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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苞-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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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若愚松了口气,不怕死地端起何知渺的杯子,仰头喝了大半杯,“嗯呐!真痛快,这破事总算说开了,陈老师那边咱们还是别提,我们俩清楚就成。”
  末了还补上一句,“舅舅那边你放心,茶庄的钱我拿一点给他,他也就不会仔挑刺了。”
  何知渺点头说好,一切就按他的想法办。
  何知渺说完却没有陈若愚放飞气球的好心情,脸色反倒更阴沉了些。他如果一直闭口不提,无非落个分崩离析,家人离散的下场,苦也是苦的自己。
  但如今跟陈若愚开了口,就像给炸弹续上了引火线。
  更像给了自己心口一枪,漏着风,冷得牙酸。
  但他也顾不得了。
  就这样,就这样吧。
  临走,陈若愚夸张得扶着何知渺的胳膊,一路谄媚地叨叨:“哥,你不生我气的对吧?”
  “生什么气?气你出息了,会告人了?”
  陈若愚愧疚,“是舅舅鼓捣我去的。”
  “多大人了,还被人三五句话唬住心。”
  陈若愚说:“是哇,所以这不正好说明,你永远是我哥,我永远是需要你擦屁股的弟弟嘛!”
  何知渺松开手,“得了,回去吧!别给我这装孙子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胳膊被你废了,这前前后后地拖着,我受之有愧。”
  “那——”陈若愚面露担忧,“那你是真的不怪我对吧?我,我也不知道原来就是那么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行了!大男人磨磨唧唧的,在我面前比夏秋撒娇都多,我可跟你说明白了,我只管她,你以后少烦我。”
  陈若愚扁嘴,“你他妈能不能少提一分钟夏秋?”
  他气冲冲走在前头,何知渺心上一沉,没想到……他还是那么在意的,以为过了这么久,早该淡了。
  大约是异卵不同胞的兄弟之间也有基因测序解释不了的东西,陈若愚感应到似的扭过头,“喂!我可不是孬种,我是气夏秋!她要么兜了全世界的圈子,也不肯直接说句明白话,还偏偏一副'懂的人自然会懂'的反应。”
  好比那些有的没的的理论,只有何知渺懂。
  “要么……她就一语中的,一刀插在你心口上,都不带放狠话的,刀子也不□□,她头也不回的就能走。像,像李莫愁!对!就是李莫愁。”
  李莫愁爱过人,也能爱人。
  她能因爱成恨灭陆家满门,也能念在旧人情郎孤女血脉,更能因爱成痴,抱着郭襄一路荡荡悠悠。
  看夏秋,丫头片子,一句话死咬住他不是真的多喜欢她,也不是他误以为的又输给了哥哥一次。
  而是,这次,有人抢走了他无与伦比的哥哥。
  陈若愚闷哼,“哥,你眼光其实不怎么样。”
  何知渺无所谓地笑笑,“因为你看不懂。”
  陈若愚:“我不是不懂,是她压根也不是说给我听的。”
  “你知道就好,哥不是白当的。”
  “弟也不是白叫的,无论如何,我都是你的依靠。”陈若愚难得认真,却被自己逗笑,说道:“哥,等你以后老了,走不动了,一定要来找我啊!那时候我跟夏秋可年轻呢,看起来肯定倍儿般配哈哈哈哈!”
  何知渺上前一步,像小时候那样抬手将他夹在腋下,使暗劲说:“你小子就是欠揍!”
  打打闹闹,两个幼稚鬼拉扯了一路。你夹在胳膊下,我就偏要抬手压在你头上,你踢我一脚,我就踩在你的影子上,跺脚,跺在脸上!
  路口分别,陈若愚突然红了眼,说:“哥,再见。”
  “嗯,不再见。”
  陈若愚问:“我能拿回我妈妈的电脑吗?”
  何知渺皱眉,“你不信我?”
