁手恭谨的道:“有难关。”

“可知世上为何有‘关’?”

“请教世叔。”

“你且说说看,不必客气。”

“‘关’”同竹上的节,能在节上生枝,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关节就是要害处。”

“‘关’是用来考验人的。兵不刃血,轻松渡去,叫做‘过关’。从头打碎,重新再来,大死一翻绝地再活,叫做‘破关’。能悟才能破,能破要能立,否则就只会‘闯关’,不能‘把关’了。云门里的关,大道透长安,只要常存平常心,常行一直心,便能大机大用,更进岂止一步?或退百步亦无妨!人生里若是没有这些‘关’,便如一泓死水,难有进境,所以真正的高手,会自设一些关头,让自己备受考验,借此得到磨练抵励!所谓事事无忧事事忧,同样处处无关处处关;自己不设关要闯,可能反给别人的关卡住了。同理,你要得到多少,可能端赖你能忍耐多少;你要获得什么,也看你能付出什么。”

“是。”

铁手听得用心。

他是用心去听的。

诸葛先生捋了捋银髯,眯眯的笑开了:

“我来问你,”

铁手专注得几乎竖起了耳朵在听。

“什么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堆上?”

铁手一呆。

他不大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

——诸葛先生怎会问他这样子的问题!

“你答我。”

“你问的是——”

“什么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堆上?”

诸葛先生有点不耐烦的重覆了一次。

“那是说……”铁手试图整合一下他的意思,“那是用以譬喻一个美丽的女子却嫁给一个配不起她的男人。”

“一般人是这样比喻,”诸葛先生紧接着道,“可是,你可知道本来这句谚语是怎么说的?”

铁手老老实实的答:“不知。”

“这一句原本是:好一朵鲜花插在刘芬头上。”诸葛先生再细加强调,“刘芬,刘邦的刘,芬芳的芬。刘芬是哲宗时的一位大商贾,家财万贯,他原就是出身于富贵之家,加上善于攒营,取得丝盐贩卖专利,更加暴发,常以一掷千金,用来结交官宦,所以朝中大臣,皇亲国戚,他莫不攀附,可以说是满朝文武,多与他交好,不过,他有时也赈米布施,偶尔周济贫病,搏取美誉;但不论怎么说,他的权力愈大,权势愈高,当然也财富愈多,这是自然而然的事。”

铁手道:原来是刘芬,这人的事,我倒略有所闻。听说他不止出手大方,仆从如云,而且到了五十之龄,共有妻妾一百八十一人,而且精力过人,夜夜无女不欢,据传在他五十五岁那一年,还得偿所愿,娶得一位他思慕钟情多年却未可得的女子:赫连小姑,……莫非是……这一句谚语,就从此出不成?”

铁手知道诸葛先生决不会无缘无故提起此事,所以他听得极为仔细小心,运思极捷。

“便是。赫连小姑温柔大方、多才多艺、貌美如花、武艺出众,按照道理,刘芬又胖又矮,既无文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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