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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夜雪-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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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春风?他已然能重新使用沐春风之术!

一个多月前遇到薛紫夜,死寂多年的他被她打动,心神已乱的他无法再使用沐春风之术。然而在此刻,在无数绝望和痛苦压顶而来的瞬间,仿佛体内有什么忽然间被释放了。他的心神忽然重新枯寂,不再犹豫,也不在彷徨——

原来,在极痛之后,同样也是极度的死寂。

两者之间,只是殊途同归而已。

沐春风的内力重新凝聚起来,他顾不得多想,只是焦急抱起了昏迷的女子,向着山下疾奔,同时将手抵在薛紫夜背上,源源不断地送入内息, 将她身体里的寒气化去——得赶快想办法!如果不尽快给她找到最好的医生,恐怕就会……

他绝不能让她也这样死了……绝对不!

冲下西天门的时候,他看到门口静静地伫立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微微一惊:竟是妙空?

宫里已然天翻地覆,而这个平日里就神出鬼没的五明子,此刻却竟然在这里置身事外。

“妙空!”他站住了脚,简短交代,“教中大乱,你赶快回去主持大局!”

如今五明子几乎全灭,也只能托付妙空来收拾局面了。然而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妙空只是袖着手,面具下覆盖的脸看不出丝毫表情:“是吗?那么,妙风使,你要去哪里?”

“我必须离开,这里你先多担待。”妙风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然而心急如焚的他顾不上多说,只是对着妙空交代完毕,便急速从万丈冰川一路掠下——目下必须争分夺秒地赶回药师谷!她这样的伤势,如果不尽快得到好的治疗,只怕会回天乏术。

“走了也好。”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妙空却微微笑了起来,声音低诡,“免得你我都麻烦。”

有血从冰上蜿蜒爬来,然而流到一半便冻结。

妙空侧过头,顺着血流的方向走去,将那些倒在暗影里的尸体踢开——那些都是守着西天门的大光明宫弟子,重重叠叠地倒在门楼的背面,个个脸上还带着惊骇的表情,仿佛不敢相信多年来的上司、五明子之一的妙空会忽然对下属痛下杀手。

真是愚蠢啊……这些家伙,怎么可以信任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呢?

“都处理完了……”妙空望向了东南方,喃喃道,“他们怎么还不来呢?”

薛紫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奔驰的马背上。

还活着吗?

风雪在耳畔呼啸,然而身体却并不觉得寒冷——她蜷缩在一个人的怀里,温暖的狐裘簇拥着她,一双手紧紧地托着她的后心,不间断地将和煦的内息送入。

有蓝色的长发垂落在她脸上。

——是妙风?

她醒转,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张了张口,想劝说那个人不要白费力,然而毒性侵蚀得她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仿佛觉察到怀里的人醒转,马背上的男子霍然低下头望着她,急切地说:“薛谷主,你好一些了吗?”

她微微动了动唇角,扯出一个微笑,然而青碧色的血却也同时从她唇边沁出。

“不要担心,我立刻送你回药师谷。”妙风看到那种诡异的颜色,心里也隐隐觉得不详,“已经快到乌里雅苏台了——你撑住,马上就可以回药师谷了!”

回药师谷有什么用呢?连她自己都治不好这种毒啊……

然而她却没有力气开口。

妙风策马在风雪中疾奔,凌厉的风雪吹得他们的长发猎猎飞舞。她安静地伏在他胸口,听到他胸腔里激烈而有力的心跳,神志再度远离,脸上却渐渐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啊……终于,再也没有她的事了。

他们都安全了。

她渐渐感觉到无法呼吸,七星海棠的毒猛烈地侵蚀着她的神志,脑海变成了一片空白。她眼睛里露出恐惧的神色——她知道这种毒会让人在七天内逐步地消失意识,最终变成一个白痴。

无数的往事如同眼前纷飞的乱雪一样,一片一片地浮现:雪怀、明介、雅弥姐弟、青染师傅、宁麽麽和谷里的姐妹们……那些爱过她也被她所爱的人们。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忘记呢?

