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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丛里的诗-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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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不要问我:我还爱你呀?)
(至少不要现在。)
(如果你凉,你冷,你在人世间感到苍寒,把你的手放在我心上吧,我要你记得今晚我为你思念的情伤,我也要记住你的唇色会说出了你嘴里不曾说的话。)
(明晚不知会如何?)
(其实今晚我好想你。)
叶红看到天际有星,寂寞而灿亮的星光。
他想起冰三家那弯弯的、长长的、微微翘起的睫毛。
一切都得等过了明天再说。
不知怎的,他总是觉得冰三家跟他相隔,仿佛很远很远,虽然突如其来的想念很深很深,但连音容却也有点朦胧模糊了。她就像是他一场去年的冰雪。
就连“明天”,也仿佛很遥远。
明天不管如何,我都会见着龚大哥了,我们这场离别,但是好一个不朽的梦!龚大哥,跟你在一起的日子就像是一场熟醉的梦,但你不在的日子里,就真的变成了醉生梦死。也罢,不管梦碎梦成,也总比没有梦的好。明天,我就可以看见你了,不管你是瘦了,还是伤了,或是给折磨得不成人形了,明天,我都会见着你,我都得见着你,要是审决对你太过不公允,我都一定要救你,杀了沈清濂,杀了任困之,甚至杀了陆倔武,杀了史弥远,都在所不惜。嘿,我这个九指女子,已别无依寄;救你的事,只可成,不可败,更不可有失。谁也不能把你丢在幽暗的角落,任你腐朽。诗剑江湖更是梦,我对世间无求,只愿你能如愿。这次如果你大难不死,我就要开始偿试先离开你淡忘你了,要不然,我这个只剩下九只指头的女子,是禁不起一再为你担惊受怕的。哎,只要过得了今晚,你就得把大志活埋;只要你能熬过今晚,我这缺了一指的女子就宁死不许再缺了你。只要你的挺得过今晚……这么多风霜和长在都度过了,哎,这真是一个我有忧欢你有愁伤的这一晚……严笑花这一夜如梦。
这一晚,不少本待养精蓄悦的汉子们磨刀霍霍,一夜无眠。
五月初五龙抬头。
五月初四的晚上他们已抬了头。
等待黎明。
天明就要行动:“救龙”。
明天就要救龙头。馊样的!却在这时不见了那大刀阔斧两个东西,却把他们要命的家伙全留在这几。我宋嫂谅他们也不敢去告密,给个天他们做胆也不致会出卖我们!我的“怀龙刀”像一个熟睡的孩子那么暖,就像还有呼吸,嘿!它好久没饮仇人的血,照亮恩人的难关了;哼哼,今夜有星光、有刀光,还有江湖好汉们等待的目光。龙头,我们的血,仍是热的;我们的刀,仍是利的;我宋嫂仍是在的,七步一溅血又如何?十步杀一人又怎样?纵尸骨无存,也要让您沉冤得雪;尸横遍野,也要还给您个公道。馊样的!今儿大清早的,除了不见了那王大刀和丁大斧之外,连头陀和先生都“不见了”,不知搞什么鬼!反正不管了!馊样的!那些门里当家曾歃血为盟,说什么誓死相随,回头砍一刀,背里放暗箭,但这江湖不是没有好汉的,龙头,你等着,且看咱们能不能把月打黑,把风打高,把龙头重新惊天动地的抬起来,天荒地老的震起无数道惊雷来。龚大哥,您等着,我们都坐不下去了,我们等到了明天,您也等到了天明。馊样的!我宋嫂……
昨夜流星,天际划破。
2.人面桃花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止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高赞魁远远的见到严笑花的轿子,忽然想起了这几句活。这时候,三妹姐正掀开桥帘,让严笑花曲身行出,而轿顶上还有几朵落花留在那儿.严笑花怀里怀抱了那把“天涯刀”,这样微微弯腰自轿里抱刀走出来的时候,美得像一幅画,一首诗,一个梦。
