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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剑凝霜-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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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老人向李玉一指,笑道:“小兄弟如果肯去,杨五何足道哉?”
李玉重重地哼了一声,冷冷地说:“老伯,你真会抬举小可跳火坑。不,谢谢你,我有我自己的事,替贵友看过病之后,小可便离开太平府了。”
于老人呵呵笑,点头道:“我知道你不会多管闲事的,说说而已。大前天在客栈里你被五个地痞打得不省人事,整整两天起不了床。五个人你也敌不住,要说你敢再到府城生事,那是欺人之谈,不可能的。你这人久走江湖,明白利害,岂肯做亏本的买卖?”
“老伯,我这人不吃激将法,少费心。走吧,贵友住在何处?”
“在山巅近南一座山神庙内。好吧,这就走。”于老人站起说。
李玉转向查明关心地问:“你们的人不是也在山上么?何不一同前往?”“咦!咱们的人也预定在山神庙会合,正好同路。”欧宗喜悦地说。
众人不走村庄,仍由于于老人领先而行,绕山麓小径而过,扑奔山南的山神庙。李玉仍然抱了小后生而行。沈姑娘跟在他身后,他不提不放慢脚步。小后生只有六七岁,生得眉清目秀,只是赫坏了,显得痴呆紧张。经过了这许久,小后生终于发觉不再有人迫害,渐渐神智稳定,脸色逐渐恢复正常。他抱住李玉的脖子,突然悄声问:“叔叔,你……你不打我吧?”
李玉凄然一笑,拍拍他说:“小弟弟,叔叔怎会打你呢?叔叔不是坏人哪!小弟弟,你几岁了?”
“我叫沈剑虹,六岁。叔叔,剑虹好乖,那些坏人打我,我没有哭。他们要我告诉他们爹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嘛。”
“哦!是的,小弟弟好乖。”
“我长大了,要杀那些坏人。”
李玉摇摇头,说:“小弟弟,不可以的,不能杀人,知道么?你长大子,要做一个有用的人。”“叔叔,什么是有用的人?”小娃娃歪着脑袋问,看神情,相当认真。
“这是说,要读书,读书可以明白事理。耕田,就要辛勤播种。做生意,要公平交易和气生财。总之,做人守本份,尽自己的力,就是有用的人。”
“哦!我……我也听爹说过这些话。叔叔,你是做什么的?”“我?”李玉含笑反问,久久方低下头答道:“叔叔是行医救世的人……我是说,我是个郎中,你如果有病有痛,我会替你医好。”
小娃娃用手捂住嘴,猛摇脑袋,闭上天真无邪的大眼说:“我,……我没有病痛,有病痛要吃药,好苦,我不要吃。”李玉被逗得哈哈大笑,拍拍娃儿的肩背,笑道:“小弟弟,药不一定都是苦的,有病一定要治,不治便会更苦,更痛哩!”
说着说着,他脸上的笑容迅速地消退,转过头自语道:“病的痛苦受得住,心里的痛苦,那才是无可救药的魔障,永难消除。”
身后,突然传来沈姑娘艰涩的语音:“要做一个有用的人他必须承受痛苦的折磨,如果堪负荷,景况凄凉可知。”
他扭头瞥了姑娘一眼,恰好看到姑娘的秀目中,滚下两行泪珠。他吁出一口长气,语重心长地说:“所以说自古圣贤皆寂寞。世间好人难做,但并不可因为难做而反其道而行。孩子们有一颗赤子之心,我们不能因为自身受到不平的苛待,而心怀不忿走极端,教孩子们离经叛道。世道艰难,我们只能逆来顺受。”
“恩公……”
“哦!但愿我言出由衷。”他急急地替自己辨护,脚下一紧,意在避免再谈这些不愉快的话题。