她用尽全力挣扎着想去摸怀里的金针——那些纤细锋利的医器本来是用来救人的。她继承药师谷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天职所在,然而她却用她夺去了一个病人的生命。

她犯了医者最不能犯的一种罪。

然而用尽全力,手指只是轻微地动了动——她连支配自己身体的力量都没有了。

西去的鼎剑阁七剑,在乌里雅苏台遇见了急速向东北方向奔来的人。

妙风使!大雪里,远远望见那一头诡异的蓝发,所有人相顾一眼,立刻分别向七个方位跃出,布好了剑阵——妙风是大光明宫中和瞳并称的高手,虽然从不行走于江湖,但从刚才雪原上八骏的尸体来看,他们已然知道这个对手是如何的可怕!

霍展白站住了璇玑位,墨魂剑下垂指地,静静地看着那一匹越来越近的奔马。

“兮律律——”仿佛也惊觉了此处的杀气,妙风在三丈开外忽然勒马。

“让开。”马上的人冷冷望着鼎剑阁的七剑,“今天我不想杀人。”

他穿着极其宽大暖和的大氅,内里衬着厚厚的狐裘,双手拢在怀里——霍展白默然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同伴警惕:妙风的手藏在大氅内,谁都不能料到他什么时候会猝然出手。

“呵,妙风使好大的口气。”夏浅羽不忿,冷笑起来,“我们可不是八骏那种饭桶!”

“让不让?”妙风意外地有些沉不住气,“不要逼我!”

“有本事,杀出一条血路过去!”夏浅羽大笑起来,剑尖指向璇玑位的霍展白,足下一顿,其余六剑齐齐出鞘,身形交错而出,各奔其位,剑光交织成网,剑阵顿时发动!

妙风的手臂在大氅里动了一下,从马上一掠而下,右手的剑从中忽然刺出。

一道雷霆落到了剑网里,在瞬间就交换了十几招,长剑相击。发出了连绵不绝的“叮叮”之声。妙风辗转于剑光里,以一人之力对抗中原七位剑术精英,却没有丝毫畏惧。他的剑只是普通的青钢剑,但剑上注满了纯厚和煦的内力,凌厉得足以和任何名剑对抗。

“啊!”七剑里有人发出了惊呼,长剑脱手飞出,插入雪地。双剑乍一交击,手里的剑便瞬间仿佛浸入沸水一样地火热起来。那种热沿着剑柄透入,烫得人几乎无法握住。

“小心,沐春风心法!”霍展白看到了妙风剑上隐隐的红光,失声提醒。

仿佛孤注一掷地想速战速决,这个大光明宫的神秘高手一上来就用了极凌厉的剑法,几乎是招招夺命,不顾一切,只想从剑阵中闯过。

一轮交击过后,被那样狂烈的内息所逼,鼎剑阁的剑客齐齐向外退了一步。

唯独白衣的霍展白站在璇玑位,手中墨魂剑指向地面,却是分毫不动。他只是死守在璇玑位,全身的感知都张开了,捕捉着对手的一举一动。每次妙风试图冲破剑阵时,纯黑的墨魂剑都及时地阻断了他的出路,分毫不差,几度将他截回。

五十招过后,显然是急于脱身,妙风出招太快,连接之间略有破绽——墨魂剑就如一缕黑色的风,从妙风的剑光里急速透了过来!

中了!

霍展白一得手,心念电转之间,却看到对手居然在一瞬间弃剑!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他居然完全丢弃了武器,硬生生用手臂挡向了那一剑。

“嚓”,轻轻一声响,纯黑的剑从妙风掌心投入,刺穿了整个手掌将他的手钉住!

得手了!其余六剑一瞬发出了低低的呼声,立刻掠来,趁着对方被钉住的刹那齐齐出剑,六把剑交织成了一道光网,只要一个眨眼就能把人绞成碎片!

在那一瞬间,妙风霍然转身!

“刷!”他根本不去管刺向他身周的剑,只是不顾一切地伸出另一只手,以指为剑,瞬地点在了七剑中年纪最小、武功也最弱的周行之咽喉上!