今日风大。
天气晴朗。
是个好日子。
是以令为龚侠怀的事怀想了一夜无眠的高赞魁,无端的想起过首诗。
可是他随即看到叶红的到来。
叶红并没有乘轿。
也没有骑马。
他是只身前来的。
——连那两名不离他身边的简单和单简,也不在他身旁。
这似乎更合乎“八尺门”里今天所布下的天罗地网;不过,高赞魁一见叶红,便没有诗,没有梦,连刚才那完全属于他的笑容也消失了。
换而代之的是他一贯的笑。
皮笑、肉笑、骨笑但心绝不笑的笑容。
“你们来了。”高赞魁招呼。
“废话。”是严笑花的第一句话。
“你们都到齐了吗?”叶红圆场。
“却来了,诡丽八尺门里,二当家朱星五,四当家夏吓叫,五当家路雄飞,七当家跃娇迷,还有在下我,都恭候两位——还有龙头的刀。”高赞魁从容不迫的道。
也许太放任或真的会忘形吧,谁都不及珍视当自己还在拥有。这一次,八尺门的兄弟再次上香矢志之时,已七零八落,慕容星窗已死,赵伤不知何去,而老大龚侠怀正在历劫中。他不在,严笑花觉得一切结义都失去了意义——唯一的意义是在今天,说什么也得要龚侠怀开释、脱罪、减刑、甚或在必要时劫狱破囚也要把他抢救回来。
叶红很慎重的说:“好。”
他平生不与人结义。
他觉得结义是无聊的事。
——真的是至友,你有难时,他会来救;你有福时,会分子他。并非好友,自然有酒有肉便来,无钱无权便去:结义来做什么!
可是今天非比寻常。
他正要目睹这名闻江湖、名震天下,龚侠怀一手创立的“八尺门”结义的仪式,而这次举行仪式的目的是矢誓要把他自己救出来。
他觉得这是一件庄严的事。
他绝对乐意去躬逢其盛。
他们分布在羊棚桥、二嫂亭、十字东街、西乐里、衙前路这一带。
有的算命。有的打针,有的吃面,有的卖药。
人人都在等。
等一个人。
一部车子。
(——囚车?)
(——龚侠怀呢?)
卯更听班,辰时升堂。
犯人得从大牢押往衙门,升厅明审。
自监狱机密房至府衙正厅,有一段不算长也不算短的路。
今日三山五岳五湖四海都有不少热血汉子伏在这条路上。
他们等着救龚侠怀。
天鱼渐明。
天色明。
天明。
天亮了。
——押龚侠怀的囚车怎地还未出现?
(难道又改了提审判案的日期?!)
宋嫂抹去额上的汗。
不是自己人,谁都不知道她就是宋嫂。
她打扮成一个卖鱼的妇人,不但卖鱼,还杀鱼。
——待会儿她恐怕还要杀人呢!
平江府里,在这样气候清爽的早晨里,有不少路边摊子开始摆卖,往来人多熙攘,谁也不会留意到这个新的摊子和这个故意让汗水浸湿的发遮住半边脸的妇人。
更不会留意她身边的另一个卖漂亮的小鱼给人带回家饲养的妇人。
这妇人把长袖扎紧,竹笠深掩,遮去了她原来十分曼妙的容色。
她当然就是钟夫人。
——不是钟夫人,谁可以在杀鱼的宋嫂身边卖色彩班斓各种各式的鱼?
钟夫人知道宋嫂心急。
她看得出来。
“要是今天又改期再审,该怎么办?”
“不管了,今天不审,杀进牢里,也要救出龚侠怀!”
这是她们的低声应答。
也是一个号令。
“救龙”——救不着誓不空还!
3.风送杀人声
上香,祈禀天地神明君亲师后,各人刺破中指,滴血于碗,然后人人都得喝上一口。
盛着清水,清水漾着血丝的碗,递了给叶红。
这时,朱星五、高赞魁、夏吓叫、路雄飞、路娇迷等人已全喝过这碗掺着各人鲜血的水。
叶红微一皱眉,遭:“我并未跟大家结义,也要喝吗?”他看看,忽然咳呛起来,他用拳头紧紧的压着唇,以至严笑花也完全可以看出他的伤势其实并未复元。
“这不是结义的酒,而是作为共同为营救龙头行动里的一种誓约。”朱星五忽然压低了声调,用一种好汉才有的情怀说:“叶公子,不瞒您说,要是今天龙头的情形不妙,咱们就算杀进衙厅,从此落草为寇,也得要救出龙头!”
