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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剑天涯-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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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统都可以拿来充饥。一直到五年后有人经过,我才能从泥沼中爬上来,当时我在水边看自己的倒影,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当我怀着一线希望回到家中,却看见满庄喜庆,正在庆贺我的好弟弟——你的大婚之喜,嘿嘿,嘿嘿!”他转头看着裴夫人。

裴夫人面色白得犹如梨花瓣儿,不停在风中颤抖,嘴唇微翕,说不出话来。

“昀卿,昀卿,你好啊!”公孙正苍凉地说道。

“表哥,我……”

公孙正道:“你没错,我也没指望你能为我守候一生,只是我怎么也没料到,你嫁的不是旁人,却是那个禽兽——不,他远不如禽兽,禽兽尚念手足情,他却连自己的亲哥哥都要杀,厉害啊厉害!”

裴濯行面如死灰,闭上了双目。

公孙二娘见公孙正凄然欲绝,忍不住叫道:“师父!”

公孙正道:“傻丫头,你不必叫我师父,我收你为徒,原没安着什么好心眼。若不是因为天冲,我也不会去将你们捡回来。我所以不肯收天冲为徒,是怕有了师徒情份,便下不了手。我也没好好教过你功夫,因为我自己所学的功夫只要你一出手,便会有人识得。”

公孙二娘道:“师父,我不怪你,我知道你还是把我当徒弟的,那晚你若狠心些,便会杀我灭口,可是你毕竟没有。”

邵天冲问道:“师父,你有很多机会可以杀我,为什么不动手?”

公孙正看着他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说道:“我活着一直是在为自己找借口,如今仇也不可能得报,掌谱虽得到了,亦不过是一堆废纸,难道我还会去修习它?昨晚我看了许久,还是将那掌谱连带木匣一同烧了。我先祖虽然死得甚惨,可是邵家死了一百多人,这仇怎么算也算不清了,再清算下去亦不过是多伤人命而已。”他顿了一顿又道:“我今日终于能站出来指证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能说明自己的身份,便已无遗憾了。当日我追去杀了杜战,原本是想救他一回,就算我再怎么恨他,也料想到事情暴露后他会有何下场,他……他死不足惜,可是昀卿你……”他一说,众人才知杜战原来是死于他手中,那么不问可知,那剧毒自然是他自苗疆带回来的。

邵天冲想:“为什么他说大仇不可能得报?师父他还是不忍心对我下手的,他……他虽牢记着这血海深仇,可他毕竟与裴濯行不一样,他没有办法用别人的血去祭自己的祖先。”他心头升起悲凉之意,说不出话来。

裴夫人挣开公孙二娘的手,走上几步,忽地双膝一软跪在公孙正面前,泣道:“表哥!”

公孙正想要将她扶起,她却不肯起身。公孙正道:“这又是何苦?”他松开手,转身对秋渐浓道:“只不过我无论如何想不到,会栽在你手中……嘿嘿,你比你爹娘可厉害得多了,他们哪有你这般心计?”

秋渐浓道:“公孙师父,实在是对不住了。”

公孙正道:“你听了那琴音,便猜到是我?”

秋渐浓道:“你那琴音是缅怀故人,那晚你特地拉我去说话,一直看着我,应该是想到我的父母惨死,所以才会在洗心阁上弹奏那悲伤的曲调。”

公孙正点点头道:“我与你父母原是至交,当年我得知不平要娶申家堡的大小姐,一怒之下要去找他兴师问罪,可是蕈秋却拦住我。她说心既留不住,留着人有何用?她当时左思右想,生起走绝路的念头,我一直劝她,她才终于打消念头活下来。去苗疆前,我约好回来后要送她离开江南,可是我一去便没回来,待有了她的消息时,却是噩耗。斯人已故,唯有余恨耳。”他遥想少年时的往事,眼光渐渐迷离,“红藕香残玉蕈秋……微雨剑双飞,落花人独立,如今却只能见到故人之子了。”

秋渐浓道:“我……我爹临死时也念着这两句。”

公孙正道:“微雨剑双飞是指我和不平,落花人独立是指你母亲,当年我们并称江南三剑。只不过,如今却剩我一人孑立……我活着也不过是具行尸走肉而已,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他说了两声,语音渐渐低下去。

公孙二娘见他面色有异,抢上前扶住他身子,叫道:“师父,师父!”邵天冲也跟着上前去,他心中百般矛盾,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公孙正看着她微微一笑,抚着她的头道:“乖。”他嘴角沁出一丝鲜血,身子慢慢下滑,低声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我如今何止尘满面、鬓如霜?”