所有的剑,都在刺破他衣衫时顿住。

“八弟,你——”卫风行大吃一惊,和所有人一起猝不及防地倒退出三步。

谁都没有想到,这个人居然铤而走险,用出了玉石俱焚的招式。

“不要管我!”周行之脸色惨白,嘶声厉呼。

显然刚才一番激战也让他体力透支,妙风气息甫平,眼神却冰冷:“我收回方才的话:你们七人联手,的确可以拦下我——但,至少要留下一半人的性命。”

他的声音疲惫而嘶哑:“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七剑沉默下来,齐齐望向站在璇玑位上的霍展白。

霍展白也望着妙风,沉吟不决。

这一次他们的任务只在于剿灭魔宫,如果半途和妙风硬碰硬地交手,只怕尚未到昆仑就损失惨重——不如干脆让他离开,也免得多一个阻碍。

沉吟之间,卫风行忽然惊呼出声:“大家小心!”

鼎剑阁的七剑齐齐一惊,瞬间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大氅内忽然间伸出了第三只手,苍白而微弱。

他们忽然间明白了,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妙风使身边,居然还带着一个人?!他竟然就这样带着人和他们交手!那个人居然如此重要,即使是牺牲自己的一只手去挡,也在所不惜?!

那只手急急地伸出,手指在空气中张开,大氅里有个人不停地喘息,却似无法发出声音来,妙风脸色变了,有再也无法掩饰的焦急,手往前一送,剑割破了周行之的咽喉:“你们让不让路?”

周行之也是硬气,居然毫无惧色:“不要让!”

“放开八弟,”终于,霍展白开口了,“你走。”

他往后微微退开一步,离开了璇玑位——他一动,布置严密的剑阵顿时洞开。

妙风松了一口气,瞬地收手,翻身掠回马背。

霍展白站在大雪里,望着东北方一骑绝尘而去,忽然有某种不详的预感。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只是隐隐感觉自己可能是永远地错过了什么。

他就这样站在大雪里,紧紧握着墨魂剑,任大雪落满了一身。一直到旁边的卫风行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惊觉过来。翻身上马时,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妙风消失的方向。

然而,那一骑,早已消失在漫天的大雪里,如冰呼啸,一去不回头。

——有什么……有什么东西,已然无声无息地从身边经过了吗?

一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

原来这一场千里的跋涉,只不过是来做最后一次甚至无法相间的告别。

妙风拥着薛紫夜,在满天大雪中催马狂奔。

整个天和地中,只有风雪呼啸。

冰冷的雪,冰冷的风,冰冷的呼吸——他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都快要冻结。

“扑通!”筋疲力尽的马被雪坎绊了一跤,前膝一屈,将两人从马背上狠狠摔下来。妙风急切之间伸手在马鞍上一按,想要掠起,然而身体居然沉重如铁,根本没有了平日的灵活。

他只来得及在半空中侧转身子,让自己的脊背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摔落雪地。

一口血从他嘴里喷出,在雪上溅出星星点点的红。

和教王一战后身体一直未曾恢复,而方才和鼎剑阁七剑一轮交手3,更是恶化了伤势。此刻他的身体,也已然快要到了极限。

虽然他们两个人都拥有凌驾于常人的力量,但此刻在这片看不到头的雪原上,这一场跋涉是那样无助而绝望。这样相依踉跄而行的两人在上苍的眼睛里,渺小如蝼蚁。

“……”他忽然感觉手臂被用力握紧,然而风雪里只有细微急促的呼吸声,仿佛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来。

“薛谷主!”妙风忙解开大氅,将狐裘里的女子抱了出来,双手抵住她的后心。

那一张苍白的脸已经变为可怖的青色,一只手用力抓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探了出来,一直保持着张开的姿势,微微在空气里痉挛,似乎想要用尽全力抓住什么。

刚才……刚才是幻觉吗?她、她居然听到了霍展白的声音!