带着老幼妇孺爬山,那是十分困难的事,又不敢走樵道,怕被樵夫发现暴露行迹,必须披荆斩棘而行,其苦可知。行行复行行,走走停停,约五里左右的路途,足足花了近两个时辰,近午时分方到达野草及腰,古林四布的破败山神庙,所有的妇孺,皆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了。
山神庙小得可怜,庙东建了一座草屋,孤零零地座落在树林边沿,柴门紧闭,看上去空阒无人。但接近到十余丈外,突听庙侧的草丛中有人叫:“是夫人到了,没有追踪人跟来,却有两个陌生人在一起。”
庙四周和茅屋附近,出现了十二名以布巾蒙面的青年人。欧宗高叫道:“二婶合家平安脱险。同来的是临危援手的英雄。”
蒙面人急急奔到,皆取下了蒙面巾,拥着沈夫人八位妇孺走向茅屋。
屋内还有两个人,一是白发老苍头,一是正主儿沈仲贤。他目前化名青云,年约四十出头,神情委顿,像是惊弓之鸟。一家团园,老少哭成一团。
老苍头看到了于老人,喜悦地迎上行礼叫:“超老怎么又来了,太平府之行得意么?”“替你的主人找了位高手郎中,我能不来?”于老人笑吟吟地说,偕李玉入厅。
欧宗将入村救人的经过概略地说了,替众人引见。在此地的十二个蒙面人,也就是闯村引诱官兵远离村庄的人,他们过去皆是乐陵附近不务正业的浪子,曾经任县丞的沈仲贤相劝感化,改邪归正在县衙当差。响马贼在乐陵受创,进城的贼人无一生还,他们曾经出尽死力,立下汗马功劳。可是,沈仲贤却因不肯屈事权贵,守正不阿据实呈报匪情,得罪了当时剿匪总指挥提督军务的太监谷大用,落了个撤职待参的罪名。待参,那是客气,事实是待死。沈仲贤怎能不怕死?带了家中老小溜之大吉,溜到太平府易名避祸。这些好汉自然也不愿再替奸臣卖命,也溜之大吉暗地里大家商量,感恩图报也处于义愤,一路跟了下来,在太平府混日子,暗中留神官府的动静注意不利于沈仲贤的一切消息。
沈仲贤总算遇上了贵人,吉人天相恰好碰上他李玉途径碧螺村,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他热泪盈眶地向李玉和于老人道感救命之恩,说起前因后果,少不了悲从中来感慨万千,也气愤难平。
于老人懒得再听这些倒尽胃口的官场恩怨,说:“说来也真巧,早不来晚不来,一来就碰上了你们这桩事,可把李小兄弟拉下了水,真不好意思。本宅的主人彭天谋,是老朽的知交好友,患上了怪病名医束手,家徒四壁也请不起郎中。老朽在府城落店,碰上了这位李小兄弟,他竟然一口应允免费诊治,而且不惜长途跋涉屈驾前来龙山,云情高谊令人无比敬佩。可是苍天无眼,今后他可要亡命江湖了。老朽少陪,李小兄弟请到内室一见敝友。“
李玉正急于离开这些悲惨的人,求之不得,向众人告罪,由老苍头带路,直趋内进的内房。
茅屋共分两进,后面是一间卧室,一间柴房和厨房。卧房中除了一榻一几,别无长物,可说四壁萧条。一进房门,霉臭气直冲鼻端。一座半尺见方的小窗,虽日正中天也透不了多少光线进来,空气之恶浊可想而知,别说是有病的人,没有病的人住在里面也会生病。
老苍头站在榻旁,苦笑道:”家主在一天中,清醒约一到两次,这时刚入睡,要不要将他叫醒?“
李玉的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匝,说:”请掌灯,我先看看。“
老苍头点起了菜油灯,在榻旁等侯。李玉挪过短几放好革囊,走近床沿,脸色一变,眼中突然掠过一阵寒芒,杀机一涌即逝。
于老人站在他身侧,没看到他眼中的表情。
床上躺着一个年近花甲的衰弱老人,一头灰发乱得像鸡窝一般,一股臭气往外直冒,双目深陷,鹰鼻如钩,干枯的八字灰胡下,是两片毫无血色满是干纹的薄唇。左额角一条刀疤直伸入发际,一床破棉袄盖住下体,上身只穿了一件破直裰,可以看到身子只是一个骨架而已,可说骨瘦如柴,去死不远。
李玉深深吸入一口气,熟练地检查病人的四肢五官,久久,方离开卧榻抓住革囊向外走,一言不发。
于老人忧心忡忡地跟在后面,直跟至厅堂方屏息着问:“小兄弟,有救么?”