裴夫人握紧他的手,满眼俱是三十年前那个文武全才、风流俊朗的表哥,不由泛出一丝微笑,跟着他道:“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公孙树下,白首盟约,你……你还记在心上……”

公孙正低声道:“我自然记着,生死不相忘。”

“我从没仔细瞧过,你与我这么近,可是……可是我就没看出来……其实我应该想得到,你改姓公孙,取了正我中的正字为名,只是我无论如何想不到你尚在人世……”

“你又怎会想到当年的裴正我会变成这般模样……我时时看着你,你从没发觉过。别说你,连他都认不出我来。也好,不会因此而扰乱你的生活……昀卿,昀卿。”公孙正唤了两声,眼睑渐渐无力睁开。裴夫人叫道:“表哥,表哥,你等等我!”伸手拔了头上发籫用力插入心口。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尾声

公孙二娘虽近在咫尺,注意力却全集中在公孙正身上,哀伤不已,全没注意到裴夫人的举动,待发觉时已是迟了。裴夫人颤声道:“表哥,我们说过生死不渝……生时我负了诺言,可是死后决不会了……他……他得到我的人,却永远也得不到我的心。”说着胸前的手渐渐垂下,握着公孙正的手却还是紧紧的。

邵天冲叫道:“师父!”

裴濯行大声叫道:“表妹,表妹!”他看着枉费了一生心机得到一切就此消失,心中的绝望痛苦已足令他疯狂。

裴衍之呼叫母亲与凌夫人呼叫姐姐的声音在那同时响起,但众人所有的注意力均集中在裴濯行的身上,因而他们的叫声便显得非常单薄而被人忽视。裴濯行的眼神是绝灭的看着前方,有不可置信的感觉。每个人只是看着他,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理会他,看着他的目光交集着鄙视、怜悯、痛恨……他让人怜悯么?他裴濯行这一生,该得到的得到了,不该得到的也得到了,名利、富贵、心爱的女人,可是一夕之间这些也不过化为飞灰,纵还有慕仁山庄无尽的财富,也无法令他的余生有半分欢乐了。他渐渐地笑起来,从浅淡的自嘲的笑转为凄凉无望的笑继而变成歇斯底里的疯狂,他的手足随着剧烈的大笑而颤抖。

“不要笑了!”邵天冲从公孙正身边站起来向着他怒吼。这个令他家破人亡的人,如今只让他感到深深的憎恶与怜悯。

裴濯行渐止了笑,看着他道:“你应该感谢我你知道么?邵家的一把火什么都烧光了,为什么你们四个孩子能活下来?因为是我一意的坚持,为了那掌谱,为了用七绝摧心掌来致你于死地,所以你们才能活着。如果我知道你活着是个祸胎,当初我应当不理什么遗训直接杀了你。”

邵天冲道:“你后悔么?迟了些而已。”

裴濯行点点头:“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斩草一定要除根,哪怕你的对手再弱小,只要让他活着,也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其实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我第一个杀的是你妹妹,只不过出了些意外失败了。”

“原来是你派人去追杀她。”

“她其实不足为虑,所以她虽然逃跑,我也没放在心上。杜战太没用了,居然没能杀得了你,这一点是最大的失败。”

邵天冲看着他。他已经成为一个废人,可是在他心里显然没有丝毫的悔意,他只后悔做得不够绝决。邵天冲说道:“其实你很可怜。”

裴濯行的面肌抽搐着,咬牙切齿地道:“是我杀了你邵家的满门,是我盗了皓阳心经和心剑,是我一心要杀死我的哥哥……你们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邵天冲道:“你这样子跟死又有什么区别?还用得着我来杀你?”

