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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剑凝霜-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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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地人落店,皆须帐房先生登录,以便官府查问。他的路引上写的是王缙,杭州府人氏,年二十一,脸型上方下圆。特征是高大魁梧。行业是农。行程是自杭州府至福建宁府,理由是投奔亲友。

他背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腰胁下也挂着一个小包。灰帕包头齐眉裹,灰棉祆。扎脚夹裤,短统皮靴,手点一根质坚而轻的罗木杖。明眼人一眼看出破绽来,这种罗木枚是缙云县的特产,也叫括木,出自括苍山,应该是从缙云县来,从缙云来便不该从大西门人城,该走北门。

丽水客栈小得可怜,只有五间上房,三间统铺,门面小,房舍狭隘低矮。隆冬天气,天宇中阴云密布,罡风彻体生寒,水缸已开始结冰,而所有的房间内皆未设火盆,客人住店如需烤火,请至厅堂,要另外生火,可请店伙准备炭盆,收费另计。

他住的是大统铺,先找伙计来一盆热水洗漱,安顿好行囊,出厅买食物充饥。厅堂不大,天快黑了还未掌灯,由于今晚客人不多,小小的大厅摆了六付座头,只有三付座头有客人。

店伙送上来一壶热茶,先暖暖身子。南方吃米,他要了两菜一汤,来上一盆饭,便埋着头大嚼。一大盆板已吃了一半,饱暖饥寒,身上开始暖和,同时灯已点上,厅四角共有六盏菜油灯,每盏灯火大概只用三四根灯芯,所以仅发出昏暗的光芒,只能看清面目而已,一切皆显得寒伦,这就是小客栈的特色。他开始打量厅堂中的人,暗中留了心。

靠壁的一桌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年人,穿一身破旧的老棉袄,脸色苍黄,老眼昏花,无神地注视着桌上的一盘咸菜,缓缓地扒动碗中苍黄色的饭粒,似乎没有食欲,年老体衰,风烛残年的景况令人望之感慨。

桌对面,一名穿了新棉袄的大汉,抱肘坐在一张条凳上,翘起二郎腿,目不转瞬顾饶兴趣地注视着老人进食。

艾文慈深感古怪,看两人的神情既不像同伴,也不像主仆,是怎么回事?

青年大汉似乎等得不耐烦,放下二郎腿不耐地说:“老家伙,你怎么啦?好半天了没吃掉半碗饭,你是不是存心拖延?”

老年人用昏花老眼瞥了对方一眼,依然慢腾腾地进食,不理不睬。

大汉猛地站起,沉下脸叫:“你是哑巴不成,为何不说话?”

老人仍然不加理睬。大汉怒火上冲,一把抢过老人的饭碗,喝道:“不想吃就不要吃了,快,老爷在等着你呢,走!”

老人脸部的肌肉不住抽搐,放下筷子有气无力地说:“你的老爷与我无关,老汉不受你们指使。”

“你走不走?”大汉凶暴地问。

“老汉是不走的,在府城可由不得你们撒野。”老人提高声音说,苍黄色的老脸,因激动而略现血色,站起又道:“回去告诉俞五爷,章家一介寒门,不敢高攀。章公子虽被你们害死,龙泉胡家还有人出头呢。”

大汉反而凶焰尽消,笑道:“老杀才,你这是何苦?拾出龙泉胡家来唬人,唬得倒俞家的人么?你以为胡家的子弟敢和俞家的人作对?别做清秋大梦了。你张开老眼瞧瞧,城外的缙云郡伯募快成了荒坟啦!

龙泉胡家的子弟没出息,缙云郡伯也没有直系血亲留下;死鬼魂庇佑不了章家的一个老奴,何苦强出头替章家作主?要不是家主人看在你年老昏庸不愿计较,你这把老骨头恐怕早就喂了野狗了。”

老人推凳离桌,不加理会。

大汉怪眼一翻,伸手抓住老人的肩膀冷笑道:“不许回房,跟我走。”

“放手!你这恶奴敢在店中行凶?”老人气得浑身颤抖地叱喝。

三桌的食客皆不敢强出头管闲事,两名店伙装作没看见,掌柜的故意伏在柜上打瞌睡,两名小厮干脆溜走了。

大汉将老人向店外拖,怪笑道:“老不死,你要喝罚酒还不简单?太爷我请你你不走,只好拖你走了。”