“所以这不是结义的酒,”高赞魁说,“而是不救龙头誓不还的血!”
“好,”叶红一仰首,喝了一大口,“我跟你们共同进退。”
严笑花盈盈地笑了。
“我也要喝吗?”
朱星五反问他:“你不一直都是我们门里的——分子吗?”
严笑花莹莹的睨着他,“我是吗?”
路娇迷忽道:“你是。你一向都是我们的嫂子。”
路雄飞也补充了一句:“大嫂子。”
严笑花不再说话。
她喝了一口。
然后用手抹去唇上和碗边的胭脂。
(——也许,她今天为了重会龚侠怀,还特别妆扮过。)
想到这里,叶红就有一点迷茫。
他想起刚才矫顶上还有几朵落花,淡黄色的,不知是什么花,竟如许柔弱的、哀怨的、依依不舍的搁在轿顶和轿帘上,像无望的依恋、依恋着无望……
这时候,只听严笑花问:“八尺门的子弟呢?他们不也一齐行动吗?”
“他们?”夏吓刚道:“他们不会来了。”
“他们就算来了,”高赞魁说,“你们也见不着他们了。”
“因为你们刚刚喝过这血水,”朱星五接着说,“喝了它你们就等于饮下了黄泉水了。”
“饮罢黄泉,”忽然有一个声音自爿厅的折门之后传来,“黄泉路还会远么!”
那儿正是当因宋嫂怀着利刃端着热茶,卖出来要刺杀这几个当家的给龚侠怀报仇的地方。
宋嫂他们还在等待。
人生里,有些话,是用泪水说出来的。
有些是用汗,有时是用血,有的是用等待和忍耐。
他们在忍耐。
他们几乎全都都到齐了,他们是:“星星”短指剑阴盛男、“太阳”山为之开牛满江、“月亮”千疮百孔谢红飞钟夫人、“流云一刀斩”傅三两、“踏雪无‘恨’”巴勒马、“宋嫂”谢梦真、餐风长老、饮露真人、“单眼挑神枪”霍梦姑、“妖妇”姚铁凝、“神通”莫虚州、“无疾而终”蔡小虫、“跨海飞天”邢中散、“饮酒的小梁”、“大击大利”苏看羊……还有一群江湖道上有名的无名的但一定有情有义的好汉。
其中当然也有人不能来。
但来了的几乎都到齐了。
“几乎”毕竟不是全部。
除了“大刀”王虚空和“阔斧”丁三通“离奇失踪”之外,还有融骨先生和销魂头陀也不知所踪。
——他们到哪里去了?
这群江湖汉子们当然不晓得:销魂头陀和融骨先生现在正会见一个人:
泥涂和尚。
泥涂在这两天内第三次见“融骨”和“销魂”。
他这回醉得像一只快乐的狗。
“怎样了?”泥涂醉态可掬的问他们:“你们阻止了他们的行动没有?”
他受托去劝阻这千江湖汉子这次鲁莽的行动,因为“行动”的结果,极可能不是反害了龚侠怀就是徒送性命。
不值得送命的牺牲和值得送命的牺牲,对泥涂大师而言,都是不该去送命的。
他先找到了销魂和融骨。
他要先线到比较“好说话”的人。
融骨和销魂当然好说话。
因为他们是他的师弟。
——所以,融骨先生和销魂头陀也一口答应下来:他们会阻止这件事,请大师兄不必费心。
泥涂和尚是个懒人。
懒人一向都不喜欢费心。
更不喜欢费力。
就连多费唇舌,他也能省则省。
——他一向都认为:与其多说话,不如多喝酒。
他今天就喝了点酒,然后赶来约定的地方,来听听看而个师弟的时展。
荷花开了整整一塘,像一口气开尽了唐宋两朝的风华绝代。
莲花出污泥而高洁,泥涂觉得很像自己。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一朵花。
一朵高洁的莲花。
他的两个弟显然也很同意。
“大师兄明镜自明,心莲连心,任侠人间,写意仙风,这才是高情忘情,”融骨先生说,“相比之下,我们就实在太惭愧了。”
泥涂和尚似听出有点不妙,瞪起小牛般的圆眼,问:“你们阻止不了他们的行动吗?!”