“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他哀嚎着。

“你活着其实比死还痛苦,有勇气你就自杀吧。”邵天冲怜悯地看他一眼,转过身去。他默默扶着公孙正的身体,却怎么也无法分开他和裴夫人紧握的双手。公孙二娘抱着公孙正的头,不停地流泪。

秋渐浓拉开她的手,轻声道:“二娘,他已经去世了。”

“不,我要师父,我要师父!如果我知道真相是这样的结果,那宁可永远都不知道!师父……你从来没有伤害过谁……为什么要这样离去?师父,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秋渐浓道:“一切都会过去的,别难过了,二娘……”心中已能理解公孙正为什么走上这条路。他秉承着祖先遗训,却怎么也下不了手报仇,在这最后的理由也无法支撑他活下去的时候,他觉得生命已失去了意义。一个人数十年活在被弟弟出卖杀害的痛苦之中,还要背负着家族的仇恨、眼看着心爱的人嫁给别人,对他而言活着实在没有任何欢乐。所以他选择了死。

裴濯行绝望地坐在椅中看着屋梁,整个横梁在不停地旋转……旋转……厅内此起彼伏的哀哀哭声在他耳中轰隆地巨响,但没有一声是为他而发,没有一滴泪是为他而流。他还得活着承担他一生的恶果。

公孙正与裴夫人的尸首因无法分开而不得已用火焚化了,虽然裴衍之极其愤怒地反对,但也无任何办法。自然也没有人去理会他的痛苦与愤怒。公孙二娘将二人的骨灰用坛子装了起来。

凌韫夫妇先离开慕仁山庄回了姑苏,凌叶子留下陪邵天冲收拾完后也将要回姑苏。临行前邵天冲问道:“你们去哪里?”

卫渡天道:“我回开封去。”他看了看柳拭尘。

“为什么要回开封?”邵天冲疑惑不解。

卫渡天笑了一下:“我回去先看看大哥和二哥……毕竟兄弟一场。”他面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郁郁之意,终究没把要回飞斧帮的事说出来。

柳拭尘对秋渐浓道:“我要跟三哥走。”

柳拂月叫道:“那我怎么办?姐姐……”

许书音微笑道:“傻丫头,你姐姐要嫁人去,难道你也要去陪嫁?可没有小姨子陪嫁的规矩。”

柳拂月面上一红,撅着嘴,心中虽有不舍,却也无可奈何。

柳拭尘笑道:“我会回天涯岛去找你们的,三哥有些事要处理罢了,处理完了我就会回去看你。”她摸摸妹妹的脸,柔声道:“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邵天冲问道:“你们要回天涯岛么?二娘呢?”

秋渐浓道:“她去抱她师父的琴,她说不想在留在中原了,不愿意再看见血腥。”说话间公孙二娘自洗心阁上下楼,神情憔悴地抱着那具擦得一尘不染的琴。秋渐浓接过琴,看着她回房去又将骨灰坛子抱着走出来。

邵天冲皱眉问道:“二娘,你不肯将师父落葬,却要将骨灰带到哪里去?”

公孙二娘道:“慕仁山庄是个脏地方,师父不喜欢留在这里的。他与裴夫人永远都不再分开,到哪里都是一样。”她执拗地坚持,邵天冲亦无可奈何。

众人离开慕仁山庄,在后院门前作别。

秋渐浓对卫渡天道:“我只有一句话要对你说,自古以来想要仁义两全的人往往是不得其果,你的前路如何便在你自己手中。拭尘既然一意要跟随你去,那也只能由得她去,你日后记着好生照顾她。”

“我明白。”卫渡天笑了一下,与柳拭尘先道别离去。

秋渐浓接过岑画意的同剑及从慕仁山庄找回的心剑一并递给邵天冲道:“这原是你邵家的东西,如今物归原主。”

邵天冲一怔,道:“都已经辗转几回了,既然到了你手中,便不能算是我邵家的东西了,没必要再给我。”