“放手!放……救命哪!”老人扳住桌角狂叫。

艾文慈猛地放下饭碗,虎目彪圆推椅而起,在心中,他一再警告自己不可多管闲事,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了,管闲事必定惹火烧身。可是,他无法抑制自己管闲事的冲动,路见不平便要挺身而出,任何后果他也不怕,毕竟年轻气盛,看不顺眼便挺身而出,忘了自己的处境。

“小三,不可无礼。”门外传来震耳的叫声。

大汉闻声放手,退在一旁向门外进来的人躬身陪笑道:“大少爷来得正好,这老不死不肯走,老爷在等候回音,所以……”

“你别管,滚!老爷叫你来请四伯,可没叫你动强,小心我抽你一顿皮鞭,看你还敢放肆?”大少爷沉下脸叫。

小三喏喏连声,馅笑着迟在一旁,并未滚蛋。

艾文慈冷眼旁观,心说:“这叫做软硬兼施,老人保是人阱的小兽,这件事我岂能不管?”他重新落坐,埋头进食。

大少爷脸上挂着奸笑,扶老人坐下,笑道:“四伯受惊了,小侄深感抱歉。说实在的,家父极希望与四怕谈谈……”

“俞大少爷,老奴与令尊没有什么可谈的。少主人已经……”

“四伯,安国弟的死……”

“你敢说不是你们害死的?”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四伯怎能说这种话?人命关天,可不是好玩的。安国弟失足跃入好溪溺毙,我兄弟根本没离开府城,寒舍所有的人,没有一个曾经到过贵县,安国弟的死是意外,怎能怪我们?这……”

“哼!说得倒好听,上月少主人身死的前三天,曾有人亲眼看见你兄弟两人经过龙津桥而入城。”

“四伯听准说的?这可要打人命官司呢,我得找他作证,问问他造谣生事是何居心。府城中谁不知那几天我在月山的香二娘家中与店伙计们聚会?南街的各店店东,皆可证明我兄弟那五六天内未离府城,甚至也没回到小括山寒舍哩!”

四伯老脸铁青,愤懑地说:“莫道皇天无报应,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可以一手遮天丧尽天良为非作歹,总有一天会逃不过鬼神谴责的。

老奴一生替老爷管家,老爷仙逝时,将照管少爷小姐的重责交与老奴承担.临终遗言一字一泪,言犹在耳。可是,不到一年,老奴无能,竟令少爷横死于恶霸豪奴之手,老权有何颜面见老爷子地下?你们要怎样就怎样好了,要杀要剐老夫决不皱眉,但要将小姐抢走,只要老汉有一口气在,万万不能。”

“四伯请别误会,瞧你说话多难听?”太少爷含笑接口。

四伯挂下两行清泪,切齿道:“误会?三月前你那位花花太岁弟弟在缙云城访友,在仙都山玉虚官路上遇到我家小姐,倚仗人多势众,见色起意……”

“四怕,你怎能这般颠倒黑白胡说?从前的事完全出于误会,后来故兄弟与章公子结为知交好友,便是明证。老实说,章贤弟失足溺死,我兄弟哀痛不已,有关丧事的张罗,我兄弟业已竭尽全力,百里奔丧惫极辛劳,老伯怎忍心说出这种活来?小可便知道四伯情绪不安,说话有欠思量,神智有点不清,必须好好休养才行。”大少爷黯然地说,大眼中挂了两行清泪,任何人皆可看出他已陷人悲伤的境地,可看出他所流露的真情友爱。

“老奴神智并非不清,而是太清了。对不起,老奴的确需要安歇了。”四伯恨恨地说。

“四伯,你这不是见外了么?你携同小姐长途跋涉到龙泉投亲,经过敝处过门而不入,岂不显得我兄弟无情无义,不照顾好友的家屑么?

再说,小姐至龙泉投亲,人在人情在,人死两丢开,章老伯仙逝年余,章伯母更已逝世三载,小姐这次奔翼家安身,胡家目前子侄凋零,家境衰落,哪能照顾甥女。不如到寒舍栖身,家父十分欢迎,敝兄弟能眼见好友之妹流离失所寄人篱下么?”