  陈若愚摇头,“信你,我想把电脑跟我妈一起葬了。”
  何知渺说:“好,明天给你。”
  身影拉长,陈若愚三步一回头,何知渺成年后第一次哭,说不上任何缘由。他就想哭一场。
  “哥——”身后有声,但何知渺没有回头。
  陈若愚摸着胸口,嘶声喊道:“我永远信你。”
  就算知道你是骗我的。


'正文 第63章 蝉衣(05)'

  蝉衣(05)
  翌日,陈若愚拿走了吴然的电脑。
  连同当年的黑色电脑包一起,拉链上吊着光的玻璃珠子暗了色,摸上去也有不少灼手的划痕。
  再次翻出旧物时,何知渺舌喉嗫动。
  好似眯起眼就能看见吴然的水绿裙子晃在桌边。
  陈若愚随意翻了翻揉成团的日历纸,“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神又到年底了,啧。”
  “这学期没怎么好好念书吧?”
  陈若愚摸头,“要是挂了还得补考,一准给老头打断腿。”
  何知渺轻笑,“挂科还不至于。”
  “那可不一定,哥,我要不是因为夏秋,还真不一定能考上荔湾科大。”陈若愚贼眉抖了一下,“那时候夏秋说一句——我不喜欢比我成绩差的男生,我就能憋屈好几晚。”
  何知渺闻言不吭声,静静听他说。
  陈若愚多心,喉咙里捏出一句:“哥,我就是想跟你掰扯几句我高中的事,前几年你也不在家,听了你别往心里去。”
  何知渺拧了把湿抹布,细细擦着电脑包上的落灰。
  “说吧,难得我们兄弟俩能说上点话。”
  “哎,其实也就是男同学和女同学之间那点破事。”陈若愚说,“我一直想不起来我是怎么喜欢上夏秋的。”
  情不知所起,但曲终人散总有归宿。
  “但我昨晚睡不着,把这两年的事仔仔细细捋了一遍。”
  陈若愚嘘声,“这两年真是太累了,一家人手里就跟抓了把碎玻璃渣一样,握紧了都是血,一道道地慢慢流。”
  “说得这么文艺,倒是像夏秋的口吻了。”
  陈若愚笑说:“可不止这样,我也想起来第一次见夏秋的情景,不是在新生报道当天,之前我一直记错了。”
  何知渺手上一顿,饶有兴致地问:“她……”
  “她是个很极端的人。”陈若愚点得透,“不说我这样的人,就是你这样的人,对她也是要花心思琢磨的。”
  “哦?你今天感慨真多。”
  “我给你讲了你就懂了,夏秋这个女生,很特别的。”
  就像当日校园初见,何知渺眼神游离到十米开外,淡淡一问:“若愚,那人是谁?”
  就像陈若愚不紧不慢的回答:“夏秋,住琴湖墓地的。”
  就像何知渺暗暗思忖,墓地,有意思。
  恍若隔世,叶片缝隙间透着薄浅的光,此刻的南枝有点变了样,味道离散开去,没了清新气。
  就像高一那年的开学日。
  九月一号,千千万万个日子里的一天。
  明明一点都不平凡,触碰往昔就能为日后所有走过的弯路奠基,却恰好被陈若愚忘了,才想起。
  夏秋初一之前都是在荔湾度过的,寒暑假才会回南枝,人生地不熟的状态让她在自己出生的地方,却着实像个异乡人。回来那年,也十分狼狈。
  她拖着一条打着石膏的腿,连行李都推不动。
  见着外婆她也不是很亲,只是低声述说自己可能要长久住下去了,仓皇得误以为自己是个累赘。
  夏秋什么也没说,静静住在了南枝的水边。
  性格孤僻,近乎不爱开口,历历都被外婆收尽眼底。虽说夏秋小时候就喜静,但怎么也不至于这样。
  外婆也从来不问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几个要好的小姐妹,就连夏秋腿骨折这事,也是后来她打电话给夏秋妈妈问的。
  外婆知道她不乐意说。
  要不是夏秋没人照顾,她又怎么可能在路上被撞倒在地,宁可报出班主任电话,也不联系父母。
  就这样平静过了两年。
  夏秋越长越细嫩,眉眼秀气,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也给她引来了不少没必要的麻烦。
  蒋明卉就是其中之一。
  初中时代,班级里总分成几小拨团体,你跳你的皮筋,我踢我的毽子。
  课间三五个人围在一起操心娱乐圈谁跟谁好了,谁跟谁又撕逼了。
  一包浪味仙从东头传到西边,回到手里也就剩个碎屑渣子,嘬一下手指才有味儿。
  可每个班也不乏一个领头的“大姐大”,或是泼辣麻利,或是家境优渥。
  蒋明卉就算是夏秋班上的大姐。
  反正有事儿她爱出头,运动会也总能在别的班面前端出好几箱矿泉水来,随便喝,喝不完浇运动员头上。
  干嘛使?不为别的,就喜欢冷水浇到那头板寸上的酣畅。
  就算那头板寸也不过是跑得快的两条腿动物,但到了蒋明卉眼里,那也赛过吴彦祖。
  逢人怼她,她也要捋起袖子嚎道:“情人眼里出西施!你们懂个屁!”