妇孺们安顿在壁角,欧宗带了两个人在厨下准备茶水膳食,显然打算在此地停留,妇孺们确是不能再走了。
李玉在唯一的一条长凳上落坐,深思良久,方向于老人说:“贵友……虽未病入骨盲,但得费一番手脚。”“你是说,仍可……”“你希望他活?”李玉用略带乖戾的口气问。“小兄弟,你……”“我说他死不了,但得调养三个月以上。”
于老人忧形于色,苦笑道:“如果请你留此三月,未免不情,但……”“但小可不能久留。”“这……”“小可用针炙术替他治本,调养不需小可监督。”“针炙需多久?”“不久,然后我留下单方,调养并无困难。针下病根除,我保证他立可清醒。”“那……可否请小兄弟立即动手?”
“不!不行。”李玉斩钉截铁地说。“小兄弟……”于老人失望地叫。
李玉用奇异的眼神瞪着于老人,哼了一声。接着神色一懈,吁出一口长气说:“目下是正午你希望我下针要他的命么?”
盘坐在壁角的沈仲贤接口道:“老丈,李老弟说的是实情,针炙术有三不打。正午不打,怀孕五个月后不打,酒后不打。午正气血上下交流最剧,恐生意外。”
“咦!沈大人也知医理?”于老人问。
“稍行涉猎,不敢言知。”“可否请大人劳驾至……”“大人可以去看看,也许小可看错了呢。”李玉客气地说。沈仲贤不假思索地站起来,说:“仆愿效劳,只恐见笑方家。”
于老人领先便走。沈姑娘向李玉歉然一笑,说:“家父生性如此,行事从不三思,尚请恩公休怪。”
李玉笑笑,泰然道:“令尊古道热肠,当然也近乎任性。只是世间象他这种人太少了。”不久,于老人与沈仲贤相偕外出,两人的神色都很凝重。沈仲贤的目光刚落在李玉身上,李玉便笑道:“大人认为如何?”
“仆无能为力,金针力不可逮。老弟台意下如何?”
“大人认为该在内关下针?”
“这……老弟台另有他方?”
“小可由外关下针,同是阳池,内外部位不同,内关针透大陵,差之毫厘,风险太大。外关针下三分,炙二壮,明堂炙三壮。调养药不可断,参、芪、苓、术以补气,生枣仁宁心,蔓荆去头疼,元参除浮火。至于病粗的心中鬼火,小可无能为力。”
沈仲贤眼睛瞪得大大地,半响做声不得。沈姑娘低鬟一笑,说:“爹,碰到高明了,是不?”“爹本来就一知半解嘛!”沈仲贤解嘲地说。“小兄弟,这是说,敝友有救了。”于老人兴奋地问。
李玉淡淡一笑,冷冷地说:“放心,病要不了他的命。请准备生姜和酒,点一枝香。”他打开革囊又道:“里面如果进了水,还得到药店跑一趟。唔!还好,没进水。”
午膳准备停当,除了派在里外监视山下动静的四个人以外,妇孺们在厨下进餐,厅堂中摆下一桌,于老人成为主人,沈仲贤是主客,十一个人挤满一桌。席间,李玉一直埋头进膳,不与任何人搭讪,即使沈仲贤一再逗他说话,他也懒得接口,不时用奇异的目光,向于老人注视。
于老人已感到李玉的神色不寻常,感到射来的目光饱含阴森森的意味,令人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心中油然涌生警兆。直至行将膳毕,他终于忍耐不住,用话探道:“小兄弟,你是不是心中有事?”