“他们已经出动了。”销魂头陀音着脸说:“那些人一心要救龚侠怀,全都是劝不住的。”
“什么?!”泥徐几乎跺烂了这道拱桥。心想:这个跟头在饮冰上人等面前可栽得不小!“他们在曰里?!”
“来不及了,”融骨先生不慌不忙的加了一句:“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可想的。”
“什么办法?!”泥涂着急。
荷塘的莲花像一位位小丽的人儿,在召唤。
“让他们去碰碰钉子。”销魂头陀说:“更胜过我们多费唇舌。”
“什么!”泥涂气得连肩上的头皮屑都抖了下来,“这怎么可以!”
销魂头陀叹了一回气,说:“那么,到底还有一个办法。”
泥涂打了一个酒嗝。他只有在打酒嗝的时候,脸上那大笑狂哭的神情才会偶尔消散:“你说!”
销魂头陀转向融骨先生:“你说好了。”
融骨先生有点不情愿:“还是你说吧。”
泥涂奇道:“谁说不是一样吗?”
“好,我说。”销魂头陀忽然、突然、蓦然、陡然,倏然、猛然地自后抱住了泥涂和尚。
同一时间,融骨先生修长的十指也以一种非常、十分、极之、不可置信的速度,急扣泥涂和尚身上。
身上的骨头。
然后,在风里,绝对、一定、毫无问题的可以听到,泥涂和尚全身的骨胳,给融骨先生一一敲碎的声音,比骤雨打落在芭蕉叶上,或是棉棒敲在扬琴弦上更密集而清嘶的响着。
泥涂惨嚎。
他挣动下了。
(因为他的师弟销魂头陀正用一种销魂的姿势抱着他。)
他迅速“矮小”了下去。
(因为销魂头陀正“热烈地”揽着他。)
他很快的就“瘦”了下去,也“瘪”了下去。
(因为他全身的肌肉,都似给销魂头陀“吸”走了。)
他全身已散了开来,只不过在片刻之间,他己变成一堆烂泥似的,完全丧失了精、气、神。
(他全身的骨骼,也几乎都在这霎时之间让融骨先生捏碎了。)
他惟一还有点生气(也极生气)的是眼。
他瞪大了双眼。
他至死都还不明白:
他的两个亲爱的、可信的、忠诚的、一向崇拜他的师弟,怎么竟会向他用上“莫过不销魂,人比黄花瘦”和“一战功成万骨枯,蓝田日暖玉生烟”这两种毒手辣手来杀害他——
融骨和销魂把泥涂的尸体扔进塘里,然后两人拍拍身上的衣服,搓搓手,像刚把一块拦路的木头扔到泥塘里去似的,现在已功德完满。
融骨先生舔了舔干唇,说:“他的骨头很硬,我很喜欢他的骨头,他就是骨头太硬才会让我融了他的骨头。”
销魂头陀舒泰的说:“他的肉很结实。这么结实的肉一口气吸于,真有点可惜。”
过时,融骨先生和销魂头陀,一个本来己是长得很高的了,现在又更高了一些,一个原来胖得厉害,现在又似乎更臃肿一些。
融骨似乎叹了一回气,说:“不过,大师兄也算是求仁得仁了。他以为他好比莲花一般圣洁,现在不就栽在莲池里了吗!他法号泥涂,现在可作身都涂了泥了。”
销魂似乎也有点感慨:“那有什么办法?这些江湖上只顾玩命出名的家伙,只一劲儿的去救龚侠怀,也没好好想想,真当我们这些替朝廷主持正义执行律法的人都死了不成!”
融骨“咳”了一声,仿佛喉头里咽住了一颗榄核。
销魂头陀怪目一翻,道:“怎么?不对么?”
“也没什么对不对的;”融骨先生用两只手指捻着他那一小撮山羊须脚,道:“正义这句儿给人用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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