  女孩儿们都不傻,一来二去也就没人跟她抬杠了。
  自讨没趣么不是?
  夏秋向来不参与她们的话题,一来是她向来每月按时买《半月谈》,没什么渠道关注明星花边。
  再者,她也分不清班上女生叽叽歪歪说的都是哪些人。
  偶尔也有耳熟的时候,但大多数时候她都偏着耳朵听,对不上脸。
  直到有一天晨读蒋明卉因为一张“合照”,而把夏秋锁在女厕所一整夜。
  夏秋才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他。”继而靠在门后,捻着那张合照木然地说:“好像不认识。”
  是真话,是真的不认识的。
  但是这跟蒋明卉相不相信毫无关系。
  就像这年头动不动就有人扯着嗓子喊,“你要是不答应跟我在一起,我就一头撞死在你家门口”。
  听起来可笑且跟自己毫无联系。但不好意思,倘若那人死不死地真就这么去了,那他身后的烂摊子绝对有你一份心理负担。
  毕竟寻常人心都是血肉糊成的窗花纸,一指头过去也就捅破了。
  哪有什么跟自己无关呢,其实也都不重要。
  就像抬眼看别人跳楼,然后起哄似的喊:“你怎么还不跳哇?我脖子都仰酸了,你倒是跳啊!”
  这样的事,夏秋从来只是想想。她想,她大概是不会去凑热闹的。
  锁也锁了,人也散了,幸好女厕所的灯是声控灯。
  她一夜跺脚取暖,累了就靠在较为干净的角落,也不是照样能活下去。
  过一天是一天,夏秋没哭没闹,甚至饶有兴趣的想起了长征。
  呐,你看,以前不相信所谓的二万五万里长征靠脚走。
  现在想想,好像也还是有可能的。
  毕竟一夜过去,夏秋没被吓死,也没被熏死。
  更没留下什么不可预见性的心理阴影。
  陈若愚那时候在夏秋的隔壁班,终日迟到,又错过了轮番上阵的好戏。
  夏秋外婆放心不下,起早到学校瞄了一眼,见夏秋端端坐在桌前才放心。
  站在后门轻轻唤她,把手上捎的一碗红糖糍递过去,“秋儿,你把这个给你同学吃。”
  夏秋倦了,深深地眼沟里净是疑惑。
  外婆细语道:“你昨晚在同学家里复习,到底是麻烦人家了。”
  “哦,她们想的真周到。”夏秋接过来,嗫嚅道:“我会好好谢她们的。”
  ……
  别的没听着,陈若愚赶到隔壁教室的时候,恰好听见末句带着戾气的话。
  别人怎么听的他不知道,反正他是觉得这句不善。
  鬼使神差地,陈若愚放学后,打完球,跟上了夏秋。
  夏秋一贯最后走,一来是她实在磨蹭,再者,她经常在学校里写日记。
  写完了才回家,好像是因为跟外婆同住一屋,不方便存着小心思。
  这些陈若愚当然不是打听来的,他没多大兴趣,也没觉得夏秋多漂亮。
  那时候他心里装满了篮球,除了赤木晴子,他就只爱王祖贤。
  所以,这些都是从蒋明卉那个体育生男朋友嘴里听到的。
  蒋明卉的男朋友是陈若愚的同桌,乌泱泱一片汗臭味里的香水小哥。
  谁都知道他暗恋夏秋,喜欢到恨不得把眼珠子抠到夏秋身上去。
  但蒋明卉不知道,反正她知道也会当做不知道。
  陈若愚悄悄跟着夏秋后头,但也不怎么躲藏,就只是隔得远。
  一路上不过十几分钟,他就已经想清楚了早上的事。
  可不就是最恶俗的“三角恋”?