“人和心里面哪会没有事?”李玉吃完最后一口饭,冷冷地说。
“是有关碧螺村的事么?”于老人往下追问。“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碰上这种事,并不稀奇,连想我都懒得去想。”“也许是吧。”李玉懒洋洋地说,放下碗筷告罪离座。
“敝友的病是不是药到回春?”于老人继续探问。
“病要不了他的命。”
“一切尚请小兄弟费心,但愿在小兄弟的回春妙手之下,保住敝友的性命。”
李玉冷冷地注视着于老人,片刻方冷冷地说“请放心,他的病决要不了他的命。说实话,小可希望贵友活的心情,比老伯更殷切。”
“咦!你……”“小可歇息片刻,等会儿替贵友治病,少陪。”李玉若无其事地说,踱至壁角席地坐下,闭目假寐。他身侧坐着欧宗,扭头向他友善地说:“李兄,连累了你……”“不谈这些无谓的事,你们为何还不上路,有何打算?”他抢着问。“咱们要等天黑方敢上路,已派人去找代步的山轿,妇孺们怎能走?”“打算到何处安身?”“走宁国府,下徽州……”“那是死路一条。”他冷冷地说。“李兄之意……”“如果你是官府的人,今早向西追而毫无音讯,请教,你要向何处追?”“这……”
“当然你要重新调集人手,向东追寻。你们带了这许多妇孺,如何逃得过地方公人的耳目?管教你不消三天,一个也跑不掉。”
“哎呀!这……这……依李兄……”
“如果我是你,便在附近先躲上一躲,找到代步物之后,空骑空轿连夜东奔丹阳湖,引诱公人来追,有多远就走多远。你们人多,找几个人化装妇女,岂难办到?”
一言惊醒梦中人,欧宗一蹦而起,找同伴商量去了。于老人在李玉身旁坐下,笑道:“小兄弟老谋深算,似乎经验丰富哩!呵呵!曾经逃避过追踪么?”李玉避免作答,整衣站起说:“小可立即替贵友治病。老伯可到里面帮帮忙。”
沈仲贤正与欧宗及三名同伴商讨脱身的妙策,听李玉说立即治病,丢下大事不理,走近笑道:“李兄,可否让仆下见识见识高明?”“小可岂敢挟技自珍,大人请指教。”李玉一面说,一面举走踱向内室。
久久,众人重新回到厅堂。于老人面露喜色,兴匆匆说:“小兄弟,高明,高明,如不是亲自所睹,委实难以相信这是事实。两年沉疴,居然在短短片刻中,敝友神智转清,十指已恢复原状。高明,高明。小兄弟,是不是将单方开出……”
“得等候片刻,须看贵友出厅略为走动,小可方可决定下药的份量。”李玉一面说,一面系好革囊,脸上的神情相当淡漠。不久,老苍头挽扶着彭天谋外出。彭天谋的气色依然灰败,但已略有生气,在条凳上落坐,老苍头则站在他后面扶持。他用无神的双目不时打量着厅内的人,似乎有点惊慌,直至看到于老人欣慰的笑容,方放下心头疑虑,稍带气喘地向于老人问:“超兄,小弟两世为人,请替小弟引见救命的郎中。”
于老人尚未发话,李玉却抢先问:“于老伯说阁下姓彭名天谋,不知确否?”“老朽……”“你不是彭天谋,彭天谋已在西河阵亡,身中十五箭,被乱刀分尸。”彭天谋大吃一惊,于老人也脸色大变。“你……怎么知道的?”彭天谋骇然问。
“说说你的真姓名好不?”李玉冷冷地问。“我……我……”“你姓晁,名植。”“你……”“你是刑老虎的中军骄将,名列二十八宿的亢宿。那时,贼众公推刘三为奉天征讨大元帅,副元帅是赵遂,赵更名怀忠。前军小张永,后军管四,左军刘资,右军马武,刑老虎是中军,并称都督,兵分二十八营,应二十八宿。记得你们的两面锦旗,大书的两行歪诗是……是什么?亢宿。”
“你……”
“哦!记起来了,是:虎愤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溷沌之天。阁下,我没记错吧?”于老人撩起衣袂,在怀中拔出一支长剑,银虹乍闪,光芒流动。这是一把颇负盛名的龙泉剑,产自浙江龙泉,不是传说中的龙泉宝剑。这种剑弹性极佳,平时可当腰带使用,鞘上制有特殊的扣环,扣在腰上极为方便,出鞘便弹直,但决不属于软剑一类。可是,这种剑使用不易,惟有内力深厚的人,方可运用自如。
李玉不在乎,往下说:“你们攻徐州,掠淮西,走霸州,迫京师。沿途杀人放火,劫抢裹胁以致赤地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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