“哼!你说得好听,狼子居心,昭然欲揭。”四怕恨恨地说,举步便走。

小三怪眼一翻,跨步截出。

大少爷举手一挥,示意小三于不可妄动,叹口气说:“四伯既然如此固执,小侄决不勉强,明早当亲自前来送小姐启程,告辞了。”

四伯已经进入内院,径自走了。大少爷淡淡一笑,带着小三子出店。

艾文慈冷眼旁观,已看出其中有异,但双方既然是相识的人,他一个外乡人岂能冒昧出头管事?心说:“那小子声势汹汹,大少爷却是笑面虎,这件事必有隐情。反正我不急于赶路,何不留下来看看究竟?”

他入内转了一困,出来立即找帐房换房间,改住上房。

五间上房只有两间客人,一间是四伯的住处,一间是四伯所说的小姐居住。艾文慈的房间与四伯紧邻,留心注意邻房的动静。

房间狭窄,木板墙。他用一枚金针在壁上钻了一个小洞,以便察看邻定的动静。熄掉灯,他静静地等候。

不久,邻房有了动静,门外的脚步声倏止,叩门声入耳。

他的目光从小孔中透入,全神留意房内的变化。

四伯迎入一个村夫打扮的中年人,两人客气一番,中年人开门见山地说:“老伯父交代的事,小可已经打听清楚了。”

“怎么样?有希望么?”四伯满怀希冀地问。

“有人答应任向导,路线是绕道景宁,只是山径不好走,而且相当危险,需时十天以上方可到达龙泉。老伯,尊小姐绝对吃不了这种苦。同时,不瞒你说,荒山古林苗蛮出设的地方,所有到达的人皆难保自己能否平安生还,因此情绪上很难控制。两名轿夫,一名挑夫,一个向导,四个壮年人与一位姑娘同行,谁也不知将会发生什么事故。因此,听小可相劝,还是走大路算了。”

“可是……”

“即使走小路,万一俞家的人探出消息也是枉然,事实上附近皆有他们的狗党监视,想瞒,瞒不住。他们如果在小路上等,你们还是羊落虎口。”

“那……”

“老伯,不是小可不肯帮忙,而是此行委实风险太大,小可担待不起。”

“李老哥,依你之见……”

“还是在此地住下来再说,在府城俞家的人总算有些顾忌,还不至到客店抢人,知府大人总不能冒风险替他撑腰。”

“但……小姐总不能长久住在店中,不走总不是了局。”

“明年春天程三爷可望从杭州返乡,届时老伯去请程三爷帮忙,便不怕俞家的人的无法无天了。”

“这……”

“老伯,这是唯一的走路,目下你是进退两难,谁敢和俞家的人作对?唯一能和俞家相抗的人,只有程三爷,他不在谁也无可奈何。”

“好吧,我去禀明家小姐,只好在此住下,等过了年再说,希望老天爷保佑程三爷早日赶回替我们作主。”

李哥儿叹着气告辞走了,留下浑身颤抖的四伯软倒在床上。

不久,四伯外出,在小姐的房门外低声向内叙说,房内传出了法然的啜泣声。

第二天,平静无事。入暮时分,另两间上房住进了两位客人。

艾文慈不死心,他要等待结果。利用一天工夫,他在城内各处打听有关俞家的底细。不打听倒好,打听清楚,更坚定了他管这档子闹事的决心。

万象山的尾麓伸出城外,两里地衔接着小括山。小括山是本地的胜景,众山环簇,状若莲花,又叫莲城山,径路盘纤,也称九岭。

处州府,隋朝称为括州,以前称处州。括州,是指括苍山的南麓。

处州,是郡应少微处土星应天文之数,所以州称处州,东西的一座郡山称为少微。沧海桑田,州治经常迁移。晴朗的故城在东南的括苍山下,相距七里(这座括苍山是括苍余脉,不是括苍山主峰)。唐朝与宋朝,城在小括山,是唐末窃据括州的卢约改迁的。东以掘地为池,取土为城。

南以溪为池,拥堤为城。西就山为城,以溪为池。城在霄汉之间,石磴道九盘而达,曾经一度改九盘为直路,但后来又改为九盘。一座城岂能建山上的?除非作为关隘,不然毫无用处。因此,元朝至元二十七年,改筑目下的新城,两座旧城全废了。目下,指苍旧城是一座小小村落。