  诶,真是一群无聊的人啊。
  七点多钟,隆冬的天色已经彻底沉了。
  蒋明卉和几个女生绕远路吃完了关东煮,逛了书店,买了磁带,然后去了趟公厕。
  像是料到如此似的,夏秋用最原始的办法用木棍死堵住了门口。
  女孩儿们嘻嘻笑笑的声音犹在,夏秋却不着急走。
  路边有竹篾笼子,是给流浪汉住的,偶尔也有醉汉摇摇晃晃,夏秋知道的。
  她最喜欢快出南枝镇子的地方了,她都去过。
  虽然偏僻、荒芜,但是这地方通往外面,总能开出花来。
  陈若愚像是在观赏一部默片,他站在转角的墙面后,连眼睛都看得不舍得眨。
  夏秋去竹篾笼子里扶了个醉汉出来,看她的表情,看不清,不过大概不太好。
  醉汉实在狼狈,衣角还印着吐过的痕迹,黏糊糊的看着恶心。
  夏秋开门将他推进去,踉跄声还没入耳,蒋明卉的惊叫声先刺破窗户。
  里面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可陈若愚却心惊。
  夏秋挂回木棍,转身幽幽看了他一眼,也许是太紧张才造成的错觉。
  但现在回想,陈若愚觉得她确实看过他。
  深深看了她一眼,不乏鄙夷和无恐,但也没有多少叫嚣的意味。
  事情不严重,醉汉只是醉汉,没有变成小说里的强/奸犯。
  记忆到底是记忆,是不是夏秋……
  陈若愚也不敢信了,应该是吧。
  只是后来,他们再也没有见过蒋明卉和她的小姐妹了。
  ……
  陈若愚说完不寒而栗,没想到隔了这么久,他再次回想时,却还是跟考场上空白的物理压轴题一样令人畏惧。
  何知渺是个绝佳的聆听者,其间他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也没有打断他。
  只是听完后,淡淡说:“我知道,夏秋跟我讲过。”
  陈若愚嘘声,“诶——原来是真的,我一直怀疑这件事是我的梦魇。”
  “是真的,只是她没你讲得那么渗人。”
  “这还不吓人?她那时候的一回眸,冷幽幽的目光像是要我的脖子剜断。”
  何知渺声音暗哑,唇色发白,“她只是被抓包以后仓皇逃走了而已。”
  “哥……讲真的,你不觉得她很可怕么?”陈若愚道,“这不仅仅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啊。”
  陈若愚心有余悸,补了句:“那时候她可才十三、四岁哇,简直是同态复仇法!”
  何知渺拿水杯捂在胃上,声音温柔:“她都算计好了。”
  新开的关东煮店是她假装无意推荐的,公厕是天意,夏秋暗暗笃信:如果她们走进去,她就动手。
  醉汉是个邋里邋遢的小矮个男人,凭蒋明卉的泼辣和她两个小姐妹的拉扯,吃不了亏。
  何况那条路,每天晚上十点,总有一辆运木材出镇的卡车经过。
  说这话时夏秋睡意朦胧,眼睛是湿而亮的。
  她在何知渺的胸口上蹭了几下,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太极端,也太记恨了?”
  何知渺宽慰地摸摸她光滑的背脊,“没有,你不是极端。”
  “其实我没那么恨她们,真的,可我就是想让她们尝尝那种能听到蚊子哼的滋味。”
  夏秋说得带笑,“真的,那时候我觉得我都能听出不同的声波来。”
  “夏秋……”何知渺欲言又止,“你藏了不少事在心里。”
  夏秋说:“以后慢慢跟你说,但我不偏执,也不极端,你要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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