秋渐浓道:“那就当是送给你和凌姑娘的贺礼好了,你们二人永结同心,可不要像你的先祖一样。”说罢一笑。

“那我便却之不恭了。”邵天冲接过剑,想着剑身上曾沾有邵方的血,不由黯然。邵方这个人是邪是正难以判断,他与裴剑农那段非正常的孽缘也说不上是否应该得到别人的同情,但他却为了心内的执着仇恨而毁了一个幸福的家庭和他自己,甚至于在不知是疯狂还是自疚的情况下用这把订情的剑插入自己胸口。但无论如何,到最后邵方还是有了悔意的,否则他不会去为自己的行为而忏悔。

邵天冲思索间听见公孙二娘道:“天冲哥哥你保重。”她握着邵天冲的手和凌叶子的手,将他们双手合在一起道:“好好照顾凌家妹子,我走了。”邵天冲回过神来点头,看着她随秋渐浓等八人的背影渐渐走远,不由怅然。

良久,凌叶子轻声道:“邵大哥,他们都走了,我们该回姑苏了。”

邵天冲点了点头,忽道:“我从前以为这世间的人不是善就是恶,如今才知道我错了。”

“怎么?”

“其实这世上有很多人既不是善也不是恶,他们都被自己的命运操纵着,做着身不由已的事,没有多少人能走自己的路。”

凌叶子默然。

海面上一艘巨大的船缓慢地前行,洁白的浪花珠玉般飞溅着拍打船沿,微咸的海风一如既往地吹着,天水相接间空旷如洗,令人心胸也为之开阔起来。公孙二娘站在船头打开骨灰坛,将坛子向下倾倒,任苍劲的海风将骨灰吹得烟灭飞扬,飘落到不知何方。她手一松,坛子落下海去,激起数尺的海浪。

“二娘。”秋渐浓的手放在她肩上。她抬起手回握着他的手,心中便润泽温馨起来。她转过脸去,浅浅笑了一下,数日来她第一次露出笑容。

“人生无常,总是会失去很多。岁月越是流逝,失去的越多,除了能把握现在拥有的,我们并不能做别的。”她轻叹着,回想这数年间的事,便如人生经历了一个轮回,怎能让人不变?秋渐浓没说话,只是轻轻抱着她。

数月后,盛千寻去世,飞斧帮正式由卫渡天接管,所有飞斧帮弟子追随燕军征战。燕王朱棣屡处危境,朝廷军方却不敢将其置死,令其一再逃脱。建文三年,燕军再次出击。建文四年六月初三,燕军自瓜州渡江,朝廷方大将军盛庸率兵抵御,被燕军冲溃,盛庸单骑逃走。十三日守卫金川门的李景隆和谷王橞开门迎降,徐辉祖率兵抵御战败。建文帝与诸妇在宫中纵火,建文帝从此下落不明(另一说称其自焚而死)。

建文帝失踪当日,朝中诸臣拒不降燕,战死及自杀者甚多,然而朱棣仍在南京即位称帝,宣告建文帝亡,以天子之礼厚葬,不加庙号,私谥孝愍。七月间,朱棣祭告天地,在奉天殿正式登基,诏告天下,改次年年号永乐,史称永乐大帝。永乐帝即位后便开始诛杀建文帝群臣,展开一场血腥屠杀,许多人被处酷刑,宗族或杀或流放。他成了明朝建国以来第二个残酷诛杀群臣,在血泊中登上皇位的皇帝。

成信于京中置了房产,每日在府中坐立不安,满心等候封赏论功。

卫渡天夜坐灯下,独自出神。忽听传报说成信前来,他只得起身相迎。成信进门后笑道:“三弟,如今你我亦算居功不小,你说会得什么封赏?”

卫渡天冷冷道:“有何封赏都让给二哥好了,我只想带飞斧帮众兄弟回开封去,一干兄弟都是江湖人,过不惯拘束生活。”

成信微变色道:“当年你便知不能抽身而退,如今为何重提旧话?”

卫渡天道:“当年是当年。以当年情势若强行离去,如今这些兄弟只怕一个也不能活命,可是现在皇上登基,大业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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