那一瞬间,濒死的她感到莫名的喜悦,以惊人的力气抬起了手,想去触摸那个声音的来源——然而因为剧毒的侵蚀,却无法发出一个字来。

“……”她无声而急促地呼吸,眼前渐渐空白,忽然慢慢浮现出一个温暖的笑靥——

“等回来再和你比酒!”

梅花如雪而落,梅树下,那个人对着她笑着举起手,比了一个猜拳的手势。

“霍、霍……”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终于吐出了一个字。

“薛谷主!”轻微的声音却让身边的人发出了狂喜低呼,停下来看她,“你终于醒了?”

是,是谁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蓝色的长发和白色的雪。

“雅弥……是你?”她的神志稍微回复,吐出轻微的叹息——原来,是这个人一直不放弃地想挽回她的生命吗?他与她相识不久,却陪伴到了她生命的最后一刻。

这,也是一种深厚的宿缘吧?

他想说什么,她却忽然竖起了手指:“嘘……你看。”

纤细苍白的手指颤巍巍地伸出,指向飘满了雪的天空,失去血色的唇微微开合,发出欢喜的叹息:“光。”

妙风下意识地抬头,然而灰白色的天冷凝如铁,只有无数的雪花纷纷扬扬迎头而落,荒凉如死。

他忽然间有一种入骨的恐惧,霍地低头:“薛谷主!”

就在引开他视线的一瞬间,她的手终于顺利地抓住了那一根最长的金针,紧紧地握在了手心。

“光。”她躺在柔软的狐裘里,仰望着天空,唇角带着一丝不可捉摸的微笑。

在她逐渐模糊的视线里,渐渐有无数细小的光点在浮动,带着各种美丽的颜色,如同精灵一样成群结队地飞舞,嬉笑着追逐。最后凝成了七色的光带,在半空不停辗转变换,将她笼罩。

她对着天空伸出手来,极力想去触摸那美丽绝伦的虚幻之光。

和所爱的人一起去那极北之地,在浮动的巨大冰川上看天空里不停变换的七色光……那是她少女时候的梦想。

然而,她的梦想,在十三岁那年就永远地冻结在了漆黑的冰河里。

劫后余生的她独居幽谷,一直平静地生活,心如止水,将自己的一生如落雪一样无声埋葬。

然而,曾经一度,她也曾奢望拥有新的生活。

希望有一个人能走入她的生活,能让她肆无忌惮地笑,无所顾忌地哭,希望穿过所有往事筑起的屏障直抵彼此的内心。希望,可以很普通女子一样蒙着喜帕出阁,在红烛下静静地幸福微笑;可以在柳丝初长的时候坐在绣楼上,等良人的归来;可以在每一个欲雪的夜晚,用红泥小炉新醅的酒,用正经或者不正经的谈笑将昔年所有冰冷的噩梦驱散。

曾经一度,她也并不是没有对幸福的微小渴求。

然而,一切,终究还是这样擦身而过。

雪不停地下。她睁开眼睛凝望着灰白色的天空那些雪一片一片精灵般地飞舞,慢慢变大、变大……掉落到她的睫毛上,冰冷而俏皮。

已经是第几天了?

七星海棠的毒在慢慢侵蚀着她的脑部,很快,她就什么都忘记了吧?

她茫然地睁开眼睛,拼命去抓住脑海里潮汐一样消退的幻影,另一只藏在狐裘里的手紧紧握住了那枚长长的金针。

鼎剑阁的七剑来到南天门时,如意料之中一样,一路上基本没有遇到什么成形的抵抗。

魔宫显然刚经历过一场大规模的内斗,此刻从昆仑山麓到天门之间一片凌乱,原本设有的驿站和望风楼上只有几个低级弟子看守,而那些负责的头领早已不见了踪影。

霍展白在冰川上一个点足,落到了天门中间的玉阶上。

高高的南天门上,赫然已有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在静静等待着。

妙空?

“你们终于来了。”看到七剑从冰川上一跃而下,那个人从面具后吐出了一声叹息。虽然戴着面具,但也能听得出他声音里的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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