小括山旧城十年前仍是废墟。没有人上山去居住谋生。自从本城的首富俞五爷俞桐,向府衙请领该地作为种菌场之后,那儿便成为俞家的避暑别墅了,附近方圆二十里内,决不许闲杂人走近。

俞五爷拥有十余间土产店,城外有千百顷沿大溪开旦的好良田,有三座属他的广大香蕈场,财力雄厚,富甲一方。他妻妾成群,横行乡里,结交官府狼狈为奸,千百顷良田大多是霸占得来的,豪奴成群结队,成为处州一霸。他的两个儿子俞源、俞渊,都已成了家,是本城大名鼎鼎的花花公子,本城的人怕这两个小畜牲比伯俞五爷更厉害,拂逆他们的人决不会有好下场。

城南铜山东麓,住了一位姓程名锦江的人,排行程三爷,是个孔武有力天不怕地不怕的当地痞棍地头蛇,曾经在府衙当过巡捕,虽是个痞棍,却颇具侠骨,决不向小户人家勒索敲诈,也不向安份守己的大户伸手,喜打抱不平,手下拥有不少流氓地痞,谁也奈何他不得,只有这位程三爷,敢向俞五爷头上动上,俞家子弟曾经多方巴结,送大批财物做拜师礼,程三爷只哼了一声,将礼当堂派人丢下南门附近的树德桥。

等了三天,已是十二月二十五,新年快到了,家家户户准备过年,客店里的事似乎冷下来了,俞家并未派人前来打扰。

艾文慈身上带了三十余两银子,连食带住,每天需费八百文,可以平安度过四十天,他并不着急,耐心等候,准备在客栈过年。

一早,市面谣传着程三爷即将返乡过年的消息。

这儿天,城西南释山街文英阁北面的不远处的俞府,里里外外都在忙。这里是俞五爷俞桐在城中的主宅大厦,倚山而筑,面对颇负盛名的文英阁,共有十余间祟楼高阁,颇富园林之胜。

近午时分,大宅左面的听荷阁中,俞家的主要人物正在策划伤天害理的毒谋。俞五爷俞桐,是个脸团团笑容可构的大胖子,腹大如鼓,年己五十开外,红光满脸,丝毫不显老态。府城的人,当面称他一声五爷,背地里叫他为如(俞)猪。据说,心广体胖的人对女色不感兴趣,但这位俞五爷推翻了这些毫无根据的谣言,他本人有一妻五妾,且养了一群歌姬,这些歌姬全是他泄欲的可怜虫。他的两个儿子号称色中俄鬼,比乃父有过之而无不及。老大俞源就是那天在客钱与四伯交涉的人,绰号称花花公子。老二前渊,人生得丑陋,似乎对美女更有兴趣,绰号叫花花太岁。一个公子,一个太岁,把全城稍有姿色的大姑娘,吓得平时也不敢出门。在这一带山城中,女人可没有中原娘们有福,也没有中原女人那种仍倪作态的娇弱体质,礼教的束缚要轻些,甚至还帮着男人干活,不以为怪。

上首坐着俞五爷,左右是俞源、俞渊。下首是两位师爷,两名打手护院的班头。七个人在阁下的花厅密谋,伺候的丫鬟使女全被遣走。

俞五爷坐在一张特制的太师椅上,活像一座肉山,用手不住抚摸着其大如鼓的腹部,眯着猪眼向一名师爷问:“鲍师爷,准备得怎样了?”

一个烟鬼般瘦骨磷峋的师爷阴笑着站起,从怀中掏出一些法宝,一件件在案上摊开,干咳了两声,馆笑道:“早已准备停当。咯,这是八字合婚书,这是迎娶的礼单……”

“合婚书你……”

“东请请过目。”鲍师爷慌不迭双手呈上说。

俞五爷登时脸一沉,不悦地叫:“放下,你不是故意要我难堪么?明知五爷我斗大个字只认识两罗筐,你还叫我看,你不是找挨骂么?混帐!”

“东翁……”

“我问你,合婚书上当家的是谁?”

“是余师父。”师爷欠身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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