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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夕景明-风消散-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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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棕木挑了挑眉,笑得不置可否。
孟河言小心翼翼地接过宝琪,她发现他比自己想象的要沉,毕竟是骨肉之躯,怀抱里的小人儿挣扎了下,很快找准了她的肩头,选了让自己舒服的位置,重新靠上去,温热均匀的呼吸淡淡地打在她的耳旁。
孟河言的心突然变得柔软了。
周围的车来车往,华灯溢彩,一瞬间仿佛都退而朦胧,他们三个走在一处,是近趋完满的小小的幸福。
这样有多好啊。
当她终于确信上天是恩待她的时候,已经处在了曾经不愿到达的年龄。
但那只是曾经,如果今天将是余生最年轻的一天,那么她开始试着学会善待自己的生活。
一段时间之前,江越说她自己无可救药地重新陷入了初恋般的爱情。
她想不明白脸皮这个东西啊,为什么在她身上越老越薄,一条信息就可以脸红心跳到不知所措。
她依然可以若无其事地跟孟河言视频语音各种聊天,比以往更频繁,把绝交扔到九霄云外,她想生活需要不停的作,同时又用理性控制着火候,日复一日,寻找尚未拼凑完整的生命碎片。
譬如为何要去爱,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爱,因为爱她,所以希望她能体会到被爱着的感觉,如果她因此而感到幸福,那么爱着她的我,也可以由此而快乐。
从一无所知到学会如何好好的爱一个人,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即便如人所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对终将各奔前程的人和事还有什么舍不得的,那么放在心里,是最稳妥的办法,你不知未来的生命中还有无彩虹,让你可以为之惊艳,但是心中既已留下了它的影子,足够伴随漫长的岁月。
白鹭飞天,红烛窗下少年,思忆往事流连。
杨煦觉得自己一本正经地活着,却没有一本正经的命。
白天他重归大好青年行列,为生活付出了十二分的热忱。
他一溜烟儿奔至自己经营的装修公司,立马打起精神为公司上下小十号人的共同理想而奋斗。倏忽间已经换上了脏兮兮的工服,头戴安全帽,站在一大客户的二楼阳台上研究图纸,公司老潘在楼下看着了他,又拿出前两天起的念头向他调侃。
“杨监。”
杨煦眉头一挑,这家伙一天一称呼,杨监什么鬼。
“我一堂妹,貌美如花,她赖着不嫁你拖着不娶,正好凑一对,您考虑考虑呗。”
杨煦摇头晃脑的装聋,后来喊道。
“女人四十豆腐渣,男人四十一枝花,骚蕊,我不着急呀。”
话音未落,却被正好掉落的小板砸了个眼冒金星,脚底打滑转了好几转。
堂妹是合作公司的干将,站在天台上的她无辜地双手交叉抱胸,眼睛眨啊眨不停,啊啊我不是故意的。
生命诚可贵。
☆、第 44 章
新公寓的上一任房东留下了满满一墙的书,罗列古今中外,因为懒得搬,统统含泪留给了孟河言。
走前就像托付遗孤一样,一步三回头,走在艳阳下,却留给了孟河言一个凄绝的背影。
孟河言站在新安的咖啡店招牌下,抱肘思忖,灵光一动,就打起房子里书群的主意来,用那些五花八门的书装饰二楼,或许被有眼缘的人相中,还能赚点外快什么的。
嗯,不错。孟河言说动就动,只是在兴高采烈的搬运书籍时冷不丁想起了前房东楚楚的眼神。是不是不太厚道,她想。
奈何他人杳无音讯,人间蒸发,孟河言犹豫了不消一刻,就继续忙活起来。
有了她,余棕木出差的时候,终于可以顺利成章地把儿子扔给她,省了不少心,他环顾周遭的一切,顿觉心满意足。
这边余宝琪总觉得怪怪的,店员姐姐喜欢逗弄他,小声而轻快地向他招手。
“宝琪,过来呀。”
余宝琪站在中间,脸红的摇摇头。
有时候耐不住甜食的诱惑,他癫癫儿地跑过去,在几个人的腿上和怀抱中被来回传递着的时候,悔得肠子都青了。
大多数时间,余宝琪还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书架前翻故事本,或者是艳丽百变的画册,沐浴在温柔阳光下的洋娃娃聚精会神的模样,不知不觉成了店里一道独特的风景,吸引了一群热爱美好事物的新客人。刚开张的店,业绩竟然还不错。
员工越来越觉得宝琪偏于冷淡,也八卦地问孟河言:“宝琪叫妈妈了没?”
“还没结婚,现在也不用叫吧。”孟河言无什么所谓。
“怎么不重要?说句不好听的,后妈难当呀。”
孟河言噗嗤一声笑了,不为别的,只是一听“后妈”这个词,觉得颇为诡异。
她看了一眼美成一道风景的小孩儿,心想自己怎么就成了后妈了呢。
晚上回家时,余宝琪的头在座椅上歪歪斜斜,又要睡了,孟河言觉得这样形成习惯可不好,半夜又要闹失眠。
然而手没有碰到他,她收了回来。孟河言关了音响专心开车,日子还长呢,她又看了小孩儿一眼,睡就睡吧。
晚上十点半,她对着蹦蹦哒哒的余宝琪晃了晃手里的童话:“听不听故事?”
他竟然答应了。
孟河言欣慰地把他安置在被窝里,坐在床沿开讲。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这些个故事还是没有更新换代,全都是熟悉的套路。
“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孟河言不是没有考虑这种童话适不适合男孩子,只是她认为余宝琪应该多接近一些童真的世界。
余宝琪睁着大眼睛,依旧毫无睡意。
他用细嫩的嗓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孟河言:“……要不要再来一个?”
“……人鱼公主最后亲吻了王子漂亮的脸庞,把匕首扔进海里,她纵身一跃,化成了海上的泡沫。”
这次余宝琪只短叹了一下。
“是不是伤心了?”孟河言兴奋地问。
余宝琪抬眼道:“不是,听了好多遍了,爸爸只会讲这些。”
“……好吧,下次换个样。”
孟河言把他的胳膊塞回被子里,“睡吧。”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冬天格外漫长。
“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终于停了,大地上全是白茫茫的一片,一只迷路的小猫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它又冷又饿,突然,眼前出现了黄色的灯光,它走到那扇门前,敲敲门,里面传来了一个凶巴巴的声音,是大黄狗,大黄狗让它快走……这次,也不知道是第几户人家了,它鼓起勇气,不抱希望的,再次敲响了门。”
宝琪的眼皮打架了,似有睡意。
“门里面是小鸡一家,最先听到声音的是小鸡,它叫醒了身边的爸爸妈妈,它们让小猫进了屋子,屋子里很暖和,它们给小猫盛了热粥,小猫坐在桌子前吃着,它不冷也不饿了,第二天,天放晴的时候,小鸡它们帮它找到了回家的路。”
宝琪一翻身,沉入了梦乡。
杨煦驱车飞驰在深夜空旷的高速上,在服务区急停,熄了火,他在黑暗中颤抖着点了一根烟,手有些抖,点烟的时候费了工夫,白烟漂浮成雾,他在其中心慌到心酸。
驶回市区的白天,一点点靠近五中,经过正门,超过正门,最后停了下来,他很累,很想停下来。
这群孩子的校服好像更丑了。他隔着车窗向外看了半天,只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想到这里,他笑了起来。
小姑娘站在那里,把校服穿得松松垮垮,全身上下只有马尾绑得清爽,按理说是不符合他现今的审美,可他还是生出了一些包容的心,美则不美,但是是有些可爱的。
他盯着那个背影,心里说不出来的古怪,后来她捞起地上的书包蹿得飞快,杨煦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又折了回来,窗口烟气很重,足以呛人,她却不管,睁大了眼睛:“你!”
杨煦勉强镇静:“孟小清。”
孟小清嘴角的笑意挂了不足一秒,就又跳起来尖叫。
“你回家吧。”
孟小清坐着不敢走。
“我对不起你。”她眉头锁成了九连环。
“得了吧,我也用不着你对得起,你这么小瞧我就对得起我了?不过说真的,你这么……反正不能老这样吧,被人追打,真有你的。”
“下不为例。”孟小清举手表明态度。
“嗯,回去吧。”杨煦朝她家的方向抬抬下巴。
孟小清在进门之前,又朝他挥了挥手,左摆右摆,他却突然累得连笑一下都勉强。
老妈让回家吃饭,可他挂了一身彩,不怕念叨也怕心烦,他攀着方向盘,竟然觉得无处可去。
他给江越打了电话,闲扯了两句,他发现对方真是在家,然后他决定去碰碰运气。
杨煦在成功的蹭到饭时,心里头才略微舒坦些,他狼吞虎咽地吃着人家的剩菜,还不忘不要脸地评头品足。
江越的双脚搭在桌子上,剔牙的同时打了好几个饱嗝。
杨煦心满意足地扒拉完饭菜,才看到江越看向自己玩味的眼神,就是在动物园看猩猩点灯的眼神。
江越递给他一面镜子,他瞄了一眼吓得直接甩到身后,那猪头可真是……惨绝人寰。
杨煦万分心疼地小心给自己上着药,“我们这种皮薄的,就是不扛揍。”
江越压根儿不想跟他说话,因为觉得他越老越欠揍。
当她听到来龙去脉时,再也坐不住了,杨煦被她突如其来的冷嘲热讽噎得说不出话。
“换口味了,改嫩草啦?”她的口气像在八卦明星绯闻,唇角带笑。
“少乱扯!”杨煦拉下了脸。“看她招了麻烦帮一下怎么了,别说认识了,不认识我也得上。”男人嘛,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爱逞英雄。
“她就不该找你。”江越面无表情地扔了牙签,“我看她好的不学……”
“她一小孩儿,你别这么说。”
江越若有若无的哼了一声。
“比你小这么多,你老挤兑她有意思吗?”杨煦一下子烦躁起来。
“别在这恶心我,你这话什么意思。”
“江越!”
卧室里的老江夫妇听到动静都出来了,赵知玲不明真相地看着二人:“怎么回事啊,老大不小的人了还吵吵闹闹的。”
“算了,咱别瞎掺和了。”老江拉着她回去,同时对他们念叨,“你们好好说,有什么呀,奔三的人了都,哎呦。”
”爸妈关上门后,江越的声音复又平静:“大少爷您也吃饱喝足了,我就不送了。
杨煦站起来,挽了袖子:“刷了碗我就走。”
手机震动了二十几秒,杨煦才划了接听键。
江越的声音传了来,他的嗓子哑了,就轻声粗气地说话。
“对不起。”她低声说。
“哪有。”
“我还是想告诉你,就是那个河言她,回来奔丧了,她没告诉我,我是在医院的朋友那里知道的,她外婆没了,三个月前是她外公,我想来看看她,请了两天假,你也可以去看看,毕竟老人家也在过年的时候给你抓过糖……你在听吗?”
“嗯。”
“那我先挂了。”
“你是不是今天走”
“……旷工要扣工资啊。”
“等等我,我送送你。”
江越走在前面,“本来拎瓶水就可以走的,你这么一送,还真郑重了,就跟一别永年似的。”
“会不会说话啊你。”
杨煦冲她温和一笑的样子,让江越简直受宠若惊。
“你不怪我啦?”
“怪个屁。”
“行了吧,不过我说实话,改天我再回来的时候,就好好请孟小清吃喝玩乐一通,我跟她不对眼这事儿,她自己也门儿清,不过都多少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了,俺们如今也算是忘年交,你说得对,我欺负一小孩儿,真是够丢人的。”
杨煦听到这里,真心实意的开玩笑:“怎么听着像你乱吃飞醋。”他当然知道她不是这意思。
江越闻言,真心实意的冷笑了一声。
“拜拜。”江越走路带风的翩然离去。
杨煦走过一丛高草,带起了一阵窸窣的声响,原本不算动静,可在空荡寂寥的墓园里,就显得突兀起来。
他远远的看到了孟河言,他们的黑衣醒目。
他停在原地,不再妄动。
他不记得在这个几乎寂静无声的地方站了多久,只是没有想象的难熬。
远处那个不甚清晰的背影第一次在他的视线里停留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于是他在这些接连一片的影像里,没有动作,思绪纷飞,想起了很多或者淡忘或者隐匿的片段。
比如他回忆起曾经拼死拼活像在悬崖边求生一般追逐所谓梦想的时光,竟然对曾恨之切切的日子深觉快乐,与此同时,又对身处的现今,生出疲乏迷茫之意,哪怕他仍旧记得当初是如何对这样的生活深情的憧憬着。
比如在他活得恣意快乐的时候,偶尔想起这个人,快乐就冲淡了一点,只是偶尔。
比如他思考了很多年的感情,后来有了些许眉目,他爱她,是浅浅的爱,他喜欢她,是深深的喜欢。
他深知生活的轨道可以把他的爱推进深层的地步,可事实上来说,没有人真的离不开一个人,于是停留了很久,并且不知道还将如何。
人的欲望永无止境,大浪淘沙,掩盖了又冲刷,往复不休,他在其中,卑微渺小,无能为力。
手心在口袋出了汗,风透过衣料激起了凉意,他想起了那枚藏在口袋里的银戒,藏住了他单薄而复杂的感情,那时候他还是多么年轻啊,戒指冰凉而潮湿,他反复摩挲着,祈望着一个恰如其分的时机。
当时他自己还不曾明确,自然也无法告诉她,我多么想要把戒指戴在你的手上,不只是如何如何的欢喜你,还有啊,是我,河言,那时候我真的想有一个家了,可当时我还不知道。
杨煦坐在墙边,月光温柔地投到他的面前,未冷而清,吴琪推门进来,看到的他哭成了泪人。
杨煦站在平槐街那条郁郁森森的路上,仰望繁枝内外透过的天光,引来了过路群众的好奇,或多或少的也抬头看几眼,然后都狠狠白了他一眼。
杨煦无知无觉,看够了,转身又被两只小狗吸引,确切的说是一只小狗和一只硕大无比的狗,明显不是同一品种,小小狗悍不畏死地频繁骚扰另一位,热情得连他个皮厚的人类都不好意思看了,眼看越追越远,小孩子们笑哈哈的一哄而散。
这是墓园到市区最近的路,杨煦一看见孟河言终于出现的身影,赶忙一闪闪到旁边围坐在石桌下象棋的老人堆里,说实话,他对下棋是看不懂看不乐,伪装起来却是极好的,托着腮看,津津有味,观棋不语,等孟河言走过,他再站起来,目光追寻着。
他曲起拇指揉揉眼睛,狐疑地看着左右,人呢。
身后那位脾气很差的大爷热情地借给他老花镜,这几天这小子烦的他要死,他很乐意帮助他,杨煦惊讶于大爷的眼力,谢过后接过来,起身跳开,胸前的斑驳阳光投在了棋盘上。
孟河言仿佛很近,她站在花坛后,身后是人行道的红灯,杨煦隔着镜片看着她,仿佛不拿开就不用被发现,杨煦觉得自己还是年轻,老花镜弄得他晕头晕脑。
红黄绿变换永不停歇,孟河言还没有走,杨煦拿下老花镜,发现她果真在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杨煦万念俱静,二人这样对视,孟河言先笑了,杨煦就跟着笑。
她的声音被车笛与风声轰散了大半。
杨煦想,她这是要走了,说的是再见吧。
曾经的一双眼睛明明亮亮懵懂无知,再看却更似漠然,如今她眼里的烟火生息,他不明白,却理解,他喜欢,觉得珍贵